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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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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着琉璃灯盏发出的柔和的光,他的脸备显平静和暖,但微微蹙起的眉心,仍昭示着他内心里还有着未竟的棘手的事。卿羽悄悄寻了件裘绒毯子给他披上,纵然动作极轻,仍是惊醒了他,抬眼望见她美好温润的脸庞,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这阵子是有些忙了,等处理完手头的几件小事,就好好陪陪你。”他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见她沉默,不由得一阵担忧,“阿羽,你怎么了?”
      她淡眼将那龙案上的几本奏折扫过,抬头对视上他关切的眼神,轻声道:“云珩,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好么?”
      他先是一愣,瞬间又了然地笑了,点头道:“好,听你的。”
      这回换卿羽愣了:“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他一叹,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倦怠感:“自从登基之后,这两个月来一刻也没得闲,理得尽是前朝那些是是非非,可实在是再分不出精力去重新分辨后宫里的那些恩怨。”
      她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能触动到她内心的,无非是先帝的那些妃子们,因着皆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缘故,在此次皇位之争中不免要被牵连,若要深究起来,恐怕没几个能摘除干净。
      她靠在他臂弯里,抬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陈皇后已经疯了,纵然她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但现在已经受到了最严酷的惩罚。况且,这段时间彻查朝臣的举动,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若连先帝的皇后也不放过,怕是会惹人非议。威信时时可立,人心却难一时得聚。”
      她很聪明,仿若世间一朵解语花,就这样轻易地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可放过后宫里先帝的所有妃子们,却不会放过一个陈皇后,只因当年阑贵妃的死是他心底里一直埋藏着的痛点。如今得了机会,他怎能不替母妃报仇?纵然陈皇后已经疯了,可这样就能逃避掉罪责么?
      “阿羽,”他微微叹息,“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
      面对他的婉拒,她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失望,只是一边替他轻轻将龙案收拾整洁,一边道:“从前我以为有仇必报是个不能违逆的箴言,似乎不报仇便是对不住死去的那个人。直到后来我跟在师兄身边打了两年的仗,看到那么多的流血和死亡,才渐渐明白,这世间的仇啊恨啊的,若是去理,怕是永远也不会理清了。若说报仇是为了给死人一个交代,那么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你又如何知道死者希望的是什么?今日你对陈皇后的杀心,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说到此处,话语顿下来,她回头望他,“我想起了江皇后。我逼死了她,或许一时的轻松是有的,可我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快乐。纵然她对江此君百般构陷又能怎样,她最在乎的东西还是没有得到,她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现在的陈皇后,不也是一样吗?”
      案角的灯花轻飘飘落下,在琉璃盏的底部铺上一层薄薄的尘。沈云珩久坐无言,最终也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夹杂了几缕无奈的倦意:“阿羽,你总是让我无法反驳。”顿了顿,又道,“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对以前的人和事再不追究,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好?”
      卿羽弯起唇角点点头,继而伏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越发抱紧了他。雨打归舟,万事回转,如今全身心地付与他的温暖怀抱,那些所有辛苦遭逢的际遇,都是值得的。
      **********
      安宁下来的时间,平静如流水,转眼已是夏至时节。夏季多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午后一番急雨过后,御花园中的花朵枝蔓被摧得七零八落,自然的芬芳之气却是更浓了。
      卿羽坐在亭子间,手中的一杯茶从温热到冰凉,自始至终却是一口也没喝,刘太医愁容满面地站在一侧,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也只是发出一声低叹来。
      “师姐的病,果真是没有法子医治了么?连同我新配制的几个方子,都不行?”卿羽盯着手里茶杯上的花纹,说出的话极是低沉失落。
      自从白露在沈云琋的尸身前惊痛过度晕厥过去,再次醒来之后,便是哭哭笑笑,畏首畏尾,谁也不认得了。卿羽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师姐,我是毛毛。”可她空洞茫然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原该有的欣喜。
      她抗拒着一切,包括来自卿羽不遗余力的关心。
      从前的师姐是个豪爽朗然的奔放女子,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到她,也没有什么能让阻挡她的心愿和向往。可是如今……
      刘太医艰难地点点头:“都试过了,不见好转。”抬眼望见卿羽神伤的模样,温声道:“公主也别太难过,白姑娘的病本是外界刺激所致,说到底还是源于心疾,不管如何医治,都需要时间,说不定不久以后就会自行好转了。”
      卿羽心知刘太医是在安慰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师姐的病同样是卿羽的心病,这三个月来,她用尽各种办法,请了无数名医,都不能医治好她,事到如今,唯有请大师父过来了。
      一边想着,一边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刚递到唇边,忽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顺手望去,只见沈云珩微蹙着眉,手指用力将那杯冷透了的茶水夺去:“茶凉伤身。”
      卿羽不与他多做计较,由着他去,自己则去了一旁的软榻上躺下,眼望着一片东倒西歪的茉莉花怔怔出神。
      刘太医连同侍奉的宫人们都识趣地退下了,沈云珩拉过她的手握住,顺势坐在一旁:“还在为白露的事情烦恼?”
      卿羽久不言语,默了一刻侧过身来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声音闷闷的:“我真没用,我曾救过那么多人,配过那么多药方,原以为医术会大有长进,现在却连师姐都救不了。”
      沈云珩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头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再说,你不是已经决定要请何大叔过来了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被他说中想法,她淡淡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她心里,大师父始终是如神医般的存在,自己目前所学不及他之万一,等到他来,师姐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是,如若师姐真的回复了神智,是否能再一次承受得住生死别离之痛?那样的话,于她而言将又是一种剧烈的打击。
      沈云珩轻吻住她的额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有时候啊,遗忘比记起更幸福,但也或许清醒的人更能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所以不管事态究竟如何,还是要耐心等何大叔来,到时,他自会替白露做个选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归

      卿羽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嗯”了一声。
      “先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了,眼下有件大事才是非办不可呢!”
      沈云珩话锋一转,颇令她疑惑:“大事?什么大事?”
      他无奈一笑:“自然是我们的婚事。”抬手替她抿去耳畔垂下的发丝,手指顺势停在她肩头:“方才礼部上奏,查得本年八月十六是个好日子,我已向梁帝修书,请他着手置办你的嫁妆了。这些日子光顾着忙政务,成婚之事却搁了一旁,让你等急了吧?”
      卿羽侧过身子,嘟囔道:“我才不心急呢!”
      “好好好,你不急,是我急,”沈云珩笑道,“大陈国新君登基月余,立后之事却一搁再搁,倒让我很有危机感。”说到这儿双手抱她入怀,笑语里有丝慵懒,“我可不会再让我们的婚事出现丝毫变故了,赶紧将你娶进门,才能放心。距离婚期算来还有两月时间,可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等。”
      早在四月时,前陈太子周汉旗就攻进了大陈京畿,杀入皇宫,逼得那周宣引颈自刎。六月时,周汉旗登基为帝,改年号玄贞。新帝黄袍加身,万民称颂,后宫却空乏至今,在大臣们的上疏下只草草封了几个妃子,最令人瞩目的皇后之位却一直没有眉目。
      大师父来时除了带了一些典籍医书和珍罕药材,还有一封师兄的亲笔信,或许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以致整页书信只有一行字: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一语道尽万千相思。可惜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心一意要追随他的傻姑娘了。
      曾经陪他辗转流离行军打仗的岁月,如今想起仿若前世的一场梦境,有句承诺却如烙印清晰地镌刻在心上。那个暗香浮动的月夜,他吻上她鬓角的发,说:“他日问鼎天下,你便是大陈唯一的皇后,我会许你一世长安,永世太平,再不会让你见到战乱纷争。”
      如今他夙愿达成,大陈江山重握手中,太平盛世等待他去开创,而她却不在他身边了。连天烽火遮掩了她的本心,兜兜转转方才悟得真爱所在,本来还会担忧沈云珩介意这个小插曲,但现在听他玩笑般地说起此事,终于明白,时间改变了一切,而她该是庆幸。
      见她只是窝在怀里沉默,沈云珩低首吻向她面颊,呼吸却变得有些浑浊起来:“阿羽,你怎么不说话?”
      她被他吻得有些迷乱,也意识到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趁着头脑尚且清醒,费力地将他推开一分:“别这样……”
      他挑眉,手上用力将她带入怀中,顺势欺身压倒在软塌上,凝注着她姣好的容颜,一时间心头涌出无限柔情:“阿羽,你知道吗,我走了这么长的路,终于能换来今日。一想到从今往后都会有你在身边,就感到什么都不缺了,其他诸事皆不值一提。”
      从前他是成王,位分尊贵,如今他是帝王,高高在上。可是哪管身份变换,他对旁人始终庄重淡然,却对她说起情话来仍出口成章一如既往。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只觉羞恼,现在却听着十分顺耳。从相识到相爱,这一路的山重水复,终于让他们真正找回了彼此。
      神思纷飞间,忽感颈上一凉,才赫然发觉领口已不知何时被他扯开。面对她吃惊的目光,他狡黠一笑,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大手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挑拨起来的灼热令她不自觉闭了眼睛,在他温柔而充满力量的身躯的引领下,一同坠入蚀骨的沉沦之中……
      **********
      两国联姻,山高路远,于是在六月时,卿羽暂先回到阔别了三年的梁宫。那日,当她赶回到大梁的宫门前,天上忽地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丝,她没有腰牌,亦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当年她连夜从梁宫逃走时,丢掉了一切与这个地方有关的东西,包括清平公主的身份和与之有关的所有记忆。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回来,却没有想到转了个大圈,她还是转到了这里。
      守门的侍卫狐疑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还是遣人去了内宫通报。宫墙是由巍峨高大的巨石垒砌而成,没有地方避雨,她牵着马站在纷飞的雨中,面对着紧闭的朱门怔怔出神。心底涌上来的感受五味杂陈,有喜悦,亦有不安,期待中又有着浓浓的忐忑。
      不知道这三年来父皇过得可好,皇兄的身子有没有完全恢复,云妃是她在梁宫时唯一的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不知她现在好不好,还有清欢,那个开朗又有些刁蛮的小公主,是不是又长高了……
      怔然出神间,忽听一声巨响,抬眼望去,宫门大开,宫人们踏着细碎的步子小跑至大门前,分成两列有序站好,一直延伸至深墙大院看不到的地方。
      她讶然,惊呆的空当儿又见宫人们面向她齐齐行下跪拜大礼:“恭迎清平公主殿下回宫,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为这盛大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是感动又是欢喜,萧承望从宫苑走出,仍是记忆当中的健朗模样,只是鬓角的发丝愈加灰白,又分明是苍老了不少。
      卿羽一时哽咽,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还是福公公笑着提点道:“清平公主显然是高兴过度,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
      她惊起回神,连忙朝萧承望屈膝跪拜:“儿臣不孝,特来向父皇请罪。”
      当年她的不告而别,着实让萧承望气恼了好久,三年来对这个“不孝女”的痛骂之辞集合起来能汇成一座山,方才听到宫门侍卫来报,他扔下手里批着的折子就赶了过来,一路上更是酝酿了一肚子骂她的话。
      但当真正看到她,却又一句也骂不出来了,将她扶起来,在雨里反复地端详,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只是连连念叨着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随即又转头吩咐福公公准备各项接风事宜,顺带悄悄遮去眼角一闪而过的光芒。
      望着萧承望略显清瘦佝偻的身体,卿羽喉头发紧,纵然她对于梁宫并未有太多感情,但血脉这个东西,却是扯不断的情感。长久的别离或许能淡去许多心念,但当再次面对时,面前这个隐现老态的老人,仍能真真切切地撼动她的心。
      自打卿羽回来,整个梁宫上下就跟一潭死水突然之间变活了一样——皇宫里的妃嫔贵人和皇子公主本来就数量稀少,且各自相安无事风平浪静,日子实在是无聊,清平公主的回归,便如一颗石子投进了静湖,一圈小小的涟漪也足以掀起一番热闹。
      更何况,清平公主婚期将至,这下子,大家终于有事可干,更是有了话题可讨论,日子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
      东宫里,几株石榴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花,远远望去仿若一片灿烂的云霞。莲生新沏了一壶热茶,醇郁的茶香袅袅散开,沁人心脾。萧远换上常服,一袭白衫闲适温雅,略舒眉峰的浅笑都蕴着满满的温柔。
      “当年你的出走,可真让父皇伤透了心,”说起当年事,萧远温和的笑容里难掩一丝责备,“阿羽,如今你既回来,我们都非常高兴,可是却很快又要远嫁,实在是令人伤情。”
      卿羽接过他递来的一盏热茶,笑呵呵道:“这个好办,只要父皇下令推延婚期便是了,说实在的,我也想多自由两年呢!”
      “可别,”萧远忙道,继而笑了起来,“宁愿忍痛割爱将你早些嫁出去,也好过再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又让你翻墙逃走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可拿什么向大燕国交差?这不是存心不让两国好过么!”
      听了这话,一旁的莲生也抿唇偷偷地笑,卿羽毫不计较,也附和着傻笑。从前的萧远旧疾缠身,是个典型的走一步喘三喘的病秧子,大声说话都不能,现在却能畅快地与她说笑,丝毫不见当年病痛迹象,看他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卿羽颇感欣慰——这才是他原本应有的人生。
      二人正闲谈着,只见一名女子盛装华服,款款而至,卿羽望她一眼,便知这是两年前被册封的太子妃。她在外时偶然间听茶馆酒肆的人议论起天下大事时说到过,梁国的太子妃是罪臣之女,贱籍出身,她当时也只是那么一听,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前几日萧远与她叙话,将这段风花雪月详情告知。纵然萧远有意不提,她也能隐约猜到太子妃的真实身份,虽然内心有丝芥蒂,但看着他面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她不予点破,决心放下成见,也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放得下死去的苏良娣,能够接纳新的感情,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本是一件好事。
      卿羽起身朝太子妃见了礼,太子妃极是温柔敦厚,含笑回礼,又朝萧远笑道:“殿下,方才父皇身边的福公公过来传话,说是父皇有要事相商,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萧远点头应下,将行未行之际又嘱咐太子妃道:“你与清平虽俱是宫中之人,却是初次见面,眼下清平婚期将近,你要协助操持的事情又多,若还有什么考虑不到的,不妨多与清平商议,免得有什么疏漏。”
      太子妃恭谨而答:“是,臣妾记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婚(结局)

      萧远对太子妃的这般嘱咐,让卿羽大受感动,回首已见太子妃落了座,亲自提起茶壶将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推回给她:“公主,请。”
      卿羽伸手接去,茶水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传递至手心,淡淡的温热感安抚了她些许不安的心情。
      太子妃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轻嗅着芬芳四溢的茶香,蓦地勾起一抹笑:“想不到你我竟会在此境况下重逢,算下来,我们差不多已有十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了吧?”目光从手里茶杯的花纹上转至卿羽面上,仍人淡然平静的笑意,“阿羽,别来无恙。”
      此般情景,倒让卿羽有些恍惚,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宽和的人,和记忆中那个娇蛮跋扈的富家小姐全然不同,莫非时间赋予人的遭遇和经历,果然强大到可以令人改头换面的地步?
      卿羽低头啜了口水,默了一刻才道:“我以为你会恨我。二姐,其实你若真的恨我,完全不必装作这么大度宽容。”
      能让她称呼为“二姐”的人,这世间除了李倾雪,便也无别人。
      听到她的话,李倾雪慢慢捏紧了握着茶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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