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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良缘-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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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话他没听全,不过听话音,行凶的歹徒应该是宫里的熟人了,他又看向罪犯那张呆滞抽搐,较为年轻的一张脸,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并不能唤醒他什么记忆。
  允谒一边翻着刑部发放给各官员的案录,一边问,“我听说抓捕这名罪犯时又发生了一场意外。”
  众官员听他这么一问,视线都投了过来,虽然这位贝勒爷只是顶替了区区刑部提劳厅主事的位置参与这场审议的,不过既然是皇帝钦点的名头,有意无意的也就代表了皇帝的态度,不仅不能小觑,而且还要谨慎待之。
  刑部尚书马益昌接话肯定道,“这名歹徒在逃奔的过程中,自吞毒药妄图自尽,事后被熙和门侍卫唐乾救下,这件事故是由犯人本身故意造成的,而非他人为之。”说着略做停顿,往堂下示意,刑部督捕司主事宁海又道,“传证人。”
  这次进堂的证人是太医院医士林元杰还有刑部仵作彭恩泽,最先开口的是之前就已经进殿的熙和门侍卫唐乾,“臣追上这名刺客后发现他往嘴里胡乱塞下异物,便扣他的嗓口儿,逼迫他吐出来了一部分。”
  太医院医士林元杰接话道,“这凶犯吞下的毒药药性毒烈,事发后我们太医院当值的几个人使用药物迫其呕吐,不过却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该名嫌犯声带尽毁,精神上随后也出现了疯癫紊乱的表现。”
  “从该名犯人的呕吐物中查验,”刑部仵作彭恩泽道,“犯人所吞咽的是流通于黑市间比较常见的一种毒药,也就是所谓的“鹤顶红”,一粒即可封喉,得亏唐领班还有林大人抢救及时,才得以保住他的性命,不过以鹤顶红的药性,不死也会发作留下不可挽回的后遗之症,精神麻痹便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一种。”
  在他们叙述的过程中,众官员又仔细阅读了一遍刑部案录上关于此段事故,三人口述的笔录,太医院诊断的脉案,以及刑部对于药物毒性的认定。
  之后再看向堂下罪犯那张口水直流,摇头晃脑的脸,没有任何穷凶极恶的神态,只是单纯的引人不适,甚至给部分官员造成不忍直视的感觉。
  看来这名刺客行凶失败后,急难时打算吞服鹤顶红自尽,结果还是留下了活口,不过这个活口嗓子完全毁了,一个全疯的哑巴不知道会对案件的破获能起到多大的帮助。
  允谒抬起桌前的茶盅喝茶润了润嗓子,“看来是不必同他本人验证身份了。”
  “卑职同意,事发后刑部跟此人多次交涉,并无任何进展,您也见到他现在的状态,跟旁人无法产生任何交流。”
  刑部尚书说着比了个手,示意他继续往后看刑部的案录,“昨儿晚上圣驾遇刺之后,刑部对宫里各处包括内宫都逐一进行了排查,旁的地方都没有缺少人员或者人员外出的情况,除了回缅学馆有一人在案发之时失踪,此人正是馆内的一名学官。”
  众官员跟着允谒翻找刑部案录,案录第五页清楚明白的记载着犯人的姓名,籍贯还有身份:
  “崇元十七年,腊月三十,圣驾遇刺一案之嫌疑主犯,系云南保山龙陵县人士谭宗珩,曾于崇元十二年,在云南学政组织的省试中考中秀才,于崇元十四年八月,辛酉科乡试中入榜第六名,考中亚魁,于次年崇元十五年礼部承办的会试中被取中,入回缅学馆担任司官一职。”
  这样的履历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一个秀才逐步被朝廷层层选用,进入仕途的过程,不过考虑到此人的籍贯,越往深处想就越发使人感到触目惊心,因为云南这个地方是平西王窠臼所在,而云南跟朝廷之间的关系极其紧张,不得不使人心中无限联想:也许平西王跟这名刺客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
  允谒探手去拿面前的杯盅,杯盖滑了下跟杯口之间碰撞出一声响,在堂中一片死寂中骤然炸裂,惊得部分官员帽顶子乱颤,原本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不过根据其他官员的反应,他们心中也应该不可避免跟他是一样的推测。
  他抿下一口茶,强压下了心头的一阵乱跳,“这是从礼部调取的佐证材料?有没有人证,刑部跟回缅学馆里的其他人员是否求证过?”
  刑部尚书马益昌比他们要早前获知罪犯的身份,神态相比于他们来说要镇定的多,不过姿势却也不怎么轻松的样子,僵硬点头道,“毕竟学馆里的学子学官长期跟此犯来往,他们的嫌疑也不能排除。事发后,臣跟皇上请示后,暂时将他们关押在刑部的狱室之中。我们刑部彻夜对他们进行了审问,目前尚未发现异状,您看,是否带他们入堂?”
  允谒想了想道,“带上来简单询问一下情况,主要是指认这名犯人,随后的详细审问工作还由你们刑部负责。我也就是替皇上随便问几句。”
  看来这位贝勒爷还真是打着皇帝的旗号而来,当下所有人不敢怠慢,不等刑部尚书授意,刑部督捕司主事宁海便下令传回缅学馆的所有证人。
  回缅学馆内的学子学官们加起来大概有三十人左右,本来空旷的大堂随着他们的到来开始变得拥挤,他们也深知自己被列入了嫌犯之列,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惶恐的表情。
  允谒从他们脸上调回视线,低头继续翻找手头的案录,看来这个刑部尚书马益昌是个做事勤谨负责的人,有关皇帝遇刺一案的所有资料都能在他们刑部所抄写的案录上找到对应之处。
  他指尖沿着回缅学馆人员名单滑动,点了其中一位司官的名头问,“哪位是崔恒?”
  “回大人,”人群中慌张走出一人行礼道:奴才便是。”
  允谒抬头看向他,下巴指了指他身边问,“此人可是你们回缅学馆的司官?”
  崔恒瞥了眼跪着的那名黑衣人又忙拉回视线,舌头打着哆嗦道:“回……回大人,他是回……回缅馆内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谭……谭宗珩。”
  允谒又问,“你们同为司官,事发前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动?”
  这话里明显有怀疑他是同党的意思,崔恒一下子急了,一霎间满头大汗,“回大人的话!奴才跟此人交往甚少,昨晚……昨晚事发时,奴才们发现他没有在值庐中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奴才们平时都跟他不怎么……不怎么来往,他这个人一向孤僻,没什么朋友,内心话更不可能跟奴才们说,他昨晚那番……那番作为,奴才们确实不知情,请大人明鉴!”
  听他吞吞吐吐说着,允谒继续看他们的名单还有各自的身家背景,看完最后一行,提出了疑问,“你们这些人中,似乎没有人跟他是同乡的?”
  崔恒道是,“回缅学馆建立日期不长,云南有很多州县,奴才们一路从云南会考过来,同乡的人并不是很多。”
  允谒颔首,有些话在心里斟酌了好几遍都不知道如何问出口,关乎案情的根源,他又不得不问,审问持续了一段时间茶都放凉了,等太监们续了一轮茶,一口热气暖肠之后,他方出口问道,“我记得回缅学馆当初是由泰安公主提议朝廷创办的?”
  崔恒口吻中充满了感激,“泰安公主可是个大好人呐,对我们云南学子都很负责……”猛的一想急忙住了口,现在他们中的一员成了刺杀皇帝的凶手,这个节骨眼儿上提泰安公主,岂不是让云南跟朝廷之间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可是话终归是说出口了,电光火石在众人脑海间穿梭,但凡有一丁点政治头脑的人也能想到皇帝遇刺一案背后跟云南有所牵连的可能性。


第77章 审案(3)
  十三贝勒还有话要问,这次问的是内阁首辅郝肃,“晚辈刚入朝中做事,有些细节可能记得不大清楚,虚心像前辈请教,请问郝中堂,云南学政上目前由谁人负责?怎么筛选出这么一个人为非作歹的人来?”
  郝肃摸着胡子,略做回忆道:“从崇元十年起便一直由孙让负责。不过……”
  此时礼部尚书赵前营出声接话道,“不过跟孙让这个混事由的懒虫比起来,反倒是云贵总督马佳志宏更关心云南的学政,我们礼部跟云南接洽过数次,云南的省市,乡试近些年来都是由云贵总督跟泰安公主联手操办的,这两场考试中选拔/出来的人才最终入京参与会试,考录后留任官职,至于为什么这当中混进一个侵犯圣驾的歹徒,先说好,我们礼部不背这个黑锅!”
  这一通明哲自保的说辞是把他们礼部撇清关系了,却无异于把在堂所有官员不敢明说的推测暗示了出来,明摆着就是说:云南方面就是皇帝遇刺一案的主谋,云贵总督跟平西王府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泰安公主背后站的不还是平西王,云贵总督跟泰安公主往朝廷中输送的学子出现了纰漏,等于说就是平西王跟云贵总督合伙儿培养凶犯欲图杀害皇帝!
  这样的推论可以说是呼之欲出,明明白白在所有人脸上流露出来,只可惜案犯本身被盗了嗓子,窃了心智,无法从他那头得到亲口的印证。
  翻查刑部案录,并无谭宗珩跟云南方面有交接来往的直接证据,允谒淡淡一笑,开口道:“赵大人莫急,咱们这儿没证据说这案子跟你们礼部有关系。”
  礼部尚书是赵前营是个倔老头,冷哼一声道,“这案子跟谁有关系谁心里头清楚?谁若是想往本部头上栽赃,本官要他的好看!”
  内阁首辅郝肃出言安抚道:“赵大人这就是草木皆兵了,你们礼部为了给朝廷选拔高才能臣,可谓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咱们大伙儿都瞧着呢,这奸恶逆反之事怎可能跟你部挂上干系?”
  这话礼部尚书听了很受用,撂开话头也不再干扰审案进程了。
  允谒失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刑部尚书马益昌道,“案情审理至此,各位大人们有什么看法?咱们共同研判。”
  在场的所有官员相顾惊疑,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马益昌看向郝肃,“不如中堂大人说说您的看法吧。”
  郝肃深谙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他位高权重,面临这样严峻的案情,总得有个人带头打开这个局面,于是便毫无推脱的道,“本官以为谭宗珩身为云南学子入朝为官,不知何故犯下“侵害圣驾”不可饶恕之重罪,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受人主使,然平西王府,云贵总督作为负责选送此人的一方,均有不可推脱之责任。”
  话落其他官员若有所思,这话倒说的十分中肯公道,内阁首辅起了头,众人也都随着陆陆续续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基本上都跟他的观点类同。
  最后刑部尚书做了总结,“既然诸位都肯定这一事实,刑部便按各位大人的意思撰写此案的审议结果,回头再拿与皇上参详。”
  一宗罪审完,还有“武英门侍卫玩忽职守”另外一宗案要审。
  待武英门侍卫们都入堂后,刑部尚书拿着案录指了指行刺的歹徒问向侍卫领班马佳临成,“此人你们门上侍卫可认识?”
  临成进门后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那张神形涣散的脸,待被问及时,即刻回话道,“这人叫谭宗珩,是回缅学馆里的司官。”
  “你们门上侍卫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刑部尚书展开一张紫禁城西南角的地图,探手找着武英殿的位置。
  临成皱眉,“回马大人的话,回缅学馆处于在武英殿东北,平时他们学馆里的学子学官,都要从武英门上进出,谭宗珩跟我们侍卫处同属于同一个院儿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长了,自然就混了个脸熟。”
  地图上确实如他所说,武英门过后是武英殿,再往后过了敬思殿就是回缅学馆的所在之处了,还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他们门上的侍卫跟云南学子学官们是经常过往打照面儿的那类关系。
  谈到救驾来迟,刑部部督捕司主事宁海又下令传了马佳临成的证人乾清门侍卫领班郝晔入堂。
  郝晔作证说,“昨儿往上本人下值后经过断虹桥,看见桥西的小树林里有火光便前去查看,当时武英门侍卫领班马佳临成正在扑救一盏不知何人落下的灯笼。”
  刑部尚书点头,“看来武英殿侍卫确实是被刻意调开的……”说着他又去看面前那张地图,“目前刑部的排查中没有发现此人有同伙接应,这么说,案发过程有可能是这样的,皇帝去往宝蕴楼时走的是宏义阁西侧的那条宫道,这条路必经回缅学馆的后厢,在宫中潜伏许久的谭宗衔无意中看到了暗害皇帝的时机,于是从回缅学馆后厢位置过焕章殿后,借焕章殿后方的城墙做掩体,然后在护城河还有树林的遮掩下绕过武英门,在断虹桥西的树林中纵火声东击西,等武英门侍卫离开后,他利用树林遮掩躲在宝蕴楼附近伺机而动。”
  所有的官员也都随着他推测的案发过程,在地图上想象谭宗衔行刺的举动。
  十三贝勒赞同道,“不得不说这个谭宗衔很聪明,宝蕴楼前是咸安门,西面是西华门,南面是南薰殿后厢,若贸然在此动手,这三处的地方都有侍卫把守,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而设法引开武英门侍卫,一旦皇帝走东面这条路,武英门东西两侧是护城河还有成片的树林,视野受限,武英门跟南面的干肉处,激桶处后厢又隔着武英桥,东面的熙和门不用说,距离更远,在武英桥头动手,成功的几率很大。”
  内阁首辅郝肃微微点头,“即便皇帝还按来宝蕴楼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宝蕴楼的后方散布的是井亭以及平时无人看守的废弃宫殿,他只需像出发时那样,从焕章殿的后方绕回到宝蕴楼的后方,随便找个地方埋伏也可行凶。”
  “所以说……”十三贝勒盯着地图道:“谭宗衔潜伏多时为何一定要在昨晚行凶便讲得通了,天时地利人和,错过这个机会,他刺杀皇上的歹念便不知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实施了。”
  谭宗衔行凶当晚的活动轨迹凭借众官员的推测拼凑完整,案件愈发的明晰下来。
  刑部尚书道:“看来你们武英门侍卫救火一事目前看来是实情。你们可要好好感谢郝领班,我们刑部事发后去树林中也曾搜寻过,没有发现失火的痕迹,估摸那盏灯笼被风吹进护城河里头了飘走了,所以随后才把你们门上的人都给关押了,若不是人家,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纵然各位跟行刺的凶犯谭宗衔没有直接的关联,本部也是要判你们个“玩忽职守”的罪名的。”
  听这口气是不打算追究了,这边武英门上的侍卫们都跟郝晔拜手称谢,他一边回礼,一边蹙起了眉头,他还是觉得那盏灯笼无端消失的太过蹊跷,并非是被什么风给吹走了。
  这时刑部尚书又道:“武英门侍卫擅离职守一案案情比较简单,且有人证相佐,本官宣判武英门侍卫当堂释放。在座诸位大人们可有异议?”
  堂下无任何官员表示反对,他又看向马佳临成道:“由于马佳领班的堂伯是云贵总督马佳志宏,而行刺皇上的谭宗衔是由这位总督亲手筛选出的官员,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谭宗衔受他主使,不过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而你当晚又因救火未来的及保护圣驾,这样的巧合难免引人猜忌,随后我们刑部还会按章程对你进行调查,及时排除你跟云南方面通气的嫌疑,也请你配合。”
  “大人放心,”临成握拳行礼道:“臣一定配合刑部调查。”
  刑部尚书马益昌这才松下气喝了口茶道:“至此为止,劳在座诸位集思广益,本回由刑部主持审议的这两件案子都有了初步的进展,随后我部会把案情结果于正月初三交由皇上。”说完他看向十三贝勒,“十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允谒阖拳拜拜手道:“劳诸位辛苦,今天案情的审定先告一段落吧,下次集议时再会,请各位大人们走好。”
  话毕众人纷纷起身按官阶品级依次散了席,郝晔出了督捕司大门,瞧见他阿玛内阁首辅立在阶前,想必是专门等候他的。
  父子会面,内阁首辅上来就数落他这儿子,“这案子你别跟着裹乱。”
  “我替人证明清白,”郝晔挺直腰身道,“这是行好事儿,又不是瞎搅和。”
  郝肃道:“今儿这只是初审,就已经牵涉到了云南那头,这案子后面什么路数谁也摸不准,你高低应了我的话,甭再随随便便给人家作证了。”
  “我知道,”郝晔道,“这案子是不简单,但既然给我撞上了,不得负起责任来么?不是,内阁大人今儿怎么回事儿,打怵了?这可不是您擎小儿教育我的道理。”
  听他话倔,华盖殿大学士叹了口气,“我这读书人跟你带刀的讲不通道理,我奉劝你一句,你爱听不听,政务上的事情你自个儿瞧着办,你若是再为了别人家的福晋二皮脸,不顾脸面的跑跑颠颠,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提到湛湛,他这儿子就沉默,眼神就躲避,也不知道他多久才能把人家彻底给忘掉,他不忍再看那张脸上苦涩欠抽的表情,狠心一拂袖子下阶走了。
  执念太深就容易酿造成信仰,郝晔望着天际,也许今生他便是这样执迷不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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