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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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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成功地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力。十九郎趁机一拉罗敷袖子,“阿姊,走!”
……
穿过牛舍,后头叽叽咕咕的一群鸡,睡眼惺忪的扑翅膀。
十九郎边跑边介绍:“这里也归我管……”
鸡舍后头围墙有缺口。罗敷也不是什么闺阁里不下楼的贵女,撩起裙子就跟着过去了。
心中对十九郎的最后一点戒备也终于烟消云散。他要真想做什么坏事,犯不着挑这么个气味微妙、一地鸡毛的去处。
顺着小围墙快速奔走。十九郎还不忘指着一处茅草屋:“这里也归我……”
罗敷余光一瞥,瞬间有些宾至如归之感。想不到白水营里也养蚕。这个蚕舍比她家的大上十倍。
但她随后气不打一处来。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快速一瞥的工夫,已经看出来,在十九郎的“精心”照料下,幼蚕们生活凄苦,一个个半死不活的趴在干巴巴的桑叶上,宛如灾年的饥民。
她终于忍不住,快步追上十九郎,低声批评一句:“这不叫养蚕!如何能用这么老的叶子!而且以现在的节气来看,蚕舍太湿太冷,根本不利于……”
她马上就没心思给他上课了。十九郎已经成功地避开了白水营里的闲杂人等,将她带到一座马厩前面。
“阿姊,会骑马吗?马车声音太大。”
罗敷只犹豫了一瞬间,视死如归地点点头。
十九郎瞧出她外强中干,笑道:“驭马之术无他,只一个秘诀,阿姊记牢了便好。”
罗敷问:“什么?”
“别掉下来。”
第8章 君子
方才一路穿关过卡的时候,十九郎不知在何处顺了一块旧布。顺手撕成几块,挑了匹五短身材的小马,蹲下身,细心在马蹄上裹了布,说这样走起来没声音。
罗敷眼睁睁看着,心尖疼得一颤。
习惯使然,忍不住低声提醒他:“这种衣料,一匹要织十五天。”
十九郎微微一怔,随后略带歉意地一笑:“以后我会省着衣裳穿。”
罗敷觉得也无权对他指手画脚。点点头。
十九郎扶她上马。罗敷回忆着此前见过的贵人乘马的模样,摸着石头过河地跨了上去。马鞍两侧挂着一对简单的木制脚踏,她踏上,勉强保持了平衡。
身子底下的小马跟她较了一阵子的劲。随后大约是觉得背上的负担也不是太沉重,认命地刨刨蹄子——果然静默无声。
罗敷鼓起勇气,朝十九郎点点头,意思是自己准备好了。
十九郎不客气,直接朝她扔过去一团黑黝黝的。罗敷用力接住,身子晃一晃,差点又成不倒翁。
打开看,一件宽大的男式翻毛领袍服。黑重厚实,约莫是冬天御寒的。领子上还带着樟木香气,想是临时从衣箱里取出来的。
十九郎跟她打手势:穿上,别嫌热。
他自己解开另一匹母马的缰绳,蹄子上同样裹了布。一牵缰绳,出了马厩。
罗敷的那匹小马居然也乖乖的跟上了。她又是吃惊,又觉得有趣。随后意识到,两匹马大约是母子俩。
她安安静静地骑在马上,不敢四处乱看,只敢盯着手中的缰绳。十九郎带着她贴墙走,捉迷藏似的,绕过远远近近的男女老少。
白水营作为一个自成体系的营寨,四面八方都有不少出入口。而马厩旁边的那个出口,显然是不太起眼的一个。
木栅栏门边只有两个懒懒散散的壮年汉,持着两根棍子,看着像是值夜守卫,此刻却坐在地上互相吹牛。
这个说:“唉,现在不行罗。想当年我年轻力壮,一人举起一只鼎不在话下!”
那个说:“当年主公骑的那匹马是我驯的,一只胳膊勒了顿饭工夫,才低头!”
这个说:“这算什么?我、我当年从战场里捞人,一人驮了三个女娘回来,一手一个,背上还一个!唉,可惜不知她们现在何处啊……”
那个说:“嘻嘻,驮人算什么,当年老子我在床上,也一次三个……”
十九郎悄没声接近,马蹄上的布快速扯下来,使劲咳嗽一声。
两个吹牛的赶紧站起来,装作恪尽职守:“十九郎,这么晚了还出去?跟谁啊?”
此时白日已落了大半。又是个灰云暗涌的阴天。两人抬头望,只见十九郎旁边那匹马上,似乎是乘着一个黑衣小僮,从下往上的仰视,看不太清面孔。
十九郎随随便便地“嗯”一声:“牛舍没关牢,让大黄跑出去了,有人说看见它掉下山坡了。我带人去救下。”
牛儿受伤可不是小事。两个守卫赶紧让路:“快去快去。黑灯瞎火的,小心把自己摔了。”
十九郎笑道:“带得有火种。”
说毕,一跨上马,一声轻唿哨,两匹马八个蹄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栅栏门。
罗敷像个木偶似的,乘在马上看了这一场戏。他轻轻松松的,她却紧张得有些出汗。又怕守卫突然回过神,又怕马儿突然撒欢跑。
还好十九郎很有分寸,那小马始终十分听话地跟着母马,不紧不慢的小步走,没有把她摔下去的意思。
静悄悄行了不知多久,直到小马转过一座小山坡,才敢将身上的黑外袍解下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薄汗已经浸了一层,鬓角的秀发紧贴在脸上。她用力捋开。
回头看,白水营已经隐入模模糊糊的暮色里。火把和灯光都不甚明晰,远远望去,俨然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聚落。
她忽然百感交集。这个梦做的……真实得过了头。
十九郎一拉小马缰绳,轻笑着叫她:“阿姊,邯郸在这个方向。”
她没顺着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我若是失踪了,你们白水营,会……如何?”
十九郎哀伤地叹口气:“我还以为阿姊会先关心我呢。”
罗敷微窘,赶紧改口:“你擅自放我,会有何后果?”
十九郎这才满意,朝她笑笑。昏暗光线下看不见酒窝,只露出一线白牙。
“我么……大约会被子正兄剁了做成醢酱。”
有些人大约天生不能被委以重任。不论是多严肃的话题,到了他们口中,都能说成小孩过家家。
十九郎嬉皮笑脸说完这句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仿佛真的闻到了醢酱的香气。
罗敷皱眉不语,微微不满地看他一眼。
过了好一阵,他才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太过儿戏,话音微沉,补充了一句:“你一定觉得我们都是笨蛋,为一个没见过面的夫人要死要活……不,其实大家都不傻。子正兄是人中俊杰,才干难有人及,只不过,为了白水营里这群没头苍蝇,三年来辛苦奔波,心力交瘁,这才病急乱投医,抓住稻草当浮桥。不像我,万事不管,这才旁观者清……”
月落星起,马儿的速度其实不快。土路周遭树木林立,宛如模模糊糊的矮墙,不紧不慢地向后移动。
罗敷不由得心生感慨。顿了顿,提出了自己原本的那句疑问:“那,我走了之后……白水营会如何?”
十九郎嬉笑消失,回头看了看。稀疏的灯火已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白水营……可能也没多少时日了吧。”
罗敷大惊:“……什么?”
抓稳了缰绳,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
方才他说的那句“一潭死水”,她还以为是个充满诗意的隐喻呢。
十九郎纵马缓行,有些落寞地微微笑,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实话对你说了吧。阿父失踪这么久,其实营里早就……人心四散,各奔东西大约是早晚的事。加上最近,我们有些……嗯,小小的危机。倘若阿父再无音讯,情况……可能不会太妙。”
跟这位冒牌夫人相识不过一日,尽管她样貌明媚可亲,但他还是不打算说太多。一番话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听得罗敷心头泛毛,如同被碎布边儿拂来拂去。
她不由得问:“什么危机?情况会如何不妙?”
刚问完就后悔了。白水营坑她不浅,怎的眼下反倒开始关心起来了?何况她一介外人,何必窥探陌生人的秘事。
十九郎果然没答,自嘲笑笑,意思是不用操心。
罗敷点点头,声音忽然有点颤:“那……那你还……帮助我……逃……”
十九郎答得不假思索:“我做不了齐太史,起码不能做赵高吧。”
一句话说完,身边马背上的女郎一脸茫然,宛如听闻牛叫蛙鸣。
十九郎一怔,这才意识到是在对牛弹琴,忍不住偷笑一声。
耐心给她上课:“齐太史是古代洛阳的史官,是敢说真话的刚直典范。他不偏不倚地记录下朝堂丑闻,以致被权臣杀害。一个史官被杀了,他的继任们排队顶替,坚持秉笔直言,被杀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权臣再不敢动手。而赵高是前朝宦官,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乃至弑君乱国——阿姊,你说这两种人,孰优孰劣?”
罗敷未曾读书,心思却灵,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然是前者高尚,后者卑鄙。但若论哪个更聪明,我还真说不准。”
十九郎微微惊讶地看她一眼,点点头。
“各人自有命。我们白水营的前程再艰难,也不能拿阿姊应有的平静日子来换。我既看出你底细,若是继续装聋作哑,如何是君子所为?”
这话她听懂了,喃喃道:“君子。”
这两个字从来离她很远。但不知怎的,想到十九郎口中那些洛阳的史官,竟平白有些鼻子发酸。身边的一人一骑,也平白变得高大伟岸了三分。
但她这点小小的感动只持续了片刻时光。十九郎话锋一转,嘻嘻一笑,又回复了油腔滑调:“况且关于阿父夫人的情报是我带回去的,我这样也算将功补过。不然等到以后,大家入戏已深,再让别人发现了差池,我依然得成一罐醢酱——多半还会剁得更细些。”
刚说什么白水营“情况不妙”,转眼又开始轻松谈笑。罗敷跟他认识没多久,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每当话题滑向沉重的时候,这人总是会故意插科打诨,将气氛强行拨转到嘻嘻哈哈。
是不是觉得跟她这个大字不识的“俗物”,没什么严肃交流的必要?
不然,怎的到现在,连姓名也没跟她通?
她如鲠在喉的,心思转三转。静谧的夜色笼盖四野,前路无光,家不知何处,突然便觉得无比孤单。
十九郎也没什么聊天的意愿了。抬头看天,云彩缝里辨认星辰,一言不发地带路。那些看似千篇一律的田垄、树林和山坡,他从中开辟出通路来。
罗敷驭马渐渐有些经验了。一处匝道过后,她现学现卖,跟着十九郎拨转马头,过了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马蹄溅出寒水,湿了她的布鞋。
她忽然轻声开口:“这里离邯郸还有多远?要是跑起来,会不会更快些?”
在旷达的夜里,声音显得空灵而细弱。十九郎好一阵才听明白,立刻忍俊不禁。
“这么着急回去?阿姊的家里,是有担忧焦虑的父兄,还是有翘首等待的情郎?”
罗敷脸上一热,心头一串小小的火苗。这个竖子小儿,把无礼当个性,还胡说八道成瘾了?
但她没发作,反而故作关切,淡淡回一句:“是担心你外出太久,惹上嫌疑。”
十九郎没想到她如此体贴,居然有点脸红了,想是心中有愧。
他大大方方地回答:“快骑容易摔,阿姊还是安全为上。就算嫌我烦,也只多烦你两个时辰罢了,阿姊能忍吧?”
一句话透着狡狯,倒让罗敷不好意思起来。她哪有这么小肚鸡肠?
但她还是把那句“不嫌你烦”咽回肚里。否则不是正中他下怀。
她微微俯身,亲亲热热的拍拍小马头颈,悄声吩咐:“快点走。”
夜路走得慢,还要避开偶尔的夜巡士兵。身边的景色千篇一律。罗敷打着呵欠,心想,被马车绑架来的时候,似乎没走这么久啊……
突然心思清明一刻,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十九郎在故意绕路,让她记不清白水营的所在。
她倒是心平气和,觉得这也无可厚非。眼看着十九郎一本正经地带路,心里居然觉得有点可爱,生出一种“看穿不戳穿”的优越感。
第9章 贵客
直到漆黑墨色的天空开始转淡,才看到远处那片熟悉的桑林。罗敷一下子瞌睡全无,惊喜地指着坡地上一排砖坯房,低声叫道:“就是那里!左数第二……”
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自己大大咧咧的,防人之心太缺,直接把自家院子的详细位置透了个底儿掉。万一日后白水营里的人反悔,再来个梅开二度,她往哪躲。
不过十九郎还没想那么远,缰绳一抖,松口气,眉花眼笑。
“困死了!诶,阿姊,你家有没有马厩,让这两匹小乖马歇息一阵子……要是能给我讨一口水更好……”
罗敷勒住缰绳,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十九郎:“怎么,我脸上脏了?”
她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自省的意思,才板起脸,提醒一句:“天快亮了。你是想让全邻舍都瞧见,我是跟一个陌生郎君一块儿回来的?还请到家里饮水休息?”
十九郎愕然半晌,才微微一吐舌头,做出个抱歉的表情。少年人生活经验毕竟匮乏,心里确实少绷了好几根弦。
讪讪道:“那、那我就送到这儿……我俩各回各家好了……”
罗敷扶着他胳膊,小心翼翼地跳下马。借着最后一点残余的星光,朝十九郎郑重行了个礼。
虽然说祸从他起,但他毕竟担着风险,花了一夜工夫,将她全须全尾的送回原处,辛苦得脸色发暗,眼睛下面两圈黑。她秦罗敷恩怨分明。
十九郎赶紧下马还礼:“阿姊莫要客气,我……我只是将功折罪,没什么可谢的。你快归家,我在这儿看着。”
她笑笑,诚诚恳恳地跟他道别:“你回去的时候一路小心。我今后会多加留意,若是听到关于你们主公的下落,我就……”
十九郎却赶紧摆手,笑道:“别,别。我们白水营的事,阿姊不必声张。”
罗敷不明缘故,料他也不会说。飞快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天光还没完全淡。罗敷走了不到半里路,面前便忽然横了个阴影。
她小吓一跳,随后吁口气:“赵家阿兄啊……”
赵黑是邻居家儿子,今年刚满二十,生得高大壮实,种田一把好手。最近两年见到罗敷就脸红,她也隐约明白是怎么个意思。
但赵黑不敢跟她多说话。脖子上那一道红疤,无声地见证着一桩积年仇恨——他小时候不辨美丑,居然以欺负小阿秦为乐,说她无父无母野孩子。阿秦开始只知道哭,可有一日突然开窍,冲上来就挠了他一把血印子。
等长大了,赵黑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从此加倍老实本分。
罗敷自然不怕他。只是心虚地往后瞟一眼,十九郎的身影被一丛灌木挡住了。
她这才放心打招呼:“阿兄起这么早。”
赵黑挠挠头,又脸红了,眼神指指身上背的包袱,嗫嚅着答:“我有个远房伯父在广平做督盗,手下缺人,阿母叫我去伯父手下当差,好过在家里种田……路途远,早点出发……”
平日里遇见罗敷,小女郎对他爱答不理的,蒙她招呼一句“阿兄”就算满足。今日她不知怎的,神情闪烁,心不在焉,还跟他说这么长一句话,六个字呢。
赵黑便也突然话多了,飞快瞟一眼她的脸。启明星映在双眸里,一闪一闪的极好看。
他开心笑一笑,寒暄一句:“阿秦今日穿这么好,你家来的想是贵客?”
罗敷张口结舌:“我……贵客?”
她身上穿的,是从白水营里带来的丝衣,对小家民女来说的确略显奢侈。不过她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若有人多事过问,就说是韩夫人家里淘汰下来,赏给她的。
可赵黑说的“贵客”又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是他起太早了,还犯迷糊呢。瞧那双魂不守舍的眼睛。
微微一笑,跟他道别:“阿兄莫要高声。我舅母阿弟还在休息。”
赵黑却不解:“阿秦糊涂了?你舅母在招待客人哩——你不是出来打水烹茶的?”
罗敷觉得莫名其妙,又怕赵黑看出来她夜不归宿,敷衍点点头,“阿兄回见。”
赵黑:“诶,我以后就不常回邯郸了……”
也不知她听见没有。他冲着那远去的背影,还是嘟囔一声:“阿秦回见。”
离那座小院子还有小半里地,罗敷一颗心已经飞了回去,感觉恍若隔世,仿佛已经离家十年。
她几乎能透过墙壁,看到自己那架织机。一匹绢取下来之后,还没来得及缠新的经线。她又想到,蚕舍里的幼蚕约莫已经饿了。舅母不太会照料……等太阳升了,她就出去采桑,回来之后补睡一觉……对了,阿弟的笔墨还没买,下午把卖绢的余款收来,再去笔翁那里走一遭……
她盘算得美美的。直到隔着院墙,忽然听见院子里似乎有人声。
她有点惊讶。舅母起那么早?
随后发现,那声音她不认识。
是个音色高亢的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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