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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
　　正在这时，一阵电话铃蓦地响起，打断了少年的思绪。循声看去，是放在中控台上的一只手机传来的。
　　“哇啊啊，吓我一跳！真是……那个谁，小鬼，帮我看一下，是谁打来的？”
　　西田彦点点头，拿起手机：“是……‘亲亲小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挂别挂！我马上接！！我这就靠边停一停——”
　　于是，车子没开出多远又停了下来，司机师傅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通话键。不过才听几秒，他再次大声叫了起来——
　　“什么？！什么！！……好，好，我马上就来……对，带他们一起回来！！”
　　***
　　将近傍晚时，一辆家用箱型车一个急刹，堪堪停在佐野中心医院的大门口，然后车门一开，几人迅速跳了下来。门岗的保安见状，匆忙迎了上去，幸好司机还在车里，却也没搭理他，只是加足马力向停车场开去。
　　探视的时限快到了，医院后方的住院病栋里多是慢慢向外走的病人家属，只有三个年轻人逆着人群，快步往里走去。其中一个貌似腿脚不便，几乎全程被另两人架着行进，堪堪赶在电梯关门前冲了进去，等到了楼层，又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从走廊尽头的病房里匆匆走出一个人影，一边接电话一边向电梯奔去，没几步却又蓦地顿住了。
　　对面，就站着她急切要见的人。
　　“哥哥……”愣了几秒，松冈江终于哭了出来，颤抖着放下手机，“太好了，是真的……清十郎没有骗我，是真的……哥哥……！妈妈、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江，妈妈她……”
　　“妈妈……啊，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她！”
　　在遥和西田的搀扶下，凛跟着妹妹来到尽头的病房前，一把推开了房门。里边静悄悄的，仪器的声音清晰可闻。
　　窝在雪白被褥中的人，散着一头深枣色的发丝，面容消瘦，看起来却比她的年纪年轻许多，只在眼角和唇边留有几道细纹。
　　推开旁人的扶持，凛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向病床靠近。
　　“妈……”
　　凛轻轻唤着，已经来到床前。
　　床上的妇人眼睫一动，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睛。
　　“小江……吗？”
　　似乎视线模糊，她又闭上眼等了等，才再次睁开。这一次，她看清了床边的人，慢慢笑了。
　　“啊……是凛呢。”她从被窝中伸出手去，“傻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还哭……”
　　“才、才没有……！”　凛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贴在脸上，然后深深埋下头去，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才不会哭……！妈妈醒了，我……好高兴，怎么、怎么会哭呢！……”
　　松冈母亲的苏醒，无疑为今天的行动划上了更圆满的句号。这样一来，原本就突破了心理枷锁的凛，一下子又卸下了更多的心理包袱……
　　真是不能更好的结局了吧。
　　七濑遥站在病房一角，默默地望着松冈母子的亲昵互动，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这时候，响亮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
　　“妈妈！听小江说你……哦哦哦！！真的醒了！太好啦！！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
　　御子柴清十郎架着助行器，风风火火踏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士，不停地说着“等等！探病时间已经到了，这位客人，请——”却在进了病房后怔了怔。“啊……是这间病房……”其中一个护士小声说了一句，另一个正要开口，却被角落里传出的一个男声打断了。
　　“这间特殊护理室，应该特别交代过吧？”
　　“啊！是……”
　　“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去忙吧。”
　　于是两名小护士红着脸，连忙推搡着出去了。这回轮到房中其他人惊讶起来……不，只有遥、凛和西田吃了一惊。
　　“……谁？”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凛抹了抹眼睛，目光四下里扫来扫去。
　　“哦呀，原来我的存在感这样薄弱吗。”有些清冷的男声再次响起，窗旁有什么动了动。正当此时，雪白的窗帘一掀，夕阳余晖打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轮廓。但由于背光，还是看不清模样。他便前进一步，站到了房中已然亮起的日光灯下。
　　“不管怎么说，作为松冈夫人的主治医生，却被你们就这样忽略了……是不是有点失礼了呢？”他向四周看了一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略显苍白的肤色，烫金的头发，瘦削的面孔，但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在哪里见过般的既视感。
　　“你是……”
　　“哦，当然，我没有好好做一下自我介绍，也是我的不对。抱歉。”男人微微一笑，犀利的目光投向病床，锁定在松冈凛身上，“那么，首先就让我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是雪野雅见，是负责松冈夫人在院期间一切治疗的主治医生，以及……”
　　“以及，是我的老弟～”又有一个话声忽然插了进来，带着略有些轻佻的尾音。对三个年轻人而言，这声音简直不能更熟悉，这是——
　　“哟，晚上好～”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高个男人，一袭深灰色的长风衣让他看起来风度翩翩，俊雅的面容笑起来也十分和善。如果不曾接触，或许会以为这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熟悉起来便会知道，他实际是个外表与内在几成反比、不折不扣的快40岁大叔……
　　“啊咧，这是在……大团圆结局吗？”他微笑着踱进房来，目光也环视一圈，最后却落在一旁的……西田彦身上。“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呢，希望我没有迟到啊……你说呢，小西田？”
　　饶是习惯了冷静处事的少年，此刻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渡……渡边先生？！”他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你、你不是卷款逃跑了吗？！”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濑遥完全没弄明白，尤其在松冈妈妈亲切地招呼着“大和君、小雅，辛苦了，来这边坐坐”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渡边先生和松冈父亲生前有些关系，他是知道的，但没想过会亲密到这个地步。而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位“雪野医生”，竟还是这位总教练……不，国家队前总教练的弟弟！
　　……真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心里默默感叹道。
　　当然，一头雾水的也不止他一个。
　　“雪野……雪野雅见？！”当时，凛听到医生自报家门后，反应更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那家骨科医院的——”
　　金发男人却点点头，坐实了他的疑问。
　　“没错，‘雪野骨科综合医院’，就是我名下的专科诊所。”他如鹰般的目光仍紧盯着靠在床沿的凛，“也是我特地交代过，要他们好好给你看一看——我想，他们肯定给出了专业的意见吧，也应该针对你的病情警告过你。结果，你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呢……于是，吃到苦头了吧？为什么不好好听话呢，松冈……君。”
　　一席话让凛一时瞠目结舌，接不上话来，遥则更加迷惑，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西田彦偷偷将他拉到了一边，将松冈前辈看病治疗的过程告诉了他。
　　“……所以，所以，”这边，好不容易理解了一些眼下发生的事情，凛瞪大了双眼，有些恼火地来回扫视着那两个自称“兄弟”的人，“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耍我吗？啊？？”最后将视线狠狠落在渡边大和身上，“大叔，麻烦你给我一个解释！！”
　　他看起来火冒三丈。但是遥听得出来，凛激动得颤抖的语气——那绝对不是生气。
　　“嘛～嘛～消消气、消消气，小松冈！”渡边先生迎着凛走过去，到了床边站定了，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青年的肩，“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很辛苦……但是，我也很不容易啊！而且，我好歹还留了笔钱给你吧，相比之下，我这段时间的经历才真是水深火热、惨绝人寰啊！”
　　“……哈？！惨绝人寰是什么鬼啊！还有，什么钱？我可不知道啊。我才要说你呢，一把年纪的大叔了，还学中二小鬼玩什么失踪，你不知道我……不是……你不知道大家多着急吗？！我没了薪水不要紧，你可是连俱乐部都——”凛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又突然顿住，目光猛地一黯，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渡边似乎也愣了愣。他张了张口，又咽下了要说的话。等了一会儿，他再次将手搭上了凛的肩膀，轻轻按住。
　　“好啦……我道歉。”顿了顿，他转头向西田彦望去，视线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遥的身上，看着他抱歉地点了点头，“都是我没有处理好，还连累了大家……对不起。”
　　凛却像是被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似的，猛地抬起头来，嚯地拍开了渡边搭在肩上的手。
　　“胡、胡说什么啊！……这根本不是大叔的问题，而是我……！”咬咬牙，他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我、我知道了，我承认，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信，不，太天真，想着只要赌上自己就好了，想着也许运气不会那么差的……可是、结果……到头来，还是弄得一团糟。不只辜负了你们的期望，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还……”
　　像是不敢看渡边大和似的，他目光游移不定，下意识地向角落投去，却正与遥和西田愣愣看他的视线相接。凛不由得一怔，又立马撇开目光，随后忽然起立，转身，面对着床上的母亲和面前的家人，双手的拳头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
　　“……还有，妈妈。”他不自觉地降低了声调，小声地喃喃着，“我知道，要不是因为我……那场比赛，当时妈妈一定是在看吧，结果——对不起，妈妈！……还有江，对不起，是哥哥不好，我……”
　　他又咬了咬嘴唇，接着，忽然用力地弯下腰去。
　　“妈妈、江，还有……清十郎，一直以来，对不起！辛苦了！！”
　　“哥哥……”
　　这……竟然是那个从不肯服输的哥哥，说出的话？
　　江呆了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幸好御子柴扶住了她，轻声安慰着。
　　远远看着的遥不禁一动，差一点就要走上前去了，却又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这时候，随着两声轻咳，一个略柔弱却清晰的女声响起，打断了凛一个劲的自责。
　　“哎呀，凛……傻孩子，别说了。”是松冈妈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还有，谁跟你说我的病是因为你……那只是一个意外。”她顿了顿，从被窝里伸出还埋着输液管的手，轻轻握住儿子的拳头，“好啦，别哭了，傻孩子。妈妈醒来能看到你好好地站在这儿，就已经很开心了哦。”

　　【Chapter　37（Ⅱ）】不期而会的故人　Ⅱ

　　在松冈凛一个劲的自责中，一个略柔弱却清晰的女声打断了他。是松冈妈妈。
　　“凛，别说了。”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着轻轻握住儿子的拳头，“我病倒这件事，根本就不怪你……那只是一个意外啊。”
　　“可是，妈妈……”
　　“啊……看着你比赛失利，妈妈确实很担心，但妈妈担心的，并不是你的成绩……只是我当时跌倒了，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之后遭遇的种种变故，还是小江下午才和我说的……凛，傻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握着儿子的手，松冈妈妈仔细端详着这个瘦了一大圈的青年，同样深枣色的眸子里闪着几点泪光，“……不过不管怎样，现在看到你好好地站在这里，妈妈就宽慰很多了。而且，妈妈还想告诉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妈妈……一直都在为你骄傲哦，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无论怎么样，也是。”
　　凛一愣，红眸里再次泛起粼光，他连忙低下头去，咬紧牙关忍耐着。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向前挪了两步，再次靠坐在床沿：“……不，还是对不起，妈妈。我听江说了，您是昏倒在电视机前面的，所以，还是因为我——”
　　“啊，不是哦，凛。”妇人却打断了他，随后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沉默良久的白大褂身上，“关于这个……小雅医生，我的病情，您应该最清楚吧。那么，能不能麻烦您——”
　　“啊啊，夫人的病情，自然我是最清楚不过的。”雪野雅见点点头，推了推眼镜，“根据当时的诊断，是颅脑损伤引起了轻微出血，之后又在进一步检查中发现脑子里长了点东西……不过当然，经过我的手术，那东西已经全部摘除了，化验结果也呈良性。现在嘛，既然您已恢复了意识，就证明已经没事了。”
　　妈妈竟然得了这样凶险的病？！凛大吃一惊，不止他，包括遥、西田彦，甚至渡边大和在内，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等等等等，雅见你给我说清楚，小松冈妈妈的病情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脑子里长了东西？？不就是摔倒了导致脑内出血吗？！”渡边大和连忙走过去，像是要拽住医生松松垮垮的袖子，却被雪野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真正的病因是脑肿瘤。幸好发现得早……不如说那一摔，倒是摔得正好。”
　　“……摔倒？不是因为刺激……？！”凛愣住了。
　　“不是……等等？！”渡边难以置信，回头望了望同样惊呆的红发青年，“小松冈你……啊，原来你也完全不知情。”
　　凛望着渡边大和，机械地摇摇头，又回头看向妈妈。
　　“哎呀，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呢。”松冈妈妈歪着头眨了眨眼，“对我来说，就是摔了一跤，睡了一觉，然后醒来……就治好了？这样看来，倒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呢。”说着，冲雪野笑了笑，“不愧是小雅医生，真厉害呢。”
　　听了这番赞扬，雪野雅见竟罕见地红了脸。而松冈凛呆了一呆，视线又转向了旁边的江和御子柴。
　　“所以，江，妈妈的病情，你……？”
　　“我……”江却答不上来，等了等，才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抱歉哥哥，其实我……都知道的，手术的同意书，也是我签的。只是我……没有告诉你。”
　　“什……为什么？！”
　　御子柴看了看怀中的江，又看了看急切追问的凛，叹口气正要解释，却被雪野医生冷冷地打断了。
　　“还不是看你压力太大，怕影响你的心情。”恢复了起初高冷的姿态，医生双手抱胸慢慢地说道，目光再次黏附在了凛的身上，“不如想想你当时是什么样子，松冈君。”
　　凛豁然明白了。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呢？不就是人不人鬼不鬼，颓废到极点的样子。要是那样的自己再知道了母亲的病情，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而且，如果不是今天自己身上发生了奇迹，妈妈也恰好苏醒——
　　“……对不起。”回想起这些时日的点滴，他满心的话想要倾诉，可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有道歉、不断地道歉，才能少许缓解一点内心的愧疚吧……
　　可是渡边大和阻止了他。
　　“不不，你不要说了，小松冈。”男人长叹口气，垂下头沉声说道，“真正要道歉的不是你。而是……我才对啊。”
　　一时间，病房里静默下来，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大叔……你不要胡闹了。”凛喃喃开口，“是我——”
　　“不不，小松冈，你也清楚的吧，”渡边大和再次打断了凛，“你那么大的压力，还有今天的局面，我……根本脱不开关系。那时候，我明明发现不对劲了——七濑君说的话，还有雅见给我的邮件……我早就知道你出了问题。可我还是……除了按雅见的意思调整了你的训练表，其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放任所有的事情发生了。我本来以为，比完这次就好了，包括你的假期、之后的疗养计划，我都安排好了。我也以为，事情不会发展得那么糟糕，只要及时停下来就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苦笑起来。
　　“说到底，我也是在赌啊，小松冈。我和你一样，也想同命运赌一把，希望当年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但是……但是，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作为你的专职教练，我严重失职，作为队里的带头人，我也没有好好负起责任。总之是我害了你，小松冈，还连累了这么多人。尤其是……”
　　他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病床上的妇人，深深弯下了腰。
　　这是一个郑重的、满怀歉意的鞠躬。众人不由得都呆住了。
　　“对不起，晴子姐。”渡边大和埋头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只是为这次的事情道歉。而是……这么多年来，我欠你这一句，对不起。”
　　渡边大和的这番举动，顿时让整间病房陷入震惊之中，尤其是凛，几乎惊得跳起来。
　　“什、什么啊，大叔？！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啊，就是这个意思。”渡边大和慢慢直起身来，一瞬间竟像是苍老了十岁，却也总算像个要步入不惑之年的大叔了。“当年，你父亲……松冈前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