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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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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羽眼见他们越来越远,心下稍安,至少,师兄现在已经安全。
      敌军见沈云珩遇袭倒地,犹如猎人见到受伤的老虎一样,双目闪动着精光,纷纷挥刀砍去。
      沈云珩咬牙站起,不顾肩背处的剧痛,抵挡四围敌。对于敌方大将不论是生擒还是斩杀,都将是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捷径,越来越多的敌军涌上来,将沈云珩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武艺高强,十几个招式下来,脚下已倒了一片尸体,但在敌众我寡的境况下,也硬是生生挨了几刀。
      卿羽爬起来,见他已是遍身浴血,眼看体力不支即要被迎面压下的兵刃刺中,她头脑一片茫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救他!她拾起地上一把军刀,凌空两步飞了过去,心智刹那间全部蒙失,挥起手中大刀一把自后背贯穿一人前胸!
      “咔嚓”一声闷响,利器穿过骨肉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她为这前所未有的阵势吓傻了,双膝却十分清醒地逐渐变得酸软,肝胆俱灭之际,她强作镇定稳了稳心神,脑中只闪出一个念头:不能倒下,不能手软!
      她颤抖着双手握紧了剑柄,一把将剑抽出,一大捧鲜血赫然喷出,溅了她一脸。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断人肠

      她瞪着血红的眼睛,几个回合将剩下的几个人逼开,扶住了踉跄的沈云珩。她的手指柔弱无骨,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沈云珩,你撑住,不要死。”
      沈云珩靠在她肩头微微喘息,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想说话却已没有力气。
      对方亮出雪亮大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包围,看这阵势,她冷笑一声,若注定今日要命丧于此,那么也要撑到最后!
      四围之人挥刀扑上来之时,一道身影迅疾而过,穿过人墙挡在卿羽面前。
      卿羽看清来人,喜道:“金子!”
      金子身上大小伤口无数,血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他给了卿羽一个宽心的眼神,将她与沈云珩挡在身后,对着四围的人喊道:“放下兵器,不要误伤自己人!”
      其中一人却是不信,反驳道:“明明是敌方将军,哪里来的自己人?你是想要投敌叛变吗?!”
      金子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主帅钦封的营前护卫,若是哪个伤了他,主帅定不会轻饶!”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犹疑,金子又大喝一声:“还不退下!”
      这声怒喝着实有威力,众人犹疑一番,终是退去了。
      沈云珩呼出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倒地。卿羽将他放平,发现他胸口处插了一支矛头,随着他沉重的呼吸,鲜血一股接着一股涌出来。
      她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料,按住伤口,但流血太多,薄薄的布条瞬间就被浸了个透,顺着她的指缝不断地往外涌。
      她的双手抖成一片,抖抖索索将外衣脱下来,叠了几叠给他止血:“没事的,沈云珩,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治好你,不要怕……”
      事实上,怕的人是她自己,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手脚一片冰凉,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混合着满脸的血迹,落下来便成了血水。
      沈云珩微微喘息着,抬手替她擦泪,眼中俱是痛惜:“别哭,你一哭,我心里就难过,想着怎么我那么努力,还是不能让你感到快乐……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你快乐,可为什么总是让你伤心……”
      她泪雨纷飞,紧紧抱住他,断断续续道:“不,不是的,是我总让你伤心,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可我总是不知足,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是我不好……你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一个人……”
      他抚摸她的脸颊,弯起唇角淡淡笑了:“我怎会丢下你?只是,我也不能束缚你……”
      卿羽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常余在几名精兵的掩护下成功脱身,几步奔了过来,望见一地的鲜血,当即跪倒在地,含泪道:“殿下!——”
      沈云珩闭目微微喘息几下,而后抬手向常余打了个手势。
      常余犹豫着:“殿下……”
      沈云珩闭眼微叹,摆了摆手:“去吧。”
      常余热泪盈眶,终是应下:“属下遵命。”随即站直了身子,抬手朝天一指,袖间飞出三枚火箭,直冲云霄,在空中接连炸开,发出极响亮的声响。
      这三声响动震彻天地,兵荒马乱短兵相接的大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原是有支队伍擅自变换队形,自成一派,眨眼间形成钩形之阵。伴随着震耳发聩的脚步声和喊杀声,那支队伍纷纷掷下手中军刀,自腰间齐刷刷抽出短柄双戟,冲向敌方时左右夹击招招毙命。
      这种兵器在近距离搏杀时尤占上风,准确击中要害,手起刃落带出一股血流,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上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刻遍地已是倒地翻腾哀嚎不止,断臂残肢触目惊心。
      周顾震惊不已,因为心知这种阵型与杀敌之法并非己方,但他又分明看到这支队伍杀的是陈军!
      林乘难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老将军同样难掩惊恐,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道:“难道……这就是沈云珩的‘穿云军’?”
      传言,威震四邻的大燕成王爷手下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战队,名曰“穿云”,穿金丝护心甲,用短柄双戟,勇猛凶悍,配合默契,作战手段相互协助得天衣无缝,可根据战况自行调整军阵,直至将敌人打得溃散,再全部歼灭。
      但那毕竟只是传言,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而且“穿云军”平时隐没在各个编队之间,与普通士兵无异,若非局中之人,断然不知其真实底细。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果真是‘穿云军’……”老将军抬手揩了揩浑浊的眼角,又是激动,又是惧怕。
      “管他什么穿云不穿云,本将只知道,沈云珩叛变了!”林乘南眼神冷厉,张臂开弓,三箭齐发。
      常余横过军刀,纵跃而起,将那三枝钢箭准确无误拦腰斩断,而他大声喊道:“左先锋!保护殿下!”
      左先锋听得这声喊,由几名士兵掩护着脱身,携带四名精兵飞奔而来,在沈云珩周边筑起一道人墙,四面敌人再难近身。
      与此同时,那一万穿云军已对陈军形成包围圈,步步紧逼,所向披靡,陈军已渐呈不支之势。
      林乘南肃然道:“传令下去,启动幻阵!”
      高亢辽远的军号响起,陈军迅速调整阵法,转眼间分为五大军阵,又分别从中隔离十二支小分队,与穿云军的钩形之阵形成对峙之势。而穿云军亦不与之僵持,随机应变形成鹰阵,以俯冲之势破敌。
      奈何陈军仗着人多势众,穿云军的鹰阵屡攻不破。周顾见状,当机立断道:“我方以雁阵佐之!”
      韩世超紧急传令下去,不多时,在“勋”字大旗的引领下,周顾一方大军阵型变幻,前锐后张,延斜而行。鹰阵在雁阵的协助下,由十二支小分队至五大军阵逐一击破,势如破竹,陈军溃散四逃,局面一时陷入混乱。
      林乘南大怒,啐道:“混账!”遂扔下弓箭,抽出钢刀策马奔向沈云珩,左右护卫齐驱开路,林乘南避开人身壁垒,直取沈云珩首级!
      刀光森寒,破空而至,卿羽毫不犹豫地抱住沈云珩,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原该落在她颈子上的刀刃被一支弩箭裹挟着一股巨大的冲力迫着改变了方向,刀体剧烈颤动着略一翻转,那刀背重重击在她后脑,一阵剧痛袭来,刹那间失了神智,而她呕出一口血来,跌入无尽的黑暗。
      周顾放下手中的弓弩,拔步便要过去,韩世超死死拖住了他:“那里已是林乘南势力范围,况且少主身负重伤,现在过去无异于去送死,我军胜利在望,二十年的夙愿即将达成,恳求少主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周顾望去,但见林乘南已带兵将沈云珩团团包围,常余并着几名精兵负隅顽抗,情势危急。
      周顾道:“若无沈云珩倒戈相助,只怕此战我方并无胜算,又何谈二十年夙愿胜利在望?现在他有难,韩将军却要我袖手旁观,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么?!”说罢便要上前。
      韩世超阻拦不成,双膝噗通跪地,一时老泪纵横:“乱军之中,哪里还顾得上道义?那大燕成王爷的恩德,待得日后功成,有的是方法去报答,若眼下需要少主犯险去报,倘若有个什么闪失,置属下们与何地?!”
      周顾执意不听,绕开便去,韩世超抱住他的腿,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少主恕老臣不敬之罪!”遂喊道,“来人,原地保护主帅安全,不容挪动半步!”
      周顾急火攻心,黑眸深沉骇人:“我看谁敢?!”
      一行士兵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韩世超喝道:“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但若主帅有什么不测,我们全部都得死!”
      一声爆喝声若洪钟,士兵们不再犹豫,领命道:“是!”
      疆场之上,身不由己,无情刀剑刺出来的鲜血泯灭了多少人性大义,被风干的累累白骨又筑起多少辉煌勋绩。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
      天上没有太阳,黄沙漫漫,枯蓬漫飞,血染的战场满目疮痍,断臂残肢七零八落,血腥之气迎面扑鼻,尸体堆积成山。
      她全身俱被鲜血染透,唯余一双眼睛是黑色灵动的,昭示着她还是一个活人。她在尸横遍野里费力地翻过一个又一个死去的人,但那些陌生的脸孔并非是她要找的人。累到筋疲力尽之时,听到有人轻声唤她“阿羽,阿羽……”
      她循声望去,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同样一身鲜血淋漓,却是微笑着踏过血流成河,向她走来。刹那间一刻悬着的心化作漫天兴奋,她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欣喜若狂地朝他奔过去。
      然而此时一枝钢箭携着凛冽风声破空而来,狠狠钉在他后心,力道之强劲,一直穿透胸膛,带出一捧血雨。
      他的步子定在原地,温暖的笑容僵在脸上,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她瞪大了眼睛,喉咙似被什么狠狠揪着,一时间似失语了一般,直到他的身体沉闷到底,她声嘶力竭大喊出声:“沈云珩!——”
      “沈云珩!——”她惊叫着猛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地粗喘着气,手心里俱是冷汗。心神幻灭间,她死死揪住自己胸口,发觉只是一场梦。
      环顾四周,石墙石壁,凸凹不平,自己躺在一片枯草之中,地上是肮脏的泥土与粗粝的沙石。不远处燃了一堆篝火,映着火光,她断出这是个山洞。
      幽闭的空间里,火苗劈啪作响,脚步声由外而至,她心下惊惶,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块拿在手中,屏息凝神盯着洞口方向。
      火光将一个身着铠甲的男人形象映在洞壁上,伴随着铿锵步伐渐渐靠近,那人的面容也清晰地展现出来。
      竟然是林乘南。
      “你醒了?”看到她好端端的在跟前站着,虽然蓬头垢面憔悴不堪,但看起来是真的清醒了,遂也稍稍安了心,走到篝火旁将架子上烤着的一只鸟取下来递给她,“饿坏了吧,尝尝看。”
      卿羽却是不领他的好意,暗暗将手中的砺石握紧,盯住他问道:“沈云珩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代价

      林乘南将烤熟的鸟肉放在鼻端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而后撕下来一片放在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跟班!”抬眼望见她仇视的眼神,做无奈状,道,“这不是很明显么,仗打完之后沈云珩就被他那些忠诚的部下带走了,我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仗打完了?结果如何?谁胜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一把抓住他手臂,急切问道。
      他低头看了看她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挑眉一笑:“那你希望是什么结果?”
      卿羽在他不怀好意的笑容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遂连忙放开,似乎多碰他一刻都感到恶心。
      林乘南又撕咬了一口鸟肉,目光现出疲态:“若大陈胜了,本将早就加官进爵风光无限了,还能落得躲在这山洞里靠这些死鸟来充饥?”
      明明该是满含愤恨与不甘的话,他却说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似的。
      卿羽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落了地。
      陈军战败,信安城被破,周宣在一干人马的掩护下狼狈逃窜,躲到了京畿。然而放眼相望如今的大陈天下,已几乎全是前陈太子周汉旗的势力范围,京畿是周宣最后的保护伞,却也如瓮中之鳖,无路可退的结果只能是必死无疑。
      师兄忍辱负重了二十年,终于换来这一天。人生中能有几个二十年呢,那些在别人身上风流洒脱、自在飞扬的时光,师兄却是在无尽的黑暗和磨难中度过。二十载兮磨一剑,试霜刃兮到人前。
      曾惨遭灭门的少年一口气提了二十年,待得夺回锦绣山河以帝王之姿睥睨天下之时,不知可还能忆起曾经隐没在山野之间顶着满天星斗练剑至天亮的那个寂寥身影?
      卿羽退回到枯草堆里,蹲下来抱住了自己,寒风怒如狮吼,隔着一堆燃得正旺的篝火,看见洞口外纷纷扬扬一片洁白。
      下雪了。
      今年的雪似乎比较多,每回下得也都很大,有雪片不时被风吹进洞口,又瞬间消融在红彤彤的火苗里。雪花大如席,思念已成疾。
      她尚且记得不久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他一人在廊亭里喝得酩酊大醉,而她趁他沉眠之时,做贼心虚般地吻了他。若说当时情难自禁已是虚伪托辞,醉的是他,而她很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顿悟总是在千回百转之后才姗姗来迟,在那一刻她终于剖开内心,有勇气直面最真实的自己。
      林乘南走在火堆旁蹲下身,开始处理第二只死鸟,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她,哂然一笑:“在想沈云珩?”一边拿出小刀将死鸟开膛破肚,一边道,“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一个将死之人,想得越多,就越伤心。”
      卿羽如雷轰顶:“你说什么?!”
      林乘南专心致志地拔着鸟毛,头也不抬:“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这场战不是沈云珩死,就是周汉旗亡,如今周汉旗大获全胜,那么沈云珩也就离死不远了。”
      卿羽一颗心犹如跌入深渊,只感到双手不听使唤,她扑过去揪住林乘南的袖子:“你说清楚些!”
      林乘南被她揪得身子一个趔趄,看到她惶惑又焦急的神态,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道:“难怪你想不通,周汉旗的胜和沈云珩的死并非直接关系,而是间接关系。这么跟你说吧,周汉旗的反朝之举本是陈国内政,燕国为何会插手?那是因为周宣向燕国许诺,事成之后会给燕国好处。这个好处着实诱人,别说是燕国,就算周宣向梁国开口,你那位皇帝老爹也会心动。但周宣之所以会请燕国帮忙而非梁国,不用想也知道燕国比梁国强太多,这棵大树靠得踏实。”
      会是什么样的好处如此诱人?联想到周宣那种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的性情,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窜入脑海,林乘南看着她吃惊的表情,无声笑道:“聪明的女人,你大约猜对了。没错,周宣答应燕帝,若燕国能出兵助他击败周汉旗,便甘愿献上主权,成为大燕附属国,岁岁朝贡。”
      一个君王做到这一步,可谓是前无古人了,卿羽无暇感叹如此败国行径,只念着最在意的问题:“但这些和沈云珩的安危又有何干?”
      “你呀,只顾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为周汉旗铺路了,这天下大事一无所知,”林乘南往火堆里扔了根干柴,又开始拔鸟毛,“燕帝自去年染上怪病,如今已病得下不了床,大去之日不远矣。燕庭无太子,沈云珩沈云琋兄弟二人早就明争暗斗剑拔弩张了,此番燕帝应下周宣之请,派了沈云珩过来协助。听说临行之前订下条件,若沈云珩不辱使命,则将其立为太子,择日继承大位;若是败阵……”说到此处话语一顿,林乘南举起刚拔完毛的死鸟,喜道,“嘿,看起来个子不大,没想到肉还挺肥!”
      皇位之争,自古以来皆是你死我活,若林乘南所说为真,那么沈云琋联合陈皇后以及朝中心腹大臣联合弹劾沈云珩,简直易如反掌。沈云琋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若他得了势,沈云珩的下场之惨无法想象。
      “凭沈云珩的本事,这场仗他根本不会输,可谁让他偏偏遇上了你?因为不舍得你伤心,他便把皇位和性命都不要了。想那英明神勇的大燕成王爷,本可当个明君流芳百世,到头来却只当了个情种。啧啧。”林乘南叹惋之情溢于言表,烧烤架随着他手腕的不断翻动,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原来如此。
      当日常余跪求她也替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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