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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才。”
　　高俨左手的手肘撑在窗框上，右手掂着茶杯的杯盖，看着那些越唱越开心的孩童，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淡不下去：“到底是谁编的这曲子，还挺顺口的，听几次就会了。”
　　坐在高俨对面的冯子琮自自己端起茶杯的手指缝中抬眸看了他一眼。
　　放下茶杯，甘浓的茶水顺着喉咙下滑，冯子琮将杯盖盖回到茶杯上，问了一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
　　高俨从窗外收回自己的目光，与冯子琮对视道：“万事俱备，就差折子上的那一个‘批’字。”
　　“你也不敢确定拿不拿得到吧？”
　　冯子琮将茶杯往桌子的中央推了一些，像是不关心这件事一般无谓的笑着：“虽然这些年皇上表现出了对和士开的不满，但是他也是和士开辅佐着登上皇位的，而且皇太后那边如果知道了，也定然不会让皇上下手批了。”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呢？”高俨皱着眉：“和士开人人得而诛之，他是一整个大齐恨之入骨的人。而且，这些年凭着与他交好，陆令萱、穆提婆这些奸诈之人在朝堂上层出不穷。难道我还要等到我坐上了那个位子才开始肃清这些人吗？”
　　“所以你等吗？”
　　“我等！我等高纬！”
　　这一刻，高俨毫无顾忌的说出了高纬的全名，这对身为九五之尊的高纬来说是大不敬，而即便他当初有多么厌恶高纬也不曾这样叫出过他的全名。
　　高俨不再说话，目光又飘到窗外。
　　他只是单纯的相信，高纬已经不是几年的那个高纬了。



　　☆、第192章　他说　今生无缘　35


　　昭阳殿。
　　褚公公站在一侧，用探究的眼神望着似乎看着什么东西出了神的高纬。犹豫了片刻，褚公公心一横，抬起脚步就往高纬的身旁靠过去。
　　啪——
　　高纬一把合上手中的折子，拧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鬼鬼祟祟靠近他的褚公公，问道：“褚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息怒！”
　　褚公公“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压得很低，声音怯懦：“奴才这不是……不是见您面色不好，担心您的身子才……”
　　高纬低头鄙夷的看着褚公公颤抖的身子，用鼻息浅哼了一声才说道：“用不着担心，起来吧。”
　　“谢皇上！”
　　褚公公提着浮尘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对上高纬眸底恍若有一道利光的双眼，下意识的低下头躲开了对方的眼神。
　　最近的高纬，的确有些不对劲。
　　不再说话，褚公公一路小脚步退到了原先自己站着的位子。
　　他有些不解，高纬这些年来虽然看似与几年前一样，但是无人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看着的这个高纬和平日里那个高纬似乎是两个人，让他看不透。
　　褚公公想到了高洋。他有些质疑现在的高纬是不是在学当年的高洋装疯卖傻，实则颇有城府。
　　盯了好一会在低头沉思的褚公公，高纬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放回到手中的折子上。
　　王子宜。
　　折子署名的是持书侍御史王子宜，但是这折子的内容高纬相信单凭王子宜他是不敢就这么写出来的，除非他为了对付和士开毫不畏惧。
　　这是封弹劾的折子。
　　折子列出了和士开这些年的罪状，总共二十一条。虽然大部分都是用一个词带过，但是这封本来就不大的折子却写的满满的。
　　其实里面很多的罪状高纬都是心知肚明的，而他的确早就觉得自己被和士开和胡韵的关系搞得丢尽了颜面，只是这朝中一直无人敢上奏弹劾和士开，他也碍于胡韵一直无法出手。
　　不过，这个王子宜……
　　高纬右手的手掌心挡住了双眼，手肘撑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个王子宜和高俨走的那是相当的近的啊。
　　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王子宜”的名字署在折子上，高纬立马就明白这封折子应该是高俨属意写的。而且送上这份折子的人是冯子琮，这其中的关系不用说都已经全部明朗了。
　　收起遮住双眼的手指，高纬顺势捏了捏自己的眉间试图驱散疲累的感觉。
　　从高睿死的时候，高纬就感觉到高俨总有一天会动手的，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一等竟然等了两年。若是能够除去和士开，对于大齐来说是一件毋庸置疑的好事。而对于高俨和他自己来说，也不失为一等一的好事。高俨在朝中少了一个强大的劲敌，而他自己也终于能够脱离和士开的掌控，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
　　高纬又有些担忧。他若是批了这折子准了高俨的计划，那么和士开死后他又会如何？高俨下一个要对付的应该就是他了吧？



　　☆、第193章　他说　今生无缘　36


　　这折子已经送上来好几日，高纬担心被褚公公发现，一直不敢言明。只是，这一天天的拖下去，民间的那句童谣“和士开，七月三十日，将你向南台”也早已传开，似乎他不批了这折子，和士开也会在七月遇到什么。
　　其实高俨遣冯子琮将这折子夹杂在其他的折子里一同上报，也算是在真的出事之后还可以让他在胡韵的面前好做一些，高纬从前是从来不敢想高俨会这样帮助他。
　　虽然这件事情是一件互助的事情。
　　高纬还在思虑着这封折子究竟如何下手，褚公公在中途却接到守在殿门外的小公公的小报告，说斛律雅榕已经站在了殿外。
　　“皇上。”
　　褚公公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在上座神色疲惫的高纬，像是害怕自己这个禀告会有些不合时宜，却又担心站在外头的斛律雅榕会怪罪他，不得不开口打断思绪正在神游的高纬：“皇后娘娘就在殿外。”
　　高纬神色未动的抬眸望了一眼半开的殿门，许久才回了一声：“嗯。”
　　褚公公不知道高纬这一声“嗯”是什么含义。
　　褚公公望着高纬还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这个字会有什么含义，然而高纬却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这一次褚公公却不敢再开口去打断高纬的思绪了。
　　转过身子，褚公公朝站在他身后的小公公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他去把斛律雅榕带进来。
　　高纬拿到这折子已经好些时日，却一直没有想到在他准了高俨的计谋后，他要怎样才能安然无事。或者说，高俨要怎样才能平安无事。
　　市集的童谣唱的是民心所向，按传唱的速度和范围来说，和士开若是真的死在高俨的手里，这天下的百姓不但不会有人愿意去追究高俨的罪责，更大的可能是会将高俨碰到一个新的高度。而那个高度，怕是身为皇帝的高纬都难以匹敌。
　　感觉到殿门有一个身影渐渐地走近，褚公公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过身子就要朝在殿门口站着的人跪下——
　　然而，褚公公却在见到来人的面孔时，身体僵直的站在了原地，提起浮尘的手也落在了半空之中。
　　小怜早已跨过了门槛站到了殿内。斛律雅榕站在她的身后，见到褚公公吃惊的表情，神色淡然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褚公公出来。褚公公得到了斛律雅榕的指令，却又担心高纬在发现小怜的时候情绪会有波动，便担忧的向后看去。
　　高纬却已经抬起头，与站在殿内的小怜遥望着。
　　等到褚公公离开，身后的殿门关上，小怜一刻也没有等待便抬腿往高纬坐着的上座走了过去。
　　高纬皱起眉，冷冷的看着小怜朝着自己越走越近。等到小怜站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却没有在他的脸上停留一刻半秒，而是直直的看向他捧在手中的折子。
　　高纬也下意识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手中的折子。
　　“怎么？”高纬看着手中的折子，头也不抬的轻笑一声，调侃的问道：“你是为了我手中的这个玩意来的？”
　　“我现在要见你不容易。既怕阿俨知道我来了，也怕和士开知道我进宫了。”
　　小怜从高纬手中折子上的“王子宜”三个字移开了目光，抬眸神色平静的看着高纬扑闪扑闪的眼睫毛：“你不要怪雅榕。我找到了她，她就没有办法拗过我。”
　　高纬抿唇意味不明的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关于折子中说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小怜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子贴在了桌子的边沿：“你肯定已经听过童谣了……七月三十就要到了，若是和士开还活着，那这件事情就会过去的。”
　　高纬抬起头，挑眉耸了耸肩，一副乐得其见的样子：“那就过去啊。你以为你们的计划对我有什么好处？”
　　“和士开活着对你有什么好的？”
　　小怜在高纬惊愕的目光下一把从他的手中抢过了王子宜的折子，举到两人的面前。折子正好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高纬只看得到她狠戾的双眼：“你真的是外人口中的没有主见的皇帝？你真的甘愿当和士开的傀儡皇帝？高纬，和士开死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纬的双眸深邃的如同夜色下的深潭，他伸手将小怜的手连同她手中的折子一起拽了下来。小怜的手被他按在桌上，她挣扎了几下，虽然感觉自己能够挣脱，但是在对上高纬在这一刻有些高深莫测的双眸时，她却不敢再用力。
　　眸光一转，高纬讥讽的瞥了一眼被小怜抓在手中的折子，才看向她：“你哪一次进宫不是为了阿俨？这一次也是吧？你真的当我是傻子？和士开死了，对我来说的确有好处，但是更大的好处怕是阿俨拿到的吧？怎么，想除掉和士开之后就除掉我？”
　　“你们又何尝不想除掉阿俨？”小怜冷笑一声：“而现在的我却只是在说‘和士开’这个人。你忘了先帝了吗？我是见过先帝的……他为了什么死，难道你没有一点眉目吗？”
　　高纬皱起眉，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见过父皇？”
　　小怜不打算与高纬明说这件事情。毕竟当年她是因为斛律雅榕才得以接近昭阳殿看到了高湛，若是当年高湛的死不与高俨猜测的一样，是与高纬没有关系的，那斛律雅榕就相当于是被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牢笼之中。
　　“和士开死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被高纬拽着磕在桌沿上，小怜感觉到自己的小腹被压的都开始隐隐作痛了，但她还是不想要让高纬把时间拖下去，毕竟七月三十真的就是转眼会到的时间。而且她能够感觉到高纬最大的担忧是来自于和士开死后高俨是不是就要着手对付他。
　　小怜虽然能够去支持高俨做的每一个决定，却又不至于深陷局势之中而看不清局势的变化。
　　当年高湛还在世的时候，许多大臣能够看出高湛更属意高俨接手大齐的江山才愿意去站在高俨的身后为他撑起一片声势。但是高湛一死，高俨的实权被胡韵收了大半，高纬更是名正言顺的亲政，而和士开在朝中独自坐大，这已经让曾经还看好高俨的大臣有了打退堂鼓的心。



　　☆、第194章　他说　今生无缘　37


　　说实话，如今朝中那些表面上中肯的大臣，早已经站在了看高俨与高纬相互争斗的地方，他们还怎么会为了高俨去做些什么。所以，这些年迟迟没人敢写折子去弹劾这个权倾朝野的和士开，也是因为他们早已在朝中无人可挡。
　　和士开若是死了，对高纬确实有影响，但是绝对不至于说和士开一死，高俨就能够马上取高纬而代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这些，不知道高纬这个在和士开和胡韵的光环下保护的十分周密的人会不会知道。
　　“怎么会没有坏处？”
　　像是知道自己弄疼了小怜，高纬终于松开了拽住她的手，看着她松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和士开若是死了，这朝中还哪有这么大的‘靠山’？”
　　“你若是一国之君还需要一个大臣做你的靠山——”
　　小怜紧抿着唇停顿了下来。
　　在脑中纠结了许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就这样说出接下来这句话。虽然知道年幼喜好新鲜的高纬倾心与她，但是她还是不知道高纬的底线在哪里，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惹怒他，然后她今天就无法再或者踏出这宫门。
　　不同于小怜阴郁的表情，高纬眉眼含笑的看着她，甚至还悠闲的撑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她精致的脸上那变来变去的表情。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爱。
　　等了扭扭捏捏的小怜半晌都不见她打算往下说，高纬终于忍不住轻蹙起眉头，朝她有些严厉的吼了一声：“喂！你到底说不说！”
　　被高纬一吼，小怜面色一僵，似是千辛万苦的挤出了一句话：“那你就还是个小孩子！”
　　高纬却低头有些想要隐瞒自己的笑意，轻轻的笑了一声。
　　高纬其实知道小怜想表达一些什么。但是，就算他自己也知道被和士开压着的这几年他一直不能够当一个自主的皇帝，但是也不代表和士开不在了他就能够继续当这个皇帝。
　　高俨是他心中最大的不安，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高俨是不可能轻易的就能拿他怎么办的。朝中顽固的大臣不少，若是高俨早已有了足够的后盾，他早就在高湛驾崩的时候就可以起事了，又何必等到两年之后的今天的？
　　和士开是一个坎，高纬也一直想要除掉他，而高俨能够毛遂自荐来做这件事情也是不错的。
　　“这折子……”高纬将折子从小怜的手中抽出，举到了她的面前吊儿郎当的笑着，仿佛刚刚神情凝重的与小怜讨论的人并不是他：“我可以批。但是，我怎么保证阿俨不会在和士开死后就对我有所想法？”
　　小怜身形未动的睨着被高纬举到半空中的折子，反问道：“难道你还会不知道阿俨究竟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对你做些什么？”
　　“也是。”高纬意味深长的看着小怜又是一笑：“可这也不代表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小怜面色愠怒的盯着高纬。
　　从一开始她就感觉到高纬一直在提及有关于他自己能得到的好处，一直提一直提，却又不说他究竟想要什么。而且，她粗略的一想，也不觉得高纬有什么东西是想要从这件事情里面去交换得到的。
　　“你……”想了想，小怜还是问了出口：“想要什么？”
　　“你。”
　　小怜的话音刚落，高纬毫不犹豫的就立马回答，这速度快得让小怜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高纬的回答。
　　小怜避开了和高纬对视的双眼，垂下头在想些什么。高纬看着她困惑不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小怜连忙敏感的抬起头皱眉瞪着他，眼神里像是在闪着质问的火花。
　　“没听清楚？需要我再说一遍？”
　　虽然高纬听起来像是善意的询问，但是小怜却下意识的有些闪躲。她神色窘迫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绕回到之前的话题上，高纬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打算再模棱两可的像前两年那样去等待。
　　“其实你说的我都知道。”
　　放下手中的折子，高纬自座椅上站起了身子，绕过面前的长桌走到了小怜的面前：“阿俨被收回了不少官职你应该知道吧？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么急切的想要除掉和士开。和士开来我这里求过旨意，说是不允许阿俨再在北宫继续居住，也收回了他不少的官职，只留下了中丞和京畿大都督给他。但是其实这两个职位和士开也还是很忌惮的，毕竟和士开现在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官职，而是北城的兵器库。”
　　小怜垂目不语，似是有些走神。
　　“和士开已经在想办法要将阿俨调出邺城了。”没有在意小怜是否真的在听他说，高纬继续说道：“阿俨不过是赶在和士开再来向我要旨意之前出手，毕竟他觉得我是会答应和士开的任何条件的。如果阿俨离开了邺城，不管他还有怎样的‘抱负’，都难以施展了。”
　　小怜终于抬眸看向了高纬。
　　“其实我也并不是说害怕阿俨。”
　　说着，高纬看到了小怜脖颈上挂着的木质吊坠，他的脸色一拉，沉声道：“我始终知道他对我而言是个危害。虽然当初和士开向我提及你的时候也只是想要用你去打压阿俨，但是既然我已经看上你了，要你留在我身边其实也并不过分。”
　　像是终于弄清楚了高纬想要表达的事情是什么，小怜有些尴尬的勾唇一笑，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想让我进宫？”
　　高纬勾起嘴角，邪笑着点了点头。
　　“我明明已经拒绝过你了。”小怜眉头情锁，与两年前的那一次表情如出一辙：“不管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并没有明确拒绝过你，但是我的确已经说了我非阿俨不可，我不会进宫的。”
　　“你确定吗？”
　　高纬也没有直接发怒。他离开小怜的面前，走下了阶梯，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昭阳殿的中央，站在那儿张开双臂，头微微扬起，环视着殿内缓缓地转起了圈子。



　　☆、第195章　他说　今生无缘　38


　　一小步，一小步……
　　小怜的脸色更冷了。
　　“普天之下，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