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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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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每天都从甘织宫的墙外经过,可我一直没见着桂花,”高清欢碧绿的眼眸,紧紧盯着冯妙,“妙儿,进了这座宫门,你就是皇帝的妃嫔了,要跟无数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么?”

  ☆、83、衣香鬓影(二)

  冯妙闻到他衣袖间散发出来的幽秘香气,忽然觉得一阵目眩,她不再是小孩子了,知道离得这样近、跟一个男子说话,是很不妥当的事情。她退后一步,客气地回答:“嫁入天家,哪个女孩不想要呢?”
  “妙儿……”
  高清欢还要说话,却被冯妙打断了:“你的妹妹,不也同样在宫里么?”
  “照容她跟你不一样,关于她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机合适时,我会一点不漏地全都告诉你。”高清欢上身微微前倾,“我会托她照顾你,你有需要时,我也会帮你。但我我不会帮你争宠,我只是希望你安好而已。”
  冯妙听见他这样说,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仰着脸问:“你若想帮我,就先告诉我,究竟是谁推郑映芙入水的。”高清欢似乎要解释什么,她便又补上一句:“我不相信你一无所知,事情就发生在她的怡然堂外,当时她的嫌疑最大。”
  “妙儿,你从小就是一副倔脾气,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冯大人府上,博陵长公主正用藤条打你,那时你不过一点点大,却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也不准自己的弟弟哭闹认错。”高清欢摇头苦笑,“女孩儿家有这么一副倔脾气,可不是好事情。”
  “后宫之中,不了了之、扑朔迷离的事情太多了,”他把手指一松,干枯的桂花便落在地上,“我只能告诉你,的确是宫中的太监做的,可是一来你没有证据,二来这人身后的势力也不是你能撼动的。不叫你知道,是免得你老想着这件事,反倒误入迷途。现在失足落水的说法,刚好皆大欢喜。”
  高清欢又向前一步,忽然脸色剧变,一把抓住冯妙的手腕,声音也是从没有过的凌厉:“你用了什么熏香?怎么会有零陵香的味道?”
  冯妙被他抓得手腕生疼,用力挣扎了几下:“哪有什么熏香?你放开我。”
  “你也懂粗浅的药理,该知道零陵香有什么作用,”高清欢抓着她不肯放,“不管香味是哪里来的,都不要再用了,会害死你的。”
  冯妙窘迫之下,抬脚便往高清欢的鞋履上踩去,趁他手上力道略微一松,便挣脱开了。她跑进华音殿,“哗啦”一声关上殿门,隔着厚重的门板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高大人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高大人就请回吧。”
  过了许久,才听见极低极低的一声叹息,和几乎微不可闻的、远去的脚步声。
  冯妙拿起一直挂在身侧的镂花银球,里面那粒月华凝香,因为时间久远,味道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可是零陵香的味道,还是被高清欢认出来了,难保日后不会再被其他有心人认出。冯妙解下镂花银球,锁进自己的妆盒中。
  华音殿清幽僻静,殿中遍植花草树木,蝉鸣、鸟啼夹杂其间,山水清音,自然之妙,难怪会以华音为名。
  冯妙本就不大跟其他人相熟,此时分在各殿,越发没人来往。天气越发炎热,冯妙叫忍冬取了春凳,在园子里一棵老藤树下坐着。三五个年轻的女孩子,说笑着从门前走过。
  透过半掩的铜钉朱门,袁缨华刚好看见冯妙正在闲坐,怯生生地推门招呼她:“我们要去看林淑媛姐姐,冯姐姐要不要跟我们同去?”
  冯妙本不想动,可又想起好久没有见过林琅了,便起身跟袁缨华一起走出门外,见门外走在一起的,都是还没有位份的那几位。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没走出多远,便远远地看见一名宫装丽人,搭着宫女的手臂走过来,正是揽秀殿的罗冰玉。待走得近些,她便拿捏起一副久在宫中的腔调:“难得各位妹妹得闲,一起去看林姐姐,原本就该多走动走动。”
  另外几个女子也都出身名门,见罗冰玉举止轻佻,又早听说过,她不过是个教养宫女而已,面上都不自禁地带了几分鄙夷。
  罗冰玉自己却毫不知趣,对着站在近前的一名高挑女子说:“这位妹妹,我走了一路,脸上的妆恐怕都花了。你可带了细粉,让我匀一匀?”
  那女子面容清丽冷峻,不带一丝笑意,也不答话,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只小巧的乌木盒子递过去。罗冰玉叫身边的宫女帮忙,细细地上了一遍粉,才把乌木盒子递回来,笑着问:“妹妹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李弄玉。”那女子不带任何起伏地回了三个字,接过乌木小盒放回荷包里。冯妙离她不远,刚好看到李弄玉并没把那盒子放进荷包内层,而是放进了外侧小袋里。
  “可真凑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罗冰玉好像浑然看不出别人的脸色,仍旧絮絮地说话。
  “水牛是牛,蜗牛也是牛么?”李弄玉这次倒是多说了几个字。她出身书香名门,名字取自“萧史乘龙、弄玉吹箫”的典故,自然不是罗冰玉能比的。其他的小姐听出她话中讥讽,都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王琬笑得尤其大声,故意叫罗冰玉听见。
  长安殿原本就是给太子准备的宫室,雕梁画栋,极尽精美繁复。拓拔宏小时被太皇太后带进奉仪殿抚养,并没有在这里居住过。
  林琅斜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了一条薄纱小被,腰身之间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原来那张过度消瘦的脸,此刻却略显丰腴了一点。
  见了正二品贞淑媛,来的人都盖行大礼。林琅在美人榻上起身,一抬手先拉住了冯妙的胳膊:“自家姐妹,快别这样客气,只管随意就是。”
  那些人原本也并不真心服她,见她客气,便顺势收回了动作。
  狭小的偏殿几乎快要站不下,可这么多人里头,恐怕只有冯妙一个人,是真心来看望林琅的。比起桃林里要寻短见的那个林琅,眼前的人面容依旧,可浑身上下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冯妙不由得暗想,难怪文澜姑姑所说的小姐,宁愿舍了性命,也要为心爱的人诞育子女。
  林琅本就话不多,孕中又格外容易疲累,没多久便显出困意。冯妙看看那些不知趣的访客,李弄玉固然是事不关己、随遇而安,其他人却丝毫没有要告辞的自觉。
  冯妙正要起身提议离去,偏殿门口的薄纱小帘一掀,一道人影直走进来,龙纹衣摆霎时点亮了众人的眼。原来这些人早就打听好了,拓拔宏会在这时候来看林琅,才不约而同地来了。
  拓拔宏径直走到美人榻边坐下,握住林琅的手问:“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林琅微笑着点头,抬手拂去他肩上沾染的柳絮,动作亲密而又自然。医女送上药来,拓拔宏便亲手接了用银勺一口口喂给林琅。
  如此琴瑟和谐的两人,落在那些从未得过帝王眷顾的人眼里,分外刺目。
  罗冰玉绞着帕子上前:“我自己逢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姐姐不要嫌弃。”她捧出几件颜色鲜亮的肚兜,图案上抱着鲤鱼的娃娃玉雪可爱。
  “哎?这上面怎么有灰,罗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吧。”王琬侧身看了一眼,指着肚兜上薄薄的一层粉末问。
  “给林姐姐的东西,哪敢不小心?”罗冰玉低头轻轻一吹,“恐怕是刚才补粉时掉落的,吹掉就好了。”
  白色粉末簌簌落下,有一些飞在林琅面前。医女闻到那粉末的气味,脸色忽然变了,忙忙地拿微湿的绢子来给林琅挡住口鼻。所幸挡得及时,林琅只是抚着胸口,连连咳嗽。
  拓拔宏皱眉,医女立刻小心回禀:“这粉里掺了夹竹桃粉末,对普通人无害,却容易导致有孕的人滑胎早产。”
  罗冰玉听了这话,立刻慌张跪下,指着李弄玉说道:“不关我的事,那粉、那粉是她的。”
  李弄玉也走出来跪下,脸上却毫无惧色,神情依旧清冷:“我的粉里,没有夹竹桃粉。”她进退得宜,仿佛是在金殿明堂之上面见君王一般,从身上拿出那个乌木小盒,递给医女。
  医女仔细查验片刻才说:“表面这一层夹竹桃粉,是后加上去的,没有跟原来的粉压在一起。”医女摊开手掌,乌木盒内,细密紧致的粉块上方,浮着一层松松的粉末。
  “这不是我放的。”李弄玉冷冷淡淡地一句话否认。
  “空口无凭,如何能证明不是你放的呢?”王琬十分适时地说了一句。
  李弄玉微微抬头反问:“我自己的东西,我会不清楚么?”
  冯妙微微摇头,李弄玉并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话毫无辩白力。她只是不屑于为自己辩解,就像她也不屑于撒谎一样。
  “我们自然相信你,可你得想办法让皇上和林姐姐相信呀。”王琬的语气小心翼翼,话语却暗藏机锋,明里好像处处在为她着想,暗里却让她的处境更加不利。
  李弄玉直直跪着,一句话也不说。冯妙从她身上,似乎依稀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固执地相信自己是对的。
  冯妙走上前,跪在李弄玉身侧:“吾皇圣明,这夹竹桃粉,必定是另外有人放进去的。”

  ☆、84、如沐春风(一)

  “哦?”拓跋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朕要是不同意你的话,就是不圣明了?”
  “皇上天纵之才,必定圣明。”冯妙不卑不亢地作答,“如果夹竹桃粉是李弄玉放的,那么至少有三处疑点。”
  她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朗朗而谈:“时机不利,是第一疑。众目睽睽之下,用粉末投毒,最容易被人发现,倘若果真有歹心,为何不通过饮食、熏香、日常用具,慢慢谋划?”
  “效果不佳,是第二疑。夹竹桃粉的药效,在不同的人身上,会各不相同。有人或许会滑胎,有人却只是呕吐、无力,远不如麝香、红花药效强烈。”
  “动机不明,是第三疑。倘若林姐姐滑胎失子,对她并无实际的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拼了性命去做呢?”
  下夹竹桃粉的手法十分拙劣,几乎是漏洞百出,冯妙的“三疑”说法一出口,便再没人接口言语。李弄玉仍旧姿势端正地跪在原地,似乎全然不为别人的善意有丝毫动容。
  拓跋宏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榻边的填金雕花,看着冯妙。每次她妙语连珠时,身上都像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华,不像林琅那样一味柔婉顺从。罗冰玉的栽赃,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半句,因为他相信拓跋勰的眼光,李弄玉这样一个清冷自负的女子,必定不屑于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对冯妙说:“很好,你对这些阴毒手法很熟悉是不是?从今天起,你每天到长安殿来,替林琅尝药,直到林琅腹中的孩子顺利出生。”他一字一字地说:“朕很看重这个孩子,不准出任何差错。”
  身后站着的莺莺燕燕中间,传出轻微的嘲笑声。宫中各殿都设有尝药太监,一向由最低等的太监、或是犯了错的宫女担任,皇上是在不动声色地折辱她。
  冯妙低垂眼帘应声,她猜得透拓跋宏此刻所想,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其他什么人,把她放在这尝药,对待林琅时便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了。
  “罗冰玉,”拓跋宏转向她,目光凌厉,语气不容丝毫质疑,“看来你不大记得清自己的身份了,需要朕提醒你一下,你今天就迁出揽秀殿,到永巷辟小室居住。”
  “皇上,奴婢一时糊涂,求皇上不要赶奴婢出去……”罗冰玉膝行上前,想要抱住拓跋宏的腿哀求,却被他抬靴拨开。谋害皇嗣,这样的惩戒已经很轻了。
  众人告退时,李弄玉从冯妙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今天的事,与她根本毫无关系一般。冯妙知道李含真、李弄玉这对姐妹性情清冷,倒也并不在意。反倒是王琬经过她身侧时,似乎满脸替冯妙不值的样子:“替别人解围,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怎么有些人连投桃报李都不懂?”
  冯妙抬眼看向她:“姐姐饱读诗书,莫非不懂得‘不可忘,不可不忘’的道理么?”战国时有谋士劝谏信陵君,别人对我的恩惠,不可忘,我对别人的恩惠,却不可不忘,如此才能长保安宁。看王琬脸色忽青忽白,冯妙点到即止,转身离去。
  走到炽热耀眼的日光下,冯妙才停住脚步,她依稀觉出自己变了,对心怀恶意的人,便应该给她们一点教训。她说不出这变化是好是坏,就好像再怎么忐忑不安,她还是头戴点翠金簪,出了甘织宫。
  长安殿里的事,第二天就传进太皇太后耳朵里,她命罗冰玉在长安殿门前长跪三个时辰,向林琅赔罪,还专门挑了中午太阳最毒的时辰。据说罚跪之后,罗冰玉是被小太监用软榻抬回去的。
  太皇太后又命崔姑姑选了两名最擅长药膳调养的老宫人,照顾林琅的饮食,同时又通传各宫各殿,林琅养胎期间,不得随意打扰。
  冯妙按照拓跋宏的意思,每天到长安殿,饮食汤药都要经过她先尝一遍,才能送给林琅服用。她原本对崔姑姑选来的两名老宫人不大放心,暗中留意观察,却发现她们尽心尽力,方子、食材都精挑细选,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不准打扰的口谕,对拓跋瑶毫无效果,有时清早、有时傍晚,拓跋瑶总会到长安殿来。当初冯妙用来吸引她的那一手小把戏,现在被拓跋瑶玩得十分熟练,时不时拿来逗林琅开心。每次拓跋瑶来时,长安殿内总是笑声不断。
  隔着轻薄纱衣,已经可以看见林琅的小腹微微隆起,拓跋瑶把手放在上面,眨着一双大眼睛问:“这里面真的有我小侄子么?”
  林琅被她说中心底隐秘,眼眶情不自禁有些泛红,这孩子的确是她的侄子,只不过……
  拓跋瑶把整个脸都贴上去:“小侄子,我是你姑姑,等你出来,姑姑那些好玩儿的东西,都送给你玩。”冯妙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撑不住发笑:“公主不如早早选定驸马,那些好玩儿的、好吃的,舍不得送出去,就索性留给自己的儿子好了。”
  一句玩笑话,倒让拓跋瑶满脸绯红,追着冯妙打。冯妙笑着讨饶,绕着盘龙金柱躲闪,没几下两人就闹成一团。
  “不行,你敢冒犯本公主,本公主要罚你,”拓跋瑶故意板着脸,“就罚你替本公主想一个最刁钻难答的问题。”
  冯妙理一理散乱的鬓发,忽然想起拓跋瑶说起过的、在云泉寺待客的人,便问:“上次公主把那个人从竹帘后请出来了没有?”
  拓跋瑶一脸沮丧:“我兴冲冲地去了,却听人说,那位公子回家去了。直到前几天,他才又出现了,我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拿来问他,听见他在竹帘后只笑却不说话。到我要他依约出来时,他却说,要真正想出这句话的人前来,他才会履行诺言。”
  “他怎么知道这话不是你想出来的?”冯妙被这神秘公子勾起了好奇。
  “他说,我一进门便迫不及待,说这话时声调抑扬顿挫,字音都咬得很重,显然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了这句话,顿时觉得茅塞顿开,转述时一个字都不敢改动。”拓跋瑶一时怒一时笑,万分惋惜,“所以,这次你要帮我想一个问题,我难倒他,他就不得不出来了。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这位公子能从细微之处入眼,看穿拓跋瑶的心思,倒也不是只会空谈的纨绔膏粱。冯妙略想了想,忽然抿嘴笑着,走进小膳房去抓了几位药出来,摆在紫檀木几上:生地、远志、石菖蒲、川连、当归、甘菊、麦冬、甘草、甘枸杞。
  拓跋瑶凑过去看,除了枸杞在汤里见过,别的一样也不认识。
  冯妙用手指卷着鬓边垂下的发丝:“公主再去时,等他送上茶来,便把这几味药材给他。这副方子有个名字,叫做‘清心明目’。公主赞他的茶好,他碍于面子,也得想出点什么来,回敬公主才行。”
  拓跋瑶眨着眼睛听着,似懂非懂。
  “不过清心明目四个字,无论从哪个字读起,意思都是一样。他的回答,必须也要是同样的一句话,而且不拘是方子也好、古曲也好、动作也好,总之不能直接说出来,要靠意会。”冯妙一点点解说下去,用手指拨动木几上的药材,“倘若他答出来了,公主就把生地、远志、当归这三位药指给他看,之后无论他做出什么反应,公主都不要再说一句话,起身告辞。”
  “为什么?”拓跋瑶听得满头雾水,这样她岂不是仍然输了?
  冯妙笑意狡黠,双眼弯弯如月:“公主只管试试就是,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三味药恰会说中他的心事。公主此时走了,便轮到他四处打听公主的去向了。”
  拓跋瑶把那几味药材小心包好,虽然不解其中深意,她却相信冯妙的才智:“我明天便去,看他还敢不敢得意,哼!”
  林琅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到这时才幽幽叹了口气。冯妙坐到床榻边,替她拉好被子:“林姐姐,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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