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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寥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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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敏哭笑不得:“时候不早了,你吃好了吗?”
  “等等。”他只顾着跟她说话,肚子还空着,这会儿忙夹了菜,就着米饭往嘴里塞,再将她盛的鸡汤喝完,一滴不剩,接着喝茶漱口,拿帕子擦擦嘴,“行,走吧。”
  两人起身往二堂走,梁玦从怀里掏出荷包:“这个给你。”
  “什么?”
  “玉镯子,我娘留的。”
  宋敏没吭声,也没接。
  梁玦嘴角勾起,直接递到她面前:“拿着。”说完便松开手,那荷包直往下掉,宋敏大惊,赶忙伸手接住:“你……摔碎了怎么办?”
  “这不没碎吗?”梁玦道:“你收下了。”
  宋敏摇头:“我不要。”
  梁玦双手背在后头,弯下腰,笑看着她的眼睛:“那就扔了吧,反正不值什么,只是我娘的遗物而已。”
  宋敏往后退开,一时间拿他没有办法。
  梁玦高兴,目光留恋了一会儿,挑眉道:“迟早你会心甘情愿的。”
  “……”
  他说完,步履疏阔地走了。


第31章 
  內衙后花园修缮完工这日,风清日朗,意儿难得闲暇,于是召集众人游园赏玩。
  园内格局大致不变,主要翻新了几处斑驳荒凉的草堂、书斋、庐屋和水榭,匾额都是新题的,沿途增设美人靠,石灯笼,假山、木雕、竹径,点缀其中,也算有了正经园林的样子。
  众人在船厅歇脚,放眼望去花树拥挤,认得的有玉堂春,罗汉松,杨桃树,枇杷树,紫薇树,龙爪槐,竹柏,芭蕉,郁郁葱葱掩映于亭台间,生机盎然。
  意儿好客,早命人备下瓜果茶水,此刻丫鬟们端了几碟子鹅掌鸭信搁在桌上。
  这时有人遥望池塘那头,怪道:“我记得那六角亭原叫‘暮夏亭’,怎么改作‘卿卿亭’?如此反倒不顺口,也不应景了。”
  意儿闻言定神望去,果见那牌匾上题着‘卿卿亭’三字,且书法眼熟得很。她冷不丁呆住,心下微动,说不清是诧异还是惊喜。宋敏见她愣愣张着嘴,眼睛眨巴眨巴,不知想到什么,莞尔一笑,意味不明。
  “咱们知县大人当真出手阔绰,满朝廷也找不出几个愿意给七品衙门修园子的官,用的还是自己的钱,瞧这景致如此讲究,将来继任的知县也有福了。”
  “谁说不是,宏大人家世好,想来这点花费在他眼中也不值什么。”
  意儿眉尖微蹙,心想难道宏煜的钱是风刮来的不成,这起人倒理所当然了。
  于是顿然兴致全无,略坐坐便打发他们散了。
  回到房内,意儿从木匣子里找出前几日宏煜派人送来的信,打开看,果然没记错,起始便是“意儿卿卿”四字。他人虽跅弛,字却端正,瞧着斯斯文文,若以情书蛊惑,不知能诓骗多少姑娘。这封信意儿早看过,这会儿又从头到尾默默细读,嘴角抿着,一会儿觉得嫌弃,一会儿咯咯直笑,连眉梢也飞扬起来。
  算算日子,宏煜离开已经月余,她的确有些想他。起初二人往来信件极少,且只谈公事,简短冷硬。意儿倒也习以为常,反正他俩自从好上,总这般若即若离,一时亲密一时冷淡,若换做别的女子,被如此拿捏着,早已患得患失。但意儿不怕,她喜欢较量,逗着有趣。
  于是按捺不住戏弄之心,某日在给宏煜的公函里夹了一封私密书信,用惺惺作态的语气唤他郎君,问他几时回衙门,还说想他想得夜不能寐,盼他早些回来。
  信送出去,意儿舒舒服服地等着被知县大人训斥一顿,只要他生气便正中她下怀,越气,她越高兴。
  可谁知等了两日,没想竟等来一封更肉麻、更露骨、更不要脸的回信。那混蛋说他夜夜春梦,梦里与她缠绵,耳鬓厮磨,还将那情形详详细细地写下来,仿佛真做过一般。
  意儿自认脸皮厚,此番也不免看得面红耳赤,身上发热。倒忘了,每次妄想调戏他,跟他比流氓,每次都是一个输,从未讨过什么好。
  也罢也罢,月底便是他的生辰,意儿决定要对他好一点。
  寿礼嘛,外面买的不及亲手做的有心,她想宏煜习惯随身带散香,于是偷偷上街挑选针线布料,拿回家,背着阿照和敏姐做起香袋子来。
  要说女红,意儿可谓一知半解,不过照着书上画的,比着那样子现学现卖罢了。现已做坏两个,手指也被扎得可怜,这闺房活计于她来讲简直难过舞刀弄枪。
  这会儿又在灯下摸索到半夜,终于完成了一个还算像样的袋子,虽不很好看,但也看得过去。可惜她实在不懂刺绣,买的是现成的好料子,勉强绣上小小的“煜”字,如此你侬我侬,方才对得起他们不清不楚的关系。
  夜已经很深很深,意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熄了灯,将香囊放入枕下,方才满意地睡了。
  ***
  宏煜下去视察那些个乡镇,原以为一个月内便能回来,岂料每到一处总会耽误两日,或接状子,或处理恶霸,甚至还遇到比邻两个村子的农民聚众械斗,少不得让他多费些精神。
  “平奚县民风彪悍,男女皆爱动手,但若遇着别的县来犯,他们又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也算憨直,让大人见笑了。”
  “无妨,”宏煜道:“比起西南蜀地的百姓,他们还不算彪悍,本官去年在黔县见过更大的阵仗,这倒也没什么。”
  闻言曹克恭松一口气。
  九月下旬,他们终于打道回府。这日午后,意儿携衙门众人出来迎接。
  宏煜从马车里下来,头戴方巾,身穿鸦青色常服,高大英挺,眉眼带笑,瞧着晒黑了些。
  “大人。”意儿拱手行礼,他走到跟前打量:“赵县丞清减不少,想来案牍压身,这两个月着实辛苦。”
  她微微颔首:“都是下官分内应做的,大人才当真辛苦。”
  宏煜笑了笑,的确有些疲惫,眼下也没心思跟她打官腔,径直迈腿往衙门里走。
  他先回內衙换了衣裳,吃过饭,因手上还有许多公务需要交代,于是叫上意儿和曹克恭等人到签押房议事。
  “如今试行的滚单法,为的是去繁就简,风清弊绝,革除赋税征收的中间环节,杜绝吏胥下乡崔征时勒索卖放之弊,令纳税户直接向州县衙门缴纳税银。朝廷初心甚好,但这两个月本官一路看下来,要达到理想的效果,却十分难行。”
  宏煜道:“其一,纳税户未必有足够的银钱能按限缴纳,如此也就不能及时将滚单传递至下户,而倘若一户沉单,势必会导致后续催缴紊乱。再有同单之户未必比邻而居,觅户寻交难免跋涉,更遑论妇女幼孩。其三,远乡之户进城交税,往返花销又是一笔支出,反倒徒增负担。”
  意儿回道:“是,已经有花户找包揽钱粮的代办人替他们到衙门缴税了。”
  宏煜摇头:“如此等同于坐催差役死灰复燃。那些个不能按时纳税的,衙门又得派人催追,弊端终究难以尽革。”
  曹克恭微叹:“征税的改革向来任重道远,新法推行绝非一年半载就能完善,大人还请宽心。”
  宏煜捏捏眉骨,暂且按下此事,让意儿把这两个月要紧的政务汇报上来。
  她早将公文整理妥当,一面移交上去,一面口头陈述给他,重要的无非刑名与钱谷,此前也在信中交代过,因此当下不过大致再讲一遍。
  曹克恭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宏煜默不作声地看完案牍,略点点头:“很好,至少没有慌了阵脚。”
  意儿难得听他赞扬,不由心生喜悦,莞尔一笑。
  宏煜瞥一眼:“你过来,替我研墨。”
  意儿眨眨眼:“哦。”
  此番考察滚单法试行的情况需得向省里呈文反馈,他洋洋洒洒,眉心微蹙着,神态极为专注。
  静谧里,意儿打量那张清俊的侧脸,兴许是他太过认真的缘故,一时让人看呆了,心动得厉害。
  意儿嗓子痒,清咳一声。
  宏煜没有察觉,他办公时一向心无旁骛,待呈文写完,唤童旺送去承发房誊抄,眼睛闭上,胳膊搭着扶手,轻按额头。
  意儿见他神情疲倦,想来这两个月在外头吃不好住不好,一定很累,于是提议说:“大人回后院休息吧,眼下也没什么事。”
  宏煜淡淡“嗯”了声。
  意儿有点失落:“那我先走了。”
  “去吧。”
  闻言,她面无表情搁下墨锭,转身这就要走,可不知怎么,双腿不听使唤,竟绕过桌角,走到了他跟前。
  “你没话对我说吗?”
  “什么?”
  意儿发誓,她绝对被“卿卿亭”三个字蛊惑了,加上小别两个月,乍乍的见了他,不免有些情难自禁,于是伸出手,轻碰了碰他的脸。
  但几乎顷刻之间便后悔了。
  她作死,忘记宏煜不喜欢在衙门里这样。
  果然,面前的男人皱眉避开,深邃的眼睛染上一层冷霜,不明所以地看她。
  意儿顿住,有点难堪地把手撤了回去。
  许是分开了这么些日子,多少感觉陌生,宏煜盯了半晌才渐渐放软目光,叹一口气,胳膊揽住她的腰,说:“后园子可修好了,晚上你陪我逛逛。”
  意儿心里滋味复杂,屏息默了一会儿,只能答:“嗯。”
  他见她脸色尴尬,便试图缓和气氛,问:“你可看见我题的字了?”
  “见着了。”
  宏煜笑:“我们约在那里见,如何?”
  意儿知他在给台阶,给面子,于是领下这情,打起精神附和问:“什么时候?”
  “等天黑了,吃过饭,掌灯以后。”他说:“洗了澡再去,嗯?”
  意儿掩饰懊恼情绪,歪头一笑,佯装洒脱:“好呀。”
  他看着她:“还有话吗?”
  “没了。”
  宏煜点头,轻拍她的腰:“那你去吧。”
  她转头要走,这时又听他嗓音冷淡道:“以后不准在签押房谈私事。”
  意儿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脸色讪笑,语气平静:“知道了。”


第32章 
  下午,宏煜回后衙睡了半晌,醒来时近黄昏,阴云沉沉,左脸在枕上压出了印子,一觉过后浑身舒坦,总算恢复些精神。
  他起床披上外衣,这时童旺打着帘子进来,告诉他说:“大人,三老爷到了。”
  宏煜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谁?”
  “……三老爷。”
  他皱眉想了想,哦,不是县里那些个难缠的乡绅,而是自家更难缠的三叔。
  “怎么这会儿到了?”宏煜一边命丫鬟梳头,一边吩咐童旺:“你还不把人请进来,不清楚他的脾气吗?”
  童旺回是,忙出去接人。不一会儿他三叔宏敬宗大摇大摆走进后衙,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尊驾光临般高声道:“我们家大少爷当官了,如今想见一面也得在门口等通传,真是好威风啊。”
  宏煜正在廊下喂鹦鹉,听到这话习以为常,不紧不慢搁下食盒,“哟,三叔来了,”他说:“谁那么不知好歹,竟敢让您等通传,告诉侄儿,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宏敬宗心里受用,笑得双眼眯成缝,又忍不住向他倾诉:“煜儿啊,你可知我这一路有多苦……”
  一语未了,宏煜插话:“上次来信,不是说十月才到平奚吗,怎么提前了?”
  宏敬宗急忙解释:“原打算在桐州逗留几日,谁知遇见一个故人,她想见你,我便赶着带她过来了。”
  宏煜倒有些意外:“故人?谁?”
  宏敬宗嘿嘿一笑:“你猜猜。”
  正说着,只见门外进来一个曼妙美人,绰绰身姿,款款细步,生得是明眸皓齿,清绝脱俗,她提裙走向宏煜,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举止大方从容:“煜儿,”说着略顿住,嘴角浮现梨涡:“哦,不对,如今该唤知县大人了。”
  宏煜目光落在她身上,眉梢挑起:“芊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女子一笑:“我近日在桐州谈生意,想起你调任平奚,离得近,碰巧又遇着三叔,便抽空随他一同过来看看,这不好几年没见了吗。”
  宏煜摇头:“你也知道许久不见,方才怎么躲起来,不该立刻跑到我怀里吗?”
  芊若好笑地瞪他:“死性难改,都做上县令了,还这么不正经。”
  宏煜随口说:“我倒是想对你不正经,可我也不敢啊。”
  宏敬宗见他二人如此,开怀道:“好了,我也算功德圆满,煜儿可要请我吃一坛好酒才行。”
  “那是自然。”他抬手请他们入厅,自己稍稍落后,回头吩咐童旺:“你去厨房,叫他们多做几个菜,再把梁玦藏的金盘露取来。”
  “是。”
  这头张罗着晚饭,那厢意儿散了值,听闻宏敬宗来了,眼下正在宏煜房中叙旧。
  此人她认得,从前两家交好时见过几回,也算长辈,因而顾及礼数,便想着过去打声招呼。
  于是沐浴完,换了衣裳,跟阿照交代两句,这便往那头去了。行至院墙外,隔着半掩的门,灯火透亮,她听见里边传来谈笑声,不知怎么,脚步停住,忽然觉得自己唐突,不想进去了。
  是啊,人家又没请她,巴巴的上门作甚?
  此时宏敬宗正指着宏煜调侃:“你小子,别打量我不知道,当初可是为了芊若才不肯娶李同知的女儿,闹得鸡飞狗跳,被你老子吊起来打,这会儿装什么装?”
  宏煜哭笑不得:“多久以前的事了。”
  芊若眉眼舒展,故意逗他:“怎么,做上大官就不愿提前尘往事,要体面了?”
  “好好好,”宏煜点头:“这可是你要提的,那咱们就好好说说,当初你亲口答应了,只要我考中进士,便嫁给我做媳妇儿,此话可还算数?”
  芊若扶额,做出懊悔的神态:“唉,谁让你晚了一步,我如今可是有夫之妇了。”
  宏煜抿着酒,半真半假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既能成亲,也能和离,哪日你离了,我还在这儿等你呢。”
  “呸!”芊若骂他:“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意儿听到这里转头走了。
  席上喝得尽兴,天色阴阴地发沉,闷雷滚动,风吹得梧桐叶飒飒作响,宏煜望向窗外融融灯火,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廊下,叫来童旺:“你去隔壁告诉赵县丞,我这里走不开,今晚不能赴约了。”
  “诶,好。”
  宏煜嘱咐完,回到席上继续陪芊若说话。
  童旺正要出门,迎头撞见小解回来的宏敬宗,对方微醉,见了他便问:“你不在里头伺候,这是要去哪儿?”
  “大人让我给赵县丞带一句话。”
  “赵县丞?”宏敬宗拧眉,鼻子哼道:“赵家那个逃婚的丫头?我听说了,她如今在这里做县丞,跟我们煜儿倒是冤家路窄。”
  童旺微叹:“可不是吗,谁能想到我们大人又跟她好上了。”
  “什么?!”宏敬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俩好上了?不能吧?”
  “千真万确,三老爷。”
  宏敬宗大怒:“她当初瞧不上我们煜儿,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真不害臊!赵家教的女儿简直没一个像样!”
  那宏敬宗嘀嘀咕咕半晌,骂完踉踉跄跄进屋去,童旺立在廊下,此时天已经变了,忽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伴着清寒冷风,满院子淅淅沥沥。童旺见状,心想既然下雨,那边必定不会出门,他也好偷个懒,不用往隔壁多跑一趟了。
  这么想着,童旺安心回到下处,趁着空闲吃晚饭去。
  ***
  意儿盘腿坐在凉床上,瞪着毫无缘由落下的大雨,心情跌至谷底。
  檐下灯笼摇摇欲坠,周遭树影在凄风苦雨里如鬼魅般张牙舞爪,雷声滚滚,天边劈开狰狞的闪电,她缩起双膝,堵住耳朵,身子紧紧绷住。
  方才从宏煜那儿离开,她并未回房,而是直接到亭子里等他。反正他说的嘛,在这里见。
  没想突然变天,亭子不大,雨水落在栏杆上,飞溅过来,渐渐把凉床浸湿。
  意儿抓起枕头抱在怀中,眼看灯烛扑灭,四下陷入漆黑,她无措地蜷在床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前来这里和宏煜幽会,因为有他陪着,并没什么打紧,可眼下孤身流落在狂风骤雨里,就她一个人,实在渗得很。
  好不容易雨停了,月亮探出幽若的光,风止住,寂寂悄悄,水面倒映着模糊的月轮,莲花早已凋谢,池塘里满是枯萎的荷叶,一双鸳鸯绕过水松,游入荒凉深处。茂密竹林下是游廊森森的黑瓦,夹着青苔,湿意点点。
  远处传来打更声,原来子时已过,难怪静得出奇。
  意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等。按理说,有客来访,宏煜脱不开身,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有些可笑。
  是了,大概忘了吧,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既见故人,哪里还记得其他?
  意儿笑了笑,想着想着,困顿难当,趴在凉床上睡了过去。半夜再度下起大雨,她被雷声惊醒,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猫叫,吓得直把脑袋埋入枕头,哼哧哼哧哭了一场。
  这一整夜浑浑噩噩,风又冷,半梦半醒,折腾得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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