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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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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宏走回大殿正中,对侍立在一旁的李弄玉朗声说:“记下朕的旨意,太妃高氏,私见外臣,徇私贪渎,念在她毕竟是朕的庶母份上,送往报德佛寺思过,终身不得返回平城。北海王拓跋详,对部下管教不力,亲卫私闯崇光宫,褫夺封地,亲卫全数没入广阳王军中。拓跋详本人,留在王府思过,三年不得外出。”
  他把袍袖一挥,神情间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弄玉收回目光,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等天明后交给中书监拟写成诏令下发。羽林侍卫上前,带着跪在地上的三人离开崇光宫。
  拓跋宏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仍旧恭敬地说:“深夜叨扰祖母,是朕的不是,祖母早些回去歇息吧,朕叫这些人也都散了。”
  冯妙远远地看着他,虽然不能上前站在他身边,甚至不能跟他说一句话,心头却像捧了一盏热茶,氤氲起湿润的暖气。这是她的夫君,纵然还有许多限制,让他不能随心所欲,可那杀伐决断、睥睨天下的君王气质,已经隐隐在他身上闪现。
  看了不过一眼,她便想起还有旁人在这里,怕别人发现她神情异样,忙忙地低下头去,可嘴角抑制不住地绽开了一抹笑意。
  那抹笑意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她就听到冯清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嫔妾也有一件事,要向太皇太后和皇上禀明,嫔妾的婢女玉叶刚才告诉嫔妾,今晚在静安殿附近发现了一些可疑的形迹。事出意外,玉叶便拿着我的令牌,先去查看了一番,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一桩瞒天过海、秽乱宫闱的丑事,嫔妾不敢私作主张,恳请太皇太后和皇上移步静安殿,处置了这件事。”玉叶不知何时进了殿内,站在她身侧,冯清得意而怨毒的目光,在冯妙脸上扫过。

  ☆、153、峰回路转(二)

  太皇太后刚刚被崔姑姑扶着站起身,听见冯清的话,停了脚步往她面上看了一眼。冯清无端地觉得心中一凛,似乎能感受到太皇太后的警告意味,可等她再抬头看时,太皇太后已经一脸倦容地说:“宏儿,你看着处置吧。”
  冯清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她料想得果然没错,有了皇长子,冯家女儿得不得皇上的欢心,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多一个、少一个,太皇太后都不会那么在意的。她俯身低头,摆出一副越发勤谨的样子:“请太皇太后和皇上移步静安殿,嫔妾有证据要当场呈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看。”
  冯妙猜度着她要呈出来的证据是什么,心里如同装了一面牛皮大鼓,惴惴不安。她不知道王玄之有没有顺利出宫,如果他已经走了,现在冯滢的棺木内,应该只有几袋粟米了。王玄之思维缜密,担心棺木下葬时被人发现破绽,特意问了冯滢的身形,提前准备了重量相当的粟米,放进棺木里。如果冯清要开棺检验……
  她上前几步,拉住冯清的衣袖,柔和地劝:“清妹妹,我知道你伤心,可滢妹妹已经去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滢妹妹从前就性子安静,如今怎么好再让她身后也不得安宁呢。”明知道是假话,却还要说得恳切真挚。
  冯清把衣袖向后一扯,从她手里挣出来,冷冷笑着看她,话却是对着太皇太后和皇上说的:“嫔妾的婢女,原本在盘查内宫的出入记录,无意间发现,今天一辆从知学里北小门出宫的马车里,竟然藏着一件素绢贴身小衣。知学里与静安殿最近,嫔妾怀疑,有人对滢妹妹的尸身不敬,恳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准许,开棺检验。”
  冯妙脑中轰然炸响,她早该料到,冯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仗着身份辱骂、哭闹的嫡出小姐了,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宣战,怎会没有后招?
  “不能开棺!”冯妙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下,“滢妹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身子最是矜贵,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滢妹妹的身子……这跟当众羞辱她的清誉,有什么分别?”她想起王玄之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又想起冯滢如柳絮一般飘零的命运,两行泪顺着面颊滚滚流下。
  “姑母,清儿求您,务必开棺检验,”冯清也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下,“搜检之时,宫门侍卫都在场,有好几个人都看见那件小衣。要是不能查验清楚,难道就让滢妹妹带着这些流言蜚语下葬么?”
  她声泪俱下地哭诉,除了冯妙和玉叶,在这大殿之上,再没有多一个人知道,她的眼泪和哀伤都是假的:“姑母,滢妹妹的装殓衣裳,还是清儿亲手给她换上的,现在就由清儿去检验,算不得侮辱她的身子。要是那小衣跟滢妹妹无关,就是还了滢妹妹一个清白,让她清清静静地去。要是真有那起子见不得人的事,也请姑母做主。”
  她一边说,一边“咚、咚”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着地面的声音,在大殿中嗡嗡回响。其他妃嫔,都一声不吭地看着,有乖觉些的,已经悄无声息地告退,出了崇光宫。
  太皇太后搭着崔姑姑的手,远远地看着冯清:“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哀家要是不答应,还当得起你这一声姑母么?”
  随侍的宫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和皇上从她们面前走过,大殿中霎时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冯清才刚一站起身,冯妙用足力气,猛推了她一把,凝住眼泪,直盯着她的双眼说:“你真要大家一起死么?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滢妹妹已经不是处子,你要怎么收场?”
  她从没有如此愤怒过,愤怒到恨不得发誓永远不再流这最没用的眼泪。冯清被她推得倒退了两步,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微微一笑说:“你在诈我么?我是不会被你吓住的。你和我都心知肚明,现在去开棺,只会看到一口空空如也的棺木,里面什么也没有。”
  “冯妙,”冯清也毫不避讳地直视过来,“我赌你也活不过今晚。”
  静安殿内没有地龙暖炭,原本就比别处更冷,加上灵堂内布置得一片素白,越发显得森冷萧杀。崔姑姑叫小宫女回奉仪殿取了一件毛皮大氅来,给太皇太后披在身上。两名太监缓缓移开棺盖,木质摩擦的吱呀声响,令人毛骨生寒。
  冯妙别开视线,不敢看棺内的景象,低下头飞快地盘算,待会儿要如何解释这一切。她并没给冯滢守灵,只要王玄之安然离开,就算冯滢的尸身不见了,按理说也赖不到她头上。
  棺盖刚开了一半,便听到有人“呀”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冯清的声音。冯妙抬头看过去,半开的棺木内,冯滢仰面平躺在里面,身上衣衫齐整。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就像平常刚喝过药睡着了一样。
  不容冯清说出任何话来,冯妙已经抢先一步伏倒在棺木边,哭着说:“滢妹妹无恙,却白白受这样的惊扰,我真是于心不忍。”
  太皇太后的脸色阴郁难看,似乎连多看冯清一眼都不愿。冯清忽然转向玉叶,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怒斥道:“糊涂东西!也不看仔细了,就拿些混话来回禀!”动作间,她把一团东西悄悄塞进了玉叶的衣袖。
  玉叶的半边脸颊登时肿起,却不敢落泪哭泣,手捂住脸颊嗫嚅着说:“娘娘息怒,奴婢的确是在马车里搜出了一件小衣,又看着那小衣的式样跟从前三小姐穿用的一样,这才慌了神儿。娘娘息怒……”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件嫩粉色的肚兜,上面绣着春柳鹭鸶图样。
  冯清一把夺过来:“这种鲜亮颜色的肚兜,怎么可能给滢妹妹装殓时用?再说,这样的颜色、花样,从前也给大姐姐做过,你怎么不问仔细了……”她忽然停住了话,用手掩住了嘴,像是无意间说漏了什么似的。
  冯妙冷眼看着那件肚兜,已经猜透了冯清的用意,她在华音殿东拉西扯了一个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这件肚兜在手里。原来她在崇光宫说的秽乱宫闱,并不是指的有人对冯滢的尸身不敬,而是要把事情引到冯妙头上去。
  拓跋宏一直负手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冷冷淡淡地开口问:“那么发现这件肚兜的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呢?”
  他一开口,冯清立刻眼神发亮,冯妙却陡然觉得心从三春暖阳间,直坠入寒冬飞雪。他怀疑了……在崇光宫紫檀木案上那次,冯妙就穿了这么一件类似的肚兜,上面的刺绣只用黑白金银四色丝线,很像水墨画卷,才引得他用笔……
  而今晚要从知学里北小门出宫去的,只有王玄之一人,他也是知道的。他是在明知故问,冯妙低下头去,指尖在袖筒里微微发抖。她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无力,即使同生共死过,她仍旧要在这么多他的妻妾面前,向他自证清白。
  “回皇上的话,奴婢查问过,今晚乘马车出宫的,是一位新近在知学里听讲的、姓王的公子。”玉叶跪地回话,口齿清晰伶俐,没有半分畏缩,“奴婢刚刚叫人去看过,那辆马车现在还停在知学里的巷子口,并没有出宫去。奴婢斗胆猜测,这位姓王的公子,发现肚兜不见了,便匆匆回来寻找,要是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他何必……何必去而复返呢?”
  拓跋宏“嗤”地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冯妙:“你怎么说?”
  冯妙敛衽低头:“嫔妾无话可说。如果有人要查证,那就请自便,嫔妾不会在这种事上替自己辩解,因为嫔妾不屑。但只一句话……”
  她稳下心神,在眼中逼出莹莹泪光,抬头看向拓跋宏:“如果要查证,嫔妾恳请皇上当面查证。嫔妾跟从前一样,只相信皇上一人。”
  冯清并没有指责她失贞,而是言语暗示,她与王玄之私下传情。这种事情,原本就辩白不清,只会越描越黑。她能抓住的,只有拓跋宏在从前几次误解里积累下的愧疚。
  拓跋宏对刘全吩咐:“你去乐仁小筑里看看,如果有人在那里,就说朕宣他过来。”
  刘全应声去了,不多时就折回来,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皇上,的确有一位王公子在那里,可他……可他不肯来,他说……”
  拓跋宏用手扣着腰间的玉佩,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直说就是。”
  “那位王公子,大概是喝醉了,满身酒气,说自己是奉天命游历人间的仙使,谁要见他,只管过去见就是。”刘全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些话,言辞上还省略了不少,那位王公子的原话,还要狂放不羁得多,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照实说出来。
  拓跋宏听了一怔,冯妙沉思片刻,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冯清说道:“你的婢女指认说这位公子拿了我的肚兜,跟我有私情,是不是?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只管拿这肚兜去问他,当着皇上的面,把这事讲个水落石出。”
  她向肚兜一指,斩钉截铁地说:“酒醉的人,是很难圆出完整的谎话来的。你们反复询问,总能知道真相。”

  ☆、154、斗转星移(一)

  冯清也一扬头,把肚兜交给玉叶:“既然是玉叶发现的,就让玉叶去问,这样总该公允了吧?”
  玉叶得了主子的允许,当先便往乐仁小筑走去。一推开门,冲鼻便是一股酒味。玉叶嫌恶地掩住鼻子,向内看去,这一看,脸上立刻烧起两团火来,连想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室内昏暗没有灯火,只在窗口高悬着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淡淡流转的光华,如同倾泻而下的月色一般,铺洒满地。斗室正中,放着一张竹榻,王玄之以手支头,斜卧在榻上,衣襟散开,露出从脖颈到胸口一段玉色肌肤。
  跟在玉叶身后的宫眷,看见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都赶忙别过脸去,只听到王玄之带着醉意高声吟唱:“清都山水郎,散漫带疏狂。长醉酒千觞,几曾羡侯王?”
  看见拓跋宏站在门口,王玄之也不起身,反倒向他遥遥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玉叶想起冯清的吩咐,走到王玄之面前:“这位……公子,奉我家娘娘之命,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不知道怎么回事,玉叶一见了他,平常那副气焰就矮了下去,连说话都客气了几分。
  王玄之眯着眼睛看她,忽然轻笑一声说:“我认得你,你是今晚在小北门盘查我的小姑娘。怎么,你现在又想来搜我的住处?”他向后仰去,指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说:“请自便吧,反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
  玉叶咬着嘴唇说:“不是搜查,有一件东西,要请公子辨认一下,可是公子的?”她把那件肚兜展平,送到王玄之面前。
  王玄之闲闲地瞥了一眼,立刻翻身从榻上坐起,夺过肚兜仔细看。大约是醉酒之后,眼神也有些迷离,他把肚兜凑在眼前,仔细看了几遍,十分肯定地说:“正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原本是要栽赃诬陷,没想到王玄之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冯清紧追不放:“你手中怎会有宫嫔的贴身之物?”
  “宫嫔的贴身之物?”王玄之长身站起,施施然向冯清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说,“看你的衣装服饰,想必也是宫嫔吧,何必这样作践自己?”王玄之平素并不多话,可一旦他想要说谁,那话语必定恶毒得让人无地自容。
  冯清脸色明显地晦暗了一下,气恼地说:“外臣与宫嫔私相授受,原本就犯了宫中大忌,更何况传递的还是这样……这样贴身的物件。”
  王玄之迷离的醉眼从她脸上扫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肚兜是我的,不过,是一位沦落风尘的红粉知己送给我的。她想请我替她在上面题写一首诗,我斟酌了几天,还没想好写些什么。”
  他把肚兜装进自己怀中,笑着说:“我刚才还担心,丢了这件东西,没办法向美人交待,她又要磨着我替她抄诗题联了。幸好你找着了,多谢你。”
  冯清从没见过如此狂放大胆的人,她的大哥冯诞,已经是平城里最著名的浪荡公子,也不过就是在家中养着些歌姬舞娘而已,这个人竟然把妓女的贴身物品收进怀中。才刚这么一想,已经觉出不对,不知不觉间就上了王玄之设好的套。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狂放言行上,无意间已经认同了他的说法,那是某位青楼名妓的贴身肚兜,其他人想必也是这么想。只有冯清心里清楚,那肚兜是她从华音殿里拿来的,分明就是冯妙的东西。
  站在门口的拓跋宏忽然大笑起来:“当年谢安隐居于会稽东山,曾经携妓同游、逍遥自在,一时传为美谈。没想到,玄之兄的闲适风度,一点也不逊于谢安。”
  王玄之早就看见他站在门口,直到此时才做出一副恍然惊觉的样子,口中说着“原来皇上也在这里,真是失礼”,身子作势就要跪倒行礼。拓跋宏赶忙伸手拦住他,叫他不必多礼。王玄之原本也不是真心要行礼,就着他的虚让,站直身来。
  听见他们竟然兄弟相称,冯清的脸色惨淡得如仲秋寒霜一般:“这……皇上……他……”
  “不知道能让玄之兄在贴身小衣上题字的,是哪位佳人?”拓跋宏若无其事地跟他一起坐在竹榻上,接过他手中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王玄之醉得摇摇晃晃,口齿倒还算清楚:“钱塘苏小凝,近来刚好到平城游历,跟我遇见了,我实在磨不过她,就答应了替她题写。”
  拓跋宏朗声大笑:“玄之兄如此浊世佳公子,自然免不了风流债缠身。”他拉着王玄之在太皇太后面前跪倒,语意中满含欢欣:“祖母在上,这就是孙儿曾经向您说起过的琅琊王氏的公子,经史子集样样都精通,若能得他为官,必定是大魏的一件幸事。”
  王玄之脚步踉跄,礼数却没有错,以晚辈拜见长辈之礼,向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熟知南北风物,见他只肯执晚辈之礼,并不以君臣之份相见,便知道他仍有难处,不便在北朝出仕做官。她也不说破,只淡淡地问了他几句家世来历,称赞他应对得体。
  从太皇太后面前移开步子,王玄之好似又醉意上涌一般,口中模糊念着:“……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竟然一头栽倒在竹榻上,沉沉睡去。
  宫嫔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样一个癫狂放浪的人,凭什么值得太皇太后和皇上交口称赞。只有冯妙听得心里难过,那是《淮南子》里的句子,乘风而游,随性而归。可惜因为今晚这一场变故,王玄之注定要与北朝皇室牵连不断了,他在平城悠游避世的日子,再也不可得了。而她因着这一个晚上,所亏欠下的情意,只怕今生今世永远也偿还不清了。
  她抬眼一瞥,刚好看见冯清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冯妙在袖中悄悄捏紧了手指,强压下胸口一股涌起的愤怒,上前拉着冯清的手说:“清妹妹,你协理内六局事务,这一阵子恐怕是太过操劳了,我也知道你是想把事情做好,不让别人挑出你的纰漏来,才会弄出今天这档子事来。如今高太妃也……”她字字句句都像在替冯清开脱,却字字句句,都刚好提醒着太皇太后,冯清做错的事,丢的是整个冯氏的脸面。
  太皇太后果然回身说:“清儿,你这副急躁的脾气,真令哀家失望。内六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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