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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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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人同朝为官,大人便一定要与老夫闹得不可收场?老夫读了几十年圣贤书,虽不是什么寒士,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卞公,你莫要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州牧一哂,“本官在翰林院供职的时候,可没见你们元家人读什么圣贤书。”
“你!你……”
元乘强撑着八仙桌站起身,感到天旋地转,“大人慢走!老夫不送了!”
州牧却用手指轻抵着下巴,“元大人恕罪了,在下只因放不下当年的执念,看不得元相将恩师一家搬到天牢里去,这才忍不住出言不逊。大人年事已高,别跟在下这个晚辈计较。”
元乘又噎住了,这方继变脸和翻书似的!他到底、究竟要说什么?
他心中冷笑,不管方继态度如何,他总有陛下这个靠山,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是陛下不是旁人。今上登基不过五年,根基还不牢,需要有自己一手培植的亲臣,他既被选中,就没有理由怕这刚考满回京的副都御使!
官大一级压死人,元乘拂袖,深吸一口气,“老夫确实年事已高,身体不适,卞公若有兴致就由下人带着在花园里走走吧,老夫回房了。”
他佝偻着身形蹒跚而去,这时才真正像一位耳顺之年的老者。
王放见目的达到,唇角微勾,将桌上的杯子好生洗了一番,手法娴熟地斟水润了润嗓子。
而后,他不理会门口家丁的阻拦,举步往后院走去。
元府的花园在西面,将两进院落连在了一起。游廊上视野颇佳,然而此时已经入冬,池塘水不丰,松柏也不好看,他更无心赏景。
王放演了一场自家先生,觉得脸上这层面具碍事得很,想尽快出府解下来,可在这之前还有事要做。
脚程不知不觉地加快,他寻了名婢女温言询问,那小丫头羞红了脸,伸出一根细细的指头指向月亮门里,脚底抹油般跑了。他乐得清静,一路无人守着,轻而易举就来到元家公子的卧房外。
这间屋子窗户皆开,里面的情景也就格外分明,他无声地驻足在窗口,连影子也没露半点,凝神静气。
书架旁是一张软榻,榻前有一方长椅,此时那长椅上懒懒地躺着个纨绔,软榻前从容地站了个女郎。
他从前未曾后悔过什么,但这两天这种情绪似乎水落石出,就如现在,他时间掐的准来得正好,要是晚上一步,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前厅元乘问他:秦夫人去,州牧不放心吗?难道这位陛下钦点的御医还会有问题?
他答:秦夫人既去,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什么不放心的,王放默默地想,全部都不放心。
只是没有其他知根底又信得过的医师随他一道,他信任她,反而像吊着块石头在心上,放不下了。
真是奇怪。
榻前那女郎仿佛是听了什么难听话,姣好的眉一锁,却依旧大大方方道:“这有什么。公子不必再推脱,我见过的经脉图扎过的铜人保证比公子梳栊过的美人还多,不差公子这一回。”
他听得僵立了半晌,越发忍不住推门而入的冲动。
罗敷换了自称,平静异常地等元三公子脱外衣。她有很大把握揣测元瑞这种人脱脱上衣是行的,叫他把腰带松一松给医师们看下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一个不举还往家里领粉头的纨绔,把面子看得比谁都重,管他在勾栏里睡过多少张床,因为这种难言之疾脱裤子,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
元瑞阴沉地盯了她许久,三角眼闪过一丝尴尬,却扯起脸皮朗声大笑:“小娘子莫急,本公子这就脱,这就脱。”
罗敷瞟了眼水漏,那小婢女去的也太久了,不过也罢,她跟着她师父见过的奇葩多了去,哪能败在这一回。不就是个好色之徒,还能欺压到他老子的上峰头上?就是那爪子似的眼神太闹心了,她连说话都恨不得眼不睁为净。
元瑞坐到榻上,将那薄薄的床帘打下,罗敷只闻悉悉索索褪衣物的轻响。不一会儿帘子再打开时,那副光溜溜的孱弱身躯就出现在面前,想是纵欲过度夜夜笙歌,肋骨微凸,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白。
还不如看叠云峰药庐里的经脉图洗洗眼睛,罗敷由衷佩服自己的定力。
元瑞脱得只剩一条长裤,得意道:“小娘子且近前来,这望闻问切四字本公子这个外行人也晓得些,来来来,坐这儿给本公子好好看看——”一把眼疾手快地将她另一根针夺去,涎着脸问:“如何啊?比起你看过的那些个图如何?”
罗敷亟需找点新鲜空气,面朝窗口呼吸了几下,眸色忽然一滞。
分明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愣了片刻,这情景看在元瑞眼里却是她扭头不敢直视。元瑞暗自大喜,原来这位分低的小娘子也和那些医女一样嘛,他稍微逗上一逗挑上一挑,就慌得不知所措了,甚好甚好!
他“哎哟”了一声,“我的乖乖,小爷都等不及了,你还在这里欲擒故纵……”说着将人狠劲一拉,却没拉得动,自己反倒移出几寸。
罗敷快要爆发了,刚才那么一晃神,不知怎么就作死地想起王放的吩咐,觉得自己真是太没有原则,这时候还能顾着他的好戏。
她硬生生压下胸中浊气,道:“公子躺好罢,本官又不会食言。”
见女医官面上薄怒,那清丽秀雅的容貌却丝毫不减光彩,元瑞转转眼珠,耐心稍长。谅她也跑不了,把她勾到手不是难事,太医院最近才进了一批人,还缺这一个有名无实的医女?她又是个学医的,也许那房中秘术也略通一点,能解他燃眉之急?元瑞顿觉前途一片光明,他求父亲把她要到就成了!父亲近来备受今上荣宠,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还能不答应!
他按捺着莫名的兴奋,目光灼灼地躺下来,只见女医官果真走近榻边,整理药箱的动作看似不迫,却着实有些僵硬。
罗敷道:“精神、寒热、面色已观过,舌头伸出来我看一眼。”
元瑞乖乖照做,又感到两根戴了手套的纤细手指按着自己的肋下一路滑到腹腔,神魂都要离体了。
“精神萎靡是阳气不足,心神无力;畏寒肢冷,阳虚不能温煦肌肤;面色白,头目眩晕由于气血运行无力,不能上荣于清窍;舌淡胖苔白,脉沉弱而迟,均为阳虚之证。若是极虚,面色应是黧黑,可见公子还不是没救的。”
元瑞满意道:“本公子那滋补的物事吃了那许多,怎能没点底子?小娘子看好了?要不要将裤子也褪了?”
罗敷轻轻一笑:“ ‘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公子要是真有心无力,还是可挽回的,我这就为公子开药方。”
窗口经过婢女匆匆的身形,罗敷心下一松,转身就去铺好纸笔的桌上写字。她洒然写了一气,全然不知自己在写什么鬼,尽心等着婢女进来。然而药名凑了一半,仍不闻婢女敲门,她蹙了眉头,笔尖不由停了一瞬。
从榻上悄悄起身的元瑞还在不依不挠地追问:“要褪裤子么?小娘子是在等着小翠回来?哈哈,你放心,没人敢来打搅咱们的……”
罗敷执笔不理,脖子后突然冒出一缕湿热呼吸,她吓了一跳,头也不回地把笔往后利落砸去,整个人往旁边踉跄了一步。
地上铺了地毯,走起路来当真是一点也听不见,背后有人来竟也不能防。她暗道低估了这软绵绵没骨头的人,从腰带上一摸,指缝夹了枚极小的银针状似无意地往他虎口拂去。
元瑞哪愿意再吃一次亏,以夺了十几年骰子的功夫劈手夺过银针,转了个身将她逼到墙角里,“小娘子这样就不乖了,陪爷到那边榻上去,刚才那春楼的头牌给了本公子一个泡了药的羊眼圈儿,那可是好东西……”他猥琐地低笑着,“咱两来试试,说不定本公子的病就好了呢。”
他元瑞是谁,青楼楚馆中阅女无数的财神爷,眼光老辣无比,一看这就是个未经人事的,今次若不是身体抱恙,早施展出万般手段了将她困在卧房里了,憋了这么久,总算有地方发泄,就是不举又如何,他照样有十个八个法子。
罗敷袖口一动,一柄修指甲的小刀不露痕迹地从袖袋落到掌心里,这个角度正好对着窗,她鬼使神差地犹疑了一下。
真的看花眼了吧。她忽然反应过来,在想什么呢!
“都这样了还装什么,本公子会好好疼你的……”
罗敷来不及动刀子,手肘向左侧击去,不料刚一动便是撕裂的剧痛,她的伤又裂开了。
元瑞俯下头,嗅着发间幽香,被砸出的笔抵上她的腰慢慢下滑,手臂也环了上来。
“小娘子就从了我吧,那太医院有什么好回的,等明日本公子托人给你师兄送封信上份礼,他保准也让你……”
话音未落,他蓦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罗敷喘息着抹去额上的汗,一眼也不看门口凭空出现的人,大步朝外走去。
王放在擦身时攥紧她的右手,低声道:“抱歉。”
罗敷狠命地想甩脱,颤声说了句放开,还没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接住一滴温热,把她揽到怀里,又说了声对不住。
罗敷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
第82章 清明
罗敷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乌烟瘴气的屋子。
她身后站着有些茫然的王放,只一刹那,茫然就变成了无奈,落到地上迭声叫唤的元瑞身上,所有尖锐的冷意箭一般地插了过去。
她现在一万个不愿意看到他,他便不去惹她心烦了,可是这个刚刚做出决定让他更心烦,连心神都像被她带走了一小块。
取了药方的婢女发现他站在窗边,见他衣着气度不凡便要询问,他费了些功夫让她闭嘴,回过头来那屋里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悬,未经思考就推门而入。
幸而没让这混账碰到她,不然他算是百口莫辩了。
王放走到嚷着疼骂娘的元瑞边上,元乘送的一柄渝州折扇被他砸得扇骨散了一地,可见扔的颇急,将人砸的半天爬不起来。
元瑞好不容易撑起一条胳膊,哎哟叫道:“还不快来扶小爷一把!哪里来的——啊!”
墨色缎靴蓦然出现在眼前,靴尖略点,下一瞬他被踢得翻了个身,一根脱了绢面的锐利扇骨猛地斜□□了大腿里。伴随着“扑哧”一声,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疼的满头大汗,目眦欲裂:
“救、救、救我!来人!有——”
他的呼喊卡在了嗓子眼里。
元瑞看见面前的人缓缓俯下身,那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上,神态高洁端雅,像是一抔山巅的雪,而那双冷酷到极点的眸子却让他在剧痛中打了个寒噤。
王放看着掉落在桌脚的笔,想到刚才他拿着这个差点做了什么,一股恨意直冲上心头,抑着翻腾的情绪淡淡道:
“你去和元乘说,让他小心自己的乌纱帽,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放过你们。”
“还有,”他拿起那支笔,眉头一锁,再也忍不住怒气,一脚踩在元瑞的手腕上,笔杆依次狠狠敲过手指。待非人的惨叫将要脱口,又卸了他下巴,叫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御医诊治与此事无关,若是元乘问起来,如实说。”
这是刑部审讯俘虏时的手段,犯人说不出话,只能画押供认,他想做得更狠些,可终究留了心,冷冷道:
“想叫元乘替你讨回公道?可惜他现在还没这个胆子!”
他从面上揭去一层皮,脚下加了几成力,看着元瑞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物,“你看清楚是谁,莫要连上天金府报官都不会。”
元瑞喉咙像被人掐住,冒出拉风箱似的急喘,拖着副残破身躯半死不活,乍见他摘了面具,因大腿和手指的疼痛瞪大的眼睛变得更大了。
只见那人直起身,话音里带着疾风骤雨一般的厉色:“你算什么东西,她也是你动得的?”
巨大的恐慌袭来,元瑞没来得及叫一声,双目一阵针刺般的麻,接着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褪去州牧面具的王放从后门越墙出府,几名河鼓卫面面相觑地守在小巷里,都道:“季统领在正门那儿,秦夫人可能碰上他,陛下这是作甚?”
面具被大力撕下就不好再戴上,王放将手中东西一扔,跨上匹马,朝巷头飞驰而去。
后头一个侍卫唉声叹气道:“不是说好扮成卞公的模样么,陛下这样又是在干什么……就不怕人家瞧见。”
另一个捂上他喋喋不休的嘴,自己兴高采烈地道:“统领要是将人拦住,这扣俸禄挨棍子的罚也不用领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
“哦,刚刚进园子把那婢女给拖进间房,正好看到秦夫人哭着跑出来了,还是我给她指去前门的路,她记路的功夫不大好。”
“我问你的是为什么不用领罚。”
“你没听昨天统领说的嘛……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且看着吧。”
年纪最长的侍卫吐掉瓜子壳,“蠢货!谁叫你给秦夫人指路的!”
从巷尾到巷头有没多长,王放的目光掠过一溜黛瓦白墙,在看见两顶大门口挂着的灯笼时及时找到了人。
卞巨不知何时善好了后,满脸堆笑地堵着她不让走,她气得靠在墙上哭得一抽一噎,连蹭了一背的灰都不顾了。
河鼓卫统领看到不尊重原计划的主子骑马赶来,松了口气,对罗敷告声得罪,牵了马用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王放在帐丈外站住脚,心里也是一团乱,掏出一张帕子,犹豫了几次还是走了过去。
罗敷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从小到大积蓄的眼泪都在这几天喷薄而出,连十几年前离开明都去玉霄山都哭得没这么厉害。她从药箱里翻出棉布擤鼻子扔到脚下,手套也脱去,不一会儿她方圆几尺都是给病人包扎伤口的碎布了。这景象她自己看着都凄惨,余光扫到走过来的人,就莫名其妙地更加凄惨。
王放将帕子递给她,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停止了抽泣,把帕子往眼睛上按,挡住了视线,就是不愿意看他。
王放叹了口气,手指拉住帕子的一角,在她的睫毛上轻柔地按了一下,小心地替她擦拭弄湿的脸,轻声道: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去的,对不住。”
他抽了手,低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她就是要他解释,他也解释不出什么来。今日他扮成方继拜访元府,只为表明朝廷对元乘日渐重视的态度,那元三公子的大名卞巨之前已经查探过,他心里有数,身边有个现成的知晓一切的大夫,也就顺手带去了。
他那时坐在客栈的椅子上,心念一动,只是想和她多待会儿,并未思考别的,等到这个时候后悔,也没有用了。
罗敷任他擦着眼泪,硬着嗓子道:“陛下要我去看病我去了,陛下要我别添乱子我也忍着没添,现在陛下又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好了!”
风吹过小巷,四周静悄悄地无人,她抽泣的声音就越发明显,王放听着听着,不免举棋不定起来,搁在颊边的手先一步落到了背后环住了她,低声道:
“原先打算和元乘说几句就过来的,见你无事就在门外多站了几刻,处理掉旁人就耽误了。我没想别的,也没有别的要求。”
罗敷在他身前一颤,他不顾她的扑打,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放心,“阿姊是不是认为我是故意的?”
罗敷委屈的要命,什么都不管了,扒着他领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让我过去的!你晓得他不安好心还让我替他看诊,让他高兴了和他老子吹耳旁风是么!”
王放把她抵在墙角,墙内伸出的一支含苞的早梅压在她的发上,他折下放在袖子里,继续在她耳畔道: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高兴,你说说?我乐意你让他轻薄?没看住是我不对,可阿姊这么说,难道就对了不成。”
“你就是乐意!就是高兴!”
话一出口,罗敷灵台立时清明了不少,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这样后简直羞愤欲死——不是因为在元府被登徒调戏了几句,而就是因为他。她潜意识里就是相信他,相信他做的所有事都不会伤害她,相信他会将她一路平安带到洛阳,就像在山上把她护起来、在潭子里将她拉出水面一样。
简而言之,就是被保护惯了,一旦疏离了些,她就不受控制地感到不安。可他跟她是什么关系?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罗敷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呜呜咽咽地用眼泪转移注意力,把他的衣服弄得不成样子,一回想方才在房里的景象,那笔都碰到她的衣服了,顿时恶心的不行。她也是被严格教养长大的,何时受过言语欺侮,自己还忍气吞声装作没事,像什么话!
王放拿出哄初霭的劲轻拍她的背,所幸他这几天也见识过她这副形容,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可是这一次她决然不给他面子,认定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他无法反驳,思索了片刻,找到她有些肿的眼睛吻了上去。
他的唇温温凉凉的,敷在眼帘上说不出的舒服,可罗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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