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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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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说话间,一道纤细的人影渐渐走进,顾长曦走得很慢,慢的和她刚刚那道迅疾的剑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身影也很纤细,纤细得让人怀疑那把重剑是否能在她掌心里握紧。
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她终于走到了近前。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阎王楼之主呢?”
叶暇目色一凉。
“既然已经站在此地,就表示开弓不回,落子……无悔。”
*
山中无历日,古远泽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昏过去了多少次。
每一次睡去,都是在无尽的痛楚下晕厥,而每一次醒来,都是在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痛楚中醒来。
而之前老者盘坐的身躯,竟然彻底枯朽,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空躯。
“没想到我还有和死人朝夕相处的一天。”小王爷苦中作乐,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干尸,恍惚忆起了老者先前说的话。
沈锋……
他因一身魔功,稍一刺激就将走火入魔,六亲不认,才会自缚于此。
在自困之前,他在这个地下洞府早已备好一定的生活资源,而在这个石室的另一端,竟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能够供外界空气流通,甚至可以根据光线的变换来判断时间的流逝。
这也是古远泽能够撑持至今的重要原因。
他现在靠着的墙面上,已经划下了无数条痕迹,每一条就代表着一天的过去,自他进来以后,这面墙上的痕迹比之先前,一共多了七条。
已经过去七天了。
他好像已经撑过了第一阶段,扩张的经脉似乎习惯了雄浑的内力,身体内的痛楚开始逐渐消弭,现在总算有时间想想沈锋之前所说的话。
他说来不及了,大概就是因为这地下石窟内的生存资源已经快要消耗一空。
也许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一个能够传承他一身内力,替他报仇和完成心愿的人,竟然等了二十年。
想着沈氏这对皇族兄弟的情仇恩怨,古远泽把身体往墙上一靠,无力地叹了口气。
“要我照顾你的女儿……可是顾长曦病成那个样子,还能活上多久?还有她……她如今怎么样了?应当痊愈了吧?”
在他走前,君未期的药已然制好,如果不出意外,她现在已经伤愈,又能重新拾起那个所向无敌的江湖第一剑的荣光。
他应该去找她么?
有沈锋提供的出路,他大可以回瑜州府再找机会救出玉少陵。
容王府中的势力原有泰半落在了他手中,只是为了防止被容王发觉一直不敢轻易动用,连此次出门都只带上了圣上给的人,如今他们也跟着落到了沈啸手里,也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样的状况。
如果去找叶暇,势必会将麻烦带给她——但纵使不去找她,依天衍子和她的深仇大恨,他又会放过她么?她得知了天衍子放出的消息,又会不来吗?
他必须去找她。
古远泽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发簪,那是花灯会那晚,叶暇落下的,他没有还给她,反而自己收了起来。
发簪样式简单,正如她这个人,直接明了,一眼可见。
当时想着,如果以后她不能常在他身旁,能寄情于物,聊作慰藉也是好的。
喜欢上叶无暇,他早已做好了接受她一切的准备。
她天生喜欢自由,谁舍得把她关在方寸天地里呢?
古远泽看了一会儿手里小巧的银簪,又小心收起。
他走到那具枯朽的尸骨前,将他背起,而就在尸身移动的刹那,地面倏然移动,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
他答应沈锋,替他报仇。
所以这一回,他终于能走到她面前,为她挡下江湖风雨了。
☆、宿命决
山风瑟瑟,吹散一径淡黄落槐。
“阎王楼之主”这个身份,叶暇无论如何也难和眼前女子联系在一起。
一身衣衫素淡到了极点,连一头长发都泛着刺目的枯败颜色,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丰韵,连束紧的腰、握剑的手,都细的一折即断。
可是积年沉疴,多愁多病,未曾让这个身世嗟磨的女子变得憔悴难入眼,反而成了她的洗练石,将这把剑,磨出了刚劲和锋芒。
她给人的感觉,便是淡和锋锐。
淡至无情无欲,无生无死,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琉璃双眸落到那把剑上时,又突然烧起了火光。
似乎那是她唯一的执念。
叶暇闭了闭眼:“顾姑娘,可否问你几件事。”
顾长曦微微点头。
“追杀我的人,可是姑娘派出的?”
“不是。”
“助我武功恢复之药是你送到未期手上的?”
“是。”
“远泽身上的毒是你命人下的?”
“不是。”
“那封向天衍山求药的信是你授意交给未期的?”
“不是。”
叶暇叹道:“这么说来,顾姑娘从不曾出手对付过我,反而助我良多,我找不出理由和你动手。”
顾长曦怔了怔,然她并未对叶暇的态度感到高兴,反而十分平静,平静里,又似有微微的嘲讽。
“叶无暇,拔出你的剑。”
她凭空一收,宏大的气劲顷刻间夷陵四野,两人脚下坚硬的青石板在此一击下裂开数道缝隙,重剑同时一声嗡鸣,回到了她的手中。
叶暇负手道:“给我一个出剑的理由。”
顾长曦紧盯着对面女子澄澈深邃的眼睛,细长的手指慢慢拂过剑柄,眼帘垂下。
“成安十二年,江南鸣玉山庄悉数遭灭,山庄上下一百七十一口人,无一生还。”
“是我下的令。”
“你……”叶暇心中一颤,直视着对方冷静的面容,却找不出她一丝说谎的痕迹:“你……”
顾长曦眉眼间却没有丝毫波动,诉说的语气说不出的疲倦,似乎对这些事情感到十分无聊:“成安十三年,燕州府大将宋元亡于耶律沧剑下,他的妻儿回朝途中,遭人刺杀。”
“是我亲手执行的任务。”
“成安十四年……”
“成安十五年……”
“够了!”
叶暇再也不愿听她这么说下去了,从顾长曦的叙述来看,她接手阎王楼整整五年,五年便造了无数杀孽。
也许这不是出自她本意,但顾长曦有拒绝的理由,以她同为沈氏皇族的身份,又身患重疾,若是不习武,大可以坐享富贵,也不会沾惹红尘,妄造杀孽。
但一切都是她想当然,或许习武杀人是不得已,又或许是她自己的意愿——然而顾长曦既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的剑,又如何能不出?
可……为什么?
“既然你已经做了沈啸的杀人工具,又为什么要帮我?”
“为了与你一战。”顾长曦爱惜地握住重剑之柄,眼神忽然柔软了几分:“照影剑对此,期待已久了。”
叶暇苦笑一声:“只不过为了要我和你比上一场么?”
顾长曦缓缓道:“耳闻江湖第一剑盛名已久,天下剑客皆向往之,顾长曦亦是如此。”
叶暇叹道:“那真是不胜荣幸。”
顾长曦竟微微笑了:“你值得。”
被对手如此肯定,叶暇一时不知此刻是喜是悲,她顿了许久,才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再无话可说,无影剑叶无暇,请君一战。”
“照影剑顾长曦,请君一战。”
剑刺出,寒光动。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的存在。
毋庸置疑,顾长曦的照影剑,是一把光明的剑,有光所在,影子便无所遁逃。
在光的照耀下,除了鬼,还会有什么东西没有影子呢?
就是鬼,也要怕光的。
可是顾长曦,却是活在影子里的一个人。
叶暇的无影剑没有影子,也绝不畏惧光明。
之前曾有人评价说,无影剑无影无形,岂不和暗器这等小人之器相类?
她们两个人似乎拿错了剑,一个身处光明,却掌黑暗;一个身藏阴影,却欲照影。
其实叶暇对这一类的观点,从来嗤之以鼻。
毕竟一个人用什么武器,和他的善恶有什么关系?
有人持剑,剑乃君子器,但用剑来杀人的却不在少数。有人用毒/药,但用毒自保,以药救人,又能说是错吗?
剑藏风云,云生风行,叶暇无剑为剑,顾长曦以剑照剑,若能有人有幸在此一观这两名当世顶尖的剑客一诀,必当嗟叹不已。
烈阳高升,雨后的余凉被天光驱走,论剑台上风声寂寂,只有两人相撞的真气在空中抗击爆发,激起无尽尘浪。
“叶无暇,剑之顶峰,非无情之道不能达。以你这般留情的招法,怎能担起第一的声名?”
顾长曦冷冽的话语在击破的气浪中响起,叶暇垂眸一叹,淡道:“有人曾经和我说,一个人的剑法好不好,和他是不是无情,其实没有多大的干系。”
还记得,燕雪拥豪迈地饮罢一坛酒,意态磊落:“那耶律沧号称入了无情剑道,练成了无情剑,老子看他纯属放屁——”
“要真的无情,早就入武道之巅了,他如今还站在战场上,屠杀武功远远不及他的人,这叫无情?——这叫混账!”
叶暇问她:“那你觉得,和什么有干系?”
“当然是和情有关!”
银甲红缨的将军眺望长河落日,依稀是塞北的风沙刮骨过喉:“有了情,才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才有视死如归,马革裹尸的勇气。”
她长啸一声,策马远奔。
“没了情,老子怎么保家卫国啊?”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燕雪拥临前的大笑响在耳畔,剑锋相错,叶暇势倏一变,刹那间云潮翻涌,风声风灭。
“为情为义,不愿动手;为情为义,又不得不动手。”
“尽你的全力罢。”
两眼相照,彼此心知,此战不须长久,皆付各自极招。
顾长曦眉眼间竟扫去了所有的憔悴,倏然艳光大胜,曼丽至不可逼视。
她眼里浮起浓浓的战意,重剑在手中起落,一招一式浑然天成,不着一丝拖泥带水的痕迹。
照影一剑,斩破风声。
就在她斩下的那一刻,论剑山上群兽避走,树影疾摇。风欲静,不得静,风欲生,不得生,流云变化万端,天光似也为之一滞。
叶暇剑指腾挪,一剑破万钧。
坚硬到了极致的照影在天幕下闪现灼人寒光,厚重剑身也禁不住为这无剑之剑的顶峰一式而颤动。
“锵”的一声,剑离手,人垂落。
“好……”
顾长曦话语尚未出口,便是一连串的咳嗽,而在这撕心裂肺的咳嗽里,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溢出,在素淡的衣袂上洒下惊心动魄的血红。
“顾长曦!”叶暇脸色一变,连忙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你……你的身体……你今天……”
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体内的每一寸经脉都被寒气所催,若不是凭着一身宏大炎烈的真气支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此一战,她将所有真气催发,体内真力便再也无法护住脏腑,寒气侵入肺腑,便迅速走向了死路。
叶暇探到她的脉搏,再也说不出话来:“对你来说,这一战就这么重要吗?”
顾长曦沉沉喘了几口气,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能与叶无暇一战,虽死……无憾矣。”
叶暇注视着怀中女子安然的神态,沉默道:“为什么?”
“这江湖中……有很多人……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叶无暇。”顾长曦咳了一声,连一双琥珀般淡而浅的眸子也被染成了红色:“顾长曦,也是一样。”
“既然终究成不了叶无暇,那……咳咳,能与你一战,也是好的,无影剑……果然名不虚传,此战,你胜了。”
叶暇默然道:“叶无暇之所以能是叶无暇,是因为她身后站着许多朋友。”
顾长曦眼神渐渐失去焦距:“说的……也是,如果我能有朋友……就连死了,也会有人记得……”
这一生宛若飞蛾扑火。
身在地狱,却心向光明。
向死而生。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惋惜,叶暇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握住了她被鲜血染红的手。
“从今以后,顾长曦就是叶无暇的朋友。”
可是,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却听不见了。
生之无望,死之无名。
好在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记不得她,可还有一个叶暇知道……
知道,她也是个剑道绝才,武道宗师,一个可敬的对手。
叶暇抱起这具轻的可怕的身躯,替她捡回照影剑。
愿她在黄泉路上,也有长剑照影,斩落一切魑魅魍魉。
远处忽然传来清圣的梵唱,大悲咒声声入耳,叶暇持剑站定,与来人对视。
流云悠然,随着白衣佛者的脚步任意飘荡,女菩提轻诵了一句佛,双手合十:“且将她交由善信收埋罢。”
“前辈……”望着身前目光悲悯的沈清持,叶暇歉声道:“我……”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白衣佛者从容施礼:“善信早年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已久,此次替她收埋之后,便要隐入山林了。”
为她超度,也算是对晚辈唯一的庇护。
叶暇微微一怔,想起她与顾长曦之间的血脉牵绊,不由微微叹了一声,将人与剑一同交由她。
白衣佛者虔诚一礼,带着顾长曦翩然远去。
禅诗入耳,洗净多少红尘污浊。
“尘世纷纷一笔勾,林泉乐道任遨游。”
“盖间茅屋牵萝补,开个柴门对水流。”
叶暇注视着佛者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得隙闲眠真可乐,吃些淡饭自忘忧。”
“……”
“眼前多少英雄辈,为甚来由不转头。”
“眼前多少英雄辈,为甚来由不转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要得颈椎病了……
打滚……
☆、重逢
在叶暇赶往天衍山的时候,古远泽停在了半途。
在石窟里昏沉不知岁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直到通过暗室出山,一身狼狈地在淮安投宿的时候,才明白一路而来那些异样的眼光。
自七年前那场瘟疫之乱后,淮安的百姓心态都包容了许多,淮安县的繁华程度甚乎以往,但纵使如此,也难以杜绝百姓们好奇的打量。
少年白发并非没有,只是如他这般年轻的面貌配上这一头刺眼的白发,总让人觉得惋惜。
幸亏有君未期给的令牌,她在淮安百姓心中的地位如同再生父母,即使有所疑窦,也会看在君神医的医者令上,不予追究。
否则只怕他一入客栈,要被仔细盘查不说,掌柜的恐怕也不愿让他入住。
梳洗过后,古远泽拆了发冠,任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下来,他凝视着镜中人憔悴苍白的面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得到巨大力量的代价就是提前透支他的生命力,这一头白发就是前兆,可是仔细想想,他空有一身绝顶真气又能如何,一个从未习武的人,倏然间得到强大力量,却无法运用,无异于负金行于沙漠,毫无用处。
何况,这还未必是金子,可能只是一堆石头。
看起来还要感谢之前那强行扩充他经脉的毒/药,若非如此,他强行接纳如此真气,还未必能活得下来,天衍山一行的确是解决了毒的问题,只是这样的解决方式,不知道还有没有隐患深藏。
这样的他,要怎么才能护着叶暇,挡在她身前呢?
他不再以冠束发,只随意用头绳一束,拿起放置在桌上的黑色幕篱戴上,推开客房的大门,径自离去。
淮安与天衍山离得这般近,恐怕也离不了沈啸的眼线,还是趁早离开为上。
眼下瑜州事乱,当今病重,即使会派人来此,恐怕也不会放太多的注意。
沈啸捉他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用他来交换沈寒风,他逃了出来,沈啸在山内遍寻不着他,也绝不会漏出他已逃离的风声,而他孤身在外,亦不敢暴露身份。
玉少陵还在天衍山内监/禁,天衍山上下如今守卫已是森严,要想救出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沈寒风与天衍子交换人质的时候,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身罩玄色披风的白发青年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天衍山的方向,隐在黑色幕篱下的面孔看不清神色,只是孤身独骑的身影,凭空添了几寂寥。
*
连日奔波,似是体内的真气起了助力,并不似原先奔波那般疲累,古远泽翻身下马,抬头凝视着城门上篆刻的“晋州”二字。
天色已暗,城门将要关了,待进出城的百姓散去,离开晋州,他就彻底离了天衍子势力范围了。
这一走,又来不及向叶暇告别,恐怕她在心里已经将他归作说话不算话的人了,可是此去尚不能确定前路,沈啸隐姓瞒名多年,朝中不知多少暗桩,不只是他,恐怕连易从舟和秦之澄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身处江湖,或能有所退路,若是……若是……
古远泽怔怔地看着前方牵着马的纤瘦身影,一时间脚步难以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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