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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烫手-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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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转头看她,又看看掌柜,掌柜却摆摆手。
一杯饮尽,再续上一杯,然而头脑却是越发清楚,前尘往事,连细致细节都清晰,她甚至能记得当日在宫中阿姐端给她的桂花糕上洒落的金桂颜色。
夜色深沉起来,有湿润的露水落下,门外的酒客们换了位置,都开始转移到酒馆里面,本来狭窄的下堂顿时有些拥挤。
而围着竹帘的上堂因是另外收费的雅间,不为这些只喝好酒的下层苦力喜好。
终于,一个穿着马褂脖子上搭着汗巾的汉子忍不住了,喊来小二,指着下堂角落一个位置:“小二,我们都是花一样的钱,凭什么我们要几个人挤在一个桌子上,他就可以一个人一桌。”他说的是下堂角落里一个面色苍白俊逸穿着普通的男子。
男子一脸惨白,倘若不是他举杯的动作,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喘气。
小二面有难色:“那个位置,客官还是不去的好。”
“凭啥?”汉子擦了一把汗。
“那位客官虽然一个人坐着,但是付了四个人的钱,他常月包着这张桌子。就算他没来,我们也是不动的。”
汉子顺着小二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位置着实普通,斜对着窗口,夏天还可以说凉快,冬日却是漏风的。他眨巴着豆子眼,只能模糊看到窗外一丛丛黑压压的树枝。
“窗外是什么?”汉子皱眉,“难道哪家闺女的绣房不成?”
小二顿时笑了:“瞧客官说的,窗外呐,就是一丛海棠花。”
门外突然响起了梆子声,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众人精神一振,那汉子也顾不得位置的事情,慌忙扯了扯衣领,然后几步回到靠门的位置上。
过了一会,一个老瞎子先出现,他背着一把二胡,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搀扶着他,埋头进了酒馆。
酒馆掌柜和他们很熟,起身便招呼那个老瞎子:“梳方兄,今天来的晚了点。”他又转头看瞎子旁边那个乖巧的少女:“浅夏,可用过晚膳了?”
瞎子笑道:“可不就是吃饭耽误了点时间。”
小二便带着两人往上堂走,上堂的左前方,有个小小的角落,有两张小凳子,便是为他们准备的。
老瞎子将二胡取下来,在身前试了试音,便要准备开始卖艺。
“有人点曲儿吗?”小二刚刚一问,几个人便抢着回答。
这对爷孙常年在这个小酒馆卖唱,随着小孙女的长大,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好在有着酒馆掌柜明里暗里的帮忙,倒是没有闹出什么事情。
少女长着圆圆的脸庞,一双杏眼,虽然一身粗布衣裳,倒是难掩丽质天生。
下堂的人合起来点了五首小曲儿,少女一副黄莺般的嗓子,唱的婉转动听,竟有几人痴了。
宁卿本来喝了一壶,面庞滚烫,正趴在桌子上休息,恍惚中听见一阵阵仙乐般的声音,隔着重重竹帘,她听见外面的拍手和叫好声,这声音不知怎的忽然又低下去,然后变成一片异样的沉默。
就像是滚烫的沸水中突然落尽了冰块,她听的兴起,只得抬起头来看是出了什么事情,却看见一个少女躲在雅间旁,扒拉着珠帘往外看,过了一会,便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锭银子都给你,小娘子,出来唱曲儿吧。”
掌柜笑道:“公子真是客气,十文铜钱一首曲儿,浅夏姑娘就是唱到嗓子哑,今晚也挣不到这一锭银子的。”
“哦?既然如此,本公子倒是有个挣钱快的好办法。”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宁卿听到这里,便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侧头去看那个小姑娘,她此刻深深埋着头。
宁卿心头不由一丝触动,她站起来,端起桌上的竹叶茶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利落很多,眼睛也定焦的更准确了:“你怎么了?”
小姑娘没说话。
“你怎么了?”她走上一步,那个小姑娘头也没有抬起来。
“喂。”她蹲下身,拍了拍那个小姑娘的肩膀。
透过酒馆晕黄的灯光,她看见少女的脸庞绯红一片,从脸颊红到了脖子间。
宁卿忽的笑起来,她仰起头,看见酒馆的上方,那纵横交错的横梁木架,恍若交错的伤口,她伸手抓住那道小小的竹帘,带着酒意的声音憨甜慵懒,还有说不清的情绪。
“原来,是羞的脸都红了。”
少女双手按住脸颊,有种心事被拆穿的尴尬和薄怒。
“也是,这样的男子,和下面那些人是不同的。或许,很久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呢。”她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我帮帮你。”
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什么人又有什么不同?宁卿抓住珠帘的手收紧,尖利的竹帘割伤了她的手,但是她却似乎没有感觉,这一日,所有汹涌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她一扬手,整张竹帘被扯了下来。
那个原本还在下面叫嚣无意闯入到这个酒馆的贵公子便目瞪口呆的看着上堂的就这么暴露出来,然后,他看见那个声音黄鹂般的卖唱女木鸡般呆滞在原地,下一刻,随着被扯落的竹帘整个人滚了下来,正好落在他面前。
和刚刚的感觉完全不同,眼睛虽然大,却少了明动,皮肤蜡黄,紧绷有余,滑腻不足。
所有的想象被破坏了,他忽的失去了兴致,然后那个扯掉竹帘的始作俑者此刻眼波如水,踩着虚晃的步子走下来,她只有一张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脸庞,但是一双剪水秋瞳波光潋滟,看在谁身上,就像小鼓在敲一般,明明已经酒至半酣,偏偏一张脸皮还是那般的白皙。
白的那样不正常。
她走过贵公子旁边时,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你好像喝多了?”
手上的触觉那般细腻,他的声音顿时柔了两分:“不如,我送你回家?”
卖唱的少女气的在地上一蹬脚。
“好啊。”宁卿转头看他,她的眼睛缓缓从在场的人脸上扫过,有鄙视,有羡慕,有沉默,还有更多的不屑一顾。
然后,她的目光顿下来,停在下堂那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沉默的身影,正在默默的浅酌,仿佛周遭一切,和他丝毫无关。
于是,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可是,要先问过我相公才行。”
“他?!”贵公子诧异的转过头去,手却没有放松。
宁卿无辜的点点头。
角落的人没有说话,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站起来,桌上放了一块碎银,然后他缓缓向门外走去,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众人。
贵公子的随从拦住他,司马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我不认识她。”
然后他便抬脚踏出了酒馆,任由连个弱女子留下。
宁卿哼了一声,酒意模糊了她紧绷的情绪,有淡淡的娇嗔:“所以,是阿恒自作多情吗?”
门口的人猛然顿住,整个人仿佛被雷击,僵立了片刻,他转过身,苍白的脸看着宁卿,宁卿缓缓笑了笑。
他的眼睛一瞬间仿佛从寒冬中活了过来,穿越四季的变幻,他的脸庞有了一抹奇异的色彩,然后在众人都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卡擦一声,那个贵公子抓住宁卿手腕的手被扭断了手骨。
惨叫声中,他拉住她,沿着长长的巷道跑出去,身后有咒骂声,还有仓促的追赶声。
然而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奔跑在夜色中,呼吸变得缓慢,脚步变得绵长。
直到贵公子的随从跌跌撞撞赶到了巷子口,外面早已看不到人影。
霜风剑雨带着几个侍卫轻装简从,但是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乱哄哄的巷道。
过了一会,一个打探的侍卫回来:“那个宫中出来的婢女不是阿恒姑娘,刚刚酒馆里面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不过真的不是阿恒姑娘,属下看的很清楚。”
“奇怪。按说阿恒姑娘从碧云书院离开,到了长安,没理由不找王爷才是。”剑雨奇怪,“我还以为今天在宫中大出风头打了蛮人锐气的那个婢女是她呢?”
“王爷恐怕要失望了。”霜风叹气。
“这有什么?只要阿恒姑娘来了长安,自然会去和王爷见面的。”剑雨道。
霜风看着那长长的甬道,和贵公子带着一队追击而去的随从,轻声道:“但愿吧。”
第21章 不忘
身后是喧哗的人群,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冰冷,却安全,时光仿佛缓缓单薄下来,所有的语言和人群变成慢动作的背景。
本来是司马跑在前方,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宁卿跑在了他的侧前方,他转头看着她,那样肆意的奔跑,散乱的碎发吹拂在她眉梢眼角,司马一瞬间觉得自己恍然在做梦,这样的情景,曾经在很早的梦中出现过,笑意清浅,温暖动人。
她们在纵横交错的暗巷中穿梭,如同一场夜奔。
直到宁卿在一个侧墙前停住身子,司马的惯性没有停下,差点撞上墙壁,宁卿扬唇一笑,他一阵恍惚。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低低问道。
然宁卿却竖起小小的耳朵,像一只警觉的狸猫,按住他的左肩,示意他安静。
他看见她小心翼翼的转头去看那些兵分几路的追兵,纤长的睫毛在夜色下投入浓密的阴影,她的身上有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胭脂味,晕染着每一个细小的神经,从那温暖柔软手上传来的触觉比所有的丝绸和炭火还要惑人。
几个追赶随从来回跑了两趟,并没有看到人,一个带头的便颓然叹气:“得,跑了,今晚回去等着挨训吧。”
他冲两个狗腿使了个眼色,便一群人离开了。
宁卿又等了片刻,这才探出半个头,她一动起来,顿时拉开两人的距离,显得真实起来,司马一时有几分惆怅。
宁卿动了动,手还是被握在那只冰冷的手里,她举起手,眼睛看向上面的手,司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放开,身体再次茕茕孑立般冰冷着。
她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酒壮怂人胆,况且她还不是个怂人,宁卿的笑意在脸上越来越大,有奇异的情绪翻涌,酒意的熏染和热气让假面具盖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她伸手去撕脸上面具下方,手指却没有准头,一时间扯不下来。
司马见状忙温声道:“我帮你。”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仿佛那上面是灼热的炭火一般,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你的手在抖?”
“嗯,有点冷。”司马咽了口口水。
“你额头有点冒汗。”一旦发现他几乎无人可知的这面无辜情绪,她心头一涌一涌的坏水。
司马的脸上更加不自然:“刚刚跑的太久。”冰冷的面下是细腻而汹涌的情绪,即使他竭力按住心间的情绪,但是仍然从眉梢眼角甚至发尖泄露了出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宁卿忽的听见极其细微的一声碎石声,她警觉的抬起头,一根抡到一半的木棍赫然正要砸下来。
原来那几个狗腿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假装离开然后骗取他们松懈注意力,之后说话暴露自己行踪。
眼看两人发现,本来小心翼翼挂在墙头的两人立刻龇牙咧嘴挥舞着木棍砸了下来,司马面色一冷,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狗腿头子顿时大喜:“别让他们跑了,打昏了女的带回去。”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从墙头拖了下来,司马一拳砸在他脸上,像是开始一个酱油铺。
狗腿头子噗噗吐了两口老血,撕心喊道:“还不快上!”
刚刚说完,换来一脚,踩的他胃移到了胸口,晚上喝的酒呼啦啦涌到耳朵眼里。
然后脚移开了,狗腿头子松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只脚从他肩膀踩到了肚子上。
“快跑。”他听见女孩说,下一秒,绣花宫鞋从他脸上狠狠踏过去,歪头昏迷的瞬间,他看见两个身影往西北的金河方向跑去。
被打的这么惨,回去至少能交点差了,狗腿头子欣慰的闭上眼睛。
这一条小巷子一直往外延伸,笔直的通道,身后是几个轮着大棍的狗腿,前面是游船曼舞的游河。
宁卿脸上的面具扯了一小半,她顺手一抹,又贴了回去,女孩的脸上没有恐惧,更多是一种难得的肆意。
如同被她的情绪感染,司马完全感觉不到身后的追赶声。
他们跑到了河边,正好一条渡船往河岸上搭板子,两个人呼啦啦前后蹦了上去,跳的船心一颤。
那船家刚刚要说话,看见后面一群气喘吁吁张牙舞爪的跋扈下人追来。
司马一脚踢掉了木板:“船家,往那边开。”
船家迟疑着,长安城里混久的人,并不愿给自己惹下麻烦。
宁卿便委屈着央那船家:“大哥,我是木家大人府里出来的丫头,被那几个登徒子瞅见,非要我和他们喝酒……呐呐,灌了我好多,还好这位公子出手,奴家才得以脱身。”
司马便大义凛然的咳嗽了一声。
船家见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是形容不凡,又见那几个追来的狗腿子一个个面目可憎,心下便多了几分同仇敌忾,将帽檐往下一扣,挡住自己的脸,再撑杆往河中间去了。
宁卿眉毛一扬,得意的看着司马。
后者一脸惊讶的看着她,然后也笑起来。
船家闷闷的声音传来:“不过,两位客官,咱们帮理是一回事,这船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宁卿的脸僵了僵,司马立刻将碎银子给了船家,拉着咧嘴的宁卿钻进了船中。
金河水流平缓,且河面宽广,加之和太庙以及御沟中流水皆有交汇,偶尔还能在河面捡到一两首红叶题诗。
因此大为骚人墨客喜爱,一到夜间,画舫交织,歌声缱绻,实在是长安城夜第一风流去处。
船到了江心,船家问宁卿前往何处,宁卿恼他收了那么多银子,便道:“就去那么多银子的水路好了。”
开始船家还要装模作样的划一会,过一会,便任由船在河面飘着,随波逐流。
船中安着矮几小凳,桌面上也有一碟水煮花生,还有闻着便烈口的烧刀子,宁卿酒意已醒,整个人却是懒洋洋而松软的。
她仰头靠着船身,河面各色掩映的潋滟灯光中,还有一轮皎洁的碎月。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静默,都齐齐看向那河面。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月亮离的这般远,也不知道是嫌江水不清还是人世污浊呢?”宁卿一手撑着下巴,也不知道是在问话还是自言自语。
司马也看过去:“江水清浊月亮都是这般远,不同的是看月亮的人觉得远还是近罢了。”
宁卿一手去拨那烧刀子,宽敞的瓶口晃荡着味道粗劣的酒水,粗糙的陶瓷,摩挲在手上。
司马早已看出她隐藏极深的心事,他竭力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半晌,道:“境随心转,倘若心里防空,何夜无月?何处无月?就像这粗劣的酒,也可以变得不一样。”
他将酒水倒在碗里,然后在桌上移了位置,果真,船外那轮皎皎明月便落到了碗里。
宁卿看着,噗哧一笑,笑的半是心酸半是酸涩。
“谢谢你,司马。”她忽道,端起碗,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司马抢夺不及,被她尽数喝了个尽,她砰的一声放下碗,猛烈咳嗽了起来,司马连忙拍着她的背。
一下两下,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他扶住她的肩膀,莹白的月光下,她咳出了眼泪。
司马唬了一跳,立刻停下手:“拍疼你了?”
她却微微靠过去,司马一僵,然后手缓缓放在她背上,就像抚住一只柔弱的小猫,他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阿恒。”他低声唤她。
她的声音哽咽,半晌缓缓道:“如果你最亲的人杀了你在乎的人,可你,既不能问,也不能说,更不能忘,你会怎么办……有人总以为自己洞察先机知道一切,却发现从来没有先机,人心变幻永远超过记忆,有的人,你还在怀念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你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可是这个模样,却是你不能指责的,也不是你可以改变的。甚至,你还要依靠她现在的样子,去找回最初的回忆。”
司马看着她:“那就不问,不说,不忘。成佛,共普度众生,成魔,同遗臭万年。”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宁卿却没有听见,那一碗烈性的烧刀子混合着摇晃的小船,在她胃里汹涌,终于,她扑倒船舷边吐了起来。
在小船的对面,有几艘画舫和游船缓缓移动着,她看见一艘偏离航线的画舫,那上面轻歌曼舞,船上的纱帘撩起来的瞬间,她看见阿布勒正和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说着什么,而男子的身旁,坐着一个巧笑倩兮的歌姬,正剥着一颗龙眼喂给他。
这个男子,曾经满身书卷一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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