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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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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儿接来了府中,以示自己雄风不减,哪想到是个银样镴枪头。
玉坠儿心知自己猜中,不好在这时候插嘴,倚着软枕道:“公子……奴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羊眼圈用得。”
元瑞越发羞恼,将桌子踢了个翻到:“滚滚滚!”
这些天府中大晚上进了好些个庸医,都说难以痊愈,可他自己觉得还远远不到那个地步,只是每每起了兴都力不从心,格外恼人。
难道他堂堂吏部郎中家的三公子,就这么废了不成?他越想越气,摔了门出去,大声叫道:
“来人!来人!都死光了么?替我把这不知好歹的娘们扔回春景楼去!”
*
辰时一到,明绣唤了罗敷起床,准备好早点后发现人还窝在床上,不由没了办法,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念叨:
“女郎,那几个侍卫大人说公子要你巳时前一定赶到元府去呢,迟了可怎生是好?”
罗敷灌了两天药,就和寻常的风寒没什么两样,胳膊上的伤也不疼了,不由佩服起自己的恢复能力来。 爬了一夜的山又经历跳崖泡冷水各种折磨,现在还能这么精神抖擞地赖床,果真底子好。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挪起来,“元府不远吧?有马车吧?不急。”
明绣帮她把衣服放在床头打下帘子,等她穿好了拽着她洗漱用早饭,急匆匆地把她交给了等在客栈外的圆脸侍卫,回房去勤勤恳恳地洗衣服了。
罗敷木着张脸上车,起床气甚大。拉车的河鼓卫心情不错,和颜悦色地跟她说了说府中的情况,又道:
“秦夫人昨晚睡得可好?药用的可惯?前阵子多亏了秦夫人给我们提供药物,许多不在京的同僚还催着我们要伤药呢。”
罗敷坐在车里,没人来打扰,只有侍卫的声音在车帘外喋喋不休地说,她的坐姿变成了躺姿,眼皮又打架了。
侍卫停顿了一下,“秦夫人?大人别眯着了,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到时候季统领带大人进去见公子。”
罗敷打了一个哈欠,把嗓音调整得清晰:“知道了,多谢大人驾车。”
侍卫连道不敢,车子转过一个弯,远远地就能瞥见元府门檐下的灯笼,便是十方巷了。
日头渐高,罗敷披着件披风跨进元府门槛,卞巨果然等在那里多时。
“秦夫人。”他笑眯眯地颔首,“州牧大人在正厅与元大人寒暄,您先去见见吧。”
“州牧?”罗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跟着卞巨走在前院里,堂屋大门正开,东南边升起的太阳照进屋内,堂上坐着的人遥遥地向她微笑,有如春风拂面。
罗敷却差点像被火撩了似的跳起来。
黛蓝长衣,墨色缎靴,眉目澹澹似月,五官清雅如画,正是邹远府馆中见死不救、燕尾巷里反将刺客一军的州牧南安右副都御使方继。
也就是赶车的侍卫口中的公子无疑。
卞巨高声道:“太医院秦夫人到!”
元乘坐在右边,却见州牧冷淡的表情微妙地一变,眼神含笑地朝来人点了点头,介绍道:
“这位秦夫人师从玉霄山,精擅药理,想必三公子的病会有起色。”
元乘连声道谢,定睛看去,心中却不敢全然相信。这位秦夫人年纪轻轻,未穿官服,看不出品级,不晓得是不是徒有虚名。可又思及太医院曾经有过女医官,几朝来女子行医做到太医署的也没有几人,兼是今上钦点,恐怕真的有几分本事。
她湖绿的衣裙外罩着件银色的披风,乌发间也未戴钗环,看起来极为朴素温和,只是面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罗敷紧紧盯住披着州牧皮的王放,他在玩什么花样?
电光火石间,耳畔主动回响起一句话来,仿佛是在混沌的黑暗里听到的——
女郎命中缺水。
不是半年前府馆的水潭里,也不是在惠民药局后的巷子里。
这几个字再次念出的时候,温热的手掌正覆在她的眼睛上,她看不见任何东西,沉沦在梦境的边缘。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并非他今日刻意扮成方继,而是那个所谓的南安州牧一直都是他!邹远,京城,梧城,进门后的疑惑烟消云散,那个真正的方继长什么样,他当然不用花心思改装,因为她见过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州牧,只有他的那张面具。
所以她才会欠他四条命!除了大前天的两条,还有府馆中和巷子里!
这种大梦方醒的感受太过难言,以至于她怔怔地走到他边上,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胸中情绪翻涌如浪。莫名的气愤蹿了上来,化作一簇火苗燃烧在四肢百骸里,她不顾元乘愕然的目光,瞪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到底要骗她多少次!
王放静静地望着她,站起身绕到她身边,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底下的动作。他隔着一层衣物摩挲着她的手腕,感到她的心跳的很快。那双明净眼眸中的光辉黯淡下来了,唇色也愈加浅,整张脸上都是不自知的委屈。
怎么又要哭了呢。
他轻叹一声,放开手道:“秦夫人是太医院极重要的官员,也是陛下亲信,本官是绝对信得过她的。元大人以为如何?”
元乘犯了难,不是他不想要名医来给他儿子诊治,实在是那毛病难以启齿,看病的是个双十不到的女郎家,他儿子不要脸,他还要呢!
“这……这,卞公,老夫……”
他做了个手势邀州牧私谈,耳语几句,州牧冷声道:“本官可不管令郎究竟生了什么病,总之陛下的一片心意,元大人该不会不讲这个面子罢?”
方继当初是被元氏害的丢了少师的位置,对他一直冷眼相看,他刚刚称颂了一番今上功德,表明自己绝对无意和南边结党营私,可这卞公就算是奉命前来,也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轻蔑样子,叫人无可奈何。
元乘只得换来立侍婢女,道:“带秦夫人去公子房里。”一面和和气气地笑着,“卞公请坐,咱们继续谈吧。越藩不轨之心着实明显,说来惭愧,老夫那族妹虽为王妃,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好,难得的是对陛下仍然忠心可昭……”
王放收回停留在她背影的视线,啜了口茶水,淡淡道:“本官前来一为稽查,二为探病。如今元大人蒙陛下天恩,谁不知户部乃是最重要的差位,大人这个郎中的五品官职,应还是会有提升的,大人能与越藩互不往来那是最好,也算不辜负陛下期望。至于这探病只是走个形式,以示陛下对大人的重视,本官当着秦夫人的面不好说出来。若是令郎还不能人道,也许就是命中注定了。”
元乘一张老脸精彩纷呈,胡须不住地抖着,早知州牧说话从不迂回,却没料到是这般刻薄!
他像被东西噎住了嗓子,艰难地说道:“……老夫,自然不敢怪罪太医院来使……老夫只把这一个儿子拉扯大,他两个兄长都不在了,只这一个,一定是要传宗接代的……”
他耷拉着下垂的双颊,倏然想到一事,确实决然不好开口……这秦夫人未穿官服,生的又不差,他那色迷心窍的小兔崽子可别不长眼到陛下跟前去啊!
罗敷心里复杂得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婢女往哪儿走她就闷声不响地跟着,穿过月亮门,经过一小片竹林,婢女看她心不在焉,不得不出声提醒地方到了。
她如梦初醒地把药箱挎到腰前,聚精会神地问道:“你们公子生的是什么病?”
那清秀可人的小侍女掩嘴扑哧一笑,“大人是太医院的医官,医术高明,进去不就晓得了?”
罗敷觉得不对劲,和蔼地看着她:“我是太医院新来的,望闻问切技艺不精,若是在公子面前诊不出个所以然,丢的就是陛下的脸。”又配合地从袖子里摸出一片银叶子塞给她。
婢女得了好处,将她悄悄地拉到门廊下,附耳道:“我们这三公子是老爷的独苗,月前与人争一个头牌被人伤了……咳,大人明白吧,老爷请了多少城里的大夫都不见起色。”
罗敷暗骂了一句,压着翻腾的心情撑出一派平静来:“这样啊。”
她敢说王放提前就知道。他为了拉拢一个五品官,叫她去对付一个纨绔?她现在知道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张皮了,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要脸!
她真想帮他把今日的面子全部丢光。
婢女把话说完就进去通报,罗敷站在门口吹风,里面却一下子蹿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把她吓了一跳。
那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浓妆被冲的七零八落,攥着凌乱的薄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后还别着一把崩了弦的琵琶。
她抬头看了一眼,哭骂道:“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陋丫头,仗着杂种血统生的有几分颜色,还能比得上我玉坠儿!……”
罗敷压根不理她,径直进屋去了。
玉坠儿这名字一听就是风月场上的,想是把她当成那纨绔的相好之一了?
婢女给她引路,低声道:“刚才就是那春景楼的头牌,没冲撞大人吧?那种低贱的狐媚子,勾引男人不成反倒被扫出了门,昨日没看见公子那脸色吗,叫她走还不走,今日还敢来求情……”
罗敷一进屋,就感觉炭火燃的过热了,还有一股甜腻到让人作呕的香气,闷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掀了帘子,长椅上懒懒地躺着一人,面容尚算得上俊俏,但一股浓浓的阴郁挥之不去,看上去很不善。他脸色惨白,双颊瘦削,浑身好像没有骨头似的陷在软垫里,偏偏一双三角眼也不干净,到处乱瞟。
罗敷更想骂人了。
婢女把人带到,行了一礼转身要走,被罗敷一把拉住胳膊,“你给我打打下手,先别急着出去。”
陷在椅子里的三公子扶着腰坐起身,眼睛一亮,奇道:“哎哟,这太医院如今也有这等姿色的小娘子了,果然渝州天高皇帝远的,连个像样的医女也没有,那叫一个糟心啊,还是京城风水养人!”
罗敷面无表情道:“公子谬赞,请公子让人把窗户全部打开,本官给公子好好请个脉。”
元瑞摆摆手:“本公子惧寒,先前那些大夫们也说万不能受凉,所以小娘子暂且忍一忍吧。”
罗敷扯扯嘴角:“本官将为公子施针,屋内热气太足不利于气血运行。”
元瑞以他多年流连花丛练出的老辣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医官,忽地伸了个懒腰,曼声道:
“小翠,将这一二三扇窗子全开了,省的让这病气熏到秦夫人。不过开了窗,外面照样没人听见屋里的动静……啊,是在下多嘴了,但大人莫不是以为本公子会吃了你?”
终于闻到了庭院里清新的气息,罗敷在案上开了药箱,拿出针筒比划了一下,淡淡道:
“自然不会,令尊方才在堂上说公子不举有一段时日了,公子却这么有自信,真是让本官感慨良多。”
元瑞的身躯在长椅上剧烈地一抖,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嘴唇蠕动了几次都没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他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的底给兜了?他好容易装作平常无事的模样,这会儿牙都快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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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朱绦
元三公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脸涨得通红,他恶狠狠地盯着女医官,手脚颤了一阵,却慢慢平息下来。
……想必那太医院使也是个妙人,平心而论,眼光着实不错。
元瑞的目光移到她袖口莹绿的手链间,一颗颗水色饱满的珠子缀在如霜似雪的腕上,连青蓝色的经络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不由想起春景楼那位弹琴的歆如,一身牛乳似的滑腻肌肤,可就是腕子上粗糙了些,没有身上保养的好,当时还让他扼腕许久。
面前的脱去披风的小娘子倒真正是肌肤如玉,面上虽微带憔悴,却仍铺着层珠贝的光泽,像是龛里供奉着的观音瓷像。那脸庞也精致的很,半轮褐色眼瞳掩在纤长的睫毛底下微微一转,便有说不出的勾人。
元瑞看直了眼,哪里来的胡汉混血的小娘子,要不做御医,放在洛阳的楼里也是了不得的价啊!玉坠儿美则美矣,性子却又尖刻又愚钝,他可吃不消那种话多的女人,都是怕别人说他以后没了指望,才放血买了她四天的。这女医官应该级别不高,否则怎么穿的和他在渝州挑逗过的那些医女一样,除了钏子连个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他越想越远,最后态度一整,嘿嘿地咧嘴笑道:“那就劳烦大人给本公子看脉了。小翠,把先前那些庸医开的方子都给秦夫人过目。”
婢女不敢看罗敷,一溜烟跑去了厨房,屋里就剩下了两人。
罗敷悠悠闲闲地坐在案前的凳子上,拿起钳子掐灭了香烛,道:“公子现在可以脱了,以便本官检查。”
元瑞瞠目结舌,她说什么?……脱、脱?
“不、不用诊脉么?秦夫人不是说先看脉?”
向来只有他脱人家的,今日头一次叫个女郎占了便宜,太医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渝州那些医女被他碰了一下都要脸红半日,眼前这是个例外么?不过这么奔放的,还真是对他胃口。
罗敷满意道:“那好,随公子的意思,请公子伸右手。”原来只是个逞口舌之利的家伙。
元瑞不甘示弱,从腰带内拿出手道:“我就爱秦夫人这爽利。既然家父已和大人说了本公子的病情,那本公子也没必要遮着了。大人——”他尾音一翘,平举着瘦弱的手腕放到空中,不怀好意地眯着眼。
温凉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还移了移,那滑滑腻腻嫩豆腐般的指腹让他的三魂一下子飞了两,浑身燥热地正要捉住那两根手指,小指上突如其来的刺痛却让他倏地叫了出来。
罗敷将他的手一扔,“公子暂且忍忍,脉不太好摸,本官节省点时间,直接扎了肾经,对应久病体虚的症状。”
“你……”他不是没针灸过,哪有人摸着脉一针就下去的!元瑞捂着小指,只见一根明晃晃的短银针扎在他的小指末节,还渗出一点血。
扎针扎出了血……他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罗敷善意提醒道:“公子可能也看出来了,本官一个刚提上去的太医院医女,只因师兄照顾才对外宣称御医,实则手法不是那么熟练,真是惭愧。但是陛下最近叫本官勤练针灸,本官想,虽出了点血,但应该还是有用的。”
她认真地垂着眼,在他的手腕上一捏,“神疲乏力精神不振,畏寒怕冷四肢发凉,确实是阳虚啊。”
元瑞又被她这一句激得醒过来,不料她又摇头道:“看这境况……”
他声音带了些狠戾,动作竟极为迅速地扣住了她,“秦夫人不要以为本公子没脑子,本公子不计较你的戏弄,不代表接下来都能宽心。”
罗敷面无表情地抽出腕骨,“本官对戏弄公子没有兴趣。”
元瑞自己拔出了那根针甩在地上,搓了搓手。 丝缎一般柔软的触感还留在手里,他心情大起大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
“秦夫人现在是要本公子脱衣服?好啊,大人可别像那些偏僻地儿的小丫头一样上不来台面,连病患都瞅不得。”
罗敷冷笑道:“等公子的婢女回来,本官当着公子的面写药方,若有上不来台面的地方还请公子不吝指教。”
*
正堂里州牧和元郎中谈着朝事。
元乘捋须呵呵笑道:“卞公,老夫如今离京一月,越发感觉还是家里好啊,每晚坐在书房里读书临字之时,都感叹陛□□恤臣下之心。想当年在渝州做个府学先生可没有这么清闲。”
州牧不接话,于是又冷场了,他亲自为州牧斟着茶,问道:
“卞公在南安九年,却不像我等远离故土之人,重归乡里得享天伦之乐,真是叫我等羡慕啊,可见先帝对卞公还是……”
州牧的眼光冷得像冰,执起茶杯晃了晃,清隽面容显出些峻厉来,“郎中逾越了。”
元乘心道他无论说什么,这州牧大人的脸色都越来越差,真不晓得自己是犯了他什么忌讳,明明介绍那位秦夫人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浸淫官场多年,最会看人脸色,就是窥见对方在御医来后心情有所放松才拉拉家常、扯扯在外贬谪的经历,原来都是徒劳啊!
他欲哭无泪,可州牧是三品大员,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怎敢抱有怨言,只能走一步看一半,少说为妙了。
“州牧若是不嫌弃寒舍鄙陋,就请留下用午膳吧?”
州牧晃了半天茶水,就是不喝,听到这话将银茶盏随手一扬,里面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箭似的射到了地毯上。
元乘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这……这也太张狂了吧!他想起昨日管家说的话,卞公在外多年,性子应圆滑不少——圆滑个屁啊!就差没把剑架到他脖子上了!
他气得拿不稳杯子,“大人何意?如今陛下眼里老夫也算勤勤恳恳殚精竭虑,大人就这般看不惯老夫?即使大人贵为副都御使,但老夫也和大人同朝为官,大人便一定要与老夫闹得不可收场?老夫读了几十年圣贤书,虽不是什么寒士,但这点骨气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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