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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那些爱情-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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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霎时间,文君仿佛呼吸都滞了一瞬,片时后,却是神色张皇地匆忙放下了帘子,努力舒缓着吐息,好平复心下的紧张局促。
  “铮——”外间琴音又起,这次调子却柔婉了许多,他时而轻挑慢捻,时而花指滚拂,自修长白皙的十指间,舒缓地流出潺湲似水的绵长乐韵,轻缓缱绻,渐而柔情旖旎……
  ——是《凤求凰》。                    
作者有话要说:  俺回来了,这周会勤快更新滴,握拳!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二)

  
  五岁从师,习琴十载,这般饮誉于世的名曲,文君自是再熟稔不过的——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
  那风姿绝世的抚琴公子脉脉含情,眸间温然带笑,信手调琴,指下动作骤然变化,左手轮挑,右手吟弦,将这一曲琴乐奏至高。潮……
  “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他仿佛指间缠情,勾抹托劈复连挑,将那样深切真挚的爱慕寄于纤纤素丝七弦间,流出牵人悸动的清音万千,令人不疑这世上真有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让他心牵梦萦……
  曲罢之后,席间一众主宾又是久久方才回过神来,皆对司马长卿这般冠绝当世的琴艺极口揄扬,惊赞不绝。
  而帘帷之后,卓家的女公子却是静坐了片时,便径自起身,悄然离席。
  晚间,卓府内院。
  雅丽深静的闺室中,十七岁的少女正倚着张小巧的文贝曲几拥炉倦绣。虽说自幼府中绣娘成群,针黹活计之类并不需她躬亲……但如今,却是时常是靠着这些费时费心的事儿来消遣辰光。
  “女公子,婢子已去探听清楚了。”绀香匆匆掀帘进了屋,语声里一派难掩的喜色“今日席间抚琴的那位公子,复姓司马,双名相如,表字长卿,乃是巴郡安汉人士。”
  “原来,你竟是去打听这个了?”文君闻言神色怔了怔,而后微微皱了双眉——怪道宴后便不见了人影。
  “对啊,不问不晓得,一问可当真是了不得——”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连语声都有些微扬,作为富甲天下的临邛卓氏府中侍婢,一惯眼高于顶的绀香此刻却是满心的赞慕“这位司马郎君可不止擅琴呢,听旁人说,文赋精绝,才学卓荦,早前曾是当今陛下的武骑常侍,也在梁王府上做上门客……”
  “……当真是个品貌绝顶的人物!”小丫头最终总结陈词道。
  “嗯。”听罢,卓文君手下的针黹略略顿了顿,既而却是抬眼,微微带了淡笑道“所以,打探人家的消息便值得你这般上心,都误了你家女公子今日的茶饮?”
  “啊?”绀香闻言愣愣一怔,见文君这般毫不挂心的反应,瞬时间连说话都略结巴了起来“可、可女公子您不是……”
  ——不是闻琴而赞,惊怔良久么?
  这般精擅音律的卓绝人物,女公子理当是慕其琴艺,引为知音的罢。更何况……这样世所无俦的风姿气度,这般神仙似的品貌!
  可……怎么反而比不得茶饮之类的微末小事要紧?
  “是啊,我听了这位司马公子所奏的两支琴曲,击节而赞……可,为这便要去打探旁人的家世经历了么?”文君垂眸轻轻笑了笑,手下针线未停,在那一朵重瓣的堇色芍药上娴熟地勾出了头一丝金黄的蕊儿。
  “可……”绀香闻言,又呆了呆后,却是眉目紧蹙起来,原地跺了跺脚,替自家女公子急道“女公子,您莫怪婢子直言,这位司马郎君,比之府上日日前来求亲的那些人选,实是好了千倍百倍!”
  闻言,卓文君一时默然,却不置一词。
  “这般品貌出众的人物……怕是、怕是一旦错过便再难遇着了!”见她这般淡然的姿态,小侍婢更是着急起来——女公子还正当韶龄,日后势必会再醮,难道又任凭卓公择一门婚事?
  “噢?”见同她自幼相伴、情谊匪浅的小丫头都快急红了眼,文君有些无奈地微微抬了眼,认真地看向她道“那,既是这般卓绝人物,你家女公子又如何入得他的眼?”
  “女公子的容貌才识,在临邛城中算得上头一份儿,而且……”她说到这儿,才蓦地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语声蓦地顿了下来。
  “而且有一个富甲天下的父亲,娶了卓氏文君便能得大笔陪嫁,平白赚一场富贵。”她低了头,略有些自嘲地笑笑“恐怕,在旁人眼里,这个才是最要紧的。”
  ——时至今日,她能依恃的竟唯此而已么?
  府上日日登门提亲的人家,多如过江之鲫。全不介意她孀居之身,不都是打着这个主意么?
  “先前,阿父将我嫁去程氏,是为联姻之后得更大的利益,赚取更多的金银财货。如今……偌多的人家替自家子弟向一个新寡的孀妇提亲,是为了赚取这卓氏的金银财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低了眸,敛了神色静静看着手中雪白绣绢上那朵已然盛绽的重瓣芍药“我已因财货被父亲嫁了一回,不想……再给人为着财货娶过门。”
  “女公子……”绀香听到这儿,忍不住咬了咬唇,眼眶都红了起来。
  “哭甚么?”卓文君自案边敛衽起了身,站到了小丫头身畔,柔和地抬袖替她理了理耳边几缕散发,轻声道“你家女公子生来便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知被这天底下多少人艳羡,而今不过是丧夫归家……日子同以往也没甚么区别。”
  “况且,这世上,又哪儿来得事事全美?你莫要替我担心,日后……若阿父再择婚事,我倘是不愿,断不会允嫁的。”十七岁的少女,语声平静,目光里却透着丝决绝。
  “最大不了,便在府中过上一世的清静日子罢了。”
  小丫头闻点,泪水却涌得更凶了些,直抹花了一张清秀小脸,文君心下无奈,只好抬袖去替她拭泪——
  ※※※※※※※※※※※※
  两日后,卓府,内院。
  正值霜序九月,向晓时分,一庭带着晨露的木芙蓉绽得娇妍缤纷,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
  “女公子。”绀香脚步勿促地自中院进了内门,神色却有些异样,目光似是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确定了四下无人才仿佛安下心来。
  “怎么了?你这丫头好似做贼一般。”卓文君一袭浅绛色蜀锦襦裙,亭亭立在芙蓉丛前,娇花映面,相得宜彰,见小丫头这般模样,不由带笑打趣道。
  闻言,小侍婢却是蓦地神色一紧,下意识地又探了探腰间缦带,既而长长舒了气气。
  “女公子,这是……予您的信。”绀香自缦带间取出了一支羽管,有些迫不及待地捧给了自家女公子。
  “信?”文君微微一怔。
  “是司马公子的信。”小丫头语声里分明带着几分喜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三)

  
  文君闻言,仿佛听错了般,一时怔住。
  “就是前日席间抚琴的那位司马公子予您的信!”小丫头脆声道,掩不住的笑意几乎从眸子里溢了出来——谁曾想,那位神仙似的司马郎君竟是主动写信予自家女公子呢!
  又迟疑了少时,卓文君方抬手接过了羽管,自中空的管芯中取出的是一方蔓草绣纹的丝绢……将那绢幅细细展开,便显出一篇行文洒逸、清隽蕴秀的字迹……
  “……古人云知音难觅,相如尝闻女公子精擅音律,乃郡中翘楚,奈何缘悭一面……”
  “前日席间惊鸿一瞥,便成痴念。情难自禁,故以《凤求凰》相寄,略托相思,不知拙艺尚入耳否?……”
  “冀得一悟,寥慰平生。”
  只几眼匆匆浏过……十七岁的少女几乎指尖都微微颤了起来,下意识地一字字细细回看,确定自己并未会错了意。
  字里行间绵绵情意,切切思慕——原来他竟听过她的琴名,早已引为知已?
  而昨晚那曲《凤求凰》——居然是为她而奏的!
  她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其实心跳得惶急,连呼吸都有些起伏不定起来……
  那样风采无俦的卓荦人物……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呢?
  这一载以来,她的日子清寂得近乎窒闷,每天,从平旦早起到暮时入寝,就靠着繁复也乏味的针黹活计消遣辰光,或是逢了府上宴席,隔帘听着别人的热闹……她许多地想过,就这样平静地枯守一生,清寂度日……可,在这样黯淡的日子竟出现了那样一个玉壁明珠般的雍雅公子!
  仿佛天际的明月一般风华无俦,也……似天边的明月一样遥远得永世无法触及。
  那般的卓绝琴艺,那般的出众品貌,那般的旷代文采——卓文君又哪里来得惊世才貌相俦匹?
  她明白,有些痴念是不该生的,所以才未曾有些丁点儿奢想。
  可……那个人,竟是同自己一般心思么?
  而此刻,看着丝绢上“冀得一悟”四字,十七岁的少女……心下热得几乎发烫。
  如果你心念念,觉得永世也遥不可及的那个人,有一天站在面前,对你表白心迹……这世上,又有几人抵得住这般的诱惑?
  于是,情愿以自己的余生作注,拼了所有,为心底里那片痴念博一个归宿。
  只因心底里坚信,那个人……一定不会让她赌输的罢!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
  六年后,孟夏四月,成都。
  “夫人,夫人!”小侍婢步履匆匆地进了屋,欢欣雀跃地扬着声向女主人道“府上来了使者,长安的使者!”
  “哦?”卓文君正倚在髹漆朱绘的郁木小曲几边看书,闻言,自手中那卷《尹文子》上淡淡抬了眼,神色竟并无多少波动,语声是一惯的轻尘不惊“天子亲使?”
  “是!”侍婢一脸激动的惊喜神色“是圣上的使者,要我们郎君前去迎旨呢。”
  “他已去了?”仍是静潭不波的口吻,仿佛那个刚刚去接了圣旨,或许将要平步青云的不是她的夫婿。
  ……费了多少财货结交权贵,终于将精擅文赋的名声传入了圣上耳中……他也算得偿所愿了。
  “嗯,郎君已经整理衣冠出迎了。”小侍婢点了点头,脆声应道。
  “嗯。”卓文君神情淡淡又垂眸凝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专心细阅,再无他语。
  “夫人……夫人难道不欲前去恭喜郎君么?”小侍婢顿了顿后,微微犹豫地小声问。
  虽然阖府皆知女主人一惯性子清淡,但此时见她连郎君迎旨这般光耀门庭的大事也态度漠然,她仍是不由得诧异。
  “不必。”卓文君头也未抬,道。
  小侍婢闻言只好缄了口,却不由心下一叹。
  她进府为婢也有近一年辰光了,像府中其他仆从一般,心下不知有多少无奈……郎君他那般品貌无俦的神仙人物,待夫人却从来小意殷勤,镇日里知疼着热地关切,病时亲侍汤药,事事躬亲……真正体怀入微。但夫人她——待他们这些仆婢都一惯宽仁,却连一个和缓些的脸色都未曾给郎君过。
  关于这府上的男女主人——司马郎君与夫人卓氏的旧事,她也曾听府中的老人们讲过些,大抵晓得来龙去脉。
  七年前,自家夫人乃是临邛卓氏的小女儿,妙龄孀居。而司马郎君赴卓府宴席,在席间奏琴一曲,引得女公子思慕,后又私授书函,相邀一见,既而二人便定了终身,星夜兼程私奔到了成都。
  事发之后,卓公大怒,说只当不曾生过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儿,未予一钱陪嫁。
  而那厢,卓家女公子随司马郎君归家,却是惊其境况之窘迫。
  早年间,司马家也曾富足过,甚至郎君少年能任先帝孝身边的武骑常侍,也托了斥资不匪打点的福。可如今,门庭早已败落……家徒四壁,衣食堪虞。
  听闻,那时候女公子既是讶然又是无奈,只得贱卖了随身的珠玉钗环……也只勉强支撑了些日子。
  后来,待日子更艰难了些,郎君便提议不若回临邛经营些生意聊以度日。于是夫妇二人尽卖车骑,于临邛买了一间酒舍,沽酒为生。
  女公子当垆卖酒,而郎君则亲为保庸杂作,侍奉客人。
  卓公听闻之后,深以为耻,曾为此杜门不出。
  之后,一众亲友皆来劝说——既然膝下只一子二女,也并不差钱财。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虽家贫,但人材却不俗。与其长久僵持,不若成全他们罢了。
  最终,卓公不得已,只得分了女儿文君仆僮百人,钱财百万,及一份不匪的嫁妆。而后,夫妇二人才回了成都,置办田宅,自此衣食富足,乘坚策肥。
  当时听完这一段儿,她也颇替女公子委屈的……但,嫁乞随乞,嫁叟随叟,这世间的女子不都是以夫为天的么?
  而况,既已成了夫妻,郎君又是这般人材品貌,且待她百般柔情,整整六年,多大的气也终该消了罢?
  ——自家夫人,虽一惯待下人们都宽仁和气,但其实性子极固执呢。
  见小侍婢半天了也只站在原地发怔,并未离去,卓文君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略略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唤作……桃良?”
  “呃?”正神游天外的小丫头被蓦地惊回了神,连忙应道“嗯!正是郎君赐的名。”
  文君淡淡微微怔了怔,既而细细端量着她——眉目相貌,果然与当年的绀香生得有几分肖似。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
  当年那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小丫头绀香,自她悄悄离府后,被父亲迁怒,赶出了府去……后来,便再未寻到。
  而她的夫婿,也真是煞费苦心……寻着了这般一个小丫头,连名字也顺着甘香来取。
  她眼底划过一丝讽笑——这人,原本就是再善解人意不过的。否则,当年怎能扮了那样一副品貌无双的痴情公子模样……哄得自己这傻子信以为真。
  她为席间抚琴的那风华无俦的君子动了心……而他,为卓氏的泼天财货动了心。
  呵,待占尽了好处,便又来做出一副柔情小意模样——岂不知,一旦认清了这人骨子里的虚伪与无耻,那怕怎样的无双品貌,如今看来,也是一般的面目可憎。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四)

  
  上(汉武帝)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应召赴长安,御前奏对,天子大悦,任以为郎。
  次年,仲春二月,成都。
  “夫人,是郎君自长安寄来的家书。”桃良奉上了素漆木函,神色十分欢喜——这可是自去了京都,郎君头回予家中寄信呢。
  一年时光,大约是在京中已经安顿妥当了,要接夫人过去同住罢。
  “噢,”卓文君闻言,却只是神色淡淡,抬手接过木函,平静地启开,自其中取出一封帛书。
  她微垂了眼,有几分散漫地逐行浏阅,忽地眸子一凝,神色略变了变,既而却只是一个微冷的讽笑——
  “夫人,郎君信上说新宅置在何处?我们几时动身合宜,婢子如今便去拾掇行囊么?”桃良见女主人已阅毕了信,忍不住殷勤地开口问道。
  “新宅落在长安城西的茂陵,至于我们……又几时说过要回长安了?”文君眸光平静地重新将帛书收起,放回了函中,淡淡反问。
  “可郎君既置好了新宅,难道不是来信接夫人去长安的么?府中总该有女主人打理内务的。”桃良疑惑道。
  “呵……”二十四岁的卓文君微微一哂,神色嘲弄。
  ——帝都长安美人如云,多少丽色,司马郎君已相中了一名茂陵歌伎,又何必她去碍了眼?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却是不必我们操心的。”她将扫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只素漆木函,淡声道。
  “啊?”小侍婢闻言,怔了好一会,待明白女主人言下未致之意后,霎时间不能置信似的大大瞪直了眼。
  “郎君、郎君他怎会……”瞬后,她急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郎君在府中时,对夫人是百般柔情,千分呵护的,怎么入京不过一载便……便生了纳妾之心?
  卓文君却是神情淡淡,不见多少波动——这也无甚稀奇,七年间他在家中受了她这么久的冷眼,却又要倚着她的家财谋事,所以心底里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而今一朝得志,自然要先纳个温柔小意的女子进门,扬眉吐气一番。
  “不必理会。”她浑不在意,举重若轻地道“微末小事……我倒处置得了。”
  “夫人……”桃良仍是心下惴惴,担忧道“夫人您万莫给气着了……即便、即便那女子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怎么倒替我操起心来了?”文君见她急得快红了眼的模样,莫名便忆起昔年那个形貌有几分相似的小丫头来,几乎不自禁地安抚道“当真无事的,你且下去罢。”
  小丫头犹豫了半晌,方才有些不安地施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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