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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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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五章 早春诗语
清风如徐,微雨后。
晨露凝在枝头,似珠若泪。
“啾、啾啾……”
两只乌燕从远方比翼飞来,如剪双翅拂过带露之梢,剪落蓬蓬细雨。继而,齐齐埋头一扎,在天空中划下一道优美弧线,穿进孔孔格格的画院中,沿着曲回朱廊一路翻飞,冉冉辗转,来到梁上。东瞅瞅、西跳跳,“嗖”的一声,钻入去岁旧巢。
燕子盘廊,又是一春。
竹柳畔,一簇早桃含着新雨开得轻清,树下铺着同色族新苇席,乌桃矮案摆在细水边,水中倒映着一束雪色娇颜。
顾荟蔚未着大紫深衣,袭一身素衣,巾帼髻上别着一束雪莲步摇,素手捉着墨笔,歪着头凝望梁上燕子,清冷的明眸缓眨缓眨。
少倾,微微一笑,提起笔来细转簪花,边书边念:“昨夜如徐急,春风薄似纱;帷幄簇灯影,推窗月两行;今复颦眉吟,埋笔竹柳下;纸莺从何起?寥寥一纸麻;转首燕子回,倚门见桃花;短笛摧花落,岁岁逝韶华。”
书毕,把笔轻轻一搁,端着双手于腰间,稍稍用力,舒展着两肩。眸子却犹自凝视着案上一纸麻,似想起了甚,再度捉起笔,在小诗的边角处,描下更小的一行字:一岁一年桃复红,问君问期有无期,瞻波绿箦,雪笼蒹葭。而后,嘴角一弯,在‘瞻箦’与‘蒹葭’四个字上打了两个圈。
刚刚画完,脸颊红透,左右瞅了瞅,四名小婢在廊下戏燕,没人注意她。飞快的把纸对折,小心翼翼的揣入怀里,轻轻疏出一口气。
“荟蔚……”
阿父从廊上来,走到近前,看了看她,嘴唇开阖、欲言又止,终是撩起袍摆,斜斜的坐在对面。她与阿父的目光一对,颤了颤秀眉,眸光浅浅相迎,却不作一言。
唉……
顾君孝暗暗一声长叹,众多子女中,他对这大女儿犹为爱之怜之,而她也从未令他失望,自小便聪慧绝伦,与陆氏女郎同为吴郡双殊。可即便再如何宠她,她也十七了,早该嫁了。
自去年伊始,前来提亲者犹如过江之鲫,无一例外都被她婉拒,而她竟然放言,欲娶荟蔚者,必具高才妙识,若可辩得过荟蔚,荟蔚当随其归。顾君孝深知,若论谈玄辩论,江左青俊一辈中,能比得过自家女儿的,恐尚未有。即便那久负盛名的华亭美鹤,亦未必能胜。
一想到刘浓,顾君孝心中突然一跳,挑眉看了一眼女儿,见女儿淡约如兰,眉目依旧冷清如画,可他心中却番来复去一阵不安。
眯了下眼,面色不改,试探道:“荟蔚,若论擅辩之才,江左青俊之中,非华亭美鹤刘瞻箦莫属。昔年虎丘,荟蔚也与其人见过一面,不知对此人有何观想?”
顾荟蔚福了一福,淡声道:“阿父,刘郎君美名播于江左,荟蔚也闻其辩,若与女儿相较,恐其尚有不如。阿父勿需忧心,女儿只是思念三娘,三娘去岁仙去。自小,三娘便待女儿犹若已出,女儿理当节孝三年……”说着,双肩一颤,眸子一眨,垂下头,两颗眼泪滚下来。
顾君孝看着一身素裙的女儿,想起了刚逝的亡妻朱氏,心中一阵感伤,怅然叹道:“圣人论礼,贤者言安。此节,与礼不合;此安,存心便可。莫论礼与安,荟蔚皆勿需如此。”
“阿父!”
顾荟蔚抬目迎视,身子微微前倾,轻声道:“阿父,圣人之礼,贤者之安,女儿当自知。奈何,女儿正是辗转不安也,望……阿父怜惜女儿。”言罢,稍稍退后一步,揽手于眉,大礼顿拜。以额低背而不起,发髻上的雪莲步摇亦在微微颤抖。
“罢,暂且由你!”
顾君孝未将女儿试探出来,却惹起了自己心中的忧伤,慢腾腾站起身来,摇袖而去。将将走到廊上,想了一想,又走了回来,将一枚书帖搁在案上,柔声道:“荟蔚,感怀则可,切莫太过心殇。现下桃红芳绯,正是踏春之际,不妨四走处走走,亦可排遣心怀。”
“踏春……”
鹅黄书帖搁在案上,画着一只金丝蝴蝶。
一见这蝴蝶,顾荟蔚细眉便是轻轻一扬,待阿父走远了,把帖捏起来,稍稍一想,揭开丝线缠口,抽出内中纸壤,其中有一行字:早春初起,鹤啼云,新茶一盅,盼芳芷。
属名,陆令夭。
……
吴县,桥氏庄园。
桥游思静静坐在案后,桥氏各管事正在回禀着庄内琐事。
粮田管事道:“小娘子,去岁逢灾,庄中粮田十获六七,眼见即到播种之时,竟有不少佃户未存种粮。恐误耕期,小人请小娘子之命,是重雇佃户,亦或再行放粮?”
早春微凉,桥游思惧寒,犹自捧着手炉,眯着眼想了想,说道:“衣莫若新,人莫若故。佃户虽非荫户,然,都已跟随桥氏多年,岂可轻易弃之。”
庄院管事,皱眉道:“小娘子心善,然则,去岁便已免却不少缴粮,而今若是再行放粮,唯恐存粮堪忧。若是今年再逢蝗、雨,恐难以安度……”
桥游思道:“人失地则亡,族失人则败。我桥氏人丁单薄,之所以依旧屹立于江左,便在阖族之人齐心携扶也。灾不可预,却可谨防,暗库之中,尚有不少财物,理应聚粮。”
庄院管事惊道:“小娘子,暗库乃我桥氏之根本,岂可……”
“便如此。”
桥游思看了一眼震惊的庄院管事,浅浅笑道:“人聚,方安,方有一切。只是,需酌类别之,去岁已然大免,若尚有好食恶劳者,当收田重雇。而此,尚请细心斟酌,不可有误。”
“是,小娘子,小人定将细心核查,不敢懈怠。”
粮田管事领命而去,离院之时,回头看了看幽静的小院,心道:‘小娘子慈善存怀,心洁若镜,桥氏有小娘子在,安如磐石矣!’
一个时辰后,各管事陆陆续续出院。
桥游思捏起小拳头,捶了捶两肩,身后侍着的两名女婢赶紧迎上来,替小娘子捏着肩头,下手极轻,小娘子身子弱,就像水玉做的一般,她们不敢太过用力,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把小娘子捏疼了。
“小娘子,有帖……”
这时,晴焉走进室中,手里捧着鹅黄书帖。
……
“唳,唳……”
潭草青青,一群群幼鹤在潭中奔来窜去,时尔洗羽,倏尔又将长长的脖子扎入水草中,寻找着水中的壳、螺。
陆舒窈正在潭边描画,眯着眼睛,鼻子微皱,神情极其专注。
稍远处,小静言捉着青虹剑舞得虎虎生风,吓得女婢们躲得远远的。必须得躲,因为她们的小郎君剑术不佳,青虹剑时常会脱手而飞。若是一个不留神,保不准便是鼻青脸肿。
“霍霍霍……哈……”
小静言舞剑完毕,反剑竖在眼前,引导着气、徐徐入怀,又朝着宝剑哈了一口气,倒提着剑飞快走向陆舒窈,边走边道:“阿姐,画好了么?”
陆舒窈抹了一把额间的细汗,接过抹勺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端祥着画,笑道:“嗯,相较去年,似有增涨。”
抹勺笑道:“是呢,待刘郎君归来,看后定然欢喜。”
抹勺因偷偷陪着陆舒窈私见刘浓之故,曾被陆氏责罚,有一段时间去厨房做了小婢。而自从去年底,陆舒窈以待嫁之身搬来华亭别庄,抹勺便获得了自由,再次跟在了小娘子身边。
能陪着小娘子,抹勺开心之极,看了看画,又问道:“小娘子,咱们请帖都寄出去了,她们会来吗?”
闻言,陆舒窈两把小梳子唰了一唰,淡声道:“定然会来。”
按习俗,江左世家女儿出嫁之前,有一场盛大的诗语会。这几日,陆舒窈的蝴蝶帖四下乱飞,分别寄给了吴县顾氏、桥氏、以及一些吴郡士族的知名女子。
小静言撅嘴道:“若是不来呢?听闻,妙音骄傲得紧,而那清绝亦是难得一见!”
陆舒窈看了一眼小静言,软声道:“若是不来,只好,只好命静言去请。”
“阿姐,此事静言不曾听闻,静言告辞!”小静言眉梢一扬,转身便走。
陆舒窈淡声道:“不曾听闻,倒也甚好。”转过头,对抹勺道:“抹勺,且去把金丝莺儿寻回来,它在别地,定然住得不习惯。”
抹勺格格一笑,万福道:“是,小娘子。”
小静言脚步蓦然一顿,回过头来时,已是愁眉苦脸,可怜兮兮地道:“阿姐,金丝莺儿已归静言,岂有送出再收回之理?”说着,眼睛骨噜噜一转,也不知想到甚,嘴巴一翘,快步而回,神神秘秘的道:“阿姐,且思思,兴许尚有遗漏!”
“遗漏……”陆舒窈眯着弯弯的眉,心道:然也,应当好好思思,兴许尚有遗漏……
……
草长莺飞,衰柳复新。
至吴县的官道上行着几辆华丽的牛车,袁女皇坐在首车中,看着帘外的青山秀水,轻声喃道:“吴越山水便若古之西子,一年四季,皆不同矣。”
“女正早言,初春之吴,定然美极,阿姐犹且不信!现下,若何?”
袁女正从后车的边帘冒出个头,伸手一挥,捉住一瓣随风漫漫飘来的桃花,置于鼻下一嗅,脸上笑颜层层绽开,自从美鹤离开江南,她便一直揣度着阿姐踏游,踏出了建康城,渡过了丹阳水,终于乘着牛车来到了吴郡,华亭鹤唳,不远也,理当去听听。(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一路坎坷
“啪,啪……”
在吴县至华亭刘氏的官道中,空鞭声轻响不绝。
兰奴与留颜坐在车中,黑碳头若洛与李宽在车辕上挥鞭催赶,青牛跑得飞快。两日前,碎湖遣人至吴县别庄,命她们速回华亭有事商议,却未言明何事。
一路上,兰奴与留颜心中都有些惴惴难安,莫非小郎君刚离开江南,庄中便出事了?又是何事,令碎湖急急将她们召回来?
“鹰,鹰……”
实然,一只苍鹰低低掠过柳梢,插着车窗边帘飞过,扑闪的翅膀把正在沉思的留颜吓了一跳。兰奴却眸子一闪,目光逐着遥遥远去的鹰尾,道:“庄中之鹰!”
留颜喜道:“若是庄中之鹰,那想必前面有咱们的人。”
兰奴道:“必然,如此。”
李宽神色也是一喜,当即将牛摧得更急。因是下坡路,青牛跑得轻松而欢快,虽是将车中二女颠得晃来晃去,却在一炷香后追上了前方行人。
若是至上往下视,人群绵延如长龙,约模好几百人。在人群的前方有一辆牛车,边缘处游曳着十几名带刀白袍,李越与罗环各骑一匹马辍在队尾。此刻,那只苍鹰正停在李越的肩头。
“可是阿姐?!”李宽大呼。
听见李宽的呼声,罗环回过头,按刀笑道:“大管事在前面。”
李宽大喜,当即赶着牛车奔向队前,人群纷纷回避。
留颜挑着边帘,只见道旁之人如水流过,虽是个个衣衫褴褛,但却身强体壮,其中间或有几名女子,都是十三四岁年纪,低着眉眼,怯生生的看着车轱辘。
“咦……”
忽然,留颜一声轻咦,眸子凝在一个黑白相间的人身上,而那人也正抬目看着她,车轱辘滚过,匆匆一撇,留颜当即趴着边窗回望,却见那人低垂了眉,再不看来。
“驾!”
李宽猛地一扬鞭,两辆牛车汇笼,并驾齐驱。对面的牛车挑着边帘,内中坐着碎湖。留颜与兰奴在车中朝着她浅浅万福,碎湖端着双手还礼,微微一笑。
李宽站在辕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问道:“阿姐从而何来?这些人乃是?”
碎湖笑道:“去了躺吴县与由拳,购了些官奴。”
留颜一直担心庄中之事,便急急问道:“碎湖,主母可好?”
碎湖知道留颜自小侍奉主母,情谊深厚有别他人,便笑道:“主母好着呢,勿忧。将你们召回来,是有关别庄之事。”
留颜松了一口气,笑道:“别庄一切甚好,咱们去岁建庄时,恰好避过蝗灾,而今春播在即,种粮皆已放下。”
碎湖笑道:“非是吴县别庄,乃是再建别庄。”
“再建别庄?!”
留颜、兰奴、李宽皆惊,特别是留颜与兰奴,她们都知道,去年华亭刘氏建吴县别庄时,钱财便略有不足,如今何来的钱财,不仅购买官奴尚要再次建庄。
碎湖微笑道:“然也,勿惊。”
当下,两车并行,碎湖慢慢将事情原委道出,原来此番杨少柳资财极多,俩人商议了几日,杨少柳提议:另建别庄、扩大酒庄、增加琉璃品类。
此乃大事,碎湖仔细盘算了几日也未敢作决,便把杨少柳资财之事与主母略作商议,刘氏一听喜笑颜开,当即命碎湖宽心从事,两家本是一家,何需分得彼此。
碎湖细作权衡,心中已然有数,故而便将兰奴与留颜召回来,意欲从两人中择一人另行建庄。
说话之间,华亭刘氏桃林已然在望。
闻着阵阵花香,留颜与兰奴面面相窥,留颜心想:‘杨小娘子此举颇是怪异,好似在与小郎君比较一般……’
李宽则兴高彩烈,小郎君前往江北带走了五百部曲,其中有四十人出自吴县白袍,现在偌大的吴县别庄,仅余十名部曲,委实令人堪忧。
而碎湖的眼光却带着淡淡的忧色,华亭刘氏若欲行大张扩势,便急需可靠人选,始今方知小郎君所言非虚,人才,临到用时方恨少。
“鹰……”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苍鹰从漫长的人群队尾振翅而起,一个鹞子翻身,直直插入巍峨的山岗。
……
“鹰……”
鹞鹰掠过苍茫的天空,来到村庄的上方,鹰眼一聚,双翅猛然疾抖,身子螺旋而下。
“鹰来!”
唐利潇站在枯树下,把鹞鹰一收,沿着干裂的小道,飞速走入村庄中。
这是一所废弃的村庄,村子口,高大古愧一半黄一半焦,枝丫像一只腐烂的手掌伸向天空。走入村中,入眼尽是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各种零乱物什,生绣的锄头在院角,破烂的草帘一半埋入灰色泥土里,另外一半上则爬满了蜘蛛网。
风卷尘叶,一股刺鼻的味道直扑而来,破败的枯叶下,赫然显露着半把枯褐头发。一脚踩过去,头发与枯叶擦过鞋底,发出“嘶嘶”声。
此乃庐江郡边境,即将进入淮南郡,方圆三十里内,除了坞堡便再无人家。荒田一片连着一片,杂草横生几近人高,便是田鼠也不再光顾,间或有野狗咆哮,裂着森森的牙。
“呜……”
将将转过一半土墙,一道灰影突然从头上扑来。
唐利潇看也不看一眼,手中长剑往上唰地一挺,血顺着剑身直淌,用力再一甩,干瘦的野狗撞在对面墙上,砸起一阵土屑横飞。一脚踏过狗头,顺势用它那稀稀拉拉的毛擦了擦剑身。
来到村子正中,此处有一方井水。几名白袍正在打水,他们身上的白袍已作土黄色,面色也与昔日不同,眼神如同腰间的刀,锋利而噬血。由历阳至此,不过短短两百余里却走了整整六日。而这六日里,他们共经历五次袭击,截道者,有占山之匪,也有荒野流民,或许尚有坞堡之人。
不入江北,不知乱,一入江北,寸寸难。
营地扎在村尾,来福按着剑迎面而来,问道:“可有异动?”
唐利潇道:“千步内,暂无。”
“那便好,明日便可入淮南,待入淮南可稍事休整。”
来福松了一口气,便欲伸手抚摸唐利潇肩上的鹞鹰,谁知那鹰却反口啄来。
“哈哈……”
来福放声大笑,宽大的手掌不偏不躲,仍旧朝鹰头捉去,唐利潇用剑柄格住来福的手,冷着脸摇了摇头,而后转身走入营中。
郭璞坐在帐口懒懒地晒夕阳,浑身上下的衣袍又脏又破,唯余一把黑须犹自澄亮。待看见来福与唐利潇大走入营中,猛然起身拦住二人,问道:“可有异样?”
“若有,何如?若无,何如?参军即便知晓,又有何意?”来福声音低沉,一边说着,一边与唐利潇一道绕过郭璞,快步走向营地后方。
“若有,吾当寻红筱……”郭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后回过神来,脸上顿时挂不住,猛地一甩袖,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悻悻地喊道:“行军,大事也,岂可儿戏?!不可不察。”
“寻我做甚?保护你么……”
这时,红筱与织素抱着木盆走过来,红筱撇了撇郭璞,细长的眼睛一眯,嘴角却微微一翘,转身走向中军帐。
郭璞跟着二人走入中军帐,一眼便见刘浓坐在案后,曲平与北宫分坐左右,来福与唐利潇则在案前,四周已无空位,索性随意往地上一坐,阖目不语。
刘浓看了看怪模怪样的郭璞,淡然一笑,郭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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