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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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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爵不得已与这小神甫为伍,想让他兴奋起来。他用荣誉刺激于连的骄傲。既然人家要他讲真话,于连就决定什么都说出来;但有两件事情他不说:他对一个名字的狂热崇拜,侯爵听见这名字会发脾气的;还有他那彻底的不信神,这对一个未来的本堂神甫不大合适。他和德·博瓦西骑士的那场小纠纷来得正好。侯黔听到在圣奥诺雷街的咖啡馆里,车夫用脏话骂他的场面,笑出了眼泪,这是主人和被保护人之间肝胆相照的时候。
  德·拉莫尔先生对这个独特的性格有了兴趣。起初,他喜欢于连的可笑,为的是开心取乐;很快,他觉得慢慢地纠正这年轻人看人看事的错误方式更有意义。“别的外省人来到巴黎对什么都赞不绝口,”侯爵想,“而这个外省人对什么都恨。他们有太多的做作,而他的却还不够,傻瓜们把他看成傻瓜。”
  痛风病的发作因为冬季的严寒,一直拖着,持续了好几个月。
  “有人喜欢漂亮的西班牙猎犬,”侯爵心想,“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小神甫却感到这么难为情呢?他与众不同。我把他当儿子看待,那又怎么样!有何不妥?这个怪念头,如果持续下去,我就在遗嘱中付出一粒值五百路易的钻石。”
  侯爵一旦了解了他的被保护人的坚强性格,就每天都派他去处理新的事务。
  于连注意到,这位大贵人有时会对同一件事做出矛盾的决定,很害怕。
  这可能给他带来严重的损害。于是,于连跟他一起工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个登记簿,把他的决定写在上面,侯爵则签字画押。于连用了一个文书,由他把有关每件事的决定抄录在一个特殊的登记簿上。这个登记簿也抄录了所有的信件。
  这个主意开始时好像荒唐之极,无聊之极。然而不出两个月,侯爵就感到了它的好处。于连建议他雇一个在银行家手下干过的文书,把于连负责管理的那些田地的所有收入和支出记成复式帐。
  这些措施使侯爵对自己的事务一目了然,甚至还能欣欣然进行了两、三次投机活动,而不必假手出面人,他们常常欺骗他。
  “您自己拿三千法郎吧,”一天,他对年轻的助手说。
  “先生,我的品行可能受到诽谤。”
  “那您要怎么样?”侯爵生气地说。
  “请您做一个决定,亲手写在登记簿上;这个决定写明给我三千法郎。况且,是彼拉神甫想到要记帐的。”侯爵带着德·蒙卡德侯爵听管家普瓦松先生报帐时的那种厌烦神色,写下了他的决定。
  晚上,当于连穿上蓝礼服出现时,他们绝口不谈事务。侯爵的关怀使我们的主人公那一直痛苦着的自尊心感到那样地舒服,很快就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可亲的老人生出一种眷恋之情。这并不是说,于连易动感情,如巴黎人所理解的那样;但于连并非没有心肝之人,自从老外科军医死后,还没有人像侯爵那样亲切地跟他说话。他惊奇地注意到,侯爵很有礼貌地照顾他的自尊心,而他在老外科军医那里却从未见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军医对他的十字勋章要比侯爵对他的蓝绶带更感到自豪。侯爵的父亲是一位大贵人。
  一天早晨,于连着黑衣,为了谈事务来见侯爵,谈话结束时,侯爵很高兴,多留了他两个钟头,一定要把出面人刚从交易所送来的钞票送几张给他。
  “我希望,侯爵先生,求您允许我说句话而不至于让我背离我理应对您怀有的深深敬意。”
  “说吧,我的朋友。”
  “我拒绝这迹份礼物,望侯爵先生俯允。这礼物不该送给黑衣人,它会让您好心地容忍蓝衣人的种种态度蒙垢。”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这个举动使侯爵很开心。晚上,他讲给彼拉神甫听。
  “有一件事我得向您承认了,我亲爱的神甫。我知道于连的出身,而且我允许您不为这段隐情保守秘密。”
  “他今天早晨的态度是高贵的,”侯爵想,“而我要让他成为贵族。”
  不久,侯爵终于可以出门了。
  “到伦敦住上两个月,”他对于连说,“特别信使和其他信使会把我收到的信连同我的批语送给您。您写好回信,连同原信再给我送回来。我算了一下,要耽搁也不过五天工夫。”
  在通往加来的大路上一站站地赶,于连觉得奇怪,让他去办的那些所谓事务都无关紧要。
  于连是怀着怎样一种仇恨、近乎厌恶的感情踏上英国的土地的,我们就不去说了。我们知道他对波拿巴怀有狂热的激情。他把每个军官都看成哈得逊·洛爵士,他把每个大贵人都看成巴瑟斯特勒勋爵,圣赫勒拿岛上那些卑鄙的事就出于他的命令,他得到的酬报就是当了十年内阁大臣。
  在伦敦,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贵族的自命不凡。他结识了几位年轻的俄国贵族,他们为他指点门径。
  “您生来不凡,我亲爱的索莱尔,”他们对他说,“您天生一副冷脸,距现时的感觉千里之遥,我们用尽千方百计而终不可得。”
  “您不理解您的时代,”科拉索夫亲王对他说,“您要永远和人们对您的期待背道而驰。我以名誉担保,这是时代的唯一宗教。勿疯狂,勿造作,因为人们期待于您的正是疯狂和造作,而那条格言也就实现不了了。”
  有一天,菲茨-福尔克公爵请于连和科拉索夫亲王吃晚饭,他在客厅里大出风头。人们等了一个钟头。于连在二十个等待着的人当中的举止,至今驻伦敦大使馆的年轻秘书们还津津乐道,他的神态真是妙不可言。
  他不顾他那些浪荡朋友的反对,一定要去看望著名的菲利普·范恩,自洛克以降英国唯一的哲学家。他见他的时候,他正要结束第七年的监禁。“在这个国家里,贵族是不开玩笑的,”于连想;“而且,范恩已经声名扫地,备受诋毁……”
  于连发现他精神饱满,贵族的狂怒消除了他的烦闷。“瞧,”于连走出监狱时对自己说,“这是我在英国看见的唯一的快活人。”
  “对暴君最有用的观念是上帝的观念,”范恩曾对他说。
  他的犬儒主义的体系的其余部分,我们略去不谈了。
  他回来后,德·拉莫尔先生问:“您从英国给我带回什么有趣的思想?”……他不说话。“您带回什么思想了,有趣还是没有趣?”侯爵又急急问道。
  “第一,”于连说,“最明智的英国人每天都有一个钟头是疯狂的;他有自杀这个魔鬼光顾,此为国家之神。
  “第二,在英国上岸后,机智和才华都要贬值百分之二十。
  “第三,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英国风景更美丽、更动人、更值得赞赏。”
  “该我说了,”侯爵说,
  “第一,为什么您要到俄国大使的舞会上去说法国有三十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渴望战争?您以为这种话是国王们爱听的吗?”
  “跟我们那些大外交家们说话,真不知如何是好,”于连说,“他们动辄进行一本正经的讨论。如果说些报纸上的老生常谈,您就会被当成傻瓜。如果胆敢说些真实的、新鲜的东西,他们就会大吃一惊,不知回答什么好,而第二天早上七点钟,他们会派大使馆一等秘书来对您说,您失礼了。”
  “不坏,”侯爵笑着说。“尽管如此,我敢打赌,思想深刻者先生,您没有猜到您为什么去英国。”
  “请原谅,”于连说;“我每个礼拜一次去国王的大使那里吃晚饭,他是个最有礼貌的人。”
  “您是去找这枚勋章呀,”侯爵对他说。“我不想让您脱掉这身黑衣服,而我己习惯于和穿蓝衣服的人用那种更有趣的口吻说话。在没有新的命令之前,请您听好:当我看见这枚勋章时,您就是我的朋友肖纳公爵的小儿子,六个月之前就被雇用在外交界工作,不过自己并不知道。请您注意,”侯爵补充说,神色很严肃,并且打断了于连感激的表示,“我决不想改变您的身份。对保护人和被保护人来说,那都是一个错误和一个不幸。什么时候我的那些官司让您厌倦了,或者您不再适合我了,我会为您请求一个好的本堂区,像我们的朋友彼拉神甫的那个本堂区一样,仅此而已,”侯爵用很生硬的口气补充说。
  这枚勋章让于连的自尊得到满足,话也多得多了。他自以为不那么经常地受到一些可能引起不礼貌解释的话的冒犯了,或者成为这些话的目标,而在热烈的谈话中,这种话的含义不是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
  这枚勋章给他招来了一次不寻常的拜访,是德·瓦勒诺男爵先生,他来巴黎是为了向内阁感谢封他为男爵,并与之修好。他很快要取代德·莱纳先生,被任命为维里埃的市长了。
  德·瓦勒诺先生告诉他,他们刚刚发现德·莱纳先生是个雅各宾党人,于连暗自觉得非常好笑。事实是这样的:选举正在准备中,新男爵是内阁推荐的候选人,而自由党却向实际上极端保王的省大选举团推荐了德·莱纳先生。
  于连想知道一点德·莱纳夫人的情况,但是没有成功;男爵看来对他们的旧怨还耿耿于怀,一点儿口风也不露。最后,他请求于连让他父亲在即将举行的选举中投他的票,于连答应写信。
  “骑士先生,您该把我介绍给德·拉莫尔侯爵先生。”
  “的确,我该这么做,”于连想,“可他这样一个无赖!……”
  “说实在的,”他回答,“我在德·拉莫尔府是个太小的伙计,没有资格介绍。”
  于连有什么事都告诉侯爵,当晚他就把瓦勒诺的要求以及他自一八一四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讲给侯爵听。
  “您不仅明天要把新男爵介绍给我,”侯爵神情十分严肃地说,“我后天还要请他吃晚饭。他将是我们的新省长中的一个。”
  “这样的话,”于连冷冷地说,“我要为我父亲要那个乞丐收容所所长的位置。”
  “好哇,”侯爵说,神色又变得快活,“同意。我正等着一番说教呢。您开始成熟了。”
  德·瓦勒诺先生告诉于连,维里埃市的彩票局局长新近去世,于连觉得把这个位置给德·肖兰先生很有意思,他从前曾在德·拉莫尔先生住过的房间里拾到过这个老笨蛋的请求书。于连一边背诵那份请求书,一边让侯爵在向财政部请求这个位置的信件上签字,侯爵开怀大笑。
  德·肖兰先生刚被任命,于连就获悉该省众议员们曾为著名的几何学家格罗先生请求这个位置:这个高尚的人只有一千四百法郎的年金,每年借给刚去世的彩票局局长六百法郎,帮助他养家。
  于连对自己的所为大吃一惊。“这没什么,”他对自己说,“如果我想发迹,还得干出许许多多不公乐的事来,而且还得会用动人的漂亮话遮掩起来:可怜的格罗先生!配得上这枚勋章的是他,可得到的却是我,我应该遵照给我勋章的政府的意旨行事。”
第八章 哪一种勋章使人与众不同?
  一天,于连从塞纳河畔景色迷人的维尔基埃领地回来。德·拉莫尔先生对这块领地很关心,因为在他所有的领地中,只有这一块曾经属于著名的博尼法斯·德·拉莫尔。于连在府上看见了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她们从耶尔回来。
  于连现在已经成了个浪荡子,懂得了巴黎的生活艺术。他对德·拉莫尔小姐是十足的冷淡。她曾经那么快活地细细询问他如何从马上摔行来,看来那段光阴他一点几也不记得了。
  德·拉莫尔小姐发现他长高了,也苍白了。他的身材,他的仪表,毫无外行样儿了,但谈吐还不行:看得出来,严肃的东西太多,实在的东西太多。尽管有这朴爱讲道理的特点,因为他自尊,所以他的谈吐并没有下属的味道;大家只是觉得,他看得重要的事情仍嫌太多。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他是个言必有据的人。
  “他缺的是潇洒,不是机智,”德·拉莫尔小姐对他父亲说,同时拿他送给于连的勋章打趣。“哥哥跟您要了十八个月,这可是个拉莫尔家的人!”
  “是的,但是于连有出人意料之举,这可是您跟我说的拉莫尔家的人从未有过的。”
  仆人通报德·雷斯公爵到。
  玛蒂尔德立刻觉得忍不住要打呵欠了,她仿佛看见了父亲客厅里古旧的金饰和常来的旧客。她想象出她在巴黎又要开始的那种百无聊赖的生活了。可是,她在耶尔又怀念巴黎。
  “然而我十九岁了!”她想,“这是幸福的年龄,所有这些切口涂金的蠢东西都这么说。”她望着她在普罗旺斯旅行期间堆积在客厅墙边小桌上的新出版的诗集,有八到十本之多。她不幸比德·克鲁瓦泽努瓦,德·凯吕斯,德·吕兹诸先生及其他:一些朋友更有才智。她想象得出他们要说些什么,普罗旺斯美丽的天空呀,诗听,南方呀,等等,等等。
  这双如此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最深沉的厌倦,更糟的是,流露出找不到快乐的绝望,最后停在了于连身上。“至少,他跟别人不完全一样。”
  “索莱尔先生,”她说,是一种上流社会年轻女子常用的声音,轻快,短促,毫无女人味儿,“索莱尔先生,今晚您参加德·雷斯先生的舞会吗?”
  “小姐,我还没有被介绍给公爵先主的荣幸。”(简直可以说,这句话和这个头衔把骄傲的外省人的嘴剥了一层皮。)
  “他让我哥哥带您到他家去;再说,如果您去了,您还可以跟我谈谈维尔基埃领地的具体情况,春天我们要去。我想知道古堡能不能住,附近是不是徐人说的那么漂亮。盗名窃誉的事多着哪!”
  于连不吭声。
  “跟我哥哥一块参加舞会吧,”她生硬地补了一句。
  于连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这么说,就是在舞会上,我也得向这个家的所有成员汇报。我不是成了花钱雇来的代理人吗?”他情绪很坏,又想,“谁知道我跟女儿说的会不会打乱父亲、哥哥、母亲的计划!这是一个真正的君主的宫廷。在这里,必须毫无用处,却又不让任何人有所抱怨。”
  “这个大个子站娘真叫我不喜欢!”他想,一边看着她走开,她母亲叫她,要把她介绍给她的几个女友。“她过于时髦了,连衣裙掉到肩膀下……比旅行前还要苍白……什么样的头发啊,金黄得没了颜色!好像阳光都能通过去。那行礼的方式,那目光,多高傲!真真一副女王的作派!”
  德·拉莫尔小姐叫住她哥哥,他正要离开客厅。
  诺贝尔伯爵走近于连,对他说:
  “我亲爱的索莱尔,您想我午夜到哪里去接您参加德·雷斯先生的舞会?他特意要我把您带去。”
  “我很清楚多亏了谁我才受到如此厚爱,”他回答,深深地鞠了一躬。
  诺贝尔跟他说话的口气很礼貌,甚至很关切,无可挑剔,于连的恶劣情绪就发泄在对那句很客气的话的回答中。他觉得里面有一种卑躬屈膝的味道。
  晚上,来到舞会,德·雷斯府的豪华使于连感到震惊。入门的院子里,张着金星点点的深红色斜纹布大帐,再雅致不过。帐下,庭院变成了一片橙林和夹竹桃林。花盆仔细地埋在地下,不露痕迹,夹竹桃和橙树如地里长出的一般。车子经过的路上铺了沙子。
  在我们的外省人眼里,整个这一切都不同凡响。他想不到会有如此的豪华,转眼间,他的想象高扬,离开恶劣的情绪十万八千里了。在来舞会的车子里,诺贝尔兴致勃勃,而他则满眼一团漆黑;一进院,角色就来了个大调换。
  诺贝尔只注意到几处细小的地方,在如此的豪华中,竟被忽略了。他估算着每一件东西的费用,算到了一个很高的总数,这时于连注意到他流露出近乎嫉妒的神色,情绪也变坏了。
  而他呢,他进入里面正在跳舞的头一间客厅,立刻被迷住,赞叹不已,几乎因激动而胆怯起来。大家挤在第二间客厅门口,人多得无法往前走。第二间客厅的装饰活脱脱一个阿尔汗布拉宫。
  “应该承认,她是舞会的王后,”一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说,他的肩膀正顶着于连的胸口。
  “福尔蒙小姐整个冬季一直是最漂亮的,”旁边一个人答道,“如今发现自己已退居第二位,看她那神情多奇怪。”
  “真的,她竭尽全力想让人喜欢她。看,看她在四组舞中单独一个人时那微笑,多优雅。以名誉担保,这是千金难买的呀。”
  “德·拉莫尔小姐看上去还能控制住胜利的喜悦,她清楚地意识到了她的胜利。她好像害怕跟她说话的人喜欢她似的。”
  “很好!这就是诱惑的艺术。”
  于连想看看这个迷人的女人,但是白费力气,七、八个比他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
  “在这如此高贵的克制中确有些媚态,”留小胡子的年轻人说。
  “还有这双蓝色的大眼睛,正当似乎要流露内心的秘密时,垂下了,垂得那么慢,”旁边那个人又说,“我可以保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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