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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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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伶牙俐齿的庾沉月让谢泓喜怒都不是,他总不能真发落她,无奈道:“下回要刺激刺激你那个心上人,别来找我了,他会相信,便不是那个桓瑾之了。”
庾沉月低头道:“我知道了。”
想到那日转身走开便多日没有消息的桓七,她恨自己说了大话又忘不了他,也恨他怎么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纠结了数日,想找个人发作一下,原本是来问老人借酒浇愁的,没想到遇到了谢十二,一时感慨万千,越说越委屈,忍不住想找个肩膀靠一下。
谢泓也不告诉她巫蘅在此,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个事端来。
“阿蘅是真生气了,你怎么还不去劝回她?”
谢泓望着巫蘅离开的那条曲径,两旁翠绿的苗染上暮色余晖,斜阳静穆,落日熔金。他默了默,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往那条小径踅上去,但是巫蘅已经走远了。
深夜清风如许,巫蘅躺在院中的藤床上,心里的失落和无所适从,让她有些憋闷。她不清楚自己烦闷着什么,枕着左手小臂,右手托着揪出酒塞的小酒坛,一股脑灌入烈性辣口的酒,宛如千万只软刀齐齐沿着喉管刺入胃腹之中,痛而且呛,她放开酒坛,颓靡地躺了回去。
绿叶筛出的银光于眼帘之中寸寸斑驳,变成细碎的点点光泽,刺得皮肉生疼,四肢百骸无一处通畅的。
“师父的酒真烈。”
王妪将她扶起来,见巫蘅眼晕得直晃脑,不由携了分忧色,道:“女郎,你到底要什么?”
她这一问,便真把巫蘅问住了,她愣了愣,心中一丝奇异莫名的滋味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让她情不自禁地退缩,可还是不愿相信地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女郎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痴傻似的,王妪晃着她的肩头,巫蘅移过眼,幽幽道:“妪,其实我是怕了。其实我只是想——”酒意上头,她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顿了顿道:“他怎么还不娶我呢?”
“怎么还不娶我……”
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王妪深谙巫蘅的心意,却是听懂了,巫蘅要起身往屋内走,但才错开一步,登时身体一晃,醉倒在王妪的怀里了。
王妪讶然地瞟了眼方才一旁地上的酒坛,酒香兀自浓郁醉人,她纳罕这酒的烈性,还是将巫蘅搀扶入了寝房。
这个深夜,巫蘅醉入酣眠,王妪却不大睡得着,风吹动着大门微微地晃出“吱呀”的声动,王妪要去落上门闩,正见到月色里石阶下白衣胜雪的身影,高颀温雅,一双澄明如水的眼,宛如林下清泉般熠熠生泽。
她心下大惊,推开门走了出去,“谢十二郎,你怎么、还在此处?”
谢泓的白衣披了一层月光,仿佛珠玉般漾出华泽,“她睡了么?”
想到巫蘅,王妪诚恳道:“女郎今日似乎多喝了些,已经醉过去了,至少明日才能清醒。”她没有赶人的意味,但这话说得却像是这个意思。
谢泓近乎一字一语,极缓慢地问道:“她、不曾与你说过什么?”
在情场一事上,王妪虽是个老人,却也未必是个老手,而且她一贯是个实诚人,谢泓问起,她也不拐弯抹角地隐瞒,便答道:“女郎今日醉去之前,确实抱怨了一句,她说,谢郎怎么还不娶她。”
“抱怨?”谢泓觉得有些好笑。
“是。”王妪低着头答道,“老奴觉得,女郎这是怕这事又生出不少波折罢,其实经历那么些事,她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依奴之见,谢郎既对我家女郎有意,是非卿不可的,我家女郎也是非君不嫁的,这婚事及早成了,不会有什么坏处。谢郎不妨仔细斟酌着。她今日有些怅闷,奴不知是否她说错了什么话,也惹得谢郎不快了,还请谢郎多担待。”
谢泓微笑着施了一礼,“我原本以为,阿蘅嫁我这事,您不会这么乐见其成的,是谢泓狭隘了。”
“我几时也没有对她不快过,请妪放心,这事我已在细细谋划,您还是先守口数日,我会给她风光的交代。”
有了谢泓这个承诺,王妪真是全无后顾之忧了,原本以为是穷途末路,谁知到头来竟然还有如此的豁然开朗。
她对谢泓也行了一礼,才回府掩上了门。
宿醉酒醒后,巫蘅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脑海里飞掠过一些零星片段,但她完全记不得昨晚同王妪说了什么,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老人面前丢了人了。
把脸藏入棉被间细细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她说了什么丢人的话,王妪捧着盥洗的水盆进来,逆着光艰难地看了她一会,觉得王妪也没有什么反常,她取了帕子沾水浸湿,谨慎道:“我昨晚,喝得醉了,可曾胡言了什么?”
她夜里有梦呓这个癖好,酒品应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王妪显然眼光一掠,继而淡淡道:“没,女郎不曾说过什么。”
巫蘅“哦”了一声,假意放下心来,门外的空气很不错,鸟鸣清幽,藤萝翠蔓罗络纷繁,她今日装扮素净清雅,宛如一朵清素的木兰,黛眉纤长,云鬓精巧斜坠白玉钗,撑着门框回眸问道:“昨夜有谁来过么?”
王妪揖手道:“没有。”
巫蘅又是一个“哦”,但明显比方才要失望得多了些。
“再过几日,我怕春光都不再了,今日我有游湖之兴,妪可愿随我一道?”
流水宛如剔透绵软的琉璃,晶莹地吸纳了两岸山光,衣香鬓影,春日和畅。
巫蘅租了一条船下河,她记得顺着这水流下去,可以看到湖心亭,那里常有名士小聚,斗诗斗酒,自是快慰平生的。
艄公撑篙的技艺娴熟无比,船行在水里,没有感觉到一丝跌宕,巫蘅微微惊奇,远远瞥见八角飞檐,湖心亭一点,遥遥地在日光底下慵懒地倚着。
“妪也有心事么?”巫蘅见王妪出门游玩兴致不高,递上方才在街摊上买的几个蒸饼。
王妪摇了摇头,“人老了,总有些力不从心,日后奴也不能在为女郎计谋些什么,女郎想要的,不如便放着胆自去追求罢,至于我们,女郎完全不必顾虑的。”
巫蘅低头道:“妪不会老的。”
这声音很轻,轻得怆然和不舍仿佛齐齐钻出水面,揭开怯弱的真相。她可以不知礼数,不明白这个世道的规则,她自甘堕落身份,从心里认王妪和柳叟是自己的亲人。
他们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从扬州那事之后,他们便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走出梦靥,走入建康。
若她在这世上有什么最不舍最尊敬的人,那就是他们了。
“人怎有不会老的?”王妪露出慈和的微笑,她想说,女郎看似聪慧,原来也这般痴傻。
巫蘅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眼眶微涩,她眨了眨眼撇过头,河风吹拂着眼前稠密的鸦羽,逼退了那一分将落未落的水迹。
忽地,一个身影闯入眼中,巫蘅怔忡起来,那远处朱雀桥边迤迤而行的,一袭朴素的青衣,在桥边瞪了她一眼的妇人,那不是巫娆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诺,你们要的洞房花烛,已经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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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惊的谢泓
被她这么一瞪; 巫蘅胸口一跳; 冤家路窄,她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邂逅巫娆。
船头的王妪显见得也留意到了; 低声道:“女郎,大女郎已被皇室所弃; 这个时候你万不可亲近上前; 以免惹祸。她心思不正; 有意害你。”
“这个我知道。”巫蘅从来不指望巫娆能对她报以什么善意; 她也没那么宽宏到原谅巫娆对自己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一旦越过了底线,她不可能将这些自记忆之中抹除的。
巫娆只是在河边走,巫氏已被封了府邸,树倒猢狲散,如今的建康巫氏算起来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无家可归,曾贵为皇妃; 曾经煊赫的身份让她的心被极高地捧了起来,如今又被那给予她尊贵的人一手狠狠地摔落; 支离破碎。
她走到湖边; 晴色方好,春日迟迟; 湖堤柳帘翠玉璎珞般吹拂而飘然,她一脚踩入泥沙里,方才就在想; 若是再往前一脚,彻底没入湖中,这一切许是都结束了。
可是偏偏教她又看到了巫蘅!
在这么瞟了一眼之后,巫娆气恨地转身大步离去。
巫蘅也不知道她方才看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她对艄公催促道:“靠岸吧。”
艄公自是答应了,船缓缓地往岸边而去。
但这里是下游,岸边游人如云,没有停歇泊船的地方,便只能先行往下游划去,待找到一处合适的再上岸,王妪见巫蘅心神不宁,握住她的纤手,道:“女郎想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巫娆那性子,不对我做什么,她是不会罢休的,今日就我与妪出门,没曾想过会遇见她,实在是大意情敌了,还是先上船离去,巫娆之事,我要再思量该怎么应付。”
不是巫蘅不愿给巫娆一个路走,而是因为,她实在太清楚太了解巫娆。梦境之中百转千折的鲜活,那个人的狠毒与阴戾已经镌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而这些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艄公的船在近岸处时,碧色的长篙抚一池出水,忽地一个矫健的身影越出水面,巫蘅和王妪都骇了一跳,促起不妨,艄公也乱了乱心神,正要稳住水花,那人却已飞快地窜上了船。
巫蘅半倚在甲板一头,惊愕下生了恐惧,不遗余力地要往后退。
“女郎!”
只听得王妪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荡,巫蘅被那不知道何处窜上来的男人狠狠地一抱,紧致得来不及呼吸,憋着一口气被他拖拽着跌入翠色的湖里。
这时岸边的人不多,没几人留意到这个,王妪脸色刷白,颤抖着嗓子,死命地大喊:“来人,救我家女郎!来人——”
世态炎凉,没几人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驻足。
王妪只顾着喊岸上的人,船已经靠上了浅水摊,王妪跳下船要唤人,老泪纵横,可找了几个人都不曾有人理会过她,直到她想到撑船的艄公应该会水性,可是一转身来叫他时,这个艄公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女郎!”
王妪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可都没有回音,她脸色惨白地跌跌撞撞地瘫倒在地。水面清圆,风荷淡淡如许,但没有一丝多余的漪澜为生命而惊起。
一瞬间失去所有颜色与生机。
巫蘅被两个人从水里拖了出来,水淋淋地被交到谢泓手上。谢泓抱住她时,手臂都在抖,若是方才迟来一刻,也许……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顾虑,原来一些人终归是不能安分啊。
“郎君。”
谢同从未见过脸色如此冰冷漠寒的郎君,谢泓打横抱起晕迷不醒的巫蘅,淡淡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人一定要抓到。”
一定要带到他面前,不能姑息。
“敬诺。”身后的部曲分出数人往水里方才那人逃窜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说巫娆识人的本领的确不错,那个人水性极佳,在水里简直灵活得如一尾鱼。方才合三人之力也没有能抓起他来,竟让他三两下挣脱牢网逃走了。
谢泓将巫蘅抱在白沙堤上,巫蘅脸白如纸,身上的温度在一滴滴地流逝。
“阿蘅,阿蘅——”他拍着她的脸,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声音由最初的清润变得喑哑无比,“不能睡,我不允的。”
“郎君不妨渡些气给她——”
身边一人提醒了一句,谢泓方才想起来一件事,他的心神已乱,没有听到那部曲说的话,想到的却是从前有人用过的“灰埋法”,沉声道:“将沙堆到阿蘅身上,快!”
不解其意的几人被素来温和的郎君这么一喝,还稍愣了愣,才想起这贻误不得的大事,几人抢上前来将沙子堆到巫蘅身上,这时阳光照耀下细沙有些温暖的触感,巫蘅被这么一压,以及谢泓无意识摁住了胸口,呛住的水咳嗽了出来。
意识也跟着这声咳嗽恢复了清明,她微微诧异,眼前的人一个个无比陌生,但怀抱却是熟悉的,还是一样的温柔,但是有些灼人。
他不停地搓她的手臂,将那些碎沙抖落下去,“你醒了。”语调之中颤抖的余韵让人心疼。
巫蘅“嗯”了一声,要找他的脸,眼前还有些模糊,犹犹豫豫地把手沿着他的脖颈摩挲而上,细沙粘在指尖,有一股粗粝的摩挲感,忽地指尖一滴冰凉湿润的水,她宛如受了炮烙,急忙地抽手。
她想看他,可是他不让。
谢泓俯下身,将她更紧地搂住,声音低哑,“以后别吓我了,我受不住,阿蘅,我怕了,我真怕了——”
他从来什么都不畏的人,竟然说他怕了。
巫蘅暖暖地一酸,“我没事,你怎么救了我?”
只是溺了水,吐出来就没有大碍了,她抱住他的两只手臂,拉开一段半尺长的距离,谢泓明润的眼,沾了水,留了泪痕,清亮澄澈,美得令人不忍亵渎。
“你跟着我么?”
这个时候难为巫蘅还能问得出这些,谢泓沉默地抹了一把脸,“只是凑巧而已。我已让人去抓了她来,这一次,我不会再对她仁慈了。”
巫蘅也说不出让谢泓熄火的话,她揉了揉他的手背,湿漉漉的长发贴在曲线柔软的下颌,玲珑婉转道:“别担忧了,我也不曾真出事,至于我嫡姐,还是交给我吧。阿泓,你不该为了我染上什么戾气。”
他抿着薄唇不说话。
巫蘅柔柔地吐气,委婉建议:“回去了?”
谢泓还是不说话,唇不着痕迹地一撇,巫蘅受不了他这个,好气好笑地在他唇上吻了吻,谢泓掀了掀眼皮,巫蘅微笑起来,“回去了,妪还在等我呢。”
她说着正要起身,却被谢泓猛地一手又重重地扯入怀抱,他紧紧地桎梏着她,唯恐失去的模样,宛如抱着心仪的糖不肯撒手的孩童。
巫蘅全身僵住,她干干地去看他带来的那群人,却发觉他们已经默契地背过了身,即便还有两人站在水里,这时候也不约而同地背了过去。
竟是没有一个人往这边看的。
巫蘅瞠目道:“谢十二,你要怎么?我是才出虎口,又落狼窝么?”
谢泓抱着她起身,吓得巫蘅急急地圈住他的脖子,双脚离地的不真实感让她还有些恍惚,但眼前的男人又用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再拒绝,他不让她一个人走。
看来这次真的让谢十二都吓到了。
巫蘅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知道,是何人要害我?”
“除了你的嫡姐,没有旁人了。”
“那可不一定,这建康城里,谢十二的仇家多了去了呢,随便一个,要解决我的性命都很容易。”她才说出这个话,谢泓抱着她,脚步忽地一顿,巫蘅自知口不择言,但又死不悔改地撑着颜面,直至他幽冷如淬冰雪的眸静静地移了过来,巫蘅无意识间便抽出一只手捂住了粉唇。
浸湿了水的唇,是剔透的颜色,谢泓只是凝视了一眼,便又沿着河堤走了过去。
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巫蘅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可能是落了水脑子不大灵光了,竟然忘了她此前可是和谢泓闹了些脾气的,有些后悔自己昨日就那么走开,她脸颊沁出一层蜜色的粉,低低道:“你也这么抱过别人么?”
说到这个,谢泓不自禁唇角翘了起,但是眼眸里却看不见丝毫笑意,“没有。”
他老实答了,巫蘅不好拿着这事多说什么,只是气馁地幽幽道:“谢泓,昨日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你没有想到那时候我正看着,我被师父训了那么久,本来心情便不是很爽快的,又撞见你……你自问无愧,所以那么无所谓,显得我太小气了一般。可是,关于你的事,我原本便是容不得什么沙子的,你和沉月现今已经各自成人,该避嫌了,而我也只是不喜你那副似乎不曾这些放在心上的态度……”
“阿蘅要我同旁人,包括沉月,都避而远之么?”
听不出谢泓的喜怒,巫蘅想了想,觉得这话又没有什么问题,便老实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谢泓任由她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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