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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春慢-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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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儿忍不住出声道:“娘子难道看不出来,崔郎君对您一片真心……”

    东方瑶蓦然回头看了芍儿一眼,“芍儿,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我和崔城之,只是朋友而已。”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芍儿在一边迷惑不解又心急。

    “朋友?”东方瑶忽然想笑,她轻轻念了这两个字,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当真是……若真的只是朋友,为何会一直耿耿于怀,这些时日未曾理过他?

    有丝恐惧和怅惘悄无声息的爬上心头,她垂下黯然的眸子,抬手一用力,紧紧地关闭了房门。

    ……

    “啪!”一声闷响。

    外面爆竹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东方瑶正在走神,听了这声惊的眉心都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是娘子让我赏你们的,娘子肯舍得出钱,你们也要舍得吃力呀,新年新气象,过往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也就不追究……”

    训诫完仆人,芍儿进屋往暖炉中添了几块炭,火花暴起,星星点点。

    “芍儿。”

    东方瑶唤了芍儿一声。

    芍儿走过来,“娘子有什么吩咐?”

    “把这春饼和春盘给崔安使送去。”

    一听崔城之的名字,芍儿脑中“突”了一下,迟疑:“娘子……”

    东方瑶嘴角含上一丝笑意,轻声催她:“快去罢,别耽搁了,等会儿该宵禁了。”

    “哦。”芍儿倒没多问,拿起案几上的食盒便走了出去。

    东方瑶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起身走到梳妆案前,案上有个精致鸳鸯纹圆形银盒,一抬手她将那银盒轻轻拉开,一封有些泛黄的信封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其中。

    “瑶儿亲启。”

    这四个字,令她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许多人。

    李怀睿,李衡乾,韩蕙娘,宋若栖……

    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一一在她脑中闪过,在世的,不在世的,仿佛都离她远了,像迷雾一般,模糊而稀疏。

    人生大梦一场,也许不过是,一枕黄粱。

    只是不知,这梦何时能醒罢了。

    如果不知梦何时能醒,那么如今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她轻轻打开那封信,雪白的宣纸上,只留了十个字,一句诗。

    江湖归白发,天地一扁舟。

    只是想想,都觉得骨头酥了,那是一种怎样惬意的生活,每日不需要勾心斗角,乘舟绿水上,江海寄余生,不必关心俗世红尘事。年少的她寄人篱下,看着母亲受尽苦楚,心里便总有一个愿望,希望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可既然入了长安宫,朝廷之上的波诡云谲,想要一世长安,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可她偏偏就是这么糊涂,这么挣扎,一面渴求着阳光,一面把自己推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这样的日子,又何时才是尽头呢,她不是潇洒处世的李怀睿,纵有烈性却诸多羁绊,她不是淡然处事的袁大娘,面对权贵依旧能不折腰。母亲说,一个人不可以有傲气,可必须有傲骨,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变了呢,倘若再过十几年,她会不会也变成诸如崔知同李少简那般小人……

    东方瑶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么多,每多想一分心中便难过一分,可她偏偏是个执拗又内敛的性子,凡事顶破天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对别人说,此时压抑了许久的难过便像那如练的月华一般滔滔不绝,一口一口往嘴中倒着酒,希望这毫无滋味的酒水能麻痹自己酸涩的鼻子,肿痛的眼睛。

    可是这样真的够了么,为什么她不仅没有醉,反而更加清醒了呢?

    “崔郎君!你……”

    室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芍儿惊恐的叫声,最终停在了帘外。

    东方瑶从案几上爬起来,她微微侧眸,想要去寻找他的眼睛。

    风拨动她散乱的青丝,脸颊的红晕竟一直蔓延到她清澈的双眸,她松了手中的酒壶,无声一笑:“你来做什么……”

    崔城之大步掀帘而入,不由分说上前夺下她手中的酒壶,沉声道:“你从来都不会如此嗜酒。”

    “呵。”

    东方瑶嗤笑一声,用力去掰开他的大手,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哑声说道:“放开我!不要对我这样说话,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

    她用了力,将他本就没那么用力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了,说道:“你走,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崔城之紧紧地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心却仿佛被火烧烬成灰了一般难受,“如果你难受伤心,我也可以做你的肩膀,为何你又忽然要对我视而不见?”

    怀里的她没有说话。

    他终于忍不住。

    “瑶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难受,却不要我守在你身边,我会多么痛苦?”

    “我后悔了,是我太懦弱,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你能不能原谅我?”

    “瑶瑶,你知道不知道,我其实对你……”

    他欲言又止。

    她却倒在他的怀中,已然睡去。

    崔城之轻轻闭了眼,从怀中掏出一条汗巾,为她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似乎真的喝多了,面如红霞一般,凝脂一般的肌肤却宛若脆弱的瓷杯,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掉,令他小心翼翼却忍不住再而触碰,舍不得就这样抽身决绝离去

    心中甜蜜而如刀割。

    睡梦中,东方瑶一直觉得身子很温暖,不知道自己的床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柔软,她随意翻身,那榻依旧包容,温暖而舒适的接待她,她认为自己睡梦中说了梦话,不,也许不是她的说,耳边似有人低沉的声音在倾诉……

    她睁开眼,呆呆的望着床帐的顶部。

    许久,终于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温暖的锦衾从身上滑落,她呆愣愣的盯着案几一处,踱步到旁边。

 第五十四章 天意如此

    案几上有几个歪歪斜斜的酒杯,在群盏倾倒之中,有块米色的汗巾平平整整的摆在其中,她摸过来一看,上面绣着几片浅色的竹叶,残留着一个男人身上独有的味道……

    “娘子,你醒了么?”

    门外的芍儿忽然嗷了一嗓子。

    下意识的,东方瑶把手中的那块汗巾藏入了袖中,好容易压住了剧烈跳动的心脏,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进来吧!”

    正月初一,自然首先要去拜访楚州刺史。

    一出门,便见外面有个男人负手而立。

    东方瑶睫毛颤抖了两下,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换了一副平常的笑脸,“崔安使起的可真早啊!”

    崔城之转过身来,他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倒像是一夜未眠。

    心里像被万千蚂蚁啃噬了般难受。

    听他低声说道:“你可是要去刺史府?”

    “不,”东方瑶摇头,“我还不去。”

    芍儿和黄辞面面相觑,刚刚不是就说要去看望东阳郡王么,怎么一见崔安使就改主意了?

    东方瑶上了马车,“崔安使先去罢,我随后再到。”

    她摆了摆手,车夫领命起车。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挑着帘子向外打望了一会儿,看着大街上形形色色来往的行人,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她心中不仅更郁闷。

    “去承河。”她吩咐道。

    自东方瑶来了楚州之后,对修水渠之事一直密切关注,年前来一观,发现已基本成型,心中紧着的弦松了几分的同时又不免疑惑,如果照这个程度和趋势,水渠早就修好了,怎么还会有往年之祸?

    她一个半吊子出身,可不信何长史没她有本事。

    负手向四周望去,此时的水面的仅有的几处薄冰早就消融,她早年在长安的时候,曾听崔城之分析过楚州水渠一直修不好的原因。

    “楚州地势低平,再加这几年夏季雨水甚多,是以易积水成片;虽往年修建水渠,却时常因为河水水量过大冲走渠口的石土,工程功亏一篑;又因为官府督建,贪污腐败在所难免,形成如今的这番局面,也是不无道理的。”

    当年的话她句句深刻。

    如今杨绍元和林邺依旧会从中谋取私利,不过与往年相比已经很少了,他们至少不会因为分赃不均斗的你死我活而导致水渠督建一度停滞,是以最后一条可以蠲除;而地势低平这一条,已经在修引水渠,只要将地势低处的水因势利导,不仅利于农业,还不会淹没水田,如此,第一条也可暂弃。

    第二点,河水水量过大,冲走渠口土石。

    “会使工程功亏一篑……”

    她喃喃自语,旁边的督造司士听了,连忙点头,说道:“回禀长史,确实如此!”

    东方瑶疑道:“为何河水水量会过大?”

    没有没有回音,东方瑶瞥了督造司士一眼,见他神色含糊,“许是雨水量过大。”

    这说的倒也没错。

    她沉吟片刻,又道:“从前这里的雨下的也是很大吗?”

    那人道:“承县本来就不算旱涝最严重的地方,最严重的地方应当是在睢山之下的几个县城,长史住了一年也该体会的到,这里的雨多且骤,常常像阵风似的说来就来,一连阴雨多日,其他之处就更不必说了,不过十几年前,楚州未有此怪状,只是自永昌十三年第一次水涝之后才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虽不说年年,但每隔几年便涝一次,并且是愈演愈烈……”

    督造司士说的话中,唯有“愈演愈烈”四个字深深地刻在了东方瑶的脑海中。

    愈演愈烈,是说态势在不断恶化,既然建了水渠,为何还会有恶化的趋势?究竟是哪里不对?

    东方瑶有预感,倘若不把这个问题解决,就算是整个楚州的水渠修建完毕都不会有真的作用。

    ……

    “楚州附近的州,例如宋州、陈州、颍州亦有不同程度的旱涝,多是以涝灾为主,不过每隔几年也会突发大旱。”

    李宜奉放下手中的茶水,轻轻叹了一口气,“东方长史一定不知,许多年之前楚州还未如此严重,近些年来我也四处命人查访,谁知毫无成果,莫不是有什么鬼神作祟,听说河伯作孽,皆是因为祭祀不敬。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我看再多土木也不管用,不如多祭稻谷……”

    见他越说越离谱,东方瑶不由皱了眉,“郡王!”

    李宜奉悻悻的的住了嘴,轻轻咳嗽一声,“是我失言了。”

    过了一会儿见东方瑶仍在沉思,又补充道:“天意不可违,倘若真是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改之,我们为唯一能做的,也只要尽职尽责而已。”

    东阳郡王李宜奉神色十分严肃,一本正经的对东方瑶说道。

    东方瑶看李宜奉的神色不由得又深了几分。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李宜奉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李道长李道长的大青牛踢了?

    他说这话乍看起来有理,不过仔细思之,却总觉得是像在哄骗小孩子不要多吃糖的胡话小孩子吃多了糖对牙不好,因为是天意不允许小孩子多吃糖,而我们小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恪守本分不许吃糖而已。

    东方瑶又想起每年长安无雪,某州地震,太白星现,先帝吓得恨不得呆在偏殿里一辈子不出来,而韩鸿照依旧我行我素,只是表面上给那些“尽职尽责的”大臣们一个面子而已,里子早就不知背道而驰何处去了,可去年的长安,不还是降雪了,这和劳什子天意又有何关系?

 第五十五章 推心置腹

    东方瑶微微笑了起来,也一本正经道:“郡王,从前太后娘娘常对臣讲,治国是大事,不能只死搬书本,楚州之祸与老子休养生息之策可不能一概而论。”

    李宜奉脸上终于带了几分愧疚,“东方长史说的有理,太后娘娘自有她的一番韬略,我这些小辈不过信口胡言几句罢了,总觉得只要是圣贤之言,便没有谬误的道理。”

    两人又说了几句,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东方瑶便告辞了,李宜奉紧盯着东方瑶走了出去,心中不仅有些疑惑,他是不是露出什么破绽了,怎么总觉得东方瑶刚刚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

    转而一想,她适才那番规劝之话和不怎么耐烦的样子,又似乎只是随口而出就事论事而已,这才微微平复了心。

    出了上房的门,却见外面早有个婢女候着,东方瑶记得见过她几次,是双郡主的婢女,果然,那婢女不等东方瑶发话,已经恭敬的迎了上来,“见过东方长史,不知长史可否闲暇,与我家郡主一聚?”

    东方瑶那双修直的眉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随即一笑,“那便叨扰郡主了。”

    李双儿在一处小花园等着她,这样的小花园似乎在东阳郡王府俯拾即是,别有幽情,虽是冬日,却植了不少苍郁的青松,倒冲淡了不少萧索,东方瑶不太不相信是东阳郡王如此有闲情逸致,也许就是有,也用在别的方面了。

    她跟着那婢女一路往后院走,最终停在一处四角亭下,李双儿正在里面煮茶,听到动静后转而挑帘来看,笑道:“妹妹来了,赶紧坐吧!”

    待东方瑶坐定,才发现案几上摆了一应茶具,案角各有两个盆形银炉,燃着袅袅的香,既暖且怡人,李双儿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不断穿插其间,放入茶末,搅动,舀出汤花,分茶,看上去动作便十分熟稔。

    东方瑶眸中黯了黯,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强打起笑颜来,“看来郡主精通茶道。”

    一个冒着热气的骨瓷小杯最终摆在了东方瑶的面前,李双儿笑道:“只是闲来无事才找事做罢了,我若是有长史的一方妙思,也不必做这种消磨时间的闲事了。”

    李双儿特意多觑了东方瑶几眼,总觉得她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想起这几日崔城之对自己愈发疏离,她没有理由不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存在而使两人生了什么误会。

    一时静默无语,只有釜中茶汤滚动的声音。

    东方瑶走了一会儿神方才察觉出来气氛的凝固,她脑中转了一转,想找些话来弥补,却见李双儿已经对身边的婢女打了个眼色,那婢女便轻声道:“你们几个跟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合郡主和长史胃口的小食!”

    婢女们应声而退。

    东方瑶放下手中的茶盏,静静道:“郡主是有什么要紧事对我说吗?”

    李双儿细细端详着东方瑶,却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卢海棠的影子,或者说,东方瑶和卢海棠根本不是一类人,海棠性子柔弱可亲,不管哪个男子看了心中都难免欢喜。

    李双儿心想,倘若她自己是个男人,只是个守着家本过日子的纨绔子弟,恐怕根本都没有自信站在东方瑶的面前吧,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太光芒万丈,太耀眼了,以至于似乎没有人有自信能去征服她。

    她总是冷静睿智,看上去根本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而扰动心弦,是啊,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和自己这种俗人一般呢。

    “娘子有喜欢的人么?”

    李双儿轻声问。

    东方瑶睫毛一颤,垂下了眼帘,缓缓道:“也许是有罢。”

    李双儿却并未再追问她这个“也许有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问道:“倘若娘子日后嫁人,是否会放弃在朝继续为官的大好机会呢?”

    “不会。”

    这一次,东方瑶没有丝毫犹豫的否定。

    相夫教子么?

    任何一个想把她翅膀折断的男人,都是她前路上的绊脚石,况且,她目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在朝为官的大好机会。

    她沉思时,眸中似有一种奇异的光华缓缓流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时而轻微扇动,在眼底勾勒出浅浅的影子,竟有种安静至惹人心疼的娇媚。

    那是一种李双儿没有见过的沉静美丽,是不是她每次凝思的时候,都会这般,而她心上人所爱上的,是不是也是她的这般的沉静呢。

    李双儿恍惚间有些悲哀,她紧紧地抓了手中的茶盏,喝下大口的茶水,感觉到头脑清净了些,才继续道:“娘子和城之在长安是旧识吧?”

    东方瑶心中一下警觉起来,双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愈奇怪,面上却愈发笑意深深,“同为侍奉先帝和太后娘娘的近臣,我和崔安使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平时崔安使事务繁多,见面次数亦是尔尔,是以不过点头罢了。不过自来了楚州之后,我发现崔安使为人谨重严毅,不管处理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而我做事则总是操之过急,倘若不是有崔安使在一边耐心指点,恐怕不知会给郡王爷和杨长史添多少麻烦呢。”

    “娘子真是过谦了,水渠督造自然不是一人之功,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双儿都看在了眼中,如此聪慧却又谦虚,倒令双儿汗颜了!”李双儿这次笑的倒是发自真心。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又说了几句长安旧事,须臾,李双儿放下手中茶盏,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自幼时一别,我和城之也许多年未见了,如今他却是愈发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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