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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鲁豫有约:说出你的故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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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诗昆:的确,我是因为弹琴才跟叶帅的女儿(叶向真)结的婚,当时她是因为看了我弹琴以后才喜欢上我,跟我拍拖的。香港话叫“拍拖”,我们叫“谈恋爱”。
  鲁豫:当时你拍拖没有压力吗?毕竟是叶帅的女儿呀?
  刘诗昆:开始我也想过,但那时候男女很单纯,真的不像现在,当时没有任何现实主义的考虑,都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情结,或者说没有任何功利的、利益的考虑,爱就是爱。当年她认识我的时候才十七岁,我十九岁,而且我已经得了大奖。当时我创作了一个钢琴协奏曲,叫《青年钢琴协奏曲》,是钢琴主奏,民族交响乐队伴奏的。她听了我弹的钢琴曲以后,就把他的父亲拉来中央音乐学院听我的演奏会。就这样,她认识我了,后来又找我,给我写信,我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了。再后来生了一个儿子。那时候都是早婚,二十多岁就生儿子了。
  刘诗昆爱好广泛。出乎人们的意料,他的业余生活绝对与钢琴无关,而是喜欢飞机大炮和军事史。与叶向真结合,刚好把他推进叶帅的世界。然而,正当他事业上蒸蒸日上、爱情也甜甜美美之时,却凭空来了一场“文化大革命”,岳父叶剑英被打入冷宫,女婿刘诗昆也横遭劫难。
  鲁豫:刘诗昆是个非常健谈的人,他讲起故事绘声绘色,而且会把当年的历史背景交代得详细清楚,最让人吃惊的是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每一件事情的时间地点人物都如数家珍。也许是因为刘诗昆的记忆力惊人,也许是因为所有这些事情都太曲折太难忘。
  1967 年初,解放军造反派决定召开“揭发、控诉、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 指名要陈毅和叶剑英到会接受教育。周恩来反对,说把矛头指向两位中央军委副主席,是“搞错了方向”。为及时处理“文革”中出现的重大问题,中共中央决定, 每隔两三天召开一次中央政治局碰头会。主持会议时,周恩来总是独自坐在会议桌一端,而康生、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和戚本禹很自然地凑在一起,坐在桌子一边,陈毅、徐向前、叶剑英和李先念同样很自然地坐在另一边。可谓两军对垒, 阵线分明。而叶剑英正是对面敌营里的眼中钉,刘诗昆的厄运也由此而生。
  刘诗昆:1967 年4 月1 日的时候,当时江青的大走卒戚本禹红得发紫,他发表了一篇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那在当时是一篇划时代的文章,其实就是从那篇文章以后,《人民日报》社论就吹响了向刘少奇总攻的进军号。文章发表后第二天他就窜到音乐学院召开了全院大会,说刘诗昆就是埋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是赵燕霞式的人物。赵燕侠是个京剧(演员),当时已经被定性为反革命。那天讲话时还点了叶帅的名,说刘诗昆后边还有黑手什么什么的,那是1967 年4 月2 日,叫“四二讲话”。讲话结束以后中央音乐学院各个群众组织就联合贴出一个通告,限定刘诗昆在4 月5 日晚上12 点回到学校接受群众专政。我那时正跟叶向真住在叶帅的家里,我记得是4 月5 日晚上11 点45 分左右,在北京的北长街,当时我从那里一出来,把门一关,就发现几辆大卡车满载着红卫兵等在那里,还有几个小车,都等在门口。我想,如果我12 点不出来,他们非冲叶帅的大门不可。后来我被拉到学校关起来了,关到房间里面,连窗户都钉了木条子,像监狱一样。随后每天我就做苦工,全院所有男女厕所我一个人包了。那个时候手纸都扔在筐里还不扔在大便池里,怕堵塞,我当时就每天背一个大筐做苦工,同时还要接受群众批斗。这样被搞了一年,最后被抓进了监狱。 。 想看书来

沉浮·鲁豫有约:刘诗昆(3)
鲁豫:听说十个手指都给打断了,是吧?
  刘诗昆:那是在进监狱之前,胳膊的大骨头被打断了一半,医学叫“不完全骨折”,就是骨头裂了一半。
  鲁豫:一般人就另说了,但对弹钢琴的人来说可能是挺严重的事情吧?
  刘诗昆:但是我当时年轻,所以后来就长合了。如果骨头是全裂,那手就断了,也就完了。
  鲁豫:所以你当时还算比较及时得到救治的?
  刘诗昆:也没法救,就吊了个石膏,没药,就那么让它自己愈合。所有外国的报纸全说我手被斩断了,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小臂那个地方,叫小臂骨,被红卫兵拿那种铜扣的海军皮带给抽的。那时候我还没被关进监狱呢,还在牛棚里接受所谓劳改队里的“群众专政”呢,当时是这么叫的。
  1967 年4 月1 号,戚本禹在《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上同时发表《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 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除了以不点名的方式暗示刘少奇是“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戚本禹还写道:“充斥于文化阵地上的反动影片、戏剧、歌曲、书刊,是配合反动统治阶级向革命人民进行反扑的重要宣传工具。”
  刘诗昆:戚本禹为了我,到了中央音乐学院,也到了我前妻(叶向真)所在的电影学院。他受中央文革小组的委托开了三次大会,实际上就是受江青的委托。开会点我名,说刘诗昆是反革命。当时在那个情况下,我为了想跟叶家割断关系所以办了一个离婚手续,我怕牵连他们家,因为她爸爸当时也很危险。就在4 月2 日到4 月5 日之间,我就提出来说离婚吧,我这个大反革命已经定性了,戚本禹的定性就是江青的定性,那也就是中央文革小组的定性。就这样,我们两个办了个离婚手续,离了以后叶向真也被关起来的,孩子就东家流浪、西家流浪。当时他们叶家子女和女婿一共被关了六个,连我家看孩子的保姆都给抓进去了,叶家的所有子女只剩两个,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当时也就十岁左右,都太小,所以没法抓,其余全抓光了。叶家那时候摇摇欲坠,就像是在桌子边上,再往前走半步就掉下去了。
  早在1962 年,刘诗昆从苏联留学归来,分在中央音乐学院执教,并与已经相恋三年的叶向真结婚。而仅仅过去五年,刘诗昆就必须忍痛结束这段短暂的婚姻,并因为一个政治阴谋而被投入北京秦城监狱,人生跌至谷底。
  鲁豫:当时为什么就把你关在秦城监狱呢?当时艺术界关在那里的好像就你一个吧?
  刘诗昆:大概就我一个。
  鲁豫:那是哪一年到哪一年?
  刘诗昆:从1967 年到1973 年。
  鲁豫:为什么呢?
  刘诗昆:这个说来则话长。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是叶剑英的女婿。
  江青他们要打倒叶剑英,可是叶剑英那时候还没有被完全打倒,因为毛泽东主席到最后的时候总是保他一下,毕竟在长征的时候他救过毛泽东一命,张国焘事件的时候,毛泽东还老念叨这个。所以在那个情况下,江青他们眼中最大的眼中钉就是他。还有一个就是我出名太早了,我十七岁就在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之前的李斯特国际钢琴大赛上出名了,得了大奖。那个时候有一句话叫做“大洋古”“封资修”,我不知道你听过这句话没有,江青把所有的文化艺术作品都列为“大洋古”,即所谓大的、洋的、古的那都是坏的、封建的、资本主义的、修正主义的。按那时候的定义,我既是“大洋古”,又是“封资修”,从艺术上当然我要被打倒,再加上叶剑英女婿这么一个政治背景,这“双管下”,我就变成了一个政治要犯。
  鲁豫:但是总得有个理由吧?
  刘诗昆:就一个理由:“里通外国,投靠苏修,苏修间谍”,随便扣个帽子就行了,其实抓进去以后就逼着我揭发叶剑英,他们为了将来好拿着我这个材料去往上打叶剑英,当时我就不揭发,他们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时候监狱里非常残酷,每天吃饭都吃不饱,冬天没有暖气,窗户都漏风。北京冬天多冷啊,在那个情况下,我说我死在里头真是太冤了,而且可能我死了以后给我盖棺定论的时候,还会说我是什么特务间谍。事实上在里面根本一句关于特务间谍的话也没审过,他们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是特务间谍,就是为了搞叶剑英。后来我说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个信息递出去,所以就要留个字据,万一我死了,人家看到了这个字据,也算有据可查。。 最好的txt下载网

沉浮·鲁豫有约:刘诗昆(4)
刘诗昆因为拒不揭发叶剑英而饱受非人折磨。专案人员欺骗刘诗昆说,叶剑英已被打倒,顽固到底是没有出路的。但1969 年春天,刘诗昆通过狱警遗漏的报纸, 竟发现叶剑英仍是中央军委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委员。从那时开始,刘诗昆一直在寻找机会,试图与大墙之外的世界获得一线联络。
  刘诗昆:有一天,我换了一个牢房。要知道,那里绝对都是单人囚室,四面是与世隔绝的。那时候每天下午给我们被囚的人发报纸,然后晚上收回去,也就是说,屋里绝对没有一张纸、一支笔,你也别想和别人有任何联系,全部都是隔绝的,谁跟谁也不见面,我都不知道我隔壁关的是谁。有一天(我)进了一个屋子,地上有张破报纸,可能是忘在那个屋子里面的,我灵机一动赶紧把报纸收起来,收在我穿的破衣服袖子里头。后来我就想,报纸上什么字都有,我就不信你每一天把每一张报纸上的任何字都查到。当时每个牢房有一个扫把,扫把棍的头是坚硬的,底下那边是软的,我就把扫把揪根棍出来。我就是想留一封信,所以我就把捡的报纸作为一个底板,然后在那上面构思了一封信。其实信稿(我早)就在脑子里构思好了,然后我今天需要一个“张”字,我就在报纸上拿一个扫把的尖抠一个张字,那个尖都和针尖似的;明天需要一个王字,就抠个“王”字下来。就这样,我每天抠十个八个小洞谁也不会发现,毕竟报纸的字非常小,而且到回去时团得差不多烂了,何况那时候报纸纸质又差。那时候我们每天吃的窝头都跟糨糊一样,黏黏的,我就拿那个粘,每天粘十个八个字,粘了几个月,就粘成一封信,信里就是说他们怎么让我交代叶剑英,怎么着怎么着了。事实上那时候已经到了1973 年了,叶剑英已经又被毛主席起用了,又非常显耀了,可是他们不能把我放出来,毕竟放出来的话西洋镜一拆他们就不好交代了,因为管监狱专案的都是江青、康生这些人,所以叶剑英根本没法救我,他也没有根据。后来到了1973 年的3 月,我的前妻,就是叶剑英女儿叶向真,第一次获准探监,在这个之前从来没人探过我。结果那边看守专案人员预先跟我讲说你绝对不能讲你的案情,你要讲一个字我们马上把你调走。这个时候我信已经弄好,就从桌子底下塞给我前妻了,她也非常机灵,马上揣在口袋里,就是这封信把我救了。这封信后来她就交给她爸爸叶剑英了。叶剑英有了这封信就好办事,他就交给了汪东兴,交给汪东兴就等于交给毛泽东。毛泽东一看,马上发号,立刻释放,所以没有几天我就被放出来了。
  针对刘诗昆,毛泽东还专门下达了三句话指示。第一,要关心刘诗昆;第二, 要让他搞些民族的钢琴乐曲;第三,要让他继续演出。遵照最高指示精神,江青率王洪文、姚文元、吴德、于会泳等人特意在北京钓鱼台接见了饱受六年牢狱之苦的刘诗昆,并请这位钢琴天才一起观看了西班牙电影《红袖倾城》。
  刘诗昆:当时的背景下,毛泽东又起用叶剑英,当然也要照顾叶剑英的亲属,所以那三句话以后江青这伙人就没办法了。
  然而,有一天夜里,江青突然打电话,要求立刻接见刘诗昆。
  刘诗昆:我去了那里快十二点了,就在钓鱼台十号楼。江青就说;“哎呀刘诗昆啊,你是一个冤案啊,你的案子都是林彪和四条汉子搞的!”当时她一口就推给林彪。她接着说:“他们搞你就是搞叶帅,他们不但搞叶帅,他们还搞我呢,我不怕,中央专案二办很坏,他们还搞我的专案!”她说的中央专案二办(指处理我的那个专案组),她这么一说就好像我那个时候成了她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好像我们都是一起挨整的人。
  鲁豫:你当时心里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刘诗昆:当然知道,然后她就继续做戏,这个女人真会做戏,她说:“一年前,我去看叶帅,当时就忘了问起你来了,也怪我不好。”其实全是她一手搞的,现在全推给林彪了。更妙的是后来她还问了一句:“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徐植婉的人?”那时候我父亲有一个老同学叫徐植婉,是个女的,跟江青也一直认识,江青不直接问我父亲,其实她全清楚,但她绕道去问徐植婉。她知道一问徐植婉我必然就会提到是我父亲老至交,然后她接茬就说你父亲在哪儿,我说父亲还关在上海。你猜江青说什么?“真奇怪,洪文!”她当时就叫王洪文,王洪文就过来了,然后她就瞪着眼睛骂王洪文,因为那时候王洪文、张春桥管上海,“洪文,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刘诗昆父亲还关着?你告诉春桥,让他立刻放掉,就说我说的!”当时王洪文、姚文元在,张春桥没在,她就做了个好人。几天以后我父亲就被释放了。她非常会做戏,后来江青又多次见我,表示好感,然后一股脑把所有事全推林彪身上,没有她的事,仿佛我受迫害整个是林彪迫害的,目的是为了整叶剑英。再后来,公安部很快给我做了平反结论,平反结论说“林彪反党集团迫害我,为了整叶剑英”,就这么一个结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沉浮·鲁豫有约:刘诗昆(5)
刘诗昆不仅在政治上获得平反,而且还获得了近六年来被扣发的所有工资, 加起来将近八千元,这在1973 年,简直就是百万家财,刘诗昆也觉得自己成了中国那个时代的百万富翁。通过江青的一道批示,刘诗昆调任中央乐团,生活似乎重新开始了。
  同鲁豫谈话的时候,刘诗昆的两只手总是习惯性地伸开平放在桌面上,说到高兴的地方,手指还会轻轻地敲着桌面,好像弹钢琴一样。刘诗昆的手从三岁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琴键,除了“文革”的时候。因为进牛棚关监狱有长达六七年的时间,他既没有见过钢琴更没有摸过钢琴,而当1973 年,刘诗昆重获自由后第一次触碰到那久违的琴键时,竟完全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
  刘诗昆:我到中央乐团报到那天,一去,全团几百人就把我围在一个排练大厅里,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刘诗昆你还能不能弹琴。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被关了五年零十个月,完全没有钢琴,在这之前也是关牛棚。后来我想我还能弹,我给大家弹,他们就非逼着我弹,弹什么呢?当时什么也不能弹,那时候全国只有两个钢琴曲子可以弹,一个叫做钢琴伴唱《红灯记》,还得跟京剧一块搞;一个就是钢琴协奏曲《黄河》,别的曲子一弹你又犯错误了,所以我就把《黄河》从头到尾弹了一遍。《黄河》那个曲子很难的,可我弹完一遍以后,突然有人就很吃惊,说刘诗昆,这个曲子你什么时候练的?他说记得这个曲子是在你关监狱以后才创作的,你现在刚刚出来,还没有练过琴,怎么会弹呢?我说不瞒你说,这个曲子到我刚才弹之前,一遍都没弹过,我是听会的。我的耳朵特别好,现在无论听多复杂的交响乐,里面每一个多层部的每一个音在我耳朵里面像过X 光透视机一样,世界上钢琴名曲我差不多每首都会弹,我全是记的、背的。我听就可以听会。
  鲁豫:所以你属于天才型的那种?
  刘诗昆:这个我承认,在音乐上我是天才型的。我关了五年零十个月,加上关牛棚一共六年多没摸过琴,基本上还是照弹,只弹了几个钟头就觉得跟以前没有区别了。
  鲁豫:当时有没有那种百感交集的情绪?
  刘诗昆:也没有什么百感交集,我当时很有信心,我说我准能弹下来,功夫未减当年。可以说的确是这样,所以我很有信心,我一弹就敢弹了。
  鲁豫:如果当时你发现自己不能再弹琴了或是弹得完全不像当年那样了,你会感到特别绝望吗?
  刘诗昆:一点都不绝望,一点都不会。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想,我只要能活着出来,能过个最平民的生活,哪怕在农村住一个小茅草屋,我就已经感到极大的满足了。因为我起码从地狱回到人间了,即便是人间最底层也比地狱不知道强多少,当时就是这样一个心情。
  刘诗昆出狱后,度过“文革”的最后三年,并创作了钢琴协奏曲《战台风》, 这是那个年代里少有的经典作品。“文革”结束后,刘诗昆被视为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的受害者,被任命为文化部艺术局局长。80 年代,刘诗昆辞官,后被选为第一批访美访台的艺术家,开始面临全新的问题。
  鲁豫:所以等于“文革”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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