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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男子穿深蓝色衣袍，眉目星朗，手执长剑。

正是苏染同林墨。

眼下，他们身处此处，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永巷殿前院的景象。

满心仇恨、疯癫痴狂的废后，年幼稚嫩、身处险境的皇子。

谢氏已按住慕煊的脖子，将他整个脑袋埋入莲池之中。

慕煊的四肢不住地拍打挣扎，激起一朵朵水花，池水涌入他的耳鼻口腔，窒息的感觉即将把他彻底淹没。

“公子，再这般下去，这个孩子会没命的，我们要不要救他？”

　林墨已是有些按耐不住，这样年轻稚嫩的生命，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眼前消逝。

　苏染却是摆了摆手，说道：“这个孩子确是可怜了一些，只是他的命并不应该由我们来救，自会有别人来救。”

苏染的声音清浅柔和，可说出来的话语又是如此漠然无情。

“公子…”

林墨有些不忍，仍欲劝说。　　　

可又细细想了想苏染的性子，他决定的事情如何又能轻易改变？

终也只得止声，不再多语。

苏染来到玉明殿时，宾客几乎都已到齐。

他在琳琅身旁入了座，望见他过来，琳琅心中略微踏实了一些。

主位上坐着盛装而扮的慕祁和萧芜。

殿中氛围极为热烈，众人喝酒赏舞，好不热闹。

朝凤殿服侍的嬷嬷们推开殿门，殿中只剩下一个昏迷的侍女，她们的小殿下早就不见了踪迹。

　宫人们尽皆失色，小殿下是怎样的身份？

大殿下死后，她们的这位小殿下便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是新后最宝贝的心肝儿子，如今在她们手上不见踪迹，就是生了一百颗脑袋也不够陛下去砍。

当下就派了人四下搜寻起来，也不敢轻易惊扰玉明殿中的盛宴。

萧芜见慕煊许久不曾入宴，心下有些不安，便差了身侧服侍的嬷嬷去催一催。

“煊儿怎么还不过来，你去看一下，叫他抓紧一些。”

“是，娘娘。”

那嬷嬷应声出殿，不过是小半盏茶的功夫便又匆匆而返。

她在萧芜耳边急声道：“小殿下不见了，宫里正在四下寻找呢。”

“你说什么？

萧芜大惊失色，手中酒盏应声落地，打湿了宫裙。

因着这番动静着实过大了一些，慕祁转头朝萧芜望去，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

萧芜敛了敛情绪，拂身道：“臣妾方才不小心将酒盏打翻，弄湿了衣衫，想要回宫换身衣衫。”

“皇后去吧。”

　慕祁摆了摆手，又继续看起歌舞。

　席间的慕翎瞧着萧芜神色有异，便也随她出了玉明殿。

萧芜又急又怒，声音嘶哑。

“你们时时刻刻都跟在煊儿身边，这样一个大活人怎么也会跟丢了？”

宫人们跪了一地，“小殿下是在沐浴时被一个宫女掳走的，也不知小殿下被掳到何处去了。”

萧芜听了又是一阵晕眩，脚底发虚几乎站不住身子。

慕翎自她身后将她扶住，说道：“既是被人掳了去，那便赶紧去宫门的守卫处问一问，看看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人出宫。”

“陛下寿宴，各国使者众多，这些时日守卫增强，若是真出了宫，便需得另做打算。”

“若是不曾出宫，就必还留在燕宫中，就需细细搜寻了。”

　萧芜此时怒急攻心，早就失了主意，听到慕翎如此言语，方才有些回过神来，随即吼道：“你们还不快照翎王殿下所说去办，小殿下若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本宫饶不得你们！”

众宫人忙应声而往。

很快又传来消息，说这大半日只有百官使者入宫赴宴，倒并无可疑之人出宫，由此可见小殿下还是身在宫中。

萧芜和慕祁带着人在各个宫殿搜寻，几乎将一整座燕宫翻过天来，却仍不见半点踪迹。

饶是萧芜这样倔强隐忍的性子，也早已是泪盈满眶。

“阿芜，你不要着急。”

“怎么能不急？煊儿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萧芜一时间又好似想起什么要紧事，一张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是她…一定是她…”

萧芜哪里还顾得上皇后的尊荣，撇下一大波人，只大步朝西宫永巷殿跑去。

慕翎放心不下，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萧芜喘着气抵达永巷殿时，宫门大开，她开始变得有些害怕起来。

慕翎随她来到永巷殿时，已然是想到她内心的担虑，荣府之祸确是由他一手计划，而追其起源也的确是因为阿芜的缘故。

后来慕烨暴毙，他也相信这绝非是件偶然之事。

只是谢氏已然将这两件事都一并算到了阿芜的身上，阿芜如今登上后位，她再无力对付她，便挑了煊儿下手。

这样的可能性不小。

两人踏入前院时便瞧见谢氏坐在莲池边上，仍是低着头，抱住她的破布娃娃，杂乱的头发遮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慕煊整张脸埋在莲花池里，身上的衣衫湿了大半，瞧这模样已然是失了性命，做了池中枉鬼。







第77章　换命
萧芜一阵晕眩，两条腿死死定在地面，半步都踏不出去。

慕翎上前抱住浮在莲花池边的慕煊，翻过他的身子，只见他面色惨白，脸上沾了些泥沙。

他又伸出食指送到他的鼻尖探了一探，哪里还有半点气息？

慕翎也是变了脸色，斥声道：“谢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小皇子！”

谢氏哈哈大笑，她抱着怀中的破布娃娃，轻柔地抚摸着它。

“是你先害死了我的孩子，因果相报罢了！”

慕翎神色微怔，又望向了萧芜。

慕烨之死果真会是因为萧芜的缘故么？

他的皇兄总不过有两个皇子，慕烨为嫡长子，若是没有了他，来日帝位定会是煊儿的囊中之物。

过去的阿芜善良隐忍，无心权势，万万不会做这等害人的事情，可如今的萧芜呢？

她确是有理由这样做的。

慕翎转头，执拗道：“我相信她，阿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闻言，谢氏的笑声愈发的尖锐起来。

“你们曾有婚约，情深意浓，是陛下活生生地拆散了你们！宁王殿下为了她不惜以身为诱，将我荣国公府拖下水去。”

“因为此事，陛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取你性命，你以为马陵山多番遇险是谁所为？宁王殿下这样聪明，自然能够猜到吧！哈哈，亏得是宣华夫人以命相互，殿下才保下这条性命。”

“殿下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顾，自然该信她的！”

谢氏此时神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疯癫痴傻之态？

慕翎一声怒吼，“你胡说！陛下岂是你能随意摸黑的？”

很快，众人皆赶至殿外，将永巷殿层层包围起来。

萧芜一时抵挡不住这样的刺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身后侍女忙扶住她。

侍卫们上前将谢氏连同殿中地凝芷一道扣押起来。

慕祁闻得此消息，忙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今日是他大寿之日，可他唯一仅剩的孩子却是死在了这一天，他已至中年，后继无人，所受的刺激并不比萧芜轻浅半分。

他踉踉跄跄走上前，接过慕翎怀中的慕煊，将他拥进怀里，眼角露出多年不见的湿润。

殿外又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沈国师到！”

慕祁猛得睁开眼，眼中又重新染上了一些期望的神色。

沈璃仍旧着一身深黑色宽大长袍，左腕戴一串紫檀柳佛珠，薄凉的唇轻微抿起，一张脸上不带半点神情，整个人显得漠然而绝情。

“国师，你快过来瞧一瞧，煊儿还有没有救？”

沈璃慢步上前，俯身探上慕煊的脉搏，而后摇了摇头。

“晚了半步，小殿下的身子已经凉透了，臣只怕无能为力。”

慕祁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霎那间又失去了神采。

可沈璃低哑漠然的声音又再度传来，“臣虽束手无策，可有一个人兴许是有法子的！”

慕祁急促问：“是谁？只要能救下煊儿的性命，孤愿以千金酬谢！”

沈璃冷声道：“一切还需看小殿下的造化，半点强求不得。”

“陛下可为小殿下寻一处偏冷阴寒的宫殿，将尸身置于殿中，派两个小厮跪于殿中日夜守候。”

“臣这里有一枚南海定颜珠，将之含于小殿下口中，可保尸身七日不腐。”

慕祁又问：“那七日后呢？”

“七日内若不得还阳，陛下便为小殿下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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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寿宴办得着实是有些一言难尽。

大寿当日小皇子遇害，真真算得上是喜极而生悲了。

众人皆知燕国皇室子嗣单薄，燕皇陛下总只有两位小皇子，可这短短小半年内，二位皇子相继丧命，真是悲惨到了极致。

沈国师说小皇子尚有机会还阳，众人皆觉此语过于荒唐。

人死又怎能复生？国师必然是信口胡言了。

有人言，终南山上的水溶水先生便有一副起死回生的好本事。

随即有人回答：“水先生深居终南山上，六国九州虽将之穿得神乎其神，却并无人亲眼见识过其风采，大概是言过其实了。”

又有人言，上一年苏候手下大将军虞子期于凉州之役战死身亡，后来不知得了什么际遇，尸身运回汴京城后竟又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

“哈哈哈，只怕这又是苏候使得计谋罢。”

“凉州之役，晋齐两军对凉州城形成包围之势，凶险至极，必是苏候令虞将军使了一招苦肉计，骗过敌军，方才得了胜。”

众人纷纷议论，但大多对于沈璃所说不甚信任。

琳琅亦是颇有疑虑，她手上的还魂草倒确是能救得慕煊一条性命，沈璃口中若说之人是否会是她？

倘若要她取还魂草救得慕煊的性命，那么慕翎有能否为了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性命，以命换命？

慕翎曾经深爱过萧芜，可这段感情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且慕煊毕竟是慕祁的儿子，总归是隔了这一层关系。

慕翎这一条命是凤奴用命救下的，这一条命不单单是属于他一个人。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慕翎这样做似乎是不大可能。

阿雨心思通透，已然是猜透了琳琅心中所想，便道：“阿姐现下如何打算？这对阿姐而言兴许会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琳琅略斟酌了一番，浅笑道：“我要去王府拜见一下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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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曾来宁王府，王府之中似乎又落寞了许多，这个时候东苑的杏花早已败了，光秃秃的树枝，落花埋入春泥，等待着来年又一次的绽放。

见到琳琅，萧茹倒是极为热情，亲自为她温茶倒水，只是眼底映着藏不尽的落寞。

“夫人近来觉得身体可还好？”

萧茹笑意端雅，她道：“亏得是琳琅姑娘为我医治，已经比前几年强上许多了。”

琳琅端起茶盏，笑道：“那样便好，夫人总得好好调理好身子。”

萧茹叹了口气，又为琳琅一一述说这些时日宁王府中发生的一些变故。

说到谢灵韵落发出家时又是开始执帕拭泪。

琳琅心下叹息，“还是这样年轻的姑娘，又嫁给了殿下这样一表人才的郎君，怎的如此想不开呢？”

萧茹擦了擦眼泪，回道：“兴许是因为荣国公府抄了家，落了个贪污腐败的坏名声，觉着没有脸面再见陛下吧。”

“可真是个傻丫头。”

萧茹又继续道：“自凤奴为殿下挡箭丧命以后，殿下愈发的消沉了，我总害怕殿下会解不开，放不下。”

见萧茹唤凤奴的名字唤得这般自然，琳琅疑惑，问她：“怎的茹夫人也同宣华夫人有些交情么？”

萧茹点了点头，“凤奴是那一年殿下亲自带回府中的，她来时我还不曾嫁到宁王府。”

“殿下救了她，对她有恩，所以她才为殿下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她在宁王府住过几年，故而同我也是有些交情的。”

“原来还有这个缘由。”

　难怪凤奴能够为了慕翎这般奋不顾身，琳琅略微了解了一些。

又是在萧茹房中闲说了大半个时辰，琳琅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要紧事需得去见殿下一面，来日有机会再同夫人详叙。”

萧茹也随她起了身，“殿下此时应在书房，还是由我带姑娘过去吧。”

琳琅拂了个身，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琳琅跟随萧茹一路来至前院书房，慕翎正坐于书案之前处理事务，萧茹将她送至此处便又回了屋。

她抬起手臂，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

琳琅闻声，推开房门，缓步而入。

她走到慕翎桌案之前，拂身行了个礼，“琳琅拜见宁王殿下。”

慕翎抬头望她，微微有些发怔，“今儿吹得是什么风，琳琅姑娘怎的有兴致到本王这里来？”

琳琅站于慕翎面前，穿一身素白长裙，优雅端庄，她浅声问道：“沈国师所言，不知殿下相不相信？”

“事关煊儿性命，本王自然希望国师所言是真的。”

琳琅道：“国师所言自然不会有假。”

闻言，慕翎急促问道：“哦？琳琅姑娘可是有甚把握？”

“琳琅师承终南山水溶先生，恩师曾教过我起死回生的法子。”

慕翎忙起了身，绕过书案，走到琳琅身前，朝她弯腰拜了一拜，“既如此，还望姑娘能够救得煊儿性命，本王必会千倍万倍报答姑娘。”

琳琅继续道：“此事并非琳琅愿不愿意，完全只取决于殿下。”

“姑娘这是何意？”

琳琅解释：“起死回生之术于我等凡人而言有违天理轮回，若要平衡此术，便只可用一命替换一命。”

“琳琅姑娘这是要用本王的性命来换煊儿的性命？”





第78章　两清
琳琅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正是。”

慕翎却忽得又笑了，“姑娘莫不是在逗我玩闹？”

看得出慕翎对自己并无信任，琳琅颔首，说道：“师父待我有救命培育之恩，琳琅不敢肆意妄言，损了师父的名声。”

“那姑娘选择的人又为何偏偏是我？”

“只是因为殿下同我有缘，这天底下同我有缘的人不多，且极难找寻，恰恰殿下就是一个。”

慕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所言倒是极为有趣，可是本王又凭何相信于你。”

“殿下无需困扰于相不相信这个问题，只要同琳琅说一句愿是不愿？”

慕翎又问：“愿如何？不愿又如何？”

“若不愿，殿下便当琳琅从未曾来过王府，也不曾同殿下说过这番话。”

“若愿，琳琅会在七日内救回小殿下，而后再回王府，取走殿下胸口的一颗玲珑心，殿下若失了心，自然便丧了命。”

慕翎挑着一双狭长的凤眸打量琳琅许久，终是转身，朝窗外望了许久，而后应声道：“本王便应下你了，本王会留在府中等你来取本王的性命。”

琳琅微惊，对于他轻易应下此事颇感意外。

她不由地想起了凤奴，凤奴为了救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的命，可短短小半年间，他竟又要拿自己的命来换别人的命。

他如何对得起凤奴。

琳琅想要质问他，却又生生地抑制下了这种冲动。

人终归是自私的，在情感上，她极为偏向凤奴，为她不值，为她心疼。

可理智又告诉她，若要再世为人、同苏染相守一生，这一条路便必须得一步一步走下去，不能心软，不能逃避。

“那便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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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殿是南宫一处偏僻阴冷的宫殿，此处宫殿荒废许久，人迹罕至，慕煊的尸身就暂停于正殿之中。

慕祁一切都是依照沈璃所言，不敢有半点懈怠。

殿中只留两名男子跪在慕煊尸身前守候，案上留两只长烛。

阴风阵阵，吹得纸窗唦唦作响，案上的长烛半明半灭，微弱的火焰不停地跳动，地面倒映着两道狭长斑驳的影子。

尸身前跪着的两个男子有些害怕，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他们的这位小殿下小小年纪便遭横死，冤魂难息，又是处在这样阴冷的地方，不知鬼魂会不会回来□□。

只是陛下有命，他们纵是害怕，也不敢起身离开半步。

殿外忽得传来一阵凄冷的猫叫声，阴风吹得更甚，他们忙朝着慕煊磕了好几个响头，颤颤巍巍道：“我们对小殿下并没有半点加害之心，小殿下冤魂归来也莫要取我们性命！”

“小殿下明鉴呀！”

过了小半刻，门外的猫叫声似乎轻缓了一些，他们方大着胆子又抬起头来，口中念念有词。

只是刚睁开眼便见大殿半空中飘着一道白色身影，一头长发披散垂至腰侧，面目苍白狰狞，赫然是个厉鬼的模样。

两人大惊，抖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一下冲出了大殿，口中喊道：“有鬼！有鬼啊！”

待得那两人跑远了些，那半空中的白衣人方敏捷地跳了下来，取下脸上的面具。

她的笑颜娇俏，朝着殿外喊道：“他们这些胆小鬼，吓得胆都破了，一时是不敢回来的，阿姐你快进来吧。”

琳琅穿一身淡蓝束腰的长裙，自殿外缓步而入，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阿雨，你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把人吓坏了可怎么办？”

原来这扮作女鬼将殿中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的人正是阿雨，她嘻嘻的笑了笑，而后走到慕煊的面前，颇为怜惜地抚了抚慕煊的脸颊。

“这小殿下的眉眼生得真好看，前日见他时还是个活生生讨人喜欢的孩子，世事无常，短短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