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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诀-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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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嬛放开他,匆匆往后院中去。
  
  之前被流放之时,黎父黎母相随了三千里,后因她有布局在京中,她先携瑶草赶回,又怕他们颠簸,特意留下白蘋随侍,慢慢行路。谁知这才不出半月,他们竟也到了。
  
  她在后院花园处寻到黎夫人,当先迎上去,拜道:“娘,一路行程,身子无碍吧?”
  
  黎夫人拦住她下拜之势,先答她:“不碍事。”随后执她手打量,笑道,“十几日不见,瞧着怎么反而胖了些?”
  
  琅嬛闻言伸手自己捏了捏脸蛋,不依道:“哪里胖了?”
  
  未说完,黎夫人就笑起来,琅嬛也意识到自己幼稚,忙放下手去搀她,软声问:“娘,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不是吩咐了白蘋,让她慢慢行路的吗?”
  
  黎夫人携她走上小池桥,一边看池底锦鲤,一边道:“我瞧着快到中秋,心想这府上空荡荡的,若留你一人过节,身旁没个知心人,我女孤零零多可怜啊。所以为娘就催着白蘋,让她加快行路,紧赶慢赶,总算在今日赶回来了。”
  
  琅嬛心中感动,靠在她颈窝处,半晌后又问她:“爹呢?”
  
  “在书房生闷气呢。”黎夫人温和一笑,却惊得琅嬛站直身,满脸疑虑。黎夫人轻拍她手,解惑道,“他在路上听说你已经决定于苏家合作,共同拥护先帝幼子为帝,他呀,一时气不过,怨你不提前告知他一声呢。”
  
  琅嬛垂睫,“是女儿无能。”
  
  黎夫人却不许她这样妄自菲薄,只道:“娘知道,你这样做自有思索,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你爹也知道,不过他就是自己心里别扭。跟苏家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携手共进,他面子上一时放不开罢了。你别管他,让他去。”
  
  琅嬛还待说话,忽然从对面月亮门出来一人,探头探脑,却是黎十九郎。
  
  黎十九郎眼尖,看见她们,赶紧连步上前来,先给黎夫人问安:“大伯母,许久不见,身子可还好?”
  
  黎夫人笑道:“都好。”她看黎十九郎似乎有话想说,但碍她在旁,又不便说。她一笑,善解地向琅嬛道,“娘先瞧瞧你爹去。”
  
  琅嬛应声,目送她转出月亮门,直往书房去,才回过头来问黎十九郎,“怎么了?”
  
  黎十九郎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不是中秋嘛,我从前玩得好的几个朋友约我去喝酒,我这不想着姐姐也无事,所以特意前来叫姐姐同去。”
  
  琅嬛拿眼觑他:“我如今恢复身份,那些地方是万万不能再去了。”
  
  黎十九郎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们不会去那些地方——是在一个朋友别府之中,他即将离京,想临走之时再听听京城之音…”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他刚才不敢在黎夫人跟前提起。琅嬛气他纨绔,不应:“你们若有本事请得到连雪姑娘,自去请吧,别来我这儿打主意。”以她之名来诓连雪姑娘,她可干不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黎十九郎不由泄气,大叫道:“姐姐狠心!”
  
  琅嬛不理他,他却死皮赖脸跟上来,本还想再相求几句,可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在心中揣摩,最后问她:“姐姐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琅嬛闻言抿嘴一叹,停下步子。适才黎夫人在,她不敢显露任何忧虑,叫她平白担忧。如今身边只得黎十九郎,他又是她着重培养之人,也该让他知晓。她遂负手回头看他,良久方道:“事不谐矣。”
  
  黎十九郎大惊,也不管朋友之约了,连声追问:“为何如此?”
  
  琅嬛便跟他讲今早与苏卷冰的谈话,最后又是深深一叹,道,“我亦不知为何。”但她道,“我会保大殿下性命无虞。”
  
  黎十九郎见她神色坚定,不由劝道:“姐姐,你所为,亦不谐矣。”
  
  琅嬛闻言只有苦笑,她何尝不知?在如此紧要关头,她哪里能轻易离京?当初流放之时留十九在京暗中协调,一是出其不意,旁人皆会以为徐竟是主事人,十九素为纨绔,旁人不会轻易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在暗中,自有万利。二是她早有布局,环环相扣,不怕苏卷冰挑得出错来。可是现在呢?新君继位之初,她不留在京中,等她回来之后,手中权又能剩多少?或者说,她还能回得来吗?
  
  她看向黎十九郎,心中一叹,十九还是太年轻,又爱玩,根本斗不过苏卷冰那家伙。而父亲,若真叫他劳神与苏卷冰一争,恐怕成天都得憋在府中生闷气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痛苦的揉揉眉心,最后只道:“总之,先以大殿下为重。其余我会斟酌,尽力在离京之前安排妥当。”她又道,“明日我会去见大殿下,再劝他一争。到了这个时候,退不如进。”
  
  说到这儿,她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他既然决意如此,那前约尽弃。如今谁为帝,还孰不可知。反正,我必拉他奉陪到底!”
  
  黎十九郎一叹,“何至于此!”
  
  。
  
  第二日,琅嬛携礼去拜访大皇子,为着避嫌,她在前夜特意托了黎十九郎将地点定在一处酒楼,又遣人去送帖子给大皇子。
  
  她到得早,先为自己沏杯茶,茶水刚沸,大皇子打帘进来,她抬头一笑:“殿下到得这样早?”
  
  大皇子看她茶水都烧好了,反笑她道:“你来得才早。”说着,倾身闻了闻放置一旁茶叶,赞道:“好茶。”
  
  琅嬛抿笑侧身请他入座,转身继续煮茶。不多时,清香溢满室,她亲自斟了一杯,奉给大皇子,“殿下先尝尝。”
  
  大皇子接过,低头轻抿一口,随即佯作摇头,点评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可惜煮茶之技非是好技。”
  
  琅嬛蹙眉不乐,自解道,“往日间都是白蘋煮茶,我今日是尽学她呢,大概只学了皮毛。只不过——当真不好吗?”她自斟一杯,送到唇边轻轻沾了沾,仔细回味,茶到舌尖的确糙了些,但味道也无多少偏差,哪里摊得上大皇子那样严重的点评?
  
  她忽然了悟,抬眼去看大皇子,大皇子眼中带笑,分明是捉弄她的模样。
  
  她失笑,大皇子见好就收,另提话题道:“听说昨日,黎大人和黎夫人回来了?”
  
  琅嬛答是,“娘她身子明明不好,却为中秋,特意赶回来。”她想起来,从一旁座中拿起一个盒子,捧给大皇子,“又一年中秋,愿殿下安好。”
  
  “承你吉言。”
  
  大皇子笑,伸手接过,掂了掂重量,似乎不少。他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琅嬛道:“一对鸳鸯佩。”见大皇子扬眉,她也笑,解释道,“送与殿下与夫人,愿祝殿下与夫人鹣鲽情深,长长久久。”
  
  “有心。”大皇子收下,但心中仍有疑虑,往年过节琅嬛亦送礼与他,但她倒不曾像今日这样,也送礼与他夫人。他想,或许是她身份恢复,怕旁人疑心,故而避嫌而送的吧。这样一想,他又忽然记起上次听仆人回禀的,不免问她:“听说前次你来我府里,在庭中遇见她了?”
  
  琅嬛只道:“是,当时走在庭中闻见花香,幸得夫人告知是木樨花,不然我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记不起来,独在心中琢磨呢。”其余不提。
  
  大皇子道:“原来如此。”他目及她腰封配饰,仍旧是他许多年前相送的那两对半玉环,笑道:“你还带着,我真高兴。”
  
  琅嬛取下来,摊在手中看,自笑道,“我原先猜不透,还以为是殿下小气,或是故意捉弄我,才特意送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玉环给我。可那年我被人拆穿是女扮男装,殿下出言护我,说早知我身份,我后来思索,才知原由。还记得当初我远赴郈国之时,殿下前来送我玉环,说是怕赶不上我二十岁生日,提前送了,而殿下第一次送我这玉环,是在会试前,我原以为是提前祝我高中,还笑话殿下心切,殿下却一言不发,任我揣测。现在想来,才知殿下是为我十五岁及笄而特意送的礼物。”她感动,一拜道,“谢殿下留心。”
  
  大皇子摇头道:“你我自幼相识,哪里需要如此客气。”他又道,“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不必再否认。这两枚半玉,一是贺你及笄,一是贺他及冠,两枚半玉和二为一环,意你与他,缺一不可,永远相伴。”
  
  他说着,偏过头去,略有些伤感,“我当时想,你活成他的样子,一定是因为不舍他,所以特意寻了工匠,为你二人打造这两枚半玉。”
  
  琅嬛泪目,“殿下才是有心,枉我多年误解殿下心意了。”
  
  大皇子摆手道,“我是自小陪着你们二人长大的,你们情谊之深,时常让我羡慕,”说到这儿,他有些失笑,“小时候常常往你们府中跑,就是因为宫中宫规冷漠,亲生的妹妹养在别宫,一年看不上几回,见着了也只是规规矩矩见个礼,哪里称得上兄妹情深?我原以为亲情之间,都该是这样的,直到那时看见你们,才知不是。可那又如何?宫规森严,容不得我私心为谁。幼时看着你们,叫我好一阵羡慕,也想做像他那样的哥哥,纵妹妹顽皮,亦要护她周全。”他感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他虽不在了,但叫你知道,我也是你哥哥——只要你不嫌弃。”
  
  琅嬛哽咽道:“怎会嫌弃呢?”
  
  大皇子笑话她:“小时候倒不常见你哭鼻子,怎么长大了,反而动不动就红鼻子呢?”
  
  “哪儿有哭了?”琅嬛抬袖抹抹眼睛,否认,“殿下尽胡说。”
  
  大皇子纵她,笑道:“是是是,没哭没哭。”
  
  琅嬛想起来,问他,“殿下怎看穿我身份的?”
  
  大皇子道:“你与你哥哥相貌虽然相同,性格行事上却还是不一样。”他话本打算到此,但看琅嬛一副要追问的神情,不由好笑,细细跟她解释:“你从小就是个骄纵傲气的性子——你别瞪我,瞪我我也这样说。”
  
  琅嬛轻哼一声,大皇子笑着继续道:“虽说后来你性子多有收敛,可较你哥哥而言,还是太锋芒毕露了。”
  
  琅嬛不禁问:“哥哥是什么性子?”她从不知道哥哥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但哥哥对她,一向宠溺放纵,是最好的哥哥。
  
  大皇子作思索样,良久方道:“他是温和的人。若拿你比较,你就是冰,锋利刺骨但易折易碎,而他是水,虽温润不伤,但亦可致命。”
  
  听他之论,琅嬛一怔,因而道:“若哥哥还在,他一定做得比我现在好吧?”她现在,甚至都快护不住他了。
  
  大皇子却摇头,“你做得已经够好了。我看着你入科举,进朝堂,从闺中小女到京都才子再到朝中重臣,十多年来,黎家全靠你撑着,我亦…全依赖你,你的才能,不输任何人,就算是你哥哥,想必他也不敢说一定做得比你好。最了不起是——”你活出了自己的样子。他在心中默默的说。这一点,黎未若知道,也会为她自豪的。
  
  因为但凡关心她的人,都不希望她受困于身份。黎未是黎未,琅嬛是琅嬛,终究这是两个人,两种人生。所以纵使她是为家族,也该有自己的模样。
  
  幸而,她一直是自己。
  
  琅嬛见他欲言又止,连忙问:“最了不起是什么?”
  
  他苦笑一声,另道,“最了不起当然是你。而我呢?说是要做你哥哥,护你周全,现实却是我全由你这个妹妹来护着,说出去真丢人。”
  
  琅嬛听他这样说,不由心一动,趁机道:“殿下可还记得,及冠那日,我与殿下说的话?”
  
  她当时说,不管时间再怎样快,她都会一路陪着他走下去。
  
  她在承诺,在暗示,在劝大皇子试争皇位。
  
  大皇子分明还记得她说的话,但却摇头。他又起疑惑,“按说我心意已定,你绝不会再多言劝我的。”他目光中有探究,看过来,“你小时虽的确是好胜之人,但长大之后性子收敛——是不是事有变?或是其他的原因?”
  
  琅嬛为安他心,只道:“只是不服气,况且我与殿下有约,实是不想有负于殿下。”话说完,见他犹不信,强自辩解道:“当时不是说了吗?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大皇子闻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当时原话是,黎大公子从未言而无信过。”
  
  琅嬛一怔,又听他说,
  
  “黎大小姐自然可以言而无信的。”
  
  他是故意的!
  
  琅嬛一气,“我原是真心实意承诺,谁知殿下却别有深意,故意捉弄于我。”
  
  大皇子哈哈一笑,良久才止住笑,与她道:“我心已决,你不要再劝。而且我自知,我不是为君之才,七皇弟还小,资质看不出,但你与苏卷冰二人可慢慢雕琢他,将他培养成一国之君,我却已经是而立之年,经不起你们雕琢了。况我继位,苏黎两家我必然偏重黎家,苏家惶惶不安,自成内乱,这对我朝而言,不是好事。”
  
  他看着琅嬛,温和的笑道:“大概是突发了什么事情吧,但还请你勿以我为念。我记得之前同你说过,千万不要以我为负担,你要记得,你从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黎家,有万千读书人,你应为表率,做出一个利国利民的选择。”
  
  他竖起一指,接着道,
  
  “我也是你哥哥,所以哪怕只有一次。但总该有一次,不能叫妹妹来保护我。”
  
  。
  
  大皇子回府去了。
  
  琅嬛眼角挂着泪,仍留在酒楼隔间里。茶水已冷,她却仿似不知,拿起桌上杯子,就要一饮而尽。
  
  一只手拦住了她。
  
  她在泪眼中抬眸,是他,眉峰险峻、无安处的他。
  
  她惊醒,甩开他手,将杯掷于他脚下,声声如泣:“你满意了吗?我无能,劝服不了殿下,害他要遭受你的迫害!”她泪亦如泣下。
  
  她察觉,慌忙拭泪,不想叫他看见。可是不知为何,先前大皇子在时、无人时,尚可强忍住泪,可这会儿看见了他,反倒忍不住泪如雨下,吓着她自己,也吓着了他。
  
  “我都听见了。”他上前俯身抱住她,不顾她挣扎,自道:“只因幼时情谊,今日你不愿弃他,那是不是日后,你亦会如此待我?”
  
  琅嬛一怔,反诘道,“谁要如此待你了?”
  
  苏卷冰惯知她口是心非的把戏,面上一笑,道:“既然你也会这样待我,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要你心满意足有何用?”
  
  “有用。”苏卷冰故作思考,良久才道,“我反悔了,不会派人再去暗杀他了。”
  
  琅嬛猛地抓住他的袖,似乎不相信是他所说,苏卷冰无奈,只得再轻声重复一遍。
  
  琅嬛狐疑:“当真?”
  
  苏卷冰笑她:“我如今反悔了,你却还疑心我,真是冤。”随后他解释道,“我仔细思量过,大皇子与二皇子同时被人暗杀的话,易引起旁人疑心。再者听大皇子刚才的话,单留他一人,似乎不起威胁。既然留他性命,不会对你我二人起威胁,而于新君而言,却是眼中钉,这样一来,我们大可以大皇子为棋子,让新君不安,以至于不得不对我们言听计从。”
  
  琅嬛一哼:“你这是要做枭臣?”
  
  苏卷冰傲然道:“不错。”看她似乎不屑,他丝毫不在乎,只问她,“你要不要听这第二个原因?”
  
  “但听无妨。”
  
  “这第二,”他斟酌,“我不想把你逼成无情无义之人,我这几天也想过了,若逼你成了那样的人,那你岂不是也会这样无情无义的待我?我所为,只是想你不与旁的男人有无谓的瓜葛,并不是要将你从我身边推开。”
  
  琅嬛还未答话,他又继续说,这一次声音中多少带了些嬉皮笑脸的意味,“你是有情有义的人,而我对你,亦不算无情无义,这样说来,那我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琅嬛听他胡说,不由“呸”一声道,“你去街上随便截一个人来打听,提起你的名字,谁会想得起‘有情有义’四个字?”
  
  他委屈:“那会想起什么?”
  
  她一一说来:“无耻、虚伪、残忍、卑鄙……”
  
  他跟着一一说来:“豁达、踏实、亲善、坦荡……”他声音带笑,盖过她的。
  
  她却听得瞠目结舌,问他:“你说你自己?”
  
  他点头点得无一丝心里压力,“没错,就是我。”
  
  她瞪他:“史书若由你修,只怕会颠三倒四,忠奸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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