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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故人作者:如鱼饮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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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已派人去寻找那侍童了?”朱华问。
  “正是,怎能容他白白害死老五!”李玄清道,言罢他瞥见了朱华脸色,又道,“老七,老五确是不对,可毕竟是我们兄弟。”
  朱华不接茬,只道:“那侍童若是巨鳌,法力当在通天教主之上。而且大战在即,我们怕是也无暇去拿他。他既与共工同谋,想必迟早要再碰上的。”
  “说的也是,眼下还是进攻系昆山要紧。”李玄清叹道。
  “对了,我听说敖灵去求过你了?”李玄清又道,“老七,你真的不愿摒弃前嫌,救龙王一命?”
  朱华道:“我要看他死……”
  李玄清摇头道:“这是你的事,为兄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你若改变主意的话,最好不要拖太久。我后天就要带兵绕进系昆山,这门户岛上只有你一个领兵,要时时警惕共工在对岸的军队,那时你就不好随意离岛了。”
  朱华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却又抿紧了嘴巴。
  回到了大殿,门前古柏的虬枝已被雪压弯。看到树下跪着的小小身影,朱华不由的一怔。他走时余光瞥到敖灵跪在那里,却没料到一整天回来她竟仍未离开。
  看到往日娇蛮任性的丫头忍着寒苦跪求他,他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他本不是个无情之人,也不喜欢伤害别人。
  那颗心不过是用坚硬冷漠的外壳来保护自己罢了,然而只要它肯向人敞开,就能让人感受到春回大地般的温暖。
  朱华默默走过敖灵身边,甚至故意不看她一眼。
  他正要迈过门槛之时,只听身后哐当一声。
  心头一紧,朱华蓦地回首。那小小的身子已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她死活又与你何干!朱华用力地说服着自己,难道你要对自己的仇人心软?你难道忘了你母亲的死?你族人的仇?
  他快步走进大殿,狠狠地摔上了门。
  夜色降临,古柏上的积雪不断地摔落在阶前,发出一下下闷抑声。屋内点着灯,朱华并未入眠。
  敖灵那一声“哥哥”还在他耳边不断地回响着。曾几何时,他那么渴望能有一个家,能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朱华咬紧了牙,用力的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
  可门外受冻忍痛的是他的妹妹啊。
  朱华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月色中,古柏树下,那小小的身影已被树枝上不断掉下的积雪掩埋。
  放她不管,她一定会被冻死的……
  朱华怔了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踱步下去,拂去敖灵身上的雪。
  他脱下自己的红色长袍,裹住她抱回了屋。
  敖灵浑身打着哆嗦,长长的睫羽抖动,睁开了眼。
  有些泛黄的灯光,温暖的炉火,裹在身上的红袍子,她想起她本来在殿外跪昏了,不知怎地竟进了屋子里。
  一边有人递过来一碗姜汤,她疑惑地抬头,竟看到朱华那张淡漠的脸。
  “喝了,然后睡觉。”朱华冷冷道。
  敖灵不肯接,勉力探身,哑着嗓子问:“你答应救爹爹吗……哥哥?”
  朱华皱眉不耐道:“你若病了,明天没人带路,我怎么救?”
  敖灵一下子欣喜若狂:“哥哥!你答应了吗?谢谢哥哥!”
  这“哥哥”倒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你听清楚,我不是为了你们姓敖的,我是怕通天教主着急。”朱华把碗往敖灵手里一塞,冷着脸走出屋子。
  敖灵捧着热乎乎的姜汤碗,愣愣注视着他孤独挺拔的背影离去。这人话虽冷,心却不冷。她端起碗小口啜着,思忖道:过去母后和兄长说得不对,朱华这人其实并不坏。
  第二天清晨,敖灵迫不及待地起床,与朱华二人去了敖顺驻军的不句岛。
  刚到岛的上空,朱华就感觉到了下面黑蒙蒙的阴气。他们降落之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句皮肤乌青的士兵尸体。这些尸体的七窍还萦绕着一团团的黑雾。
  朱华掏出日月珠,凑近那些尸体,更多的黑雾便从七窍中冒出,被吸入日月珠当中。
  朱华道:“敖灵,你先去找你爹爹,我在这里作法,让岛上的阴魂都纳入日月珠中。”
  敖灵用力地点头,朝岛上散落的小建筑跑去。
  朱华盘膝而坐,催动日月珠,很快,大量的黑雾朝日月珠涌来。
  敖灵挨个屋子寻找,终于发现了敖顺。
  他面色发乌,喉咙里不断发出沉重的呻吟。
  “爹爹!爹爹!”敖灵哭叫道。
  朱华正在作法,敖顺的脸色也慢慢地好转。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痛哭流涕的敖灵。
  “爹爹,我好害怕!你千万不能有事!我最喜欢爹爹了!等爹爹好了,我们去山里玩好不好……呜呜呜……”
  敖顺恢复了些神智,抚着敖灵的头,笑笑:“爹爹没事,娃娃,你哭什么。”
  敖灵还是趴在敖顺身上大哭不止。这么些天,她历经艰辛,被迫一夜长大。然而一见了敖顺,知道又可以向爹爹撒娇,她整个紧绷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忍不住委屈地大哭。
  敖顺虽还坐不起身,但虚软的四肢已能稍微活动。他轻轻地拍着敖灵的颤抖的背,柔声道:“娃娃不哭了,等爹爹带你去山里摘果子吃。”
  待敖灵稍稍停止啜泣,敖顺问:“灵儿,你为何会来此?是何人解除了亡魂?”
  朱华已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方才他默默听着敖顺安慰敖灵,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和他认得的敖顺是同一个人。原来你确是个好爹爹,只可惜不是我的好爹爹,朱华忍不住有些心酸。
  敖灵道:“是哥哥用日月珠将亡魂吸走了。”
  敖顺一怔,“哥哥?日月珠?灵儿你说的难道是朱华?!”
  敖灵用力点头:“就是朱华哥哥!”
  敖顺惊道:“灵儿,你叫他哥哥?灵儿,他为何肯救我?”
  敖灵道:“我求哥哥救您,他答应了。”
  敖顺追问道:“他怎么可能答应?你怎么求他的?你可受他什么委屈了?”
  敖灵坚定摇头:“没有,我没有受委屈。爹爹,以前你们都骗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
  敖顺惊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爹爹,以后我们和哥哥一起住在龙宫好不好?我们全家人住在一起好不好?爹爹,你答应啊!”敖灵道。
  敖顺突然想起了邙山一战之后,他去碧游宫拜谒通天教主,那时通天教主问过,如果朱华想与他修好,他能否不计前嫌。
  他心中感慨,或是通天教主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敖顺问:“灵儿,朱华在哪里?”
  敖灵道:“他刚才在岛上作法,我现在就去叫他!”
  她说着跑了出去。
  屋外空无一人。之前朱华作法之处也空无一人。
  那一袭红衣,早已驾云远去。
  孤俊无朋,唯有万里长风相与。
  

    ☆、第二十四回 阐教主质问老君

  遥远死寂的黑暗,就如同是重回混沌一般。对于黑暗,人的本能是畏惧,然而对于诞生于黑暗与混沌的生命,黑暗却带来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宁。
  但这里并非真正的混沌,也存在着光,而他刚刚从光芒中走出。回忆着那人的话时,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怒吼。
  ——通天教主利用困元阵是一步好棋,你虽然术法厉害,脑子却远不及他。
  ——特地安排那龟精给你做金蝉脱壳之用,你却弄死他嫁祸通天教主,反而露出马脚,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杀那狐狸灭口,却没让他死成,这就蠢到了极点。
  ——罢了,反正你要是聪明,当年也不会被女娲斩断四肢了。
  ——事情已进展到这个地步,也不需你再去监视两方军队。只待那一日时,去系昆山布下这天劫阵吧。
  “我在你眼里就如此没用么!我还比不上那通天教主么!天劫阵,天劫阵!好!我这次一定要你刮目相看!”
  黑暗中那人抬起头,一张娃娃脸上尽是纵横的泪水和扭曲的笑容。
  正是那铜儿。
  云雾缭绕的云台山碧游宫中,一队騊駼已将七香宝辇上的碧游宫主人带回。
  安静许久的碧游宫再次响起水火童子手忙脚乱地声响。狰卧在通天教主的寝宫,神色恹恹地看着水火童子一会儿点起青铜烛台,一会儿替通天教主解衣盖被。见通天教主连话也说不出,水火童子又着慌地找出丹药塞进道人嘴里。
  服了丹药,道人才咳了几声,哑哑说了句话。
  “我无妨,水火童儿,你莫着急。”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出口,通天教主自己大约也觉得没说服力,又牵起嘴角补上一个淡淡的笑容。
  水火童子见他疼得直冒冷汗却还在强颜欢笑,心痛得不得了,忍不住道:“教主……您别说了。”言罢埋头端着铜盆跑出去。待他端着盆热水再踅回时,只听见了狰说话的一个尾音。再见通天教主若有所思的神色,想必两人方才在说北海之事。
  想起这事,水火童子憋了一肚子火。走时两人明明都好好的,可没几天狰就浑身是血地跑回来,再几天换成教主去了半条命被抬回来……与这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水火童子感到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狰看去一脸怒色,只是因受伤未愈,没有以往那般中气十足地咆哮。水火童子坐在床边掀开通天教主腿上的薄被,右侧膝盖上果然缠了厚厚的绷带。
  “騊駼说您膝盖骨碎了,军队里只能简单固定了一下。”水火童子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绷带,露出里面肿胀的膝盖,用手轻按了按,道:“我看还是尽早把碎骨碴取出来。而且外面皮上出泡了,也得把皮切开才行。”
  狰听得脸色愈发阴沉,冷笑道:“我以为教主心甘情愿去见烛龙,是有什么破敌妙法,原来不过是打算把自己搭进去!真是哄得我团团转!敢情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屁都不是,你死在外面我们这些碧游宫的都是最后知道的!”
  通天教主疼得浑身冷汗涔涔,哪有力气招架狰的责骂,眉头蹙紧也不回答。屋外一直响着的阵阵窸窣声响,他也置若罔闻。
  狰瞥了眼窗外,撑起身子恨恨道:“你心里特得意是不是!觉得自己特高尚是不是!通天教主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老疯子!”
  “狰!别越扯越远!“水火童子哪容得它侮辱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哑声道:“……有些事情我必须做,随你怎么看吧。”通天道人向来不在乎世俗眼光,说这话时眼底如海,澄之不清,扰之不浊。
  水火童子取了匕首在火上烧,悄悄瞅着通天教主神色。通天教主淡淡道:“我忍着,你动你的。”
  水火童子把膝盖的皮肤快速划开,道人果然动也不动,一声不吭。髌骨大大小小碎成了好几块,水火童子不得不翻弄血肉,把过于细碎的骨碴拣出来。直到这时候通天教主才闷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额头滚落。
  通天教主忍得难受,狰也看不下去了,只好扭头望向窗外。窗外的窸窣之声自道人归来就未曾停止过。
  水火童子把相对完整的骨块拼好,又把皮肤对上,上面抹了碧游宫最好的伤药,用干净白布覆盖,宽布条施上力道缠住。又取了块细板子垫在膝盖下拿布条捆了,免得膝盖屈动。
  狰说完走出屋去,用尾巴把门甩上。屋外的草木深处,隐约闪烁着幽幽的红光,弥漫着一股妖气。狰出来后,草木中窸窣的声音一下子喑哑,片刻间却又再次嘈杂起来。
  狰眉头紧锁,恨声道:“都给我滚!就凭你们这群腌臜胚也想惦记通天教主金身?老子一口咬断你们脖子!”
  神仙的肉身是妖魔的最佳补品。只因通天教主伤重,灵气微弱,故而远近的妖魔鬼怪四聚而来,伺机要将伤重的道人食入腹中。
  草木中的声音又一下子小了,然而很快却变得更吵闹,甚至能听到其中的叫骂。
  “章莪山的,你守着这神仙有何好处,你让开,我们也分你一块肉如何?”妖魔中有如此劝者。
  狰想都不想,脸色一沉,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摇动山石的巨吼。
  这一下让草丛中的声音安静了,只是那股妖气仍在,狰知道它们定不会轻易散去。它胸口的伤又开始作痛,遂疲惫地转回屋中。
  通天教主浑身都湿透,发丝一缕一缕粘在脸颊,已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狰深深叹了口气,对水火童子道:“教主醒了的话,让他把穷奇叫回来。”
  穷奇不在,凭它一己之力恐怕挡不住那群虎视眈眈的蟊贼,狰忧虑地想。
  九山的中心是系昆山,系昆山的中心是矗立于巅峰的共工台。相传此台是两千八百多年前共工死后女娲修筑,用来镇压共工的魂魄。当年,共工与相柳在九山结识,而九山本是相柳居住之处,受相柳所吐毒洪的危害最重。这毒多年未散,且共工这般凶神死后又葬在此处,寻常人绝不敢靠近,甚至连射箭都不敢朝向系昆山所在的北方。或是因此共工台才能历经两千八百年的岁月仍完好保存。
  共工台是一座完全由山石辟成的露台。露台旷阔,纵横各有百步。露台边缘亦是岩石雕琢的阑干,因系昆山产玉,故而青黛色山石阑干上镶嵌着形状各异的碧绿色玉石。建筑者并非有意用玉石装饰,只是所用材料多内蕴璞玉,故而镶嵌的玉石仅仅是在劈凿的阑干侧面露出莹润的绿色表面,却不加雕琢。这若让玉石工匠或者玉器店掌柜看了恐怕要暗暗惋惜。
  露台的地面浮雕重现了当年的那场大战,人物形象勾勒的十分稚拙,大小不成比例,主要人物比次要人物庞大的多,这些都体现出了远古时代的雕刻风格。浮雕呈环形排布,按时间顺序一圈圈排开。而环形的正中心,是一个直径两丈有余的圆形洞口。洞深不见底,从洞口只能看见里面一片不祥的漆黑。洞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残留着长短不一的残缺石柱,隐约可以看清上面雕琢的花纹,想来曾经洞口上应该也有类似屋顶的建筑,不过或许是木头修筑的,已在岁月流逝中腐蚀殆尽。
  身穿铠甲的伟岸男人,正按剑站在九山的最高顶。长风自北方海面狂奔而来,横扫整个空旷壮阔的共工台,将他的青色大麾鼓起,如旗帜般飒飒狂舞。
  脚下是这男人曾统治的一方水土,当然,如今这一切都属于高坐凌霄宝殿的东华大帝了。天下易主,山河依旧,亘古如此。
  男人的视线凝聚在北方的海面,岛屿之间,战火冲天。那是天帝的军队和人间皇帝的兵马。他的身后一直默默站着的青衣道人道:“主人,李玄清已登上系昆岛,属下请出战。”
  共工道:“相柳,你可知道,我本是已死之人。如今再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复仇。”
  相柳连连点头:“主人无论想做什么,属下都愿做马前卒。”
  共工的目光依旧是冷漠的,“跟着我,绝不会有将来。你若想好了,就去迎战吧。”
  相柳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没有主人,属下要将来何用?主人,属下这便去了。”他大吼一声,竟变作一条通体青碧的九头巨蛇,咆哮着冲下了系昆山。
  相柳知道,起死回生的共工早已将输赢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是想再次背水一战,再次做一回当年那个所向披靡威震天下的战神共工罢了。在复活的共工眼中,相柳看不到君临天下的野心,却只能感到不甘与疲惫。主帅如此,这注定是一场必败之战。
  但相柳从未与共工说起,他只是一直站在他身边适时地微笑罢了。能再次见到共工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就已足矣,即使是必败之战,他也要陪他到最后一刻。
  朱华与共工军队在南线打得愈发激烈之时,突然听到一声高亢的龙吟。他一矛刺穿对方一个将领,抬起沾满敌人鲜血的脸,看到海面上银光闪闪,无数船只如千万支飞箭朝海峡射来。这些船只由大群的银色梭鱼推动,乘风破浪势如破竹。
  朱华惊异地看到这队水军的主帅竟是敖顺。敖顺默默地看了朱华一眼,冲他微微一颔首。朱华只是绷着脸冷冷看着,然而内心却是百般滋味。
  共工一半的兵力进攻朱华,而朱华所率军队却不过是钓住共工力量的一个饵,起初还能虚张声势,其后却渐渐显露颓势。原本朱华只是想再拖一时,便令军队舍弃门户岛撤退。他这几日的布置已为军队留了条后路,只是战到此时,伤亡已是过半了。
  敖顺的水军无异于雪中送炭,甫一杀入,便陡转了形势。
  共工的军队本已疲乏,又见援军,主将已无心恋战,战不几时便吹起撤军的号角。
  朱华亦带着军队沿当初留好的水路撤退,而敖顺的船追了过来。两船已齐头并行,父子二人隔空互望,相对不语。
  沉默了许久,敖顺正决定要开口,却不料朱华先道:“共工可能埋有伏兵,我当初派人守了一条回据点的安全路线,我副将知道怎么走。龙王请跟着那艘船,”朱华用手指了一下不远处一艘战船。
  敖顺听出话中含义,立刻问:“你要去哪?”
  朱华道:“我不放心,去系昆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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