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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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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敏拍了拍手,直了直身子,温声道:“菁芜年纪大了,早已不中用,不如铃铛以后伺候你,手脚也伶俐些。”
那铃铛平时不知道受了窅娘多少打骂,对窅娘恨之入骨,此时岂有不快意复仇的,她倒了滚烫的一碗药汤,蹲下来塞往窅娘的嘴中,粗声粗气地说道:“娘娘该喝药了!”
窅娘尖锐地骂道:“贱婢也敢来到本宫近前侍候!”
铃铛怪声怪气地说道:“唷,娘娘还是别把大话说在了前头,如今不同往日,阖宫中也就只有我伺候娘娘了,娘娘若是真是不让我伺候,以后娘娘都只能自己倒屎尿盆子了!”
铃铛使劲一搡,那碗滚烫的汤药竟是洒满了窅娘一身。
窅娘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那难堪的羞辱放如一条条的长鞭,只将她鞭笞得体无完肤,她想伸手就要掴铃铛,可奈何浑身力气全无,手还未伸出去,就被铃铛捏住了手腕,铃铛狠狠一搡,窅娘又瘫倒在地上,她大口地喘着气,拼了力气朝殿外呼道:“来人!来人啊!将这个贱人给本宫拖出去!”
可殿中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回复窅娘的,唯有她凄厉仓惶的回声。
“窅才人小产身虚,以后还是在殿中好好静养,不可随意出宫走动。”嘉敏嫣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窅娘怔忪了片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说是让她静养,不过是幽禁她于宫中,说是让奴婢好好伺候于她,可她跟前只有对她恶声恶语的贱婢!
窅娘突然仰头狂笑起来,笑声像是漏风的鼓皮,她又哭有笑,惨白的脸上是一种极为狰狞的神情,她挑了挑眉,勾起了唇角:“周嘉敏,你的确赢了,可你所赢的不过是你的地位,因为你是国后,所以你才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可是,你别忘了,你同我一样,也是这后宫中的可怜虫,国主对你、对我的情分都是假的,都是虚妄的,只有昭惠后,才是国主心中永远的唯一!只有昭惠后,才是永远的国后!哈哈!”言罢,她又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惊得窗外的树叶飒飒而落。
嘉敏已然走出了殿门,听得这番话,肩头不由得微微一滞,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窅娘淡淡道:“不,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梦早就醒了,可是你却一直在梦中执着于追寻于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这就是我和你的最大不同,这也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言罢,她转身大步离去,没有痛,没有恨,没有欢快,也没有释然,有的只是坦荡和静怡。
原以为报了仇,她会酣畅淋漓地痛快,可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丝毫也感受不到半点快乐,仿佛,只是完成了曾许下的承诺;仿佛,那必经的路程终于跋涉完毕。
无知无觉,无波无澜。
秋日的阳光正好,蓝天白云,高远而辽阔,从金黄的树叶之间筛下斑驳的光亮,一点点地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看苍天,看流云,看秋雁成群飞过,看远山的黛青色渐渐隐没在无边的苍穹之中。
她一一走过那熟悉的宫殿角落,那成片的虞美人花海如今已经荒芜;那锦绣奢靡的红罗小亭如今已是红漆斑驳;蓬莱院如今早已是一片荒芜,只剩下些鸟雀儿在屋顶上盘旋……
宫中宫人已经撤散了大半,宫中寂寥,殿台楼阁十有八九都是闲置,她行走在荒草没膝的宫苑中,看红墙斑驳,荒草萋萋,听风声呼呼地卷起满地的枯叶残花,心中乍然生出末代的苍凉芜杂之感。
十年前,宫中何处不雕梁画栋,何处不美不胜收?彼时宫女如云,衣香鬓影,弦歌不绝,在那盛世光年的日子里,那一场场游园盛宴,仿佛永远、永远都没有尽头……弹指一瞬间,恍惚十年已成磋跎……
她信步而走,登上了红罗小亭,想及与国主在此处花好月圆之盛美光景,想起那初初幽会时,心的迷离颤动,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太久太久的梦,而今,梦终于醒了。
元英走了过来,福身道:“娘娘,这是他托人从宫外送进来的。”
嘉敏接过了元英手中的卷轴,打开看到那熟悉的笔法,不由得心怡恬然,“虽未署上他的名字,可这潇洒落羁的手法,除却了他,这世上还有何人呢?”
元英看了看那画儿,也笑道:“真不知曹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这画中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也没写上什么,平白无故地送上一副画,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嘉敏面容有几分羞涩,竟仿是少女般的光景,画中虽无别致的画儿,可曹仲玄的心意,她已全然明白,她低声啐道:“可不许多说!”
“是。”元英捂嘴,笑意盈盈地闭了嘴。
这画取自《诗经·汉广》,说的是一个打柴的樵夫爱上了江边游女,却不得亲近而怅惘感慨,又希冀那游女赶快嫁给自己,唱出了心底的肺腑之声。
元英不懂,可她自是知道曹仲玄的心意。
……
这一日,嘉敏与保仪正下棋,外面突然多了一个急匆匆的秀丽身影,跑得近了,嘉敏才认得那竟然是宫女佩儿,这寒风乍起的初冬,她竟然跑得汗水淋漓。
自从佩儿帮了嘉敏铲除了裴美人,大大受赏,晋为女官,并时刻监视小长老。那小长老对佩儿还不死心,又对她调谑了几次,均未得手,不料最后一次却被佩儿抓了把柄。
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上来,草草行了宫礼,就急急地将袖中之物呈了上来。
嘉敏见她此等模样,便知道定然是极重要之事,忙拆了佩儿呈上的画轴。
佩儿深深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娘娘怀疑那小长老是中朝奸细,派奴婢监视于他。果不其然,奴婢在他房中发现了一个暗盒,打开暗盒,正是此物!”
嘉敏看到画作时,手心忍不住颤抖,黄保仪接过一看,神色惊变:“是采石江水图!”
嘉敏道:“的确是江水图,不过并非完本,是废图。”
保仪神色一滞:“那么,完本在何处?”
佩儿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奴婢在小长老的房中只发现了这本草图。”
嘉敏眸中神色骤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黄保仪呼道:“娘娘这是去哪里?”
“澄心堂!”
嘉敏如风一般闯入澄心堂时,国主正心急火燎地批阅着奏折,军情紧急如火,国主刚翻开一叠奏折,那上面便奏吴越军大举进犯,国主怒火直窜,暴怒道:“这吴越王实乃小人!竟然助王师合围于朕!”掀手一翻,那些奏折去全都稀里哗啦地掉在了地上,有几本甚至砸到了嘉敏的脚边。
国主惊觉了异样,抬起了头,见嘉敏神色肃穆急切,微有些诧异:“国后?”
嘉敏肃然道:“请官家随同臣妾一起登上城楼。”
“登城楼做什么?”
“国情紧急,刻不容缓,请官家与臣妾一起登上外城城楼。”
主后两人仅骑快马,一路加鞭,自宫城而出,又飞奔至皇城外,再一路飞奔无数街道楼宇,一直到外城城廓,登上了那高达百尺的城垛,金陵城外的风貌尽收收眼底。
城外的风声更紧,吹得锦旗飒飒作响,国主立在马上,眯着眼,极力远眺,城外一片静宁,并无异样,只有城郊升起不少炊烟,将灰蒙蒙的天空衬得更为阴郁。
国主心中突然升出一股不祥之感,一颗心咚咚地急跳着,仿佛随时都要跳出了胸腔,他侧首问道:“国后想让真朕看什么?”
嘉敏指着极远的一处,说道:“官家请看。”
顺着嘉敏手指的方向,但见那一片云翳散尽,便显露出了江水的浩渺面貌,只是,那江上乌乌泱泱的一大片又是什么?
就算看不真切,国主也骤然明白那是什么,王师已渡江南下了!
国主怔忪了良久,他怕自己看得虚了,揉了揉眼睛,极目远眺,仍然是乌黑如蚂蚁的一片,他低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长江为天堑!纵然王师有百万大军,也奈何不得这天堑!一定是朕看花了眼!”
嘉敏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画本递给国主,沉声道:“官家请看,这是什么?”
国主打开,但见图纸上的长江宽度、地形地貌标注得清清楚楚,他脸色铁青:“这是采石矶的水文图。”
嘉敏沉声道:“若是王师得以此图,如何不能渡江?”
国主极为震惊,“国后从何处得来这图?”
“小长老的禅房密室中。”
国主犹如当头棒喝,脑中嗡嗡作响。
“那个被官家所倚重的得道高僧,正是中朝的奸细,他利用官家崇佛之心,让和尚渡江测量,绘制水文图献给中朝,以此瞒天过海!”嘉敏的言语冷彻如冰,对于国主的糊涂,她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懊恨!
“朕不该如此相信小长老!”他恨恨不迭,“朕若不是今日亲临城墙,竟不知国情危殆如此!”
可是,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悔恨,此时,采石矶大败的军报也已送至,那采石矶本来是险恶之地,江水湍急,可王师竟然在江水最狭窄之处造浮桥而过。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它又偏偏是最残酷的事实!
消息一传来,朝中大臣如闻丧钟,采石矶一战战败已成事实,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补救,国主一面急命天德都虞侯杜真与镇海节度使郑彦华,水陆夹击王师,一面又下令让大理狱收押小长老等一干寺僧。
☆、第七十一章 临城下(1)
王师渡江而过,势气如虹,不久,前方传来南唐军战败的消息,国主痛悔不迭,朝堂百官纷纷嚷嚷,惶惶不可终日。
说也奇怪,那江水每年春夏暴涨,被称之为“黄花水”,等到王师渡江的时候,江水竟然已经退去不少,国人皆异,甚至有流言传遍大街小巷,认为王师渡江皆是天命!
此消息不胫而走,人心大动,诸将中有求降之心者不乏一二人。
国主委以陈乔、张洎机事,以徐元瑀为内殿传诏,至于军旅之重任,国主龙眉紧蹙,数年以来, 南唐老将皆已死亡殆尽,想要寻出一二名身经沙场的将领,竟是无从选起。
如果还有皇甫晖,他也不至于如此焦心,夜凉如水,寒风乍起,国主抬眉凝视着深幽的夜空,长叹一声。
如果还有林仁肇?
林仁肇?
国主苦涩地摇了摇头,林仁肇早有通敌叛国之心,杀了他,他不后悔。
这个症结到第二日朝堂之上时,便有了结果,诸臣奏议以军旅委皇甫继勋。
国主看了看立于殿中的皇甫大将,但见他英姿勃发,眉目间似隐隐有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国主俯身道:“朕任你为神卫都指挥使,但愿你不辜负朝中百官,不辜负国中百姓的期望。”
皇甫继勋颔首称是,却是一副心猿意马的神态。
这皇甫继勋实际上是个草包,在军中历练甚少,又无战功,只不过因父荫庇,而成为大将。
不仅如此,皇甫继勋还是金陵城中大富,资产优赡,在近郊购置了风水宝地,植花构亭,珠翠环绕,与王室花园无异,宅中还蓄有无数名妓,车服豪奢,珍馐美味更是无以计算。
他极为爱惜自己的财产,毫无效死之心,又听得王师如虎,滔滔渡江而来,料想战败无疑,竟然恨不得国主速速投降,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身为大将,不仅不鼓舞士气,反说国势衰微,已到穷途末路,让底下将领们好自为之。
一旦听说败仗,皇甫继勋私下里十分高兴,如果有敢死之士想要在奋力出击,皇甫继勋就会重重鞭笞,将这些人拘禁在大牢中。
如此下来,南唐大军有力也使不出,就算是勇猛之士也无力效国,皇甫继勋的恶行昭著,百姓对他恨之入骨。
羽檄飞驰,军情一天比一天急迫。
皇甫继勋将军情全部押下,勾结了传诏使,不让军情传至宫中澄心堂中。
下雪了。
今岁的雪下得特别大,纷纷扬扬,犹如鹅毛,缀满了漫漫天际。
宫中檐角绵延,都掩映在这茫茫的雪海之中,那荒芜的后宫六院,只剩下些躲在栋梁中的寒雀,更衬得茗淳宫凄冷无比。
国后已下令停了茗淳的木炭份例,殿内像是冰雪世界一座冰屋,连木头都冻得咯吱咯吱地响。
冷幽幽的寝殿中只有窅娘瘫卧在床,她周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裹着一床旧被,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已憔悴枯槁得不成人形。
国后命铃铛伺候她,喂药时特意吩咐在药中增添了一种成分,让她的旧疾迟迟不会愈合。
窅娘病体泱泱,不仅小产时候的见红之症不见好,就连脚疾也越来越严重,那一双脚溃烂如痈,半点也下不得床。
“饿,饿……好饿!”窅娘一双空洞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泛些急切的活气来,嘶哑着嗓音朝外喊道:“铃铛!本宫的膳食为何还不送来!”
铃铛端着食盒懒洋洋地走过来,脸上半点好颜色也无,她将食盒重重搁在床侧的桌子上。
那窅娘见了食盒中的饭菜,气不打一处,厉声尖叫:“贱婢!猪狗都不吃的东西!你也端给本宫!”
那食盒中只是些酸腐的米饭,和一些冷白菜豆腐。
铃铛打了个哈欠,丝毫也不将窅娘放在眼里:“爱吃不吃!”
“本宫是主子!怎由得你们作践!”窅娘气不过,伸手一拂,就要将那食盒拂地。
铃铛的冷眼讥诮道:“娘娘若是摔了这饭菜,今日就只能饿肚子了。”
窅娘扬在半空中的手,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放下,铃铛说得没错,打翻了这一顿饭菜,再要吃,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此时她饥肠辘辘,那噬骨的饥饿让她几乎可以啃下整只羊。
她瞪着怨毒的眼,咬得唇角都是丝丝血迹:“本宫是一宫之主!本宫是这宫里的娘娘!你们这样贱待本宫,让国主得知,定会诛你们九族!”
铃铛抚了抚胸,“哎哟”一声,“好害怕哟!”
她眸色冷了冷,不耐烦道:“你若要告知国主,也得看看你的两条腿走不走得了!可你别忘了,后宫之事都是国后娘娘做主,娘娘想让你乖乖地,你就别捅出什么幺蛾子来!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窅娘气得浑身发抖,枯黄的面色渡上了一层死人般的惨白,她枯如虬枝的手狠狠地攥着薄被,几乎要将手心中抠出血来。
她瞪着通红的眼,那里面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以及灼灼的恨意,声嘶力竭地喊道:“周嘉敏!贱人!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恨不得吸干你的血!贱人!”
铃铛道:“娘娘若是再出言污秽,奴婢只好将这些饭菜倒了喂狗吃!”
一丝仅存的生存意志让窅娘夺过了那碗馊饭菜,像是怕再被夺走似的,她抱着饭碗狼吞虎咽,她是饿极了的人,那饭菜虽然又馊又冷,可入了肚,竟然叫她生出裹腹满足感。
入了夜,窅娘睡得昏昏沉沉,脚上一阵阵奇痒,那些脓疱已经延伸到小腿胫骨上,两条腿上都是发臭的腐肉。
如此昏沉了到夜幕暗垂,窅娘突然惊醒,睁大了空洞的双眼仔细聆听,只听得殿外雪花扑簌簌地往下坠,夜是静极了的。
忽地,远处澄心堂的方向飘来一阵阵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那乐声恍恍惚惚,听得并不真切。
可那御膳房食物的奇香,随风飘来,却是一丝丝地勾着她的鼻息,搅得她肚中的馋虫翻江倒海。
今儿是什么日子?
她掐指一算,是了,是除夕。
以往的除夕之夜,她必是伴随在国主身侧,歌舞纷纷如坠天池,御菜如流水不歇,更有的,是那让她春风得意的荣宠。
可是今天,为何她一人被拘禁在此处?
她不甘心,不甘心!
“今夕御宴,本宫必要出席,官家不会不理本宫的,本宫要见官家!本宫要见官家!”她嘶哑着嗓子喊道,可殿中冷幽清净,连个鬼的影子也不曾看见。
窅娘挣扎着从床榻上下地,她的双腿腐烂,根本无力支撑她走路,她便一点点、一点点地爬了出去。
爬出了殿门,寒风呼啸而来,大雪纷扬,远处灯火灿烂,诱惑着窅娘慢慢地向前爬着。
她腐烂的腿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沿着长长的甬道蔓延到雪地的尽头……
……
今岁除夕不同于往年,仅在清晖殿偏殿摆了一桌宴席,数个宫妃御妻而已。
殿中依旧灯火辉煌,御菜依旧满桌,只是这气氛却大不同往日的热闹,众人都是怔怔地坐着,气氛凝固一般,国主郁郁而坐,只顾着喝闷酒。
毕竟,王师南下,如鲠在喉,任谁也无法痛快起来。
元英上前,在嘉敏身侧耳语,嘉敏问道:“死了没?”
元英摇了摇头:“发现的时候,窅娘已经冻僵,被埋在了雪中,尚有一丝余息。”
“让人送她回去。”
“是……可是,窅娘作恶多端,娘娘何不让她自生自灭,冻死算了?”
“本宫说过,本宫要让她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活着对她来说,比死更难。”
元英神色一凛,自去处置。
薛九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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