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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请赐教-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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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暗下来,郓王府各处早掌了灯。
  朱凤英的宴会设在水榭之上,旁有一大水车,卷起湖水,又自亭檐流下,如落雨一般。
  恰在气闷的夏日,更觉舒爽宜人,清凉无边。
  水榭四周皆挂了琉璃宫灯,飞禽走兽,各得其形。
  湖面亦有水灯点点,或成莲花状,或成榴花之态,水影掩映,就着月色,叫人不知天上人间。
  夫人娘子们纷纷而至,皆是青春好颜色。
  她们或是朱凤英族中姊妹,或是从前闺中手帕交。皆是相仿的年纪,自说说笑笑。
  那笑声极是动听,顺着水流,并着一片欢愉气氛,又不知要飘向何方。
  小郎君们则在水榭的另一头。
  五郎与何斓是一道来的。七娘遥遥看去,见得五哥待五嫂依旧相敬如宾,无微不至。
  只是,总这般客客气气的,也太疏远了。
  七娘还不及感慨,忽闻得湖上宴乐声起。
  丝竹管弦,编钟玉罄,就着湖水传音,只道此曲只因天上有。
  郓王携着王妃,自桥边而来。
  朱凤英换了件更正式些的衣衫,因是私宴,倒不必着钗钿礼衣。
  只见她广袖飘飞,贵丽明艳,霎时宛若谪仙。
  都道郓王是汴京城中貌若潘安的人物,今日看来,郓王妃又如何比不得西子玉环之貌?
  座中皆道,汴京第一才子与汴京第一才女,果真绝配。
  郓王夫妇浅笑嫣然,只向座中宾客举杯祝酒。
  夫妇二人年纪轻,也没什么架子。少了礼法拘束,众人自乐得随性。
  七娘挨着朱凤英落座,悄声道:
  “表姐的宴会,果真不同俗流。”
  朱凤英得意笑笑,也不客气,只道:
  “自然了!”
  一旁的郓王正饮酒,见她这般不自谦,忽呛了两声。
  朱凤英一连好几日,临帖子熬晚了。眼前的一切,还多是郓王安排的呢!
  七娘偏头看一眼,掩面笑起来:
  “楷兄,有异议?”
  还不待郓王言语,朱凤英便转头看过去,直盯着他。
  郓王放下酒盏,顺了顺气,只赔笑道:
  “没有,没有。”
  郓王哪敢不顺着她?朱凤英一向要强些,众人面前,怎能拂她的脸面?
  朱凤英抿嘴笑了笑,算他识趣!
  七娘凑上朱凤英耳边,轻声道:
  “看来,楷兄待表姐,果然极真心。”
  闻着这话,朱凤英耳根子直有些红。到底是新嫁娘,总归有些羞的。
  她坐直了身子,平视前方,只道:
  “我自是得了真心。也不知你的真心,何时能换得一份!”
  七娘顺着她的目光隔帘望去,对面水榭上,陈酿早已落座。
  他正举杯,与魏林他们几个吃酒,说说笑笑的,也不朝这边看。
  七娘有些失落,遂顾左右而言他。
  她只道:
  “怎的还邀了魏林他们?表姐也不怕被认出!敢是忘了冯婴这号人物?”
  朱凤英早知她有顾虑,遂道:
  “那样远,又隔着帘子呢!谁能瞧见谁?”
  七娘点点头。
  朱凤英又笑道:
  “看你无聊,不如,咱们将酒令行来?”
  “也好。”七娘道,“只是,表姐只说集唐,却并未讲如何行令。”
  朱凤英轻捶她一下:
  “于诗文之事上,不论大小,我可从未做假的。今日为你,泄了‘集唐’二字,已是底线,你还待怎的?”
  七娘拉着她摇了摇:
  “好表姐,是我说错话。你放心,绝不丢你的脸。那些句子,我已烂熟了!”
  朱凤英无奈笑笑。还从未见七娘背书这般快过!
  她倒也见怪不怪。
  为着对面那人,七娘太学也闯了,山贼也遇过了。如今,不过背诗快些,简直不值一提。
  一时,四下又张罗着行酒令之事。
  众人听闻集唐二字,已吓退一半。那么些诗句,信手拈来,绝非易事。
  还当今日宴会少了繁文缛节,便能安心吃酒。
  看来,这汴京第一才子与汴京第一才女的宴会,还真是毫不轻松啊!
  郓王与朱凤英早料着如此。
  二人皆是才华横溢,又不爱藏着掖着,故作谦逊。
  这个酒令,他们自己乐得快活也就是了,又哪里理会旁人?
  也不知座下谁在起哄。
  只听道:
  “尝闻郓王与王妃殿下,才学冠绝汴京,不如先作一首,旁人亦好效仿。”
  这样的事,夫妇二人自不推辞。
  七娘只无奈扶额,托腮望着他们。
  表姐还说替她扬名,在酿哥哥跟前长脸呢!
  原来,是这二人技痒难耐,想着炫才。
  郓王遂抽出一张花笺,诗题为“流水落花”。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凤箫吟3

  郓王与朱凤英看过。
  只见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开口便是信手拈来:
  “主人有酒欢今夕。”
  这是出自唐代李颀的《琴歌》首句。此句吟来,恰应了今日宴会。
  郓王看她一眼,自是心有灵犀。
  只听他道:
  “百尺楼高水接天。”
  此是李义山的《霜月》一首,流水意境,已然见得。宴会又于水榭高台,也算应景。
  朱凤英又接道:
  “不分桃花红似锦。”
  此句出自杜子美《送路六侍御入朝》。
  郓王此句为结句,他遂道:
  “新词宛转递相传。”
  这是刘禹锡《踏歌词》首句。
  郓王心道:既是行酒令,自然要有传递之意,此句不论格律、意境,正是合适。
  他才说罢,已有人整理成笺,席间传阅。
  有人初时未听清,又央着将四句一同念来。
  有人遂道:
  “主人有酒欢今夕,
  百尺楼高水接天。
  不分桃花红似锦,
  新词宛转递相传。”
  一时间,众人无不叹服。
  郓王夫妇,不愧为汴京才学之冠。
  短短片时,随口集唐已是不易。二人还兼顾着诗题、宴会应景、酒令应景,确是太难得了。
  郓王与朱凤英相视一笑,举杯祝酒,又对饮而尽。
  这般恩爱,直是羡煞旁人。
  七娘看着他们,一时心有所感,倒见出些落寞来。
  只是,这也怪不得朱凤英。
  二表姐的性子,七娘本也知的。她虽爱出风头,却不失坦荡。
  七娘轻轻叹了口气,自是无人察觉。
  她缓缓抬起头,只看向水榭对面的陈酿。隔着水帘,只一个朦胧人影。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原是这般心境。
  朱凤英吃罢酒,又嚷着要接着行令。
  众人心道,如此行令,自己岂不醉死了去!满眼看去,皆是一番推辞。
  朱凤英见此,嘴角扬起笑来。
  她朝郓王使了个颜色,郓王解意,方道:
  “本王曾于太学之中,亦与人如此行令。”
  只见他起身,举杯道:
  “陈先生,切莫推辞了。”
  陈酿闻声,忙起身还礼,依旧还是一派俊逸风度。
  众人皆朝那处看去。
  自陈酿于宣德门前面圣,弹劾蔡太师,汴京谁人不知他的大名。
  都道太学有个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正气凛然之人。
  座中旁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有人起哄道:
  “适才,郓王与王妃一同行令。眼下只陈先生一人,只怕不公。”
  朱凤英看看七娘,拿团扇掩面一笑,方道:
  “我有一表妹,姓谢,正是师从陈先生。不如,叫他们师徒二人一同行令,也不算为难。”
  郓王妃的谢家表妹,谁人不知!
  不正是与她一同入过太学的谢七娘子么?
  当年,为着她有个举子先生之事,汴京城中还传得沸沸扬扬。
  众人一时又朝七娘这头看来。
  只是隔着水帘,天又黑,也看不大清。
  七娘还陷在方才的落寞之中,本当拦着朱凤英,谁知她竟兀自脱口而出!
  “表姐。”七娘蹙眉低声唤。
  朱凤英转头看她,心下打鼓。
  她四下看了看,低声道:
  “七娘,这会子可别怂啊!不是已烂熟了么?”
  “是烂熟了,”七娘有些为难,“可我……”
  “不是说了,不与我丢脸么?”朱凤英略微不快。
  七娘看看她,又看看座下众人,一时无法。
  她呼出一口气,缓了缓心神,方行万福道:
  “陈先生,请!”
  陈酿面含浅笑,朝对面看去。
  隔着水帘,宫灯掩映,七娘竟似置身水晶宫一般。
  烟水朦胧间,只见她身姿窈窕,盈盈玉立,自是谢家有女初长成。
  陈酿对着她行一揖,方道:
  “谢七娘子,请!”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要看汴京城中最特别的师徒二人,是如何行令的。
  朱凤英却笑起来:
  “你们请来请去的,谁抽个花笺儿先?”
  众人亦跟着笑起来。
  七娘有些难为情,只低头道:
  “师长为尊,自然,陈先生先请。”
  她一低头间,却是多情婉转,千般姿态,只在这一抹朦胧身影中。
  陈酿一时有些晃神,只愣然不语。
  似乎过了半晌,见他不说话,朱凤英倒有些急了。
  她朝那头唤道:
  “喂!陈先生,谢表妹要先请先生。你倒是应一声啊!”
  朱凤英说话有趣,众人一时皆闷声笑起来。
  陈酿这才回神,遂行礼道:
  “小娘子颇得天资,还是小娘子先请吧!”
  从来,集唐之中,说一、三句是容易些的。
  一来,不必顾着韵脚,只管意境便是。
  二来,若格律稍有不妥,后句亦可行拗救之法,得成一诗。
  这又是他在护着七娘了。
  朱凤英远远望着陈酿,轻笑一声,自语笑道:
  “这个书呆子!”
  七娘瞪了朱凤英一眼,再不推辞,遂自抽了张花笺。
  她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难题。
  花笺上有云“新月”二字。
  七娘上前一步,离水帘更近了些。
  她随口吟来:
  “分曹射覆蜡灯红。”
  此为唐时李义山名句。
  “射覆”,相传为古时酒令。这会子正行酒令,倒也应景。
  七娘近来确有长进,陈酿点点头,接道:
  “门掩寒云寂寞中。”
  此为唐末僧人贯休的《悼张古道》。
  前有新月为题,陈酿用“寂寞”二字,是要言嫦娥的意象了。
  七娘又道:
  “细雨湿衣看不见。”
  此句是刘长卿的《别严士元》。
  七娘只兀自叹了一口气。
  此间隔着水帘,二人自是看不见。也不知她是言嫦娥,还是言自己。
  陈酿望向她身前一挂水帘,似乎亦染着她的落寞。
  那一瞬,他也不曾想,便脱口吟来:
  “清光似照水晶宫。”
  此为唐时女诗人薛涛《十离诗》中,《珠离掌》一首。
  此句念罢,七娘心头猛然一荡。
  这首集唐,似乎说着新月,又似说着他们。
  重重水帘,烟影雾影,宫灯洒下清光。深沉夜色中,水波暗暗摇曳,灯火星星点点。
  二人两两相望,只见身影朦朦,竟不知天上人间。
  这便是所谓,入了诗境吧!
  朱凤英听他二人诗句,着实一惊。
  七娘所言,无一句是朱凤英给的。浑然天成之处,竟比她与郓王的更好。
  她只喃喃念来:
  “分曹射覆蜡灯红,
  门掩寒云寂寞中。
  细雨湿衣看不见,
  清光似照水晶宫。”
  不独朱凤英,座中之人无不惊叹。
  这师徒二人,竟对得情景相溶,天衣无缝。
  此诗既出,座中之人再无人敢集唐。朱凤英只得换个容易的,众人一处乐一乐,也就是了。
  陈酿又看向七娘,水影朦胧中,她似已坐下,再不言语。

  ☆、第二百六十章 凤箫吟4

  酒过三巡,众人依旧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自蔡太师之事后,汴京氏族人人自危。又恰逢新皇登基,里外事忙,是许久不曾这般开怀宴饮了。
  放眼望去,只见众人笑面相对,一派热闹。
  汴京,依旧是那个歌舞升平,无忧无虑的天堂。
  宴席散后,还有人久久流连,不愿离去。
  那些吃醉酒的,郓王与王妃也不嗔怪,只安置在别院厢房,留得一晚。
  七娘自是要留几日的,姊妹二人长日不见,总有许多话说。
  天已打过四更,方才的热闹无方,已换作鸦雀无声。
  七娘倚靠在床头,久久不能入睡。
  琳琅正要进来吹灯,见她仍坐着,有些担心。
  “小娘子,可是郓王府的床睡不习惯?”琳琅看着她。
  七娘摇摇头,也不说话。
  她低眉垂目,兀自怀揣着心事。
  思及今夜种种,七娘越发觉着心乱如麻。
  分明不曾与酿哥哥私下说话,却又似说了许多。
  分明,隔着水帘,连他的身影也看不清。却在集唐之时,忽添了几分心意相通之感。
  可他,亦是如此么?
  七娘又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琳琅,”七娘轻声唤,“表姐可睡了么?”
  琳琅替她扇着风,回道:
  “我才经过王妃窗前,见屋中还亮着灯。像是在做针指。”
  “她今日这般劳累,怎的还有闲心做这个?”七娘不解。
  况且,表姐与她一样,向来不爱女红的。
  她撑起身子,又道:
  “我去表姐那里坐一坐。”
  琳琅这会子倒不劝了。
  自朱凤英成亲,她们姊妹难得相见,自有知心话要说。
  琳琅取下一件素丝外披,将七娘裹起来,又理了理她的长发。
  不几时,她便提上一盏灯,引七娘去了。
  行至院中,只见花草含露。天阶夜色凉如水,虽已入夏,却隐隐觉出几丝凉意。
  七娘紧了紧披衣。抬眼看去,上夜的丫头默然立着,时有几声蝉鸣。
  公侯王府之家,多是热闹的。
  此时见处一番清静安宁,倒也难得。
  朱凤英的窗上,灯火幽微,淡淡映出她的侧影。
  郓王似乎还在外陪客,此间只她一人。看她轻捻针线,也不知在缝补什么。
  七娘提起裙摆,轻挑珠帘,如从前闺中一般,随意进去。
  “表姐。”她唤道。
  “七娘来了。”朱凤英微笑道。
  她也不抬头,也不让座。这般随性,自见出比旁人亲近。
  “这时辰了,怎的还不睡?”朱凤英一面缝,一面问。
  “我睡不着。”七娘在她榻檐坐下,“见你这里点着灯,来看看你。”
  朱凤英笑了笑,兀自揉了揉肩,接着运针理线。
  七娘凑上前去,细细瞧来,她所缝之物,像是寒衣。
  “此是楷兄的?”七娘微惊,“如今才刚入夏,表姐缝它作甚?”
  朱凤英拉七娘在跟前坐了,只笑道:
  “不是阿楷,是北地将士的。”
  七娘只不解地望着她。
  北地连年征战,倒是时常闻着。上回汴京的流民,不正是自北地而来么?
  可朱凤英郓王妃之尊,怎的替将士缝制起寒衣来?
  朱凤英遂道:
  “北地的将士常年征战在外,陛下心怀仁义,多有不忍。大姐姐身为皇后,自然与陛下同气连枝。”
  她接着道:
  “大姐姐以皇后之尊,亦亲自缝制,以表慰问嘉奖之心。我自然也要效仿了。”
  七娘点点头。北地将士,确是可怜了些。
  只是,朱凤英不惯做这些,七娘亦有些心疼。
  她方劝道:
  “这些事,叫丫头绣娘们做,也就是了。表姐何必亲自动手?”
  朱凤英摇摇头:
  “你还小,不明白的。我虽为深闺妇人,到底吃得皇粮。亲历亲为,方是一片诚心。”
  七娘撇撇嘴:
  “表姐总说我小,可七娘已及笄了。”
  朱凤英笑笑,接着道:
  “况且,咱们如今安享太平,不是全仰仗着他们浴血沙场么?我做这些事,也心安几分,又算得什么?”
  七娘似懂非懂,却也不再劝了。
  她靠在雕花椅上,望着灯火发愣,一时又有些心不在焉。
  朱凤英抬头看她一眼,只笑道:
  “怎么,有心事?”
  七娘浅叹道:
  “表姐明知故问。”
  朱凤英将她审视一番,遂放下寒衣,只凑上前道:
  “你说,从前在谢府、在太学,你每每锲而不舍,却又是为何来?”
  七娘颓然地垂下眸子,思索半晌,又摇摇头。
  朱凤英拍了拍她的手,道:
  “我记得,在太学时,我还劝过你一回。谁知,你终究是不曾放下!”
  七娘又叹一口气:
  “表姐,可今夜,那首集唐……似乎,与从前见出不同来。”
  朱凤英看着她,这般痴然模样,到底可怜。
  她道:
  “我知劝不住你,故而,才由着你的性子,做了那些荒唐事。包括今夜集唐,要你二人对诗!”
  “不过……”朱凤英忽顿了顿,欲言又止。
  七娘直直望着她,不明所以。
  思虑再三,朱凤英一咬牙,只道:
  “七娘,今夜许娘子带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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