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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壁图-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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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也不是感叹的时候,他跑回前院,快似流星,面目狰狞的对着那些镇守在府门前的官兵大声嘶喊道:“给我把门守好了!守好了!”
慕容秋见他有些慌乱,心中一沉,道:“华儿,出了什么事?那丫头跑了?”
慕容华眼中干涩,心头悬的厉害,却摇了摇头:“没……我只是……想确保今夜万无一失。”
他不能说。
说了,父亲一旦发怒,日后更不会重用自己了。
再者,不管说还是不说,今夜江淮的死已成定局,所以,隐瞒下不一定能坏事。
他心里安慰自己一阵,又随慕容秋守了一阵,期间并无意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差不多了。”慕容秋沉呼了口气,望着听雪堂的方向,道,“去给那丫头收尸吧。”
慕容华心里还是有些局促,但都这个时候了,应该是没事了,他应了一声,转身要去听雪堂,却听府门外有人暴声喝道:“开门!——”
他听出来了。
是江璟的声音。
还夹杂着滔天的怒意在其中翻滚。
心猛地一提,他险些扭了脚。
慕容秋凌眉登时倒竖,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喝道:“怎么回事?”
慕容华面色惨白,一个劲儿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慕容秋从他神情中察觉出了什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不紧不慢往前走了走,隔着那厚重的铆钉木门,将更为厚重的声音传了出去。
“谁!”
府门外的江璟闻言,和同样严肃的郭凛对视一眼,喊道:“舅舅,是我,江璟!”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慕容秋边说着,边用眼神示意那些皇帝特派来的官兵不要出声,还叫他们把手里的剑都举起来,蓄势待发!
反正都要死的,早晚都一样。
江璟和郭凛接到百里的消息,登时大骇,他们本来还奇怪皇帝今夜为何要下令封城,现在倒是明白了。
原是要斩断外援,秘密绞杀!
他的眼睛里面燃着火,敢动君幸,就算是亲舅舅,也杀无赦!
“母亲病重,想让君幸回去看一眼。”
江璟说着,同郭凛一起抽出腰间的长剑,刃光闪在冷峻的脸上,一瞬寒极!
慕容秋眸中杀意浓烈,缓缓的抬起右手掌……
为首的官兵把手放在门闩上,点了点头。
府外,江璟同样把手抵在那冰冷的门上,胸口愤怒的起伏着,恨不得直接把这御史府给掀飞了!
郭凛见他有些失去理智了,按住他的手,轻摇了摇头,示意他这府里绝对也布满了埋伏,叫他千万小心。
江璟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是里面架着口油锅,他也要闯!
‘轰——’
当那条腿倾轧着泰山之力踹开府门时,还等着慕容秋落手的一行官兵不察,被那冲撞来的气势骇住,在漫起的硝烟中连连后退!
慕容秋眼中一凛,声音像是忘川河中撕爬出来的恶鬼,割锉着这漫长的夜。
“给老夫拦住他!——”
他声音被接踵而至,如潮水般狂涌的厮杀声掩住,数百精兵举着寒光渗然的长剑,呼啸着,将府门前那两个人包围住!
冷夜中,有风从江璟的衣衫里钻入,似刮不尽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将他迸发出来的怒意晕染,他举剑环视,腥红的视线最后落在门内,慕容秋那坚韧的身上。
“舅舅……”
他从嗓中一点点的挤出这两个字,恨不得用牙齿将它撕磨殆尽,动手的前一秒,江璟最后,完整的道了一句。
他说。
“江家和慕容家,从此再不为亲。”
话音落了,起的,是他手中的剑。
密麻的官兵围城内,一股勃然的杀意刹那间爆发,席卷着凛冽的狂风,飞沙走石,剑快似无形,剑气却更甚,掠过之处,皆有腥热的鲜血和肉末飞溅而出!
江璟终于怒了。
这是个可怖而寂静的夜,寒冷的流气的刺入骨髓,在四肢百骸内撺掇,势要夺去体内的每一丝生气。
繁星不见,月也不见,骇然的长空上,一层又一层的阴云排山倒海而来,笼罩在整个冰冷森严的长安城,笼罩在血气弥漫的御史府,笼罩在那个犹如神佛般的男人身上!
江璟的面已经被滚血打湿,腥涩的作呕液体从他刀削般的脸颊上流下,流进嘴里,浮在干涩的舌上,嗓间的喉结上下一动,那血,便入了胃。
整条街的大门,都紧闭着。
周边的百姓都熄了灯,幽暗的街上,尽是刀剑相碰的刺耳声,隐有火星飞溅,唯添憎恨!
郭凛见江璟杀红了眼,不顾身后,忙转身帮他抵挡,风声飒飒,血气滚滚,他在不曾停歇的拼杀声中嘶喊道:“你快进去救君幸!这里我来顶!”
“好!”
江璟目光血红,所视之处一片狼藉,他扭转身形,在齐发的刀剑雨中灵巧的撺掇着,就在他将要踏入御史府的大门时,有白光狞恶的闪入双眸!
是持剑而来的慕容华!
就在那剑尖儿将要刺入江璟的心脏之时,远处一颗漆黑的袖扣闪电般的袭来,蛮横的击在慕容华的身上,他猛地停住,像是被一剑刺穿前胸!
艰难的挪动着脖颈间的骨骼,他低下头来,凸出的眼球扫过全身,却并无伤痕,只是那被袖扣击中的位置开始痛了起来,像是被一柄钩子钻入,四散乱搅一般!
他痛苦的咬牙,两边的眉毛几乎要皱到一起,微张了张嘴,牙缝间有猩红溢出,顺着唇角粘稠的流下!
江璟的身型一下停在那里,望着近在咫尺的剑尖,那逼人的寒气透进鼻息,钻入脑髓,一瞬震了精神!
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他气的僵麻了的舌头微微一动,声音轻淡:“点穴?”
将最后一名官兵抹杀后的郭凛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转过头——只见那街的尽头肃立着一名男子,他裹在寒夜的劲风中,似一座尘封了千年的古塔,屹在淘浪中而岿然不动,面色无情,眸光锋利而沉邃,敛着一抹鲜有的苍白。
宁容左在这一片岑寂中,缓缓的迈开步子。
他那双用金线匝着的黑靴踏在地上,微溅起那已经漫流横街的鲜血,狠碾着那迸散四处的碎肉,轻掠起那地砖上的每一寸杀意。
一步,一步,又一步。
带着。
睡狮之怒。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夜(下)
慕容华僵在原地,眼角的血丝一根根的蹦了出来,虽然身子不能动,但胸腔里的那颗心却涨得厉害!
大风放肆的扬着,势要将这满街的腥臭涤荡干净,却也将长空中掩拢的阴云推得散了些,那能照亮世间一切黑暗的月亮终于在影绰的蒙雾后,若现身影。
御史府,在那薄弱白光的照耀下,又显得瑟缩了些。
慕容秋仍是面无表情,像是根撑天的柱子,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院中。
他平静的望着门外站着的宁容左,心头,终于裂开了一个细微的裂缝,从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钻出,似熟悉,非熟悉,似陌生,非陌生。
几秒后,慕容秋突然咧嘴一笑,苍劲的面上有些诡异。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面前的宁容左像谁了。
像十九年前的皇帝。
佛门之变的那一夜,也是这样残酷的夜,却比今夜更甚,彼时大雨滂沱,砸在人身上,像锥子刺进肉里似的。
皇城九重,被皇帝的叛兵围的水泄不通,气氛则是从未有过的压抑,鲜血被冲大雨刷下去一片,又漫来一片,人头在剑光中滚下去一群,又滚来一群。
尸堆如山,毫无生机。
当长信王饮尽那杯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九段红后,看向其尸体的皇帝,就是现在宁容左现在的这个表情。
内敛不发,却在眉间凝聚着独属于九五之尊的傲气,天下倾夺,在他们看来,也不过一瞬。
慕容秋继续笑着,却极度满意。
明王,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帝王料子。
不过可惜,竟肯为了一个长信旧臣的后人,往皇帝不揉沙子的眼里扎针。
无有远见。
宁容左走到门前,停了下来,华顺的锦衣渡了一层又一层的凉意,他睁了睁眼睛,视线所掠之处,一片沉寂,仿佛已无活人立着。
“江淮呢?”
寒夜中,响起他清淡的声音,可听那语气,却是雷鸣骤雨前,对万物的最后怜悯。
慕容秋对峙着他,丝毫不惧,骨子里的那抹岁月强筑起来的霸气,不允许他做出一丝的退让。
宁容左望着他,他也回望着宁容左。
就在他们针锋相对间,郭凛耳朵一动,闻得不对劲,转头一看,登时骇然!
不远处的街口,有一股浑然的杀气爆发,似要撑破天际,与此同时,数百名黑衣人步调稳循的走了过来,每踏一步,都震得地面撼动!
慕容秋镇定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抹寒光,胸口那颗久经炎凉世态的心,有些微悬。
是宁容左的鸿蒙斋。
他居然肯为了江淮,私自调用这么多人。
“我再问一遍。”
宁容左的语气越来越重:“江淮呢?”
慕容秋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毕竟江淮现在已经死透了,再如何挽回,也是白费。
他面上不着掩饰的笑了笑,道:“在南院的……听雪堂。”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宁容左闪电般的来到了南院,寻到听雪堂,推开小院门,走了进去,他抬着千斤沉重般的腿,掠过那放着半盏残茶的石桌,掠过那还放着软垫的石椅,立在屋门前。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在他收到那封落款为饮半城的密信时,一切就已经迟了,尤其是他看到慕容秋那尘埃已定的表情时,心便沉入了万劫深渊中,再不能浮起。
手附在冰冷的门板上,轻轻推开。
厅内像是被洗劫了一般,他转身走进去,拐过其余屋子,见所有的物件儿无论大小,都小山般的堆在卧房门口,像是一柄诡异的枷锁,将江淮困在其中,任其生死。
宁容左眼中最后一抹微光,也湮灭在了这里,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一想到打开门,心爱之人俨然成了一具尸体,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人,终于丢兵弃甲,一败涂地。
他微颤了颤睫毛,深吸了口气,轻推开卧房的门。
果然,刚咧开一个小缝,就有浓烈的血气扑面而来,呛得人不能呼吸。
这么静,这么静。
都听不到呼吸声。
他咬牙。
再一猛推,卧房的门一下大敞,‘咣当——’一声,未被合严的窗子再一次破开,冷风瞬间化为天河之水,寻到这个突破口后,拼死的往里灌,一阵接着一阵,不停留的斥满整个屋子!
宁容左不敢聚焦视线,只朦胧的望着那被掀起来的窗帘,它狰狞的飞舞着,颜色从未如此惨白,这恐怖的夜,连它都吓得褪了色。
回想起那一个个温存的雨夜,他就坐在那个榻边,陪着害怕打雷的她,看着她安稳的入睡,而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地砖上,浸泡在血泊里的那个人。
江淮的寝衣被沾湿殆尽,红白相间,像是雪地里的妖冶梅花,又像是刚出生未擦母胎血迹的婴儿,她蜷缩着,面容依旧是清美的,眉间却紧蹙着,临死前的痛苦全全刻在了上面,被她永久的,无法逆转的带进了地府。
宁容左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双腿好像被人砍断了,无有知觉,一晃,趔趄着,跪撑在了那半干涸的血迹上。
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指,轻轻的抵在江淮的鼻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做些什么,只是过了许久,那僵冷的手指都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热气。
府门外,寂如坟地。
江璟站在满街的尸体中间,撑着夜幕砸下来的凉意,眼睁睁的看着宁容左抱着她的尸体出来。
他目光直直,竟不知道江淮的身体原来这么消瘦,瘦的好像一片薄薄的宣纸,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北风吹走。
只是现在,这片宣纸,被朱砂染尽。
红的,刺眼。
他只觉得头顶的天好像塌了一角,无数碎裂的石渣崩在身上,步子一摆,身后的郭凛忙扶住他,同样,脸上也尽是苍凉与悲怆。
而不远处,站着踉跄而来的百里,他那掩在面具后的眸子在触及到江淮的尸身后,终于多了一丝异样,那干裂的唇瓣,抿了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长安城的东门外,一场厮杀,即将拉开序幕。
第136章 真心
城东门外,尸横遍野,杂草和树根浸泡在那殷红的人造溪流里,滋生的轨迹都开始变的诡异。
被鲜血浸染全身的男人在黑夜中遥望着,那道锋利的视线似能穿透苍穹,手上,一柄通体银亮的长枪挑染着厚积的戾气,直逼面前的守城官兵。
“少宗主。”为首的官兵严肃着脸,道,“上面下了诏令,暂时封锁长安城,任谁也不能放进去,请您多担待。”
贺子沉眼中的燎原怒火熊熊燃烧着,他抬起衣布残碎的右臂,血肉翻卷,白骨露天,冷寂道:“让开。”
官兵望着他身后六道阁的一行杀手,也有些难堪,若是再继续硬碰硬,怕是城门难守,况且现在双方的损失都有些惨重。
贺子沉见他如此,猛轮银枪,正想再次拼杀的时候,忽听城门处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少宗主!”
官兵纷纷回头,见百里从远处一步步走来,他身子发软,步态有些虚弱,却是用精神在硬撑着,最后,停在了贺子沉的面前。
即便百里自幼无情,贺子沉还是在他的眸内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心头隐隐不安,道:“你怎么回来了?”
百里的声音很平淡,很清晰,道:“不用了。”
‘砰――’
话音未落,脸上被狠狠的揍了一拳!
百里支撑不住,踉跄几步,嘴角缓缓的渗出血来,他促喘几口气,猛地扬声道:“她走了――”
一道白光悄然闪过,照亮贺子沉冷峻的面容,他伫立不动,接踵而至的雷声在天幕中挣扎着,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秋尽的最后一场大雨。
雨水像瓢泼一样浇在身上,贺子沉眨了下眼,双手上的青筋暴起,蜿蜒至肩头,银枪的木杆被他的大掌攥得有些开裂。
正当他想要再次强行冲进去的时候,有狭长的通传声颤抖着传来。
“圣上口谕――”
那个通传的官兵骑在马上,被雨浇得睁不开眼,撑手抵挡,视线掠过之处,皆是一片荒凉,如此大雨,却还是扑不灭空气中的腥涩气味。
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喊道:“圣上口谕,诏令收回,城门复开――”
贺子沉缓缓的闭上眼睛,从前的冷,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现在的冷,则是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被扑灭,希冀彻底消亡的冷。
皇上已经不惧外援了。
只能说明,江淮是真的死了。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回天无力。
“少宗主?”
百里道:“咱们进去吧。”
贺子沉睁开眼,一双黝黑的眸子暗如死灰,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脚,掠过那四散的横尸,漂浮的鲜血,在那些官兵的目视下,一步步的走进那森然的城门。
雨势,在他踏入城门的一刹那,蓦地加重。
豆大的水滴砸在地上,冒了烟。
须臾一刻钟后,清理城前狼藉的官兵闻得有声音接近,抬头望了望,原是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顶着大雨驶了过来。
“吁――”
闻得车夫的声音,车厢里困倦的慕容清打了个哈欠,敲了敲车板,问道:“怎么停了?可是要检查?”
“……”
“……”
车夫一句话也不说,他慵懒的翻起身,靠在一旁,伸手掀起车帘,从里面探头出来。
仅一秒,目眦欲裂!
这哪里城东门,这分明就是人间炼狱!
眼眶下浮出一丝崩裂的细红,他睫毛微颤,视线被那些横七竖八的死尸和汩汩流淌的血水撑满,微细的杂草在狂风中摇摆着,张牙舞爪的。
官兵跑过来,用武器指着目瞪口呆的车夫,喝道:“什么人!”
那车夫都要吓傻了,还是慕容清提了提精神,低声道:“慕容御史家的人。”
官兵凑近一步,看清他的面容,才松了口气,道:“原是三公子,快进去吧。”
慕容清微微皱眉,询问道:“不急,我问一下,这里……是长安城东门吗?”
官兵被问的不知所云,点头道:“是。”
深吸了一口气,慕容清又问道:“那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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