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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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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喜突然用手肘撞了林淮初一下,一脸错愕地指着布满黑云的天边:“林淮初……你看,方才不还是晴天么?” 
  林淮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云好像翻腾的巨浪滚滚而来。 
  “这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 赵小喜喃喃道。
  林淮初眼见着天边气涌云翻也怔住了,风刮的厉害,他只觉得人也摇摇晃晃的坐不住。
  赵小喜不由分说拉住林淮初的手就跑。 
  赵小喜的动作来得突然,林淮初没丝毫准备,被他扯着踉踉跄跄地跑,好几次差点摔了。 
  “咱们赶紧逃吧,不得了了!”赵小喜一边跑一边嗷嗷地嚎。 
  林淮初则是完全没弄明白什么情况,他身体本就不好,消瘦的浑身只剩一把骨头,没跑多久就难受的很,脸色惨白惨白的,赵小喜意外的手劲儿大,把他的骨头都要攥疼了,林淮初不禁自嘲,他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果然比不得赵小喜。 
  胸腔里仿佛有把火在烧,烧的他喘不过气来,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努力克制住一忍再忍不想让赵小喜察觉,喉头却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跑了半路,赵小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扭头就看见林淮初一脸青白,嘴角噙着血丝,赵小喜整个人都吓傻了,也顾不得那什么“不得了的事”顾不得再跑。 
  林淮初勉强地笑笑,摆摆手说无碍,又说:“你不必担心,只是方才没留神咬破了舌头而已。” 
  然后反手握住赵小喜的手,他那衣裳是上好的丝绸面料,触手微凉,袖口绣着紫色的苜蓿花。 
  赵小喜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说:“待会儿要下大雨,咱们赶紧走吧。” 
  “这天儿才好着呢,怎么会突然下雨?”林淮初眉眼弯弯,“你看那云来的快,雨却还来不及下呢,唬我做什么?还把我的书给丢了。” 
  “唉,你不懂。”赵小喜握着林淮初的手急哄哄地走,只是心里惦念着林淮初便不再跑了,“小时候我也遇到过几次次,明明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一转眼就下大雨了,怪的很呢。。” 
  林淮初将信将疑:“我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事的,只知道‘六月天,孩儿脸’,可如今都要入冬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要是没亲眼见过我也不信,当年那雨下的我家的老房子都坍了呢。” 
  他这话刚说完林淮初很快就信了,因为顷刻间风停了,倾盆大雨就当头浇了下来,不信也得信。 
  横竖都被淋了个透心凉,两人干脆慢悠悠地在雨里散步。 
  好不容易回家时两人都成了泥人,空闻和尚裹着棉被喝姜汤,光溜溜的脑袋泛着水光,见了他们俩顿时眼睛一亮,感慨道:“壮哉啊!二位施主有何感想?” 
  赵小喜一把夺过和尚还剩半碗的姜汤咕噜噜喝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大师很是悠闲嘛。” 
  然后去给林淮初盛姜汤。 
  空闻和尚挪了个位子招呼林淮初来坐,然后歪着脑袋,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脸色青白的林淮初,看了半天才开口说:“施主看起来不大好啊,小喜这死小子太不知轻重了,过后贫僧会好好教育教育他的。” 
  林淮初礼貌的报以微笑:“多谢大师。” 然后轻声咳了咳,嘴角又有血丝渗出,他不以为意地用手背拭去。
  空闻和尚扭头,唉声叹气说可惜了可惜了。 
  之后赵小喜让林淮初喝了姜汤,换了身干净衣裳,等雨小了才让他回家,赵小喜还不放心,跟着送了一大段路才肯走。 
  赵小喜刚洗了澡还没来得及束头发,只拿发带松松地系着,细雨飘飘摇摇落在他身上,头发上,周身像笼了一层雾气,他也不打伞,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住,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林淮初撑着伞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头突然的就难受了起来,很难过很难过。  
  空闻和尚捧着大海碗哧溜溜地吃面,瞥了眼屋外仍在下的雨,扭头对赵福生说:“看这情形,不大好哦。” 

  林淮初给那天的大雨一浇,病了。 
  其实林淮初的病从来就没好过,李神医说他只剩三个月可活,救不了他的命,但是可以让他把这剩下的三个月过得像个无病无痛的常人。 
  李先生看着林淮初,许久,才开口道:“你这又是何苦?” 
  林淮初扯着嘴角笑容勉强,说话的声音很小:“多一时,多一日,都是我林淮初赚了。” 
  李先生皱起了眉头,却是不懂:“就为了这一时一刻?也是值得?” 
  “值得,怎么不值得,”林淮初这才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块儿,哪怕只有这短短一刻,我喜欢他,既然喜欢,有什么不值得的?” 
  李先生愣了愣,垂眼看着林淮初露在被子外面的苍白细瘦的手,若有所思。 
  “先生,我初次见到先生时,便知您不是凡人,只是不知道,为何先生要救我?”   
  李先生却摇了摇头说:“我救不了你。” 
  林淮初道:“我不奢求别的,如今这样便知足了。” 
  “你说的没错,”李先生叹了口气,眼里带着三分悲悯,“我的确不是凡人,只因前世你有恩于我,我帮你不过是来还你这一份恩情罢了。” 





第17章 拾柒
  这一日黄昏,夕阳消失在山头余下天边霞光万丈的时候,李先生从林府的大门出来,慢吞吞走在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好像洒了一层金粉,等到最后一缕霞光消散的时候,李先生蓦地化作了一个少年的模样,黑发白衣,一张死气的脸,行动之间鬼气森森。 
  黑云闭月,少年的面目如雾中花,叫人看不真切,只瞧见他的一双深黑的眸子,无喜无悲。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左手腕上系着的一串红色珠子垂着艳红的穗子,随着步伐走动一晃一晃,好像要勾引人似的。 
  他的确不是寻常人,每走一步,前路的花妖狐媚魑魅魍魉,不论多大的来头,不论多高的修为道行,皆要给他让出一条路,皆要屈膝折腰向他行礼。 
  空闻和尚也不例外。 
  “殿下好雅兴。”和尚笑起来再没了佛家那股清心寡欲的味道,反而一脸痞气,全然不像个出家人,“瞧这月黑风高的,好没意思,殿下到这破落地方来做什么?” 
  少年冷冷瞥他一眼,突然阴惨惨地笑了起来,端的是比鬼还像个鬼,边笑边道:“你倒是痴情,这么多年都不肯放手。” 
  “哪儿能啊,”和尚装出一脸惆怅,“横竖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再多几年也无妨,只可恨赵福生还没他那个弟弟明白,我寻了他几生几世,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松手了。” 
  “横竖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个一年两年一世两世也无妨,”少年有样学样,只是笑容仍是阴惨惨的,带着点嘲讽,“是吧,无妨。” 
  “放宽了心,便什么都好。”和尚拱手作别:“贫僧要回去抱媳妇了,就此别过。” 
  “只是……”少年脸上笑意加深,语气几乎算的上雀跃了,他说:“他终究是个凡人,肉体凡胎,你又守得了多少年呢。”
  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人生在世,难免诸多事有不如意,人生一世,总是难逃痴心人,天作弄。 
  难怪佛家有这样的说法:“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和尚的声音在层层黑暗里逐渐远去:“那又如何?他活着,我守着他,他死了,我便去寻他的转世,只要他的魂魄还在这三界五行之内我便要死死缠着他,永生永世。”

  林淮初再次醒来时,也是黄昏,金黄色的夕阳光透过一层窗户纸,迷迷朦朦,照得屋子里满满都是温暖的光。 
  所有人都知道,林淮初的身子是好不了了,熬了那么久,底子给这病掏空了,熬坏了,活不了多久了。 
  林淮初从来就不怕死,他带着一身病拖了这许多年本已是十分难得,想着人终究不过一死,倒也没什么不舍得,能挨一时是一时,挨不过,好不容易这一程算是到了头,也是解脱,直到和赵小喜重逢。
  在这条路快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喜欢赵小喜,很久以前就喜欢,只是那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林淮初不知道赵小喜是不是也喜欢他,他也不敢奢望,能看着他,和他说话,就够了。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是人都是一样的,即使不敢奢求到头来也还是一样在奢求更多的东西,他不再坦然面对生死,开始奢望要活的长久。 
  人之所以害怕死亡,不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恰恰是知道、知道一旦越过生与死的界限,生前的一切一切就与他再无任何瓜葛了,一旦走进死亡的那扇门,曾经的世界里他的存在就会被抹消,那个世界里再没有他,辛辛苦苦活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落的一场空,无论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还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恨,最后除了一具白骨什么都不会剩下,所以怎么会舍得去死,所以怎么会甘心去死?
  林淮初突然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那一点阳光,然而手里什么都没抓住。
  指尖颤了颤,伴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少爷,老爷说……希望你多爱惜自己。”说话的人是小夏,从前差点成了他妾室的那个丫鬟。 
  “我自然懂的要爱惜自己。”林淮初漠然睁着双眼望着虚空,“小夏,你觉得我今日看起来好些了没有?” 
  “啊?”小夏愣了会儿,忙说:“少爷昏睡了好几天,这会儿气色确实好多了,瞧着也十分精神哩。” 
  林淮初沉默许久,有气无力道:“你扶我起来。” 
  小夏扶他到窗子边上坐下,又照他说的推开了窗子。 
  林淮初仍是病恹恹的,脸色青白,却怔怔地看着窗外,小夏也朝窗外瞥了两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心里疑惑着又看了两眼,发现他好像在看天上的云彩,看了半天他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细白,消瘦的过分,手背上有青色的脉络突起。

  林淮初恍惚觉得,他这奢侈的爱,还没来得及情深,便已经刻骨,深入骨髓,让他从皮肉到血骨,一抽一抽的疼,疼的没法呼吸。
  林淮初想出去走走,再没有人阻止,小夏她们几个小丫头担心他着凉给他加了两件衣裳,又和几个人在他身后远远的跟着。 
  风里满满都是桂花甜丝丝的香味,林淮初不自觉的伸出手,掌心向上,以为这样就可以捞住一捧桂花香。 
  秋天了,分明天上蓝汪汪的没见着有多少云彩,可即使太阳当空照着人也不觉得闷热,好像连在温暖的阳光中穿梭来去的风也分明是暖的,吹在皮肤上却又带了一点冷,凉飕飕的。 
  林淮初走的很慢,几乎每走出一步就要费去他全身的气力,可是还是要走,不能停,一旦……一旦走不下去了,似乎他与赵小喜的缘分,也就会这样走到尽头,再没有以后了。 
  瞧瞧那天啊,那么蓝,那么蓝……蓝的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冷,好像那颗心也被冻住了。
  以后……明明已经没有以后了。
  他还肖想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秋天的气息。 
  赵小喜在和空闻大和尚一起挽起袖子扎篱笆,竹子劈成长短一致的长条,编在一块儿,绕了整个屋子一圈。 
  林淮初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忙活,心里自然而然的就快活起来。 
  他想他是那么喜欢他,他的赵小喜,在漂亮的夕阳下,好像在闪闪发光。 
  赵小喜抹了把额上沁出的薄汗,朝林淮初笑笑,说:“晚上留下吃个饭吧。” 
  林淮初微笑着点头:“好啊。” 
  “那成,晚上加菜,”赵小喜把手里的活计丢给和尚,在屋里找出两支钓竿,说:“林兄,咱们钓鱼去吧,这个时候去钓鱼再好不过了。” 
  林淮初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微微颔首,说:“好啊。” 
  “太好了。”赵小喜欢天喜地的去收拾别的工具,留下一个空闻和尚满腹愤懑。 
  林淮初垂眸淡笑:“小喜他……” 
  “小喜他——”和尚抢过他的话,“长了个蠢透顶的脑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也不说?” 
  “我……”林淮初犹豫道,“我不舍得。” 
  “你不舍得?”和尚冷冷道:“你不舍得?可你到底会伤了别人的心,林公子,你好不自私。” 
  林淮初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我是自私,可我如何敢说?告诉他……告诉他我是将死之人?告诉他,往日的那个林淮初,只是一个离体的生魂,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才是活生生的快死的林淮初么……是,我自私,我想在我走之前看到的赵小喜都是快快乐乐的,我曾经希望他欢喜无忧,如今也还是一样……我不敢,也不想告诉他,我之所以夜夜徘徊在霭河河畔,只是因为我快死了……我没多少时间了。”
  和尚的手被竹条锋利的边割开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他是福生的弟弟,我不希望他痛苦,你好自为之。”
  河边风大,还夹裹着寒气,冻得赵小喜双颊泛着青白。 
  河面上悠悠飘着浮萍,时不时有水鬼在水底下倏得游过,偶尔钻出水面,一张惨白兮兮的脸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嵌着两颗翡翠,好奇地看着河岸边的垂钓者。 
  赵小喜与林淮初挨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右手贴着对方的左手,心里头暖烘烘的,林淮初稍稍动作,就势握住了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 
  不知道为什么,赵小喜觉得自己心里头那把暖烘烘的火蓦地烧旺了起来,热辣辣的,烧得他那被冷风冻得发白的脸颊泛起了一抹红。 
  好像有颗种子在慢慢发芽,要破土而出。 
  可是林淮初的手很快就放开了,赵小喜顿时有些失落,扭头,各自盯着水面。 
  林淮初蓦地咳了一声,赵小喜扭头,见他苍白细瘦的手掩着嘴,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林淮初很没所谓地笑了笑,说:“前几天淋了雨受了寒,不碍事。” 
  “都怨我,”赵小喜想起那天的那场大雨,一脸愧疚,“害你受累了。” 
  林淮初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水里去,河水冰冷刺骨,他却仿佛没知觉似的,手心暗红色的血迹在水中无声地散开,缓缓地冲淡,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淮初突然后悔了。 
  水鬼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打算点破什么。





第18章 拾捌
  一转眼年关将至,寒冬腊月里虽然还没下雪也冷得厉害,两人再见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腊月廿四,过小年了,整个小镇扑面而来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香火味。 
  日头正好,赵小喜搬了张长凳子和空闻和尚在屋子外并排坐着晒太阳。 
  和尚不穿僧袍了,袈裟更是早被赵小喜藏了起来,现如今他身上穿的是和赵家兄弟俩一样厚厚的棉布衣。 
  太阳晒得人浑身暖烘烘懒洋洋的,赵小喜诧异的发现和尚原本光可鉴人的脑袋上长出了短短的一层头发。 
  “……”赵小喜以为自己晒得都出现幻觉了,伸手摸了摸,刺刺的,有点扎手,他哆哆嗦嗦地道:“大和尚?” 
  “啊?怎么了?” 和尚微笑着看着他。
  “大和尚,你的光头发豆芽了。”赵小喜一脸惨不忍睹,“你完了……你不会是破戒了吧?荤戒?色戒?” 
  大和尚也摸了把自己的脑袋,显然也不大习惯,他温和地笑了笑:“我还俗了。” 
  赵小喜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尴尬道:“你你你不是那劳什子得道高僧吗?好吧,我懂的,我理解你……思凡什么的我懂。” 
  “你也别见怪,”还俗的和尚瞥了他一眼,说:“贫僧……我年幼时被爹娘抛弃在路边险些饿死,多亏师父收留我,他也早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我本是俗世中人,佛法也洗不去这一身红尘孽债,自然要回到这俗世里来。小喜,这人世间种种,皆为缘法,多半是命里注定的你懂么?” 
  “我不懂!”赵小喜白了他一眼,“也不怕佛祖知道了赏你一道五雷轰顶劈死你。” 
  “小喜,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我是和尚或不是和尚又有何妨?”和尚一本正经道:“贪嗔痴恨爱恶欲,既然我放不开这七情六欲何必还要勉强?人世种种,皆是缘法,既是缘法,我又何必执著?一切随缘吧。” 
  赵小喜木着一张脸道:“哦,既然如此,那你还俗想必也是有所企图的吧。” 
  “不错,我的确有所企图……”和尚摸了摸脑袋,说:“你哥哥确实挺好的。” 
  赵小喜眨巴眨巴眼,看得和尚毛骨悚然,又眨巴眨巴眼,一派天真无邪,再眨巴眨巴眼,赵小喜瞬间变了脸色惨嚎着把和尚拱下了地。 
  “别别别啊!”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和尚忙不迭地讨扰:“在下单姓程名伶舟,原是蜀中人士,千里迢迢来这儿就是为了寻一个人,小公子,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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