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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如海，残阳似血。
望着远处的天空，袁昂发出一声低啸。
他竟然眼睁睁地望着灵均被人追杀而丝毫没有办法。
长剑刺入沙中，他的心也如同刀割。
他猛然转过身来，冲着阿灼便是一拜：“阿灼，恕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阿灼一把将他扶起，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一定要活着回来。”
袁昂闻声，却有些犹豫，阿灼孤独一人，在这大漠中行走，亦是非常危险。
可是，独留灵均一人在这狼烟遍地之处，他又怎么忍心？
“放心。”阿灼指着不远处的人烟，轻笑道：“前方不远处，就是周亚夫驻军的河内郡了，我在那里，等你和灵均回来。”
直到此刻，韩渊才咬牙点了点头，将马匹交于阿灼，自己独身，继续向大漠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便又与匈奴人狭路相逢，纵使他空有一身武艺，却终究是难以以寡敌众，只见一把大刀砍来，他躲闪不及，轻轻闭上了双眼。
耳畔传来一声惊呼，疼痛并未袭来，缓缓张开眼睛，却见到灵均一张焦急的脸。
“公主呢？”她将袁昂一把拉起，劈头便问。
而另一边，几个黑衣人正与匈奴人痴缠。
很快，匈奴人便落了下风，为首的黑衣人转过身来，直接抓起了袁昂的衣领：“公主在那里？”
袁昂一愣，没想到在此地竟然见到了周亚夫，看着匈奴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惊出的冷汗散去，愧疚浮上心头。
“你，你居然丢下公主一个人！”灵均的双眼顿时变得血红，亏她还那么信任他，将公主托付给了他。
而此刻，他们被人所救，公主，却不知所踪。
“我担心你，所以……”袁昂转身，便向回走，“我和阿灼约好了，在前面河内郡汇合。”
话音未落，周亚夫已经上马，飞一般地窜了出去。
他还未反应过来，灵均也上了马，伸出手来，二人同乘一骑，在夜空中一路狂奔。





第144章　一个奸细
夜幕下，星光闪闪，大漠之中，阿灼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星星点点几户人家。
她缓步走上前去，想要讨一杯水喝，可是帐子外面的孩童，却是一脸戒备地望着她。
“匈奴人的奸细？”小小的少年手持□□，一脸倔强。
阿灼笑着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糖果，双手奉上：“我是汉人，你看，这糖果就是从长安带来的。我一路奔波，早已是人困马乏，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那少年人举起长抢，将她手中的糖果挑落地上，不屑的道：“谁知你的糖果是不是抢来的，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阿灼无奈，只得按照他的吩咐下了马，一动不动地盯着紧张地少年。
“阿夜，外面何事？”女子从帐中探出头来，便看到眼前立着个一个如玉一般娇俏的女人。
“阿姊，抓到一个奸细。”阿夜手持□□，一动不动。
女子从帐中出来，一脸狐疑地望着阿灼，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阿夜，放下枪来，她是汉人没错。”
此言一出，不仅阿夜，就连阿灼都跟着一惊。
她，是如何看出阿灼是汉人的呢？
那女子的话打消了阿灼的疑虑：“姑娘，你也是来寻夫的吗？”
寻夫，也是，阿灼微微一笑，她的夫，早已不知魂归何处，可是今日，她这一身素服，却是汉人女子常穿的孝服。
“这一路不太平，姑娘孑然一身，能活着走出大漠，的确十分不易。”那女子走上前来，微笑着道：“我叫杨依依。”
没有一丝的戒备，倒很像，认识了她很久一般。
阿灼被杨依依的笑容所感染，愣了一瞬，才轻轻开口：“我叫云兮。”
稽粥已死，她若落到了继任者的手中，下场一定十分惨淡，所以，此刻，保全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自己隐匿起来。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精灵古怪的女子，阿灼竟有些不自在，仿佛欺骗她是一件十分罪大恶极的事情。
杨依依却十分自然地冲她寒暄：“我们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被匈奴人害的家破人亡的可怜人，你一个女人路上一定也有很多不便，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吧。”
阿灼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有些犹豫：“我和家人约好了在前面小镇上见面，只怕耽误了行程惹他们担心。”
“这样啊！”杨依依犹豫地望着阿灼：“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了，不过，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最好还是要小心，这一路不太平。”
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马蹄声响起，帐子里的流民都是一脸紧张，阿夜握紧□□的手微微有些抖动：“阿姊，怎么办？”
杨依依眉头轻皱，趴在地上凝神听了片刻，面上神情一松，不禁跳了出去：“太好了，是大哥来了！”
“大哥！大哥！”杨依依挥着手，冲着远处的人招手笑道：“终于等到你了。”
为首的男子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浓眉阔目，与眼前精灵古怪的小姑娘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看到小姑娘，他脸上的刀疤也跟着抖了一抖，笑着道：“让你久等了，辛苦了。”
“不辛苦。”杨依依笑得格外灿烂：“还好时间赶得上，大家伙的交给你了，我和阿夜要走了。”
说着，她扭头望向阿灼：“这位是我大哥，孟耀，云兮云兮，你要去镇上，可以和大哥一起走。”
阿灼却有些犹豫，这突然闯入的男子，虽然看起来豪迈地很，可是相比刚才的小姑娘，却看起来没那么容易相与。
“你放心，大哥是牧马者，跟着他们很安全的。”林依依一边拍这手，一边大喊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便跑掉了。
这下，只剩下了阿灼和孟耀面面相觑。
他是牧马者，跟着他，也许能见到剧孟。阿灼的心微微一动，却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偏偏她今日将脸进行了简单的易容，孟耀没认出她是阿灼，却也看出了她的脸是假的，荒漠之上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他也不太放心，毕竟，还要护送这么多流民。可是眼前这女子是杨依依交给他的，他又不能丢下她不管，只是将她与流民混在一起，心底悄悄加强了戒备。
马车缓缓而行，车上挤满了疲惫的人群。
耳畔传来熟悉的笛声，阿灼听到有孩童轻声问道：“阿娘，我们是去找阿爹吗？”
被问者揉了揉鼻头，眼睛便是一红，阿灼看那女子亦是一身素服，孩子的爹十有八九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我们去找一位大英雄。待会儿，宝儿好好表现，跟在大英雄身边，学好一身本事，将来替你阿爹报仇。”
小小的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拳头握紧，眼睛中闪烁着点点光芒。
周围的人闻言，也不禁唏嘘了一番，他们一路流离颠沛，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牧马者。
家破人亡，此刻，他们只想跟着牧马者杀匈奴人，为家人报仇。
阿灼不忍再去问，为何不去从军，周亚夫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匈奴骑兵凶悍，远非汉人步兵能比，他们守得异常艰辛。
本以为和亲能换来暂时的和平，却不料，稽粥的突然惨死将这短暂的和平又一次打破。
而这边境上，真正能跟匈奴骑兵一较高下的，竟是牧马者的铁骑。这一支不被官方认可的军队，此刻却成了百姓对抗匈奴的唯一希望。
长夜漫漫，这一路走得格外艰辛。
也许是匈奴人，忙于权力交接无暇他顾，夜幕掩护着他们离开了匈奴人的沙漠，平安来到了周亚夫驻军掩护下的河内郡。
将人送到了地方，孟耀微微松了口气，冲着一车的男女老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了。”
却见车上的人纷纷下来，扑倒在他的脚下，高声呼喊着，不肯放他离去。
“我们要做牧马者！”
“我们要替死去的亲人报仇！”
“求大人收留我们！”
“求大人不要放弃我们！”
孟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十分为难道：“不瞒众位乡亲，牧马者如今的境遇也不是很好。你们若是真有心上阵杀敌，不如投到周亚夫将军的军中更可靠一些。”
接下来的话，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大统领在和匈奴人的对决中受了重伤，不知诸位中可有医者？”
听到牧马者在寻求医者，众人皆是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位老者颤悠悠地走上前来，脸上似有一丝哀戚：“小老儿曾经开过医馆，大统领救过我全家的性命，如今他重伤，老汉倒可以试试。”
牧马者的大统领，会是剧孟吗？虽是萍水相逢，可是若是伤到了要四处求医的地步，那便十分地严重了。
她随着那老伯，站起身来，轻声道：“小女子于家中也学过处理伤口的办法，愿随大人同去。”
孟耀看到又是这个十分“可疑”的女子，眉头微微皱起，却冲她点了点头，带回去审一审也好。
……
一路兜兜转转，阿灼和那老者一同，被带入了牧马者的营地。
所谓的营地就依山而建，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小村落。
村内到处都是扛着锄头的农民，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只有仔细看了，才会发现那些农民各个身姿魁梧，肌肉结结实实地包裹在衣服内，显然各个都是练家出身。
众人见到孟耀，纷纷向他打招呼，却依旧步履匆匆，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老者和阿灼之后，无人多言，便继续自己的工作。
整个村落看起来忙而不乱，一片祥和。
“怎么去了那么久，路上遇到匈奴人了吗？”门口冲孟耀打招呼的那个男子阿灼认识，她心中一惊，恍然想起，这就是当初在绛县跟在她和灵均身后保护她们的那个人。
那个人，她虽然不知名字，却见灵均唤他一声四哥。
而且，阿灼知道，她是讲武堂的人。
难道讲武堂的人，现在也归牧马者来管了吗？
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她只能悄然压下心中的困惑，静观其变。
却见孟耀扬头一笑：“匈奴人倒是不怕，路上遇到了依依，救了几个流民，然后碰上两个医者，就带回来了，想给公子试一试。”
李东来听到医者二字，顿时来了兴致，“还不快点带进来？”
却见孟耀走到他的身旁，在他耳畔低语：“那女子有伪装，我担心……”
话音未落，阿灼便觉耳畔一阵风吹过，冰冷的剑锋抵在她的下颌，冷冷的声音传来：“撕去你的伪装。”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啊！
阿灼苦笑着，在老伯的目瞪口呆中，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撕下。
见她如此配合，李东来的剑气便收了一半，等看到她的真实面目，他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听闻公主和亲的消息，公子和那匈奴单于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平白无故约了一场决斗。
本来公子已是胜券在握，偏偏匈奴人生性狡诈，派来的援兵暗器重伤了公子。
直到收到老上单于病故的消息，他们才意识到，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偏偏公子和稽粥两个那么精明的人都上了当。
这些天来，公子受了重伤，吴博谦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直压着公主走失的消息。虽不敢明说，他们却也暗中明察暗访寻找公主的消息。
没想到，公子梦中仍不停念叨着的那个名字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于他们而言，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孟耀震惊中，看到李东来简直兴奋地要跳了起来。
“灵均呢？她怎么没有陪在公主身边？”最初的惊喜过后，他有些焦急，也有些担忧。
想到灵均，阿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我们被匈奴人伏击，灵均为了救我，孤身入了大漠。”
忽然听闻灵均的消息，握剑的手轻轻一颤，脸上却仍带着一丝笑容：“灵均她会没事的，这丫头命大。”
话虽如此，心中却暗暗捏了一把汗，果然公子没看错人，这丫头是好样的。
说话间便将阿灼引到了林岳涛的帐前，即使是公主，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也不敢轻易让她见到公子。
“这就是我们大统领。”
阿灼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虽是第一次相见，可阿灼便知道眼前这个面色白净的男子，既不是剧孟，也更不可能是周胜之。
他看起来，过于羸弱了些。可是那双眼睛，却犹如鹰隼一般，锋利到可以直接撕破人心。
阿灼扬起眸子，轻声道：“大统领看起来并无不适。”
林岳涛起身，冲着她便是一拜：“公主。”
这一拜，却让阿灼的心跟着猛猛一颤，牧马者不敬朝廷已久，他们一向眼高于顶，他们的领头人又怎会对自己如此礼遇？
她抬首，静静地望向林岳涛：“大统领何意？”
林岳涛唇畔含笑：“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和亲，为何还要临阵脱逃，公主此举，要置边境千万战士于何地？”
李东来闻言一愣，没想到一直护着公子阻止他们非议公主的人此时竟发出如此的质问。
阿灼却丝毫不为之所动，轻声道：“陛下命我和亲的是老上单于，如今老上单于被他的亲弟所杀，我的夫君已死，我本已是自由之身。”
“难道边境百万将士都不能阻止的匈奴人入侵，仅靠我一介女流就可以阻止得了吗？”
“或者，大统领认为，人为刀俎之时，鱼肉连反抗都是不应该的？那么今日，大统领便不会出现在这北境了。”
林岳涛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本来还在生气公主为何平白无故要去和亲，害公子受了重伤，打乱了他们全盘的计划，如今看来，这公主也算不上愚傻。
“公主，其实受伤的并不是我，我这个大统领只是对外人所讲的，我们这里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他静静地道。
果然如此，阿灼点头：“那人，可也是讲武堂故人？”
“正是。只是公子为人隐秘，见过公子真容之人，我们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讲武堂。”林岳涛神色平静：“公主可愿一见？”
手握成拳，阿灼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那此人身份，便是极其的隐秘了？”
“正是。”林岳涛郑重地点了点头：“要不要见，公主要想清楚。”
“当然要见。”阿灼的脸上不带丝毫地犹豫，无论死生，她都要看上那人一眼才能死心。
……
北地的夜晚常常寒风肆虐，牧马者的帐篷也多数破旧不堪，唯有这一顶，包裹地十分严实。熟悉的熏香气息中，那人睡得平静而又安详。
阿灼看到的，是剧孟的脸。
她缓步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那人的手。
再也不要放开他的手，再也不要离开他，再也不要。
是生是死，相依相伴。
她的眼睛中似有波光流动，喉咙却如同黏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究竟怎么了？”过了许久，她猛然转过身去，望向林岳涛。
“大概是中了毒，我们试了很多办法，每天，总有一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他时候，就是这样的沉睡。”林岳涛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如水。“大概还要两个时辰，他就可以醒来了。公子若看到公主，一定会很高兴。”
这世上竟有如此奇怪的毒？
对方既然能够下毒，为何不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又怎会如此体贴让他每天都有一个时辰能够醒来？
这中毒的迹象，倒是与昔日阿尧送云兮入长安时的境况十分的相似。
想到阿尧，阿灼的心底忍不住一窒，许久没有收到阿尧的消息了。而她选择和亲这条路，无疑便是站到了阿尧的对立面；不知阿尧，此刻在吴国，是否还好。
两个时辰，算不上久，阿灼却仿佛等了一生那么久。
有太多的疑问梗在心中，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张开的眼睛又轻轻闭上，声音却是熟悉的平和，没有带着丝毫的伪装：“岳涛，我似乎又做梦了。”
“周胜之。”阿灼的声音轻颤，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只觉手中他的手掌一僵，眼睛猛然张开，带着丝丝欣喜：“阿灼？”
阿灼笑着点了点头，真的是他，果然是他。
眼睛似乎被泪水糊住了一般，千言万语只化作了双手的紧紧交握。
“你骗我，骗得好苦。”她轻声道。
他却无奈地点了点头，抱歉地道：“对不起。”
她拼了命地摇着脑袋：“不许说对不起。”
“我要你好起来。”她轻声道。
他微微一愣，自己这副状况，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只是心底却隐隐觉得，下毒人的目的，并不在于取他的性命。
“我不会有事的。”他柔声道：“有你在，我舍不得出事。”
窗外的阳光暖暖的，阿灼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但是，只要有他在，处处便有生机。
窗下，一卷绢帛已然铺好，漂亮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
“与匈奴人合作无异于为虎作伥饮鸩止渴，阿弟可愿，边塞牧马，不亦乐乎？”
遥远的吴国，鬼面公子微微一笑，绢帛在跳跃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发出一声叹息“阿姊，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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