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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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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耽延心中一怔,柳爽竟不替索庭说情喊冤,却一句句将柳夫人顶在了前头。“自是要审的,他若供认不讳,便可结案,人大约是要押送回长安,所犯干系太大,必得往大理寺过一过。他若不认……怕是要动一动刑了。”

    柳爽缩了缩脖子,“嘶”了一声,仿佛刑罚之痛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只怕姑母她受不住……”

    拂耽延拱了拱手,“在下职责所在。”

    柳爽点了点头,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听凭公审罢。”他为难了一回,凑近拂耽延请道:“姨母不知阿庭现下如何,很是揪心,不知延兄弟可否容我见他一见,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韩校尉。”拂耽延只犹豫了一息功夫,便扬声唤来他的裨将韩孟,“领着柳公子往牢里去瞧一眼索庭。”

    说着他又转向柳爽,“柳公子见一见便回罢,这已是不合规矩,莫要使我为难。”

    柳爽自是忙不迭地拱手道谢,跟着韩孟往牢房去。一路上他心下却犯起了嘀咕,他原是听过拂耽延的决绝性子的,不合规矩的事,他向来不肯做,来时他并未抱十足的希望能见着索庭。今日倒奇了,是转了风向,还是风传不实,怎就这样轻易地就教他见着了索庭。

    且说柳爽跟着韩孟往牢房去,走了有一会子功夫,拂耽延向里间扬声道:“出来罢。”

    过了片刻,风灵期期艾艾地自里间走出,讪讪地向他弯起唇角。

    “你莫冲我笑,昨日说准了,你安心在东跨院呆着,不必再出来,缘何不听?”拂耽延沉着脸道:“方才若是让柳爽得知你就在这屋里,这一局岂不白辛苦?你的清誉岂不白折在了里头?”

    风灵倒不恼,反倒笑得更甜了些,“你担心我名声更多些,还是拿住奸人更要紧些?”

    “你……”拂耽延被她说得语塞,“满口浑说些什么。”

    “若你为我声誉着想,倒大可不必了。”风灵走近他两步,故作满脸认真的神色,“横竖有你许下的约期,我自是不怕折损了名声难嫁出去,除非都尉浑赖了。”

    拂耽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硬是拉下脸来道:“女儿家的,论起这话来也不知羞臊。”

    风灵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慢慢敛起嬉笑,正了颜色,“你怎就放了柳爽去见索庭?那柳爽坏心眼冒得快,谁知道他要给索庭出什么样的主意。”

    “这些事你不必理会。”拂耽延不愿同她说公事,甩脸便往屋外去。

    风灵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四下无人,她轻声在他背后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方才柳爽的话我都听见了,竟不像是来救人的,一味地撇清。而索庭却是抱定了主意要等他来救的,今日让他见了柳爽,亲眼瞧瞧柳爽置身事外的意态,他一灰心,为了自救,指不定就什么都肯说了。”

    拂耽延乍然顿住脚步一回身,风灵正低头边走边说得兴起,不曾留意,猛不防一头撞到了他前胸。风灵惊愕地抬起头,拂耽延在那晶亮的眸子的注视下,竟是手足无措起来,隔了好一晌,方才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屋里呆不住么?非得出来跟着转。”拂耽延皱起眉头,沉声问道。“若果真呆不住,明日送你去营房摔打摔打也使得。”

    风灵心底里巴不得去军营,好些府兵她都认得,大伙儿一处说笑一处比试弓马,怎也好过独自一人闷在折冲府的厢房内。

    可当她的目光向上移了一段,看见拂耽延严肃又无奈地皱着眉头的模样,煞是好看,她略微有些失魂落魄地咽下了已到了口边反驳的话,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我回屋便是。”

    再说柳爽,跟着韩孟进了牢里,牢内阴惨的氛围教他浑身不痛快。走了没几步,便听见有人高声在喊:“一支破簪子能做得了什么数!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莫教本公子从这里头出去了,有你们好瞧的!”

    柳爽一听便知是索庭,闭眼直摇头。

    有狱卒见韩孟引了人进来,一溜儿跑来作礼。韩孟向柳爽道:“柳公子请便,只是要快些,此地终究不该来的。”言罢也不跟着他进去,转身往牢房外头去了。

    柳爽连声谢了,随着狱卒向索庭走去。索庭脸贴着笼杆辨了一眼,见果真是柳爽来了,心头一振,伸出条手臂挥着,口中大喊,“表兄,表兄救我!”

    “没出息的东西,嚷什么!”柳爽立起眉毛,斥了一声,刻意瞪了他一眼,“你发昏了么?在外头作了什么鸡鸣狗盗的下作事,弄成这副德性。”

    索庭怔住,却也不算笨,接着柳爽的话道:“不过一时兴起,想着逗逗那顾坊的小娘子,半夜摸走了她房里的一支金簪子,我也闹不明白,怎就被带进了折冲府牢里。表兄救我!”

    “既做了那样不堪的事,便该认罚,我如何救你?”柳爽拿腔拿调地训斥了两句,瞟了一眼一旁的狱卒,只见狱卒正漫不经心地察看别的牢笼。

    趁着这空,柳爽一把拽过索庭,将声音压得极低,“不日便要审,你可得吃住劲儿,莫漏了一个字出来,想想你爷娘,别再饶进谁去,可明白了?”

    索庭顺意地点点头,倏地又抬起头,睁大眼看着柳爽,“还要审?要动刑?如今这情形,父亲可知晓?万要想个法子救我出去。”

    “法子自是要想的,可并不能立时就救了你出去,还须得你熬上一熬……”

    狱卒踱步走了过来,向柳爽行了一礼,“人既已见得了,柳公子行个好,早些走罢。”

    柳爽点了点头,又向索庭深深地看了一眼:“你自个儿作下的,也怨不得谁,我同你说的,你仔细嚼嚼,可千万记准了,莫再犯傻。而今姨母年纪渐上去了,你总该替她想一想。”言罢柳爽随着狱卒往外走,再不回头看他一眼。

    索庭一下顿坐在了地下,他原以为,以索、柳两家的颜面,拂耽延至多关他一晚,待天明家里来人时,便是放归他的时候。

    他巴巴儿地等了一夜,终见有人来,交代的那几句话,听着意思,是要他一力将罪责担下,撇清旁人。搭救的话却说得那般敷衍。

    索庭全靠着一腔子的希望,才撑持了一整夜,眼下柳爽一来,好似将他的希望一锤击碎。他不免心灰意冷,暗暗攥紧了拳头,巴着牢笼冲着柳爽的背影放开嗓子喊道:“表兄替我向延都尉去辩说辩说,一支金簪能作得了什么实证,即便当日是我传递了那金簪,又怎知城内的消息亦是我传出去的!”

    柳爽已走到了牢门口,一听这话,脚下顿了一步,面色一僵,暗道:糊涂的东西,见不得救,这是要鱼死网破了。倘若拂耽延一提审,只怕他要拉着人垫背,他老子他未必肯供,那便是要将我供了出去,来求条活路。

    如此一转念,柳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胸口蕴了一团黑气。

    陪同的狱卒亦将索庭囔出的话听了个分明,见柳爽驻足,从旁催道:“柳公子,这地方不能久留,还请快些移步。”

    柳爽回过神来,转脸向那狱卒和煦地笑了笑,快步出了牢房。当下又要掏出一把钱来,推让到狱卒手中,好言请他多看顾照拂索庭。狱卒一犹豫,便笑嘻嘻地收了进去。

    柳爽前脚刚迈出折冲府的朱漆大门,狱卒已将方才得的那把钱摊在了拂耽延的桌上,并将牢内情形一字不漏地细细回禀。

    拂耽延拧眉沉思了一晌,吩咐道:“提索庭,先审上一审。”狱卒忙先去牢里准备下。

    过了一个多时辰,日已中天,拂耽延从阴暗的牢房内出得门来,当头猛受了一道刺目的日光,耀得他心气儿愈发浮躁了些。

    整一个时辰,索庭只肯认那金簪子是他传递,却也只是从他人手中取得,并不知是谁人往城中送来的。这瞎话他翻来覆去念叨了二三十遍,拂耽延明知道他满口胡沁,又动不得大刑,唬也唬不住他。

    这一日,毫无所获。

    又隔了一日,一清早,天光微亮,拂耽延如常在院中舒活筋骨,过了一路拳法,未及擦汗,就有府兵急急地跑来递了张帖子,拿来一看,竟是索慎进与张伯庸一同递进来的。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刚泛出来的白光,想是索慎进得了信,心中急切,这么早便递了拜帖来。且邀了张伯庸一同,大约还是想讨个盗窃的罪名,将索庭仍旧押回县衙牢内。

    “不见!”拂耽延一时心头起了郁火,连汗也不擦,随手将拜帖扔给了送进来的府兵,兀自在折冲府内转了两圈,疏散烦乱。

    折冲府后院划分得方方正正,并无什么花木景致,拂耽延转了两圈,忽听得有人在唱曲,声音低低的,只能算作是吟曲。他只觉曲调听着耳熟,提神细听,是昔日在伊吾道上便听过的《木兰辞》,此时他方察觉,不知如何就转到了东跨院。

    抬眼只见风灵坐在厢房的房顶上,两臂向后反撑着身子,闲适地晃着两条腿,迎着一点点放出光来的日头,悠然哼唱。

    拂耽延望了一回,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沉下心来,心头烦躁也去了大半,自先惭愧了起来:大敌当前生死搏杀的情形也经了不少,不照样定着心神应付,眼下这么点子小事,反倒扰了平静,实是不该。

    风灵正哼唱得兴起,突觉有人在下面院内窥视,忙收了声,探头一望,见是拂耽延,她弯起眉眼,冲他笑道:“风灵扰了都尉早练。”

    拂耽延摇了摇头,几步走进了院子,恰风灵自屋檐子上翻身下来,没着稳力,冲了个趔趄。拂耽延探臂架住她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子。

    风灵皱起鼻子,略嫌地打量了他两眼,“一身汗星子,也不擦擦。”一扬手,将自己的素帛帕子甩给了他,“都尉虽是武官,人前却从不失仪,人后原是这个样子的。”

    她口中一味说着嫌弃之语,手脚也并不闲着,就着他的架扶,顺势便环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院中的石桌石凳边拉。

    石桌上热腾腾地摆着一海碗饦馎,她朝那饦馎扬了扬下巴,“都尉来得正巧,饦馎方才还烫的很,眼下却是刚好。”

    拂耽延顺着她坐下,“你不用早膳?”

    “我挑嘴,不必理我。”风灵将筷箸塞到他手中,笑嘻嘻地回道,在拂耽延对面托着腮坐了,待他吃了几口,忽问道:“可是审了索庭无获?”

    拂耽延并不理会,只低头专心用饭。

    风灵不甘,接着道:“我猜着他必不会老老实实说什么,不过是见柳爽不能救了他出去,有意漏出些口风,好教柳爽惊一惊,使下大气力救出他去。索庭会出言相挟,料想柳爽手底未必干净。我说的是也不是?”

    “谁传的话予你知晓?”拂耽延抬起头,眸色中透着不快。

    风灵漫不经心地晃着脑袋,“原猜了几分,只不能确定,适才见了都尉的形容,倒是确凿了。”

    “风灵出自市井,比索庭无赖百倍的市井无赖见过不少,都尉谦谦君子,光明磊落,自然不知道治他的门道。”她慢慢地叹了口气,“只是都尉不许风灵置喙这门官司,如若不然……我倒有的是法子治治那等赖汉。”

    拂耽延放下筷箸,略一沉吟,“怎样的市井法子,你且说来听听。”

    风灵眯眼一笑,倾身上前,连比带划地说了一阵,末了自己都忍不住捂腹笑了一回。

    再看拂耽延,虽也忍俊不禁,却郑重细想了许久。

    隔了一晌,风灵敛去了脸上的笑,垂头闷声低诉,仿佛自语:“都尉莫怪我好事,风灵曾也立过主意绝不涉身官家的事中。可这一回,必得要管这桩闲事。”

    拂耽延推开跟前的海碗,凝神望着她。

    “往私心里说,一则是为了锉一锉索氏一脉的锐气,好教我那店肆扬眉吐气地重开出来;另一则……你失了公廨钱,朝中责难下来,若是不能挖尽里应外合通敌的那条线,我怕,我怕你会解职归京,怕再见不着你……”

    拂耽延怔了怔,心头顿时一软,“你多虑了,真要归京,你若愿意,亦可同去,怎就说得生离死别了一般。”

    风灵不知该如何说长安是她的禁地,只摇了摇头,叹道:“再往公里说,那些府兵,我大多认得,多少也有些交情,就因有人通敌报信,白白枉死在了突厥人的刀下,莫说是你,就是我见着也于心不忍。我不愿再替他们唱一回《战城南》。”

    拂耽延浊重地吐出了一个叹息,抬起手掌,覆住了她搁在石桌上虚握的拳头。(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死无对证

    索庭因昨日拂耽延审了他一晌午,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正暗自得意。算算日子,父亲也该得知消息。柳爽倚靠不上,自己的父亲总还靠得。他不觉又重拾起了希望,一心一意地熬磨时间,等着父亲来见。

    一面心里又将风灵狠得发痒,原欺她一介女流,独自在外经营,纵然家资丰厚,碾她也如同草芥蝼蚁般易如反掌。不料她却为阿史那贺鲁那魔障看中,略施小惩尚可,置她于死地却万万不敢。目下看来,她于拂耽延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索庭不禁在心底咬牙切齿:好个顾风灵,端的是会经营,竟是两边讨巧。不怕清誉受损也无妨,待我出得这囚室,必定教沙州人人皆知,她与阿史那氏不清不楚,与拂耽延勾勾搭搭。我却要瞧她有多大的脸,容得下市井众口唾弃。

    正磨牙解恨,牢门上忽然有了响动,索庭只当是他父亲来探,心下振奋。

    过了片时,烛火的幽光在昏暗的牢房内勾勒出三条人影来,伴着铁链在地下拖行发出的铁器摩擦声。

    俄而,两名府兵架着血肉模糊的一团身影来开了牢房门。索庭向后退缩了一步,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仍是冲鼻而来。

    一名府兵打开了牢门,另一名顺势将胳膊上架着的“血人”推入牢笼内,那“血人”直直地便倒在了枯草堆中,了无生息,仿佛一大团沾满了血污的破布帛。

    “索公子受累。”一名府兵向索庭抱了抱拳,“这厮若咽了气,还请索公子唤一声。”

    “他……这是?”索庭嫌恶地离了那人两步,指问道:“怎不抬去旁的牢间,非要在此处?”

    府兵“嘿嘿”笑了两声,“他同索公子属一类,自然是同间。”言罢便锁上牢门,扬长而去。

    索庭仍在两名府兵背后叫唤,突然袍裾被人一扯,气力不大,却把他唬得错脚绊倒在地。

    却见那血糊糊的人一手死命拽着他的袍裾,努力向他挪移过来,气息微弱但急切地唤道:“索公子……索公子,救我。”

    “你,你,什么人?如何认得我?”索庭坐在地下连连向后退却。

    “他们只说我替索公子行事,向突厥人传递消息。”那“血人”竭力扬起半边脸,可脸上除了两只眼在微转、嘴唇翕动外,尽是血沫子,根本瞧不清脸面长相。

    喘了好大一口气后,那人又道:“小人虽认得所索公子,却从未做过那些事……他们,他们对小人棒打、火烫,身子上的肉不知剜碎了多少……迫着小人认罪……”

    索庭忍着恶心向前靠了一寸,腐臭味直冲了过来,他掩鼻放眼瞧去,果然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肉,血污血痂遍布,依稀还折了一条腿,着实是可怖。

    那人说了几句,好似失去了全部的气力,歪倒在枯草间,肩背随着微弱却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是唯一可见的一点子生气。

    索庭呆呆地望着,心口突突直跳。再低头一瞧被他抓过的袍裾上,暗红的血印子,他忙不迭地将那块袍裾撕扯了去。

    至夜,那两名府兵又进得牢内,将那血肉模糊的人拖了出去,也不顾他痛得嘶声惨呼。不一会儿功夫,不知打哪儿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每喊一声,索庭便不由一跳,身子上犹如吃了痛。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喊声弱了下去,索庭将将稳住了心神,府兵又来牢内查看。

    “方才那人……”索庭深提了口气,只觉胸口隐隐作痛。

    不待他问完,府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死了。”

    “死了……”索庭一惊,扶着笼杆自地下扎挣着起来,“这,这,草菅人命不是。”

    府兵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讥道:“通敌这样的事,宁可错杀也绝不能错放了,审着审着,熬不住死了的,也不过是草席一卷,扔城外喂了狼,往上报个通敌逃匿,再寻常不过了。族人生怕与自己有什么牵连,巴不得撇个干净,断不会来寻问。”

    索庭默然回至牢内暗处,抱膝蜷坐成一团,再不同人语。

    拂晓时分,牢中忽然闹腾了起来,索庭在囚室内高声嚷着要见都尉。

    风灵在议事厅堂的内室里坐着,闻听这一声通禀,顿松下了绷着的脸,终是不枉费她枯等了大半夜。

    丁四儿在一旁就着个铜盆擦拭着脸上的畜血,听得前厅的动静,亦笑了起来,“大娘瞧我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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