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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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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若信任我

      大师父呵欠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卿羽急得抓紧了他,狠命摇晃道:“师兄他怎么样了?大师父你说句话呀!”
      大师父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犹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惊得姜荆都一颤。
      “明日,给为师绣个‘华佗再世’的锦旗出来,”他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肩膀,“要金丝线的,挂起来才养眼。”
      卿羽捂着被他打的发红的手背,听到他这句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跳起来欢呼一声,抱住他道:“大师父放心,我一定绣出一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华佗再世’送您!”激动得一把又放开他,便要去帐里。
      何当拉住她,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也跟着露出一丝笑来,叮嘱道:“你注意着些,少主受了重伤,身体虚弱的很,千万不能扰了他休息。”
      卿羽大力点点头,放慢了步子进得帐去。
      周顾已遁入沉睡,笔挺挺地直躺着,身上盖了被子,唇角还残留着几缕血迹,已然干涸,她伸手抚摸上去,蹭掉了薄薄的血痂。
      胸口的箭已被拔出,他面色苍白,似乎是极累,眼帘安静地阖着。右手垂落在床边,手下是被大力撕扯揉抓过的、痛苦地皱成一团的床单……
      拔箭的时候,他一定很疼吧。她握住他冰凉粗粝的手掌,熨帖在自己面颊之上。他带领千军万马,打了胜仗回来,是将士们心中的英雄,可在她这里,他只是她一个人的支撑。
      她从不敢想象若他一去不回,她会怎样,但如今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拖着一口气回来见她,她已知足,亦很心安。听着他均匀微弱的呼吸,伸出的手指顿在距离他面容一寸的地方,不忍扰到他,隔了一层虚无的空气细细描摹他的唇、他的眼、他的眉。
      仿佛有种不真实感,他真真切切地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面前,可总觉得又相距很远,或许,她是太害怕了。害怕失去他,害怕往后的漫长岁月独留她一人。在这一刻,她突地意识到,没有他,她果真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没有了。
      不管是命运,还是执念,他与她早已栓在一起,相互纠缠,不依不饶。
      她枕着他的手臂缓缓睡去,翌日醒来时,蓦然发觉身上盖了件毯子,抬头便望见了他深沉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揩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她喜不自胜:“师兄,你醒啦?!”
      他体虚乏力,扔是缓缓抬起了手,抚上她的脸颊:“让你担心了吧?”
      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忽然有些鼻酸,却极力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忽似想起什么似的,忙摇了摇头。
      他失笑:“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欺身而下,伏在他平稳起伏的胸膛上,掩盖住划过眼角的泪,闷闷道:“我从未想过和你分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她这句听似不着边的话,却宛若一股清泉沁透了他皲裂的身心。
      他在,她生;他死,她殉。
      就是这么简单。
      抬起一条手臂来环住她温软的身子,他的叹息沉沉响在耳边:“我既答应了你会活着回来,就一定说到做到。”
      死亡太容易,但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不会输掉与命运这场赛跑,告慰无数个同舟共济的疲累人心。
      大师父常说,好日子在后头呢,所以再苦再难,也要保住小命,只为对得住曾遭过的罪。
      她有一回照顾伤员太累,夜里发了点高烧,大师父一边给她拧毛巾,一边说她:“我的好徒儿呀,将来可是母仪天下的陈国皇后呢,一定要爱惜自个儿,别等到熬出头了,身子骨垮了,到时候呀,便宜的可是那些个小妖精,上赶着往你的男人怀里贴,你就干着急吧!”
      可是,她并不在乎什么陈国皇后,她可抛弃自己的大梁嫡公主的身份,也不屑大燕国成王妃的荣耀,只是为能陪在师兄身边,成王败寇,她都愿拼却性命陪他一遭。
      她从不怀疑自己对他的爱。
      一举出击,打了胜仗,将士们情绪高涨,对于下一场的攻城之战迫不及待。
      有激情是好事,但骄兵必败乃是千古箴言,陪大师父吃饭时,卿羽忧心忡忡地向大师父表达了这个担忧,恰二师父严城掀帘进来,估计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听了她这话,当即笑道:“你看我们几个像是骄傲的样子吗?”
      卿羽不明所以,大师父哈哈笑道:“他们几个将军呐,这几日愁得都要哭了!”说着,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给严城腾出一个空地来。
      严城就地坐下,伸手抓了个馒头吃着,道:“易云关易守难攻,简直就如铜墙铁壁,攻破城门哪有那么容易?这几日,少主为这事也是伤透了脑筋。”又面向何当,笑道,“我军发展壮大,何太医功不可没。”
      何当将面前的一碟子秋葵往严城面前推了推,眯着眼睛笑道:“严将军说哪里话?为主分忧,不正是咱们的本分嘛!”
      卿羽知道,他们说的是大师父劝降一事。前几日峡谷一役,虽然双方各有死伤,但到底还是重创了敌方,俘获敌军两万人。打仗时期,一兵一卒都难能可贵,若这两万兵力能为我方所用,便是再好不过。
      大师父使出了“先兵后礼”的招数,由二师父唱白脸,威逼利诱,当面斩杀了两千宁死不屈的兵士,镇住场面,接下来由大师父出面唱红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古道今,融会贯通,将国家大义和人之常情说了个遍,成功说动了余下的一万八千人。
      听说,大师父从夜里说到天亮,一口水都没喝,声情并茂之处,惹得众人纷纷落泪,至此也终于打动人心,使其诚心归顺。
      大师父说过,老百姓是天底下最单纯善良的人,感动于你为他勾勒的美好生活的蓝图,奔着一个不知道何时能到达的目标,情愿替你卖命。谁不想天下太平安居乐业呢?但战争来袭,除了利用老百姓的善良,别无他法。
      一说到这些,卿羽心情就颇沉重,便寻了个借口,出了帐去。
      周顾的伤虽得大师父全力医治,但仍要好好养息,现在都不敢让他有大幅度活动,念着他的伤情,卿羽一路来到他的帐前,碰到金子耷拉着脸从里面出来,引得卿羽打趣问道:“脸拉那么长,谁惹你了?”
      金子担忧地望她一眼,道:“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卿羽更是好奇,掀帘便进了去,一眼看到的场景直让她浑身一震,一时定在了门口。
      姜玉正抱着周顾抽抽搭搭地哭,楚楚动人的小脸上遍布泪珠,看起来十分招人心疼。周顾胸口和手臂上均有伤口,使不上力气,这时被她抱得紧,想要推开,却堪堪推到一半,姜玉似被绊了一下似的,身体没了平衡,又扑到了他身上。
      卿羽看到的场面,便是他们紧紧相拥,姿势亲密。
      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一般,她转身即要出去——
      “卿羽!——”
      背后响起周顾迫切的声音,卿羽到底是没有忍心离他而去,顿脚片刻,又回过身来,面上已是携了几分笑意。
      周顾忍住伤口的疼痛,一把将姜玉推至一边,心急地便要下床。
      卿羽抢先一步奔了过去,按住他,道:“你别乱动,”话音一顿,她垂了眼帘,语气低低的,“我不走便是了。”
      姜玉走到卿羽面前,目光凝望着她,藏着寒意,道:“既然姐姐来了,那么殿下这里自然是不需要玉儿照顾了,玉儿便不多做打扰了。”她面向周顾,唇边染了几许笑意,“玉儿对殿下说的话,字字肺腑之言。玉儿自知没有姐姐聪慧能干,不得殿下偏袒,但玉儿也是一心为殿下着想、为我大陈国的基业着想,还望殿下三思。”
      周顾眼眸幽深,下颌绷得紧紧的,他回望向姜玉嘲弄的笑容,强抑着内心的怒气,只沉声喝道:“滚。”
      姜玉轻轻抚了抚衣袖,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昂头走了。
      与方才那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形象截然不同。
      周顾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垂下眼眸,浓密的睫羽在脸上覆下暗影,轻轻笑了笑,道:“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手心一空,她柔润的指尖在他掌心一划而过,留下一缕淡淡的温。
      眼望着她清瘦的背影走向桌案,拿起茶壶时的手纵然极小心,仍是有着微微的颤,他心头一痛,不由有丝失神,待再抬头时,她已捧了茶杯过来,面上是温柔的笑意,仿佛一切不曾看到,一切也不曾听到。
      “方才,姜玉和我说……”
      “师兄,”她轻声打断了他,继而笑了,“茶水的温度刚刚好,再不喝就该凉了。”
      望着她的笑颜,许久,他也笑了一笑,随即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是劣质清茶,微涩,回苦,辗转入喉,连带心口也一滞。
      “师兄,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好吗?”她静静地望着他,一双剪瞳清亮美丽,仿若山涧泓泉,默了一下,她接过他手里的空杯,音气宁然,“不要告诉我姜玉跟你说了什么,你若是信任我,就不会在意她的话,也不会这么急着向我解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败阵

      姜玉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无非就是一些挑拨离间无中生有的说辞,她问心无愧,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任何事,为何要在意别人的胡说八道?
      她没有心思再去跟人耍心眼斗心机,在梁宫里的那段时间,是她此生感到最疲累的时光,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地方,走了这么久的路,终于能与师兄并肩,她只想图个平静安稳,其他的,便不想再去管。
      周顾看着她,伸过手来将她揽在怀里,沉沉道:“我相信,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
      靠在他温热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倦怠,便起身道:“我去看看炉子上的药煎得如何了。”又扶着他躺下,叮嘱道,“伤口在愈合期,千万不能乱动。你若要什么,就喊一声,帐外总是有人候着的。”
      他淡淡一笑,点头答应。
      方才进帐时天气就阴沉沉的,至她出来时,已是在下着雨了,夹杂着劲风掠过,迎头给了她一捧寒气,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双手不禁环抱住臂膊。
      恰此时二师父严城已从大师父的帐里出来,看到她发愣的模样,遂走了过来将手里的大伞塞到她手里:“拿着。”卿羽还未回过神,他已在纷飞的雨丝中走远了。
      二师父向来人狠话不多,却字字千钧,不容反驳。她举着大伞走向伙房,发现金子在炉子旁边守着,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拿着个破蒲扇,对着灶膛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摇啊摇。卿羽想从背后逗一下他,待走近了些,才发现他竟已睡着了。
      师兄伤得重,大小伤口擦洗换药也频繁,这几天可把金子累惨了,卿羽放轻了动作,不忍惊醒他。
      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是尚未褪去的稚嫩,原该是自在飞扬的年纪,却不得不背井离乡,跑到边关从戎打仗……可天底下如他这般遭遇,甚至比他更为凄惨遭遇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如今的陈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奔波在颠沛的路上呢?
      她十五岁的时候,在祁嵇山上收获了安宁的岁月,接受着来自师父师兄和师姐的关爱,日子如山林间的小溪,欢快而单纯。沈云珩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被扔进敌方包围圈里,一人一刀单枪匹马,拎着十二颗人头活着走了出来。
      当时他说起这些时,神情泰然自若,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那时她尚不觉得有什么,但跟着师兄在军营这几个月来,她接触了铁骨铮铮沙场征战的将军们,才渐渐明白,只有见惯了血腥和杀戮的人,在说起死亡时,才会如此冷静从容。
      她险些忘记了,他是燕国大皇子,亦是战功赫赫的成王爷,战场上铁了心红了眼的屠杀,在他眼中不过一抹血染的风景,他手腕刚强,金戈铁马中睥睨天下。
      对于沈云珩,他留给她最后的模样,是在梁宫诀别那夜,他眼底的怨恨和无助。那一刻,她的心底是有所触动的,但到底还是狠下心肠,弃他而去——周顾是她唯一的念想,至于其他,她无暇顾及。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前尘往事权当梦一场,她已别无所求。
      药炉子咕嘟咕嘟开始冒泡,将她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睡得迷迷瞪瞪的金子惊起回神,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便四处寻找垫布,卿羽却先他一步将药壶自炉子上取了下来。
      “羽……羽护卫,”金子挠挠头,有些局促似的,“那个,您怎么来了?”面皮一红,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又贪睡了……”
      看着他眼皮直打架还硬撑着嘿嘿傻笑,卿羽有些不忍心,遂笑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现在回去歇歇吧,这里我来盯着就好了。”
      金子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连忙止住,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道:“我才不累!副帅说了,明日的攻城大战就带我同去,我一定要好好表现,免得他改了主意!”
      卿羽倒药的手指一顿:“明日攻城?”
      金子看她惊讶的样子,突然现出说错话的懊悔,但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便踟蹰了一下,小声道:“主帅怕你担心,不让跟你说。”
      卿羽不再作声,转过身去继续倒药,金子在她背后干巴巴地立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也许羽护卫会觉得我罗嗦,但我明天就要去打仗了,能不能回得来还不一定,但有些话,我一定要跟羽护卫说。主帅是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但到底是个男人,偏那姜小姐是个有心计的人,若羽护卫再不上心些,难保会让她趁虚而入。主帅受伤这几日,姜小姐趁你不在的时候,找过主帅多次,每次都要把我支开,和主帅说好久的话……”
      不动声色地倒完了药汁,她回过头来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明天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回来,我让主帅重重嘉奖你。”
      见她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金子只感到气恼,却又无可奈何,背过身去时长长叹了一口气。
      十五岁的少年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卿羽双手捧着药碗,面上的笑意如花瓣慢慢凋零,空荡荡的帐子里,她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帐外是纷飞的雨,间或有寒凉的风。
      **********
      夜里,她与周顾相背而眠,大约丑时,帐外响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他悄悄起身,低声喊来金子为他整理好穿戴,整个过程只在一盏茶的时间便收拾完毕。
      他望了一眼床上尚在沉睡中的她,走上前去为她轻轻掖了掖被角,深沉的目光里掺杂着几许不舍,流连于她娇憨的睡颜之上,但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迅速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伴随着帐帘拉开又放下的细微动静,帐内恢复了一派宁静。她睁开眼,怔怔地盯着面前漆黑的空气,直到眼眶发酸,阖上眼帘的一刹那,淌出两行泪来,而她扯过被角,将眼泪抹干,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睡去。
      天亮时,她早早起床,军营已是人去营空,伙房方向冒着几缕袅袅的烟,大师父笼着袖子正往那边走,边走边喊着:“谁都别动我的烧饼,少了一粒芝麻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大师父难得有次不睡懒觉,还这么精神,见她萎靡的样子,扬手招她过去,瞅了瞅她红肿的眼睛,哈哈笑道:“既然不放心,何不将他留下?”
      师兄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又要到战场上拼杀,她饶是心再大也放不下,但又如何能将他留下?他是主帅,众人皆奉他为战神,有他坐阵,士气才会备受鼓舞,他也只有亲自上了战场,才会放心。
      她不放心他,而他不放心战事。既然如此,那么便不扰他心神,他已经被战事折磨得心力交瘁,她便再不能给他添乱。
      “我去吃饭了。”她垂着脑袋闷闷道,随即先他一步去了伙房。
      一整日,她都心神不宁,大师父喊她打牌,她也懒得理,一个人背着篓子去了一处野生的林子里采药,直至傍晚十分才回,大师父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只是脸色不大好,也便放了心,自己转身回了营帐去睡觉。
      向来做事手脚麻利的她,分拣半篓子草药竟忙活到深夜,一直到子夜时分,隐隐感觉到大地震颤之声,她冲出营帐,远远望见千军万马朝自己奔来。为首的那个人寒光铁衣,面容冷峻,在看到她单薄的身影映着熊熊火把映入眼帘,纵然眉眼覆了重重倦意,仍是勾起唇角递给她一个淡淡的笑意。
      她什么也不问,并他同回帐内,灯光下,她小心地褪去他身上的衣物,大小新伤又添无数,轻车熟路打来清水拿来药膏,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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