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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美人_梁振华-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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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默然颔首,屈原的声音温和平缓,如微风拂面。
  “第三境,亦是灵均毕生所求,写天地之事、浩宇之事。当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灵均若有一天能超逸形骸,方得这大境。”
  楚王大喜,抚掌道:“善!灵均惊才风逸,必能达此之境。”
  屈原笑而摇首。楚王握起他的手道:“美诗美政皆我所求。灵均,不谷等着你的美诗。”
  “灵均也等着看大君的美政。”
  相视一笑,了悟于心。
  午后斜阳照耀宫阙,暖意柔情。楚王与屈原并肩,缓缓而行至廊桥。
  “灵均,此后在权县,必要少生事端。”楚王微微怨道。
  “大王,灵均记得。那招远虽为恶霸,但灵均此次未经审理,当街杀人,确是处置不妥。幸得大王厚爱,保得灵均与兄长一命。”屈原深深一揖道。
  “罢了。”楚王心中一叹,暗想,我如何舍得杀你,却未出口。忽然想起一事,便道,“过几日文学侍从擢考,还是由你审阅吧。”
  屈原笑揖道:“诺。”
  不觉行至兰台,为太子读书之处,朗朗之声传来。楚王悦道:“与我同去看看。”
  铜鼎薰香袅袅,帷幔四垂,子兰与子横端坐于透雕蟠螭纹几案旁。
  王族子嗣,从幼年需学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诗三百》亦为必读。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十月之交》,意指周幽王宠褒姒,任小人,不顾上天警示,终致三川竭,岐山崩。
  楚王听之表情微妙,屈原缓缓道:“君王功过,皆有后世书。”
  “父王!先生!”子横与子兰忽见楚王与屈原进来,齐齐放下竹简,起身施礼道。
  “吾儿免礼。”楚王笑道,“父王繁忙,多日不曾过问你们功课,可在悉心读书?”
  “孩儿谨遵教诲,手不释卷。”子兰垂首道。
  子横斜睨他一眼,正欲开口,却听一阵嫣然笑声,抬头一看,只见太后与南后、郑袖左右携手,笑意融融地进来。
  太后缓缓一笑道:“本打算带着南后与郑姬来看两位公子读书,不想大王亦在此处,甚好。”
  屈原施礼道:“屈原见过太后、皇后、夫人。”
  太后看向他,眼神莫测道:“免礼。屈原恰好在,且试试两位公子已学得几成?”
  屈原颔首道:“遵太后命。”便行至正位,看向子横、子兰道,“今日且与先生说说,古诗三百篇,两位公子偏爱哪首?”
  公子兰欠身道:“《诗三百》,最爱《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孩儿每每读之,便想父王母后养育之恩永世难报,不禁动容涕下。”
  楚王微微颔首,郑袖笑意盈盈。
  屈原颔首道:“知孝至善。”又问道,“公子横如何看?”
  公子横冥思苦想片刻,吞吐道:“鲁国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兰刚得了楚王肯定,此时心中一笑,忍不住道:“思无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思无邪?‘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是思无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是思无邪?”
  原来那子兰对《诗三百》也不过一知半解,妄然扔出这些诘问,实是贻笑大方,但他太想在父王面前有所表现,又追着道:“思无邪,大抵是古人为追求不苟之情,才遮掩真意吧。”
  南后若有若无一笑,轻轻道:“自然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请屈子明示。”
  此时郑袖已尴尬气恼,楚王含怒而威,但听屈原静色道:
  “子兰此言有差。所谓思无邪,恰是指不虚假。鲁国孔子本意为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痴男、愁女,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子兰天资聪颖,日后读诗,不可以己解意。”
  公子兰脸上赤红一片。郑袖强忍怒气道:“大王,我日后必对他悉心教导。”
  那日归来,郑袖便忍泪将公子兰行以家法,又强关入内室,将成堆的竹简送进去,令专人看守,只叫他一心读书。
  芙蓉宫。
  田姬出神地看案上的几张羊皮卷,那地图上,秦、楚、齐三国赫然陈列,忽然听到人传:“郑袖夫人到。”
  田姬刚麻利收好羊皮卷,便见一位衣饰繁丽、环佩叮当的女子带着侍女踱步进来。
  郑袖笑道:“妹妹何必拘礼,快快起来。”说罢便环顾四周,见厅中只有张金银彩绘漆案,精雕的赤色凤鸟花屏风,一边方漆案上有面雕花透雕蟠螭纹铜镜、镂空兽纹青铜奁,再无其他。
  郑袖自去那案边坐下,笑盈盈道:“我看妹妹这里虽雅致,却太过素净,可是内府那边没有照顾好?妹妹初来,若与他们说有不方便之处,尽管与我直言。”
  田姬垂首道:“多谢夫人,内府一向照顾得很好。”
  郑袖语笑嫣然:“叫我姐姐便好。妹妹如章台杨柳,眉目如画,当真我见犹怜,他日大王召见,真不知要如何喜欢妹妹。”
  田姬轻轻道:“田姬出生于庶民家中,今日能入楚宫,已是天大福分,从不奢求大王宠爱。”
  郑袖掩袖笑道:“想必那时却由不得妹妹了。”
  田姬羞涩道:“宫中姐姐个个令人惊为天人,妹妹向来自知,如何敢与姐姐相争。”
  郑袖拉起她的手道:“看你这傻气,当真像我刚进宫时的模样。只是妹妹要留心,在这宫里,即使不争不抢,亦会成别人的敌人。我是性子直的,得罪了不少人,妹妹莫要和我一样。”
  郑袖本欲引得田姬细细问她,不想田姬只频频颔首,并不多说一句,郑袖只得笑道:“初次见面,我为妹妹准备了礼物,不知是否合意。”小乔应声过来,打开一只螺钿珠贝雕花上漆的赤色匣子。郑袖从中拿出一只金丝环绕的青翠玉镯,笑盈盈道:“这是我入宫时太后所赠,我与妹妹投缘,今天就送与妹妹吧。”
  田姬惊道:“姐姐使不得,如此贵重,妹妹如何敢受?”
  郑袖拉起她的手帮她戴上:“妹妹肌肤胜雪,当真好看。”
  田姬脸颊赤红道:“田姬得姐姐厚爱,当真受宠若惊。”
  目送郑袖与小乔翩然离去,田姬回到案前坐下,取下那手镯收回匣内。听桐过来,轻声喜道:“不想娘娘初来宫中,便得郑夫人倚靠。”
  田姬轻叹一声道:“素闻郑袖手段高明,是敌是友,尚不好说。”
  听桐一怔,皱眉道:“她连太后所赐的玉镯都送了夫人,不是表诚意吗?”
  田姬摇头一笑道:“想来这有笼络,亦有试探。听桐,你我初涉后宫,必要如履薄冰,事事为鉴。”
  听桐颔首道:“娘娘见识,真不像生于庶民家中的女子。”
  田姬微微一惊,但想不过是听桐无心之语,便笑道:“即使生于王宫,还不是一件件学,只不过耳濡目染得快些。我们初来,必要事事多留心,多用心,才能学得一二。为丞相之命,亦为自保。”
  今日屈府,庖厨从清晨便开始忙碌。午时已近,家仆将铜盘盛的鱼脍炙肉、桃梅豆酱、苴菜、瓜葵一一在案上摆好,盂中有骨汤,簋中有黄粱米粥,将缶中置热水,桂浆置于鑒中温好。
  屈家四人围坐案边,侍从将桂浆一一斟好,便退下了。这是难得的四人相聚之时。屈伯庸心情大好,举杯道:“今日圆满,我们且共饮一杯。”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屈由起身为大家一一斟酒,笑道:“昨日朝堂上有惊无险,当真该再饮一杯。素日都是我护原,昨日竟是原护我性命。”
  屈伯庸轻轻一叹,温言道:“老夫年纪大了,你们以后切勿再生事,爹如今经不得吓。”
  众人皆笑,一杯又尽。屈伯庸缓缓道:“今日想起仍不免后怕,你们也当记着昭大人及时进言,扭转局面。”
  “爹,即使没有昭大人,孩儿亦能叫大王免罪。”屈原笑道。
  屈伯庸“啪”地置下竹箸,斥道,“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昭大人解围,恐怕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柏惠心中一叹,笑道:“勿与孩子置气,择日我们带原去面谢昭大人便好。”
  屈伯庸颔首,沉吟道:“也好,正好把婚期定了。”
  屈原心里一紧,放下竹著轻轻道:“父亲,我不同意。”
  屈伯庸一怔,抬头怒视他。
  “我不会跟昭碧霞成亲。”屈原静色道。
  “这由不得你。”
  “我成婚,如何由不得我?”屈原道。
  气氛凝滞,余人皆不敢用食。屈伯庸重重掷下耳杯,霍地站起,拂袖而去。柏惠叹口气,追了过去。
  屈由默然片刻道:“原,两家的婚事,确实不是你一人能定的;爹亦有苦衷。一会儿还是去给爹认错……现在看来,你若想娶莫愁,必要先与昭碧霞成婚了。”
  “这不可能,我不会和昭碧霞成亲,更不会让莫愁做妾。”屈原坚定地说道。
  屈原蒙赦的消息传来,权县一众恶霸又慌乱起来。
  “想不到,大王非但不治屈原的罪,还为此修改了楚律。以后那些农奴更要肆意妄为了!”程虎狠狠灌下一杯酒。
  “屈原究竟用了什么花招,有这通天本领?”刘歪嘴皱眉道。
  景连亦微微不安道:“这屈原,竟能翻云覆雨,比我想的更难对付。”
  “景爷,事到如今,真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程虎阴沉道。
  景连摇头,微微一思忖,拍案道:“屈原减了供尝,我们还有例钱。此后供尝依法收,例钱一翻三!”
  程虎眼睛一亮道:“景爷好计策!”
  几日不见屈原,莫愁生生体会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每日做完家务琐事,便在窗边发呆。
  忽然青儿神采奕奕地进来,凑到她耳边道:“我有个关于屈公子的消息,想不想听?”
  莫愁霍地直起身子,急急道:“快快说来。”
  青儿一笑,揶揄道:“这样急,他可知道?”
  莫愁窘道:“我只是狐疑得很,他怎会突然被他父亲掳走?这已好几日了。”
  青儿狡黠一笑,瓮声道:“杀招远的事,有人捅到楚王那里,并以朝臣当街杀人为名,将屈原兄弟告上朝堂。”
  莫愁大惊失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青儿,你从哪里打听到?我要去找他!”
  青儿掩面大笑道:“我常听人说色令智昏,不想姐姐亦不能幸免。”说罢抚住莫愁的肩,低声道,“你的屈公子不知有什么神通,楚王不仅没有治他罪,反而还修改了楚律。从今以后,杀农奴与杀农奴主同罪!”
  “真的?”莫愁惊呼道。
  “自然。”青儿喜色道,“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不仅权县,全楚国的农奴都改了命运。”
  莫愁心中大喜,激动得略略慌乱。她真想马上见到他,给他做一案美馔,为他斟满美酒,听他亲口像讲故事一样说出这些惊人的好消息。她嘴角轻扬,想着应该不久就能再见,脸上竟晕红一片。
  话说那日昭碧霞见了仓云之后,便在昭府附近为他租下一间住宅,将备考的竹简一并搬来,自己和采薇亦来照顾他日常起居。
  “两日后便是文学侍从擢考,云哥安心准备,一切琐事交与我们便是。”昭碧霞温言道。
  仓云在重重书简中抬头愧色道:“我得霞妹,当真福气。”又四下看看,问道,“采薇呢?”
  “你那堆脏衣袍,采薇都抱去洗了,满满一篮,怕是一上午都要在河边了。”昭碧霞嗔道。
  仓云神色犹疑,忽然有一丝隐秘的诡笑。他起身走到昭碧霞身边,柔声道:“碧霞,我必不负你。”说罢将昭碧霞紧紧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霞,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昭碧霞心中一动,那仓云已从她耳边吻了下去。昭碧霞微微眩晕,觉得仓云那喘息越来越重,又朝她脖颈粗吻下去……
  “云哥,别这样……”昭碧霞微微不安。但他并不停动作,反而越来越粗鲁。昭碧霞微微恼怒,叫道,“云哥,你扭痛了我。”
  仓云依然不罢手,颤道:“霞,从了我,令尊大人还能不允?”
  昭碧霞忽地一惊,使尽力气一把推开,抬手一掌劈在他脸上,斥道:“云哥,如何想这些旁门左道的办法?教我看不起你!”
  仓云一怔,颓然道:“我太怕失去你而已。”
  昭碧霞也颓然,良久望向仓云,楚楚道:“云哥,去温书吧,后天即是擢考了。要父亲接受,唯有以这一种堂堂正正的方式。”
  说罢敛衣洁面,默然而去。
  待回到昭府,采薇看昭碧霞一路神色恍惚,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为仓云公子擢考之事烦恼?”
  昭碧霞叹一叹道:“亦不全是。”
  采薇怔了一怔,轻声道:“我虽不解男女之情,请小姐恕我多嘴,自从那日酒肆一面,我再看到小姐与他在一起,心中真是百般不愿。”
  昭碧霞黯然道:“那一面亦是震惊了我,但一想这是因我而起,就心生愧疚。现在只想为他多做弥补。”
  “小姐真是心地纯良。采薇至今不懂小姐为何对他死心塌地。我这几日听老爷说,那屈原在朝堂上寥寥几句,竟如四两拨千斤,救了自己的性命,还让大王修改了律法。小姐未见过他,料想他亦是青年才俊。”
  “鬼丫头。”昭碧霞嗔道,又微微叹道,“仓云此时落魄,我必不能弃他不顾,他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人,我大概很难接受后来者吧。”
  “采薇不信。他日若采薇有意中人,过一日又遇见更中意的,必要有礼有度地弃了前者。爱情哪里有先来后到之理,自然应该听从本心才是。”采薇微微哂道。
  昭碧霞忽地一惊,采薇的话初听是混话,细细一想,却不无道理。但又想到仓云今日之落魄,依然按下心来,轻声道:“不管怎样,先助他考取文学侍从吧。”
  采薇轻轻颔首,又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小姐,听老爷说,这次文学侍从由屈原公子主考。”
  昭碧霞怔了一怔,霍地坐起,两眼熠熠道:“天助云哥。”
  屈府。屈原闷坐于房中,忽然屈由进来,递给他一封鱼书。
  “昭家小姐差人送来的。”屈由不怀好意地笑道。
  屈原边拆边皱眉道:“尚未见面,何故传书?”却看那绢帛上一行隽秀鸟篆:
  “请速来沛罗江岸,有要事相求,我在少司命像下等公子。”
  屈由凑去一看,不禁笑道:“原,速去换华袍美冠会面。”
  屈原皱眉道:“何必。”说罢敛衣起身,长长一叹,出门往江边去。
  已是夜色,月光将江水照得一片泠泠,屈原远远看见少司命像下,有少女衣阙飘飘,肃容看向远方。
  行至面前,屈原落落道:“姑娘可是昭碧霞?”
  昭碧霞一怔,看向眼前清逸的男子道:“屈公子好。”
  初次见面,两人不免微微尴尬,昭碧霞顿一顿道:“辛苦公子夜里出来,确是有一事相求。”
  屈原看这女子落落大方,便直言道:“姑娘请讲。”
  昭碧霞微微一施礼道:“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我想公子必已知悉昭屈两家欲联姻之事,我且与公子直言,我早已有意中人,所以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还望公子与令尊大人即刻退亲。”
  昭碧霞坦然直言,让屈原微微一怔,他不由开怀大笑,抚掌道:“诚天助我。”
  昭碧霞静色看向他道:“公子何意?”
  屈原微微一笑道:“甚巧,我与姑娘处境相同。”
  昭碧霞极感出乎意料,她之前预想了屈原的各种反应,不料竟是最理想的一种,她大喜道:“那我们当齐心设法解除这婚约。”
  说到此处,屈原微微皱眉道:“我亦在努力,但收效甚微,家父今日还为此事对我拍案而起。”
  昭碧霞略一思忖,看向屈原道:“我有一策,虽无胜算,但亦当垂死一搏。只是……需要公子稍做配合。”
  屈原一怔,喜道:“姑娘直言,但有利于解除婚约,屈某必尽力而为。”
  昭碧霞微微脸红,吞吐道:“他叫仓云,本是昭府门客,才志俱高,但屡考功名不中,父亲因此不悦,也反对我们成婚。碧霞得悉公子将负责此次文学侍从擢选,我想他若考中,父亲必不得如此强硬阻拦,我亦有理由再次请求父亲解除婚约。因此,我想求屈公子阅卷时多留意他。”
  这是昭碧霞第一次有求于人,说完这番话,早已面红耳赤。
  屈原思忖片刻,皱眉道:“听起来是个办法,不过文学侍从日后事关整个楚国文学兴衰,他若格调基准所差太远,我亦帮不上他。”
  昭碧霞笑道:“屈公子只需阅卷多加留意便好,我想仓公子才情必过于他人。”
  屈原大笑道:“如此甚好,我又可多一挚友也说不定。”
  次日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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