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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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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免牵扯过多回忆,阮时意专注于当下的交锋。
  “捷远,你说过——我随徐探微而去,你对徐家手下留情的唯一理由不复存在,再无顾虑。我倒想问问你,你究竟还想对我徐家做什么?”
  阮思彦苦笑:“看样子,不该听的,你全听到了?我确实想毁掉圈禁你一生的徐家,奈何先是意志消沉,后来懈堕,反倒被我的好外甥扳回一局。
  “我考虑过退隐,保住身后名,又想着是时候好好研究晴岚图的秘密。而今,你们既然敢拿重绘之作搪塞,想必……画中机密,不在画面上,而是藏于夹层?”
  阮时意不置可否,正想转移话题,外头一男嗓语气恭敬,“大人,车马已备。”
  阮思彦眼光落向眼前警惕面容,嘴边噙笑:“你该不会公然拿簪子横在我颈上,大摇大摆出去吧?”
  阮时意自知身高不及他,此举难度极大,踌躇道:“那……你让他们回避!”
  阮思彦笑道:“我来教你,把尖锐这端,抵在我后腰……这儿,瞧见了没?此处一针往下扎,我下半辈子便得躺床上……”
  见阮时意不为所动,他拉起她另一只手,挪移至背后,补充道:“当然,你先别乱来!抓牢我的衣袍,免得我借机逃脱。”
  “你这是何意?”
  “教你呀!你常年在深宅大院度日,哪里懂要挟别人的法子?我喊了你几十年‘姐’,自然有责任协助你。”
  “协助我逼迫你?”阮时意疑心有诈,“那你为何不乖乖随我去?非要受此等威胁?”
  他态度看似十分认真:“觉着新鲜。”
  阮时意一手高举簪子,一手被迫绕在他背上,呈现出半拥抱他的势态,可谓尴尬至极。
  阮思彦垂下眉眼,低叹道:“印象中,你似乎未曾与我这般靠近。倘若你这张脸再老个二十岁,没准儿我就……”
  “少废话!”
  阮时意用力拽紧他的前襟,脚步轻移,钢刺小心翼翼顺着他脖子移向指定位置。
  阮思彦没抗争,任由她攥紧袍裳,以锐物相抵。
  “走吧!我领你上车,送你回徐府。”
  他的过分配合,让阮时意警觉:“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阮思彦啼笑皆非:“我命在你手上,能打什么鬼主意?无非让你毫发无伤离开,我再伺机脱身呗!你活着,就算心里憎恶我,我终归是高兴的。”
  阮时意没来由记起,徐赫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与他约在篱溪相认,最终没能达成一致。
  徐赫大发雷霆,甩手就走,却在回望她时说了一句——阮阮,我唯一庆幸的是,你活生生地抛弃我,总比你不在人世,要好上千倍万倍。
  此刻,阮思彦道出意义相同之语,使得阮时意疑心自己心快软了。
  她冷声道:“别想用花言巧语蒙蔽我!我不是无知小姑娘!快走!”
  阮思彦幽幽慨叹,向前挪出一小步,确定她能跟上,才缓步出房。
  *************
  里卧门外的外间,放置书案、琴台等物。
  灯火柔亮,案上一幅《猫戏海棠图》只绘了一半,色彩淡雅,兼工带写,极富意趣。
  墨迹已干,想来是阮思彦在她昏睡时亲自守候,闲来无事所作。
  他青出于蓝,以细腻华美见长,技法境界超越阮老爷子,无愧于当朝四大名家之一。
  阮时意只仓促看上一眼,心再度一阵剧痛。
  阮思彦停步不前,微微转过头,小声问道:“有个问题……我怕再不问,日后相见,剑拔弩张的,怕是道不出口。”
  “说。”
  “别笑话我,”他言下徒添惴惴之感,“如果,三十六年前,姐夫‘死后’,我坦诚告知,你我并非血亲,且我……愿照顾你一生一世,你那阵子,会否考虑我?”
  “一把年纪,说这做什么!”阮时意烦躁之极。
  “你且告诉我,‘会’还是‘不会’。”
  “我不知。”阮时意唯恐掉入陷阱,随口应道。
  “不知,比直接否定说‘不会’,要好。”他笑容略带欣慰。
  “世上哪来的‘如果’?你早作了选择,选择站在我对立的境地。”
  “不,在你和权财当中,我选择了后者。然则,我若老老实实,难以向上爬,给不了你什么……”
  “我从不需要你给予任何东西,当姐姐的,只求你平安健康、正直坦荡,”阮时意正色道,“向上爬本身并无错,但你制造混乱、伤天害理,以此为阶梯登峰,大错特错!”
  阮思彦轻笑,没再接话,坦然前行。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长廊台阶,步入一片璀璨星辉中。
  夜风送来青竹雅味,夹杂若有若无的蔷薇清芬,扑面甜暖,却丝毫不能暖化阮时意的心。
  “大人……?”
  常随阮思彦身边的那名俊美青年拱手出迎,一看他们诡异的走路方式,料知情况不对,当即惊呼。
  “何须大惊小怪?”阮思彦连看都不看,径直领阮时意穿过石灯环绕的庭院。
  阮时意谨慎用钢刺顶住他的腰脊,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余人显然发觉主子受人胁迫,纷纷围拢在他们两丈外,凝神屏息,随时扑上前。
  阮时意下意识紧揪那一截水色道袍。
  “退下!”
  阮思彦厉声呵斥,又对阮时意柔声安抚:“别怕,没事的……咱们走!”
  众人目目相觑,哑然无声。
  事实上,自从见数十年不近女色的主子与雁族争夺这名少女,并亲手抱她归来安置,更足不出门相守,同食清粥小菜……大伙儿已觉此事不同寻常。
  再观主子温柔备至,像甘愿被一弱女子胁迫,更是惊得心惊胆战。
  阮时意搞不清堂弟会在哪一步回击,只好顺势而为,随他走向前院。
  夜色苍茫,她大致判断,已过了戌正。此地布局、装饰与先前冒充“郡主私宅”的院落颇有些相似,估计全是阮思彦的产业。
  二人跨过大门高槛,踏下台阶,抵达院外空旷处停靠的马车前。
  阮时意毫无经验,犹豫谁先上车之际,阮思彦猝然回头,反手猛力推她!
  她立足不稳,险些一头磕向马车门板,心中暗呼糟糕。
  未料,阮思彦勃然大怒,以少有的疾言厉色吼道:“谁发的暗器!”
  阮时意一怔,借着院门灯笼光,清晰看到阮思彦以手捂肩,白皙长指渗透出鲜血。
  “大人!”门口一壮年男子扑通跪地,面露惶恐,“属下不想伤您,是、是……”
  阮思彦昂然而立,淡淡发声:“我说过——她,是我的家人。”
  “属下知罪!”
  那人朝他连连磕头,随后悲怆拔剑,以迅雷烈风之速割向咽喉,瞬即血溅当场,倒地而亡。
  阮思彦抬袖挡住阮时意的视线:“别看,省得污了眼。你没伤着吧?”
  阮时意被这突变惊呆,勉为其难抓住钢刺,竟忘了继续挟持他。
  愣了片晌,她才重新抓起发簪对准他,又讷讷提醒:“你、你流血了……要不包扎一下?”
  阮思彦突然笑了:“有你这一句,我便不妨事。”
  阮时意对上他如二月春风般温和的微笑,心里无端一拧。
  她得时刻警醒自己——大是大非之前,没有亲情可言,无论他有多仪态儒雅,天纵奇才,他是地下城的主人,是种种罪恶之源。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一切全是梦!
  她宁愿,尚未苏醒。
  *************
  对峙半晌,阮思彦仿佛看出她的无措,小声提示。
  “这时,你应当检查车内是否藏了人,再重新绕到我身侧,像方才那般……把簪子放脖子上,后退着上车。小心裙子,别绊倒了……”
  阮时意薄怒:“我会处理!”
  阮思彦薄唇翕动,忽而前方众人同时拔刀,齐声疾呼,“什么人!”
  阮时意尚未回头,忽听喘气声从低处窜起,且夹杂一年轻男子的低呼。
  “五舅公?这……”
  阮时意乍闻徐晟声音,纠结的心瞬间惊喜交集,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
  “晟儿?”阮思彦皱眉,回眸见树林边两名挺拔小青年牵了一条黑白色大犬谨慎靠近,立马明了,“原来,是狗儿报的信。”
  徐晟和蓝豫立明显被这奇特的一幕惊到。
  他们苦寻姚廷玉下落,夜里正在小镇找客舍歇息,不料二毛孤身追来,一口叼住徐晟的裤腿拼命往外拽拉。
  蓝豫立起初只道秋澄在附近,大为狐惑,仔细检查狗项圈,一则已非徐府的皮绳,二则还绑了一条青缎,不由得大奇。
  再细辨缎子上的徐氏兰叶纹,二人猜测徐赫和阮时意出事,忙让二毛带路。
  翻山越岭走了近一个时辰,恰好瞧见阮时意以簪子胁迫阮思彦上马车。
  “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徐晟素知这对堂姐弟间关系不冷不热,却绝不致反目成仇的地步。
  是什么逼得他慈和温婉的祖母使用暴力?
  “大公子,”阮时意因外人在场,改了称呼,“阮大人他……他是地下城的头目,勾结雁族人,借郡主之名,将我和先生骗到此处……目下先生和大毛均在雁族人手上,你们速请支援!”
  徐晟和蓝豫立互望,皆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但哥儿俩对她一向心悦诚服,不作他想,抢上去护她。
  阮思彦捂住伤口的手骤然一挑,在阮时意拿捏锐器的手腕上一弹。
  簪子掉落的瞬间,他强行从她跟前掠了开去。
  阮时意从来没想过,阮思彦居然身负武功!
  他适才有大把机会出手!诸多做作,只是逗她的玩儿的?
  细想他在溪边抱起她,臂膀有力,本就不像上了年纪的文弱画师;有人向她投射暗器,他迅速作应对……她过于紧张,全然忽略这些细节。
  得以脱身的阮思彦已被部下团团护在人圈中,神色泰然自若:“都别动手!”
  阮时意咬唇捡起徐赫所赠,抖去珍珠上的泥尘,冷冷地道:“阮大人见死不救,我不敢相逼,但请你别挡我的路!”
  阮思彦幽然道:“我早知晓,在你心中,我终究不及他万一。”
  包括蓝豫立在内的不知情者,对疑似争风吃醋的言辞倍感唐突。
  视线于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各自猜测这位有名的断袖大师,怎就忽然恋上这位妙龄少女?
  阮时意闷哼一声,懒得与他废话。
  正欲转身,阮思彦又道:“马车归你,山路迢迢,身子未复,不宜走动……还有,若想要晴岚图,三日后单独来找我。你若报官,我只能留你一盒灰。”
  阮时意气得不轻:“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悔改!”
  “你只需考虑,来或不来,”他略一作揖,“恕不远送。”
  徐晟瞧出祖母所言非虚,但他自问和蓝豫立联手,未必斗得过五舅公那二十多人。
  为今之计,先撤至安全地带,再另作安排。
  他见阮思彦率领众人入院,连车夫也带走,不似有诈,遂前后检查车马有否损伤,才请阮时意登车。
  “对了,二毛怎会随您?我祖……那个,先生他……?”
  阮时意悄然搂住二毛,轻抚它浑厚的背毛,双眸泪水盈眶。
  “晟儿,可有你小姑姑一家的下落?我那丫头沉碧呢?”
  哥儿俩闻声,脸色霎时阴沉如山间静夜。


第108章 
  灯火映照凹凸不平的石壁; 投下微晃影子,令周遭简朴的桌椅床榻蒙上一层忐忑感。
  四周并无窗户; 唯有一扇铁栏做成的窄门。
  无日无月无星,只能在灯火灭尽后; 从石墙缝隙中辨别白天或黑夜。
  徐明初穿了一身浅檀木色的素袍; 长发自然披散于肩头。
  兴许未绾妇人发髻之故; 她那张清丽的脸蛋平添三分娇俏可人; 比实际年龄又嫩了将近十岁。
  她平静以勺子一口接一口喝着鸡汤; 秀眉轻蹙。
  “怎么?不合口味?”
  扈云樨端坐她对面,紫袍暗沉; 眸光深邃; 正一瞬不移地紧盯她,觉察她眉宇间的变化; 看似随口问了句。
  “有点儿……偏咸。”
  徐明初心中挂念丈夫和女儿; 但不便宣之于口,只好把不悦情绪怪罪至鸡汤之上。
  “无妨,明早给你换点清淡的。”扈云樨微微一笑; 右手摆弄那截骨哨。
  “谢过女王陛下。”
  徐明初垂下眉眼,毕恭毕敬回应。
  ********
  那日双犬闻鹿鸣之音窜出; 拽翻了阿六; 秋澄当即追去,引发一连串人尾随。
  殊不知; 雁族人的目标; 除了脱离掌控的两条探花狼; 还有逗留于客舍内的徐明初。
  最初,徐明初搞不懂雁族女王缘何盯上她。
  直至对方冷冷质问,生于何年,是否有相差十岁的一儿一女……
  她总算明白,必定因秋澄在阿六跟前谈及异母兄长,雁族人听在耳里,却理解错了,误以为贺若昭那名二十七岁的长子也是她所生;对应探花狼与她亲近,且她因身体不适而手脚冰冷,又和丈夫外表年龄差异甚大……种种巧合,造成了严重的误解。
  看样子,雁族人所知信息有限,乃至漏洞百出。
  兼之,贺若昭一家低调返回赤月国,从出行的配置、服饰、饮食皆如寻常商家无异,投宿时又改用了化名,扈云樨里里外外渗透,全然不知他们竟是赤月国的王和王后。
  徐明初被俘,生怕道明身份,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如若自己否认与冰莲有关,那么真正服食冰莲和冰莲籽的父母,将陷入危机,而她亦难逃灭口之灾。
  她干脆装傻充愣,自称贺夫人,家在京城,嫁给了来大宣做生意的赤月族丈夫,时常两地往来。
  她更宣称自己今年四十好几,去年无意间吃了颗大珍珠,才日渐恢复青春,还惹来两条大犬忠心耿耿跟随。
  扈云樨激动万分,当场撕破脸,凶狠告知她,吃掉的珍珠乃雁族秘宝,下令要割她血肉来吃喝。
  徐明初摆出恐慌之状,流泪说此举大大不妥,且功效将折损大半,请求对方三思。
  扈云樨听闻“功效折损”,不禁犹豫。
  徐明初借机称自己近日体弱,体内流淌的血也许没多大效力,杀了她并无用处,还不如等她调理好身子,一点点把血放出,好让扈云樨分批服用。
  她更坦言自己怕死,问如乖乖配合,能否留一条小命与家人团聚云云。
  那天真带憨的情态,令雁族人确信,她心存幻想,对未来充满期待。
  其时,扈云樨不远数千里带来的探花狼数尽死于人手,只有“大毛”、“二毛”对徐明初的亲近能证实其与冰莲有牵扯。
  她既招认,哪里会有错?
  雁族人绝对猜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甘愿以死顶替、掩藏真相。
  他们深信,已觅到苦苦搜寻的服食冰莲者,无不为此欢呼雀跃。
  经扈云樨随行的医官诊治,“贺夫人”的确气虚力弱,如强行取血而服,没准会把自身病痛转移给饮血之人。
  于是,徐明初被关进了地下室,却被好吃好喝侍候着。
  扈云樨每隔半天便会在铁栅栏外视察她的情况。
  偏生她一逮住人便闲聊,侍女、医官、护卫等皆不放过,偶有问起丈夫和女儿,时而哀伤而哭,时而满怀期盼,时而滔滔不绝,倒令扈云樨对她起了浓厚兴趣。
  活了八十余载,扈云樨素来孤傲,从不把旁人放眼里。
  而今见这位“贺夫人”,既有仪容端丽、高贵优雅,眼角眉梢间却自带几分活泼骄纵;她平易近人,言谈得体,去过不少地方,念过点书,还会作画,更常与侍婢们探讨驻颜之术,身在牢狱仍积极乐观,莫名予人好感。
  假如她的血真能让自己慢慢容颜常驻,扈云樨倒不忍太快杀掉她。
  怕过后,再也遇不上此等有趣的女子。
  是日,齐王遣人来报,疑似服食冰莲的那位男子已被他诱至京西四十里处的私宅。
  扈云樨即刻派出新寻回的探花狼去辨认。
  她原想亲自跑一趟,但“贺夫人”称歇息两三日,似乎不觉晕眩,主动问要不先放一点血,让她试一试。
  “贺夫人”如此乖巧听话,还真让扈云樨喜出望外。
  她传令让人准备最好的膳食,给“贺夫人”好好补一补,以便为她提供最优质的血液。
  *********
  事实上,徐明初所作所为,只为护住双亲,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她确信丈夫和女儿的能力,必定可逃过雁族人追截,并想方设法回大宣京城或赤月王都寻求援助。
  鬼话连篇,装作柔弱,适当合作,会让她少受些苦楚。
  此刻,她在扈云樨注视下,尝遍了十几道荤素搭配适宜的菜式,吃饱喝足,顺从由着医官割开她的右腕。
  疼痛与畏惧,真真切切。
  眼看鲜血从皓腕流出,盛了将近半碗,她身子略微晃了晃,转而向扈云樨投以哀求眼光。
  扈云樨对于她近乎于撒娇式的恳求颇为受落,却又借故装作不明:“疼?”
  “我若就这么死了,陛下能喝的血便又少了……”
  “你说话就是好听。”扈云樨淡然一笑,对医官颔首,说了句雁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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