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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午饭，华伟国果然找借口出去了。他临走前承诺，晚饭前会回来陪华辰过生日。

　　　　母子俩等到晚上九点多，华伟国还没有回来。

　　　　妈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说了句；“别等了，咱们先切蛋糕，给你爸留一块就行了。”

　　　　华辰看着妈妈满不在乎的表现，默默在心里埋怨，怪她软弱，怪她为什么不把爸爸争回来。

　　　　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妈妈的隐忍，是想为他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妈妈心里通透如镜，人的心变了，是争不回来的。

　　　　华辰执拗地坚持，要等爸爸回来再切蛋糕。妈妈打了无数遍电话，手机，公司，都没人接。

　　　　“你就不能去找找爸爸吗？”华辰似一只暴躁的小老虎，怨气满腹地大叫。

　　　　妈妈被他逼得没办法，随意套了件外衣准备出门。出门前，她对华辰说：“我去公司找他，你在家等我回来。”

　　　　这是妈妈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出门时，头上还戴着儿子送给她的紫罗兰发夹。

　　　　******

　　　　这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华辰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华伟国。这是他第一次，说出深埋在心低的往事。

　　　　十年了，华辰没有一天停止过自责，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妈妈不会出门。他坚持认为，是自己间接造成了那场车祸。

　　　　华伟国听完，仰头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他不敢正视儿子，也不能低着头，怕眼泪会留下来。

　　　　屋顶刷得雪白的墙面上，被新的漆面盖住的几处霉斑，隐约可见。就像他的人生，功成名就的背后，有永远无法被掩盖的污点。

　　　　人上了年纪后，离死亡越来越近，恐惧与无力感促使他笃信神佛，渴望追求灵魂的纯洁与宁静，愈加对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悔恨不已。

　　　　“爸，你还认为何勇罪大恶极，难以饶恕吗？妈妈的死，你我都有责任，无可推脱的责任。”华辰的声音有些颤抖，胃里又传来阵阵绞痛。

　　　　许久的沉默，病房如同被世界遗忘的一角，安静得连时间流逝的声音，都消失了。

　　　　华伟国无法回答华辰的问题，眼前只剩一片浑浊。他缓缓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病房。

☆、第90章　照片上的阿姨满脸是血

　　　　按徐强东在短信中约定的时间地点，华一凡带着何夏诺，准时出现在美林商场的停车场。

　　　　两人躲在一辆吉普车后面，远远看见一个头带棒球帽，佝偻着肩膀的男子，从商场后门钻了出来。

　　　　何夏诺拉拉华一凡的衣袖，低声说：“就是他。”

　　　　“你躲在这儿，我去跟他谈。他认识你，知道你是何勇的堂妹，有你在，他是不会说实话的。咱们得有勇有谋知道吧。”华一凡小声叮嘱道。

　　　　“好，你要小心。”何夏诺点点头。

　　　　华一凡朝徐强东走过去，“是徐先生吗？”

　　　　徐老千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隐藏在帽檐下，声音低沉沙哑地说：“你是？”

　　　　“我是华家的人。”

　　　　华家人？徐老千立刻变得警惕，双手抱臂退后一步，“我找的是程然。”

　　　　“车祸中的死者，是我的母亲。”华一凡故意压低声音。

　　　　“早说啊，原来是苦主亲自来了。”徐老千心下得意，与其让程然这个喽传话，不如直接与大老板当面讨价还价。

　　　　“你说你知道车祸的真相？”华一凡皱眉问道。

　　　　“那是当然，但你要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徐老千说得很隐晦，经过上次的教训，他学乖了。

　　　　“只要你肯说出真相，钱不是问题。”华一凡说。

　　　　徐老千伸出两个手指，“两百，看清楚了，我要两百个。”

　　　　华一凡点点头，“我说了，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连警察都查不出疑点，你凭什么说你知道真相？”

　　　　徐老千眼睛一亮，对于他来说，钱是最大的问题。他凑近华一凡耳边，捂着嘴小声说：“我是案子的目击者，我亲眼看见那女的是怎么死的。”

　　　　华一凡丢给徐老千一个信封，徐老千摸了摸厚度，满意地点点头，“小子，看你挺有诚意，我先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以去找他问问，他知道点内情。等你确定相信我后，再来找我，我告诉你真相的全部。”

　　　　徐老千将信封塞进腰带里，压了压帽檐，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停车场。

　　　　******

　　　　何夏诺与华一凡坐在商场的咖啡厅里，盯着徐老千写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找交警队，刘文。

　　　　半年前，华一凡就委托了一家私家侦探，暗中调查十年前的车祸。私家侦探查到，袁枚案的卷宗已经丢失了。

　　　　此类重大交通事故的卷宗，保管期按规定是20年，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因为卷宗的丢失，调查线索一度中断。

　　　　“你说这个叫刘文的警官，会不会知道卷宗的去向？”何夏诺猜测道。

　　　　“我找人去交警局查一下，看有没有这个人，别是徐老千蒙我们的。”

　　　　事不宜迟，华一凡马上给私家侦探打去电话，请他们尽快去查刘文的详细资料。

　　　　看着他极度认真的模样，何夏诺有点于心不忍，根据何勇告诉她的信息，她认为车祸案的买凶者，很有可能是周妙兰。

　　　　她试探地说了一句：“一凡，你确定要这么做？这很有可能涉及你的亲人……”

　　　　“你懂什么，用尽一切办法制止罪恶的发生，而不是包庇，才是对亲人最负责任的做法。”华一凡义正言辞地说。

　　　　何夏诺瞪大眼，真没看出来，华一凡是这么有正义感的人，她忍不住问道：“你说你知道真相，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无意中撞见的秘密，憋在华一凡心里整整十年。令他难以启齿的真相，像是金壁辉煌的房子里，隐藏在暗处的下水道，肮脏而腐臭。

　　　　******

　　　　十年前，华一凡十二岁，周妙兰独自带着他生活。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他听见卧室里有动静，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边，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妈妈和舅舅在说话。

　　　　妈妈神色惶恐，人吓得哆哆嗦嗦的，华一凡好奇，躲在门背后听着。

　　　　“什么？她死了！你找人做的？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我好怕，警察会查出来的。”

　　　　“姐，你怕什么，我已经找好替死鬼了，你就等着做你的华太太吧。”

　　　　周建斌没有丝毫慌乱，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一只脚有节奏地抖动着。

　　　　小小年纪的华一凡，听不懂妈妈和舅舅在说什么，可他从没见过妈妈如此慌乱的样子，这一场景，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半年以后，妈妈带着他，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现在的家。

　　　　他由一个遭人白眼的私生子，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身边多了严厉的父亲和寡言的哥哥。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爸爸和妈妈每天忙得早出晚归，家里就只剩他，还有不说话的哥哥。房子变大了，可家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华一凡觉得很无聊。

　　　　他想跟哥哥玩，可他总也不理自己，妈妈告诉他，哥哥有病，让他千万不要接近。

　　　　这个年纪的小孩，父母不让干的事，就是最有意思的事。他幻想自己是名侦探柯南，每天想尽办法，调查哥哥到底得了什么病。

　　　　华一凡每天放学回来，就躲在哥哥的房门外观察他，发现他经常对着一个女人的照片流泪。

　　　　女人照片，看来是个有用的线索。

　　　　他不敢跟严肃的爸爸说话，就向妈妈求助，反被老妈臭骂一顿，说他多管闲事。

　　　　一天早上，哥哥在门口穿鞋，他鼓足勇气问道：“哥哥，照片上的阿姨是谁？”

　　　　换来的还是沉默。

　　　　本侦探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华一凡转到了华辰就读的私立中学，他又采取主动出击策略，变成了哥哥的小跟屁虫。每天上学、放学，都紧跟在哥哥后面，回到家就缠着他问作业，偷偷把妈妈新买的遥控飞机，放在哥哥房间。

　　　　一年多过去了，哥哥开始注意自己，他每天会有意无意地，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有一次，华一凡被几个同学追打，哥哥主动出手，三两下就赶跑了欺负他的同学。他张大嘴巴，看着哥哥矫健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哥哥仍旧不说话，也从来不笑。哥哥到底得了什么病？自己这个侦探，真是失败。

　　　　孩子之间没有秘密，会炫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是非。从同学口中，华一凡打探到了家里的秘密，原来照片上的人，是哥哥的妈妈，两年前已经死了。

　　　　回想起两年前，妈妈和舅舅的话，华一凡吓得连续几个晚上，做了同一个噩梦。梦里全是照片上的阿姨，她满脸是血，不停地哭泣。

☆、第91章　我要阻止这一切

　　　　优越的生活并没有让华一凡觉得快乐。妈妈的无知，舅舅的残忍，让他生活的世界变得扭曲。

　　　　不，世界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妈妈和舅舅越是春风得意，他就越是看不惯。

　　　　华一凡明白，属于他的一切一切，都建立在哥哥的痛苦之上。他帮不了哥哥走出悲伤的泥沼，唯一能做到的，是像个影子一样陪在他身边。

　　　　没过多久，华一凡发现，所有都喜欢拿他与华辰作比较，尤其是周妙兰。太好了，正合他意。

　　　　华一凡努力使自己颓废堕落，老妈常常被他气得像只暴怒的母猴，发作起来上蹿下跳的。他享受周围人明里暗里的讥讽，笑他与华辰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他的童年就是在嘲笑中度过的。

　　　　他用这样的办法逃离现实，以为可以从此心安。但是人心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哥哥的隐忍，自己的逃避，并没有换来想要的平静，反而让恶与贪婪如肆意蔓延的毒草。

　　　　半年前，华一凡发现妈妈和舅舅又时常关起门来窃窃低语，不知在谋划什么勾当。他偷偷听了几次，他们言语中提到了泛海公司。

　　　　华一凡暗中找了家私家侦探，调查泛海公司的背景。查出的结果令他愤怒。舅舅这些年从家里得到的利益，足够他两辈子衣食无忧。可他又在背地里算计，胃口越来越大，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周建斌的所作所为，把华一凡彻底激怒，他不能再坐视不管。他要反击，要阻止这一切。

　　　　华一凡决定，从十年前的车祸入手，开始搜寻周建斌的犯罪证据。

　　　　通过身边人一点一滴的回忆，华辰的过往的人生，像一只洋葱，一层一层在何夏诺面前被剥开，每剥去一层，都刺得她眼眶发胀，鼻子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她问华一凡：“所以，这一切，都是周建斌干的？”

　　　　华一凡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能有机会道出积压在心里的秘密，他像是暂时卸去了身上沉重的包袱，多少有些释然。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们属于同一战线，你查到什么，第一时间告诉我。要是被我知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的，你小心点，本姑娘可不是好惹的。”何夏诺举起拳头吓唬他，生怕被他甩出局。

　　　　“你别添乱就行。”华一凡拿她没办法，看来自己是被她赖上了。

　　　　******

　　　　根据徐强东提供的线索，华一凡委托的私家侦探查到，交警局是有个叫刘文的人，更为关键的是，刘文是当年接到报警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警察。

　　　　十年前，袁枚案过后没多久，刘文主动向队里提出申请，调到事故组的档案室上班。去年他被查出患了肺癌，已经办理了病退，在家里休养。

　　　　华一凡通过私家侦探与刘文接触了两次，向他打探当年车祸现场的情况。可他总是闪烁回避，对当年的案子绝口不提。

　　　　刘警官的态度让华一凡坚信，他很有可能知道点案子的内情。可他现在避而不见，坚决不肯开口，私家侦探也想不出办法。

　　　　何夏诺听了最新得到的进展，想了片刻，对华一凡说：“你把刘警官的地址告诉我，我来想想办法。”

　　　　“要是被华辰知道，我让你掺和这事，我怕我会凶多吉少。”华一凡哀叹道。

　　　　“安啦。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了，我堂哥也是受害者之一，我责无旁贷啊。”何夏诺认真地说。

　　　　“哎，谁让咱俩在一条船上，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华一凡问。

　　　　刘警官不肯站出来，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对外人说。何夏诺想让何勇自己去找找刘警官，看能不能问出些线索。

　　　　华一凡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私家侦探终究是个灰色地带，他们得来的证据，法院是不一定会采信的。刘警官不肯开口，应该也是顾忌到这一点，何勇是案件的当事人，他去找刘警官了解情况，是最合适的。

　　　　******

　　　　知道何夏诺得到的重要线索后，何勇迫不及地要上门找刘文，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交警，肯定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何夏诺与何勇一起，找到了刘警官的住所。

　　　　刘文住的小区是云港最早的一片住宅区，房子是二十多年前局里分给他的。楼道里黑乎乎的，是早些年烧煤炉子留下的痕迹。

　　　　何夏诺上楼时还不忘叮嘱何勇，“听说刘警官得了很重的病，这两天又被私家侦探骚扰了几次，已经有了戒心。等会见到面，他不会轻易告诉我们什么，咱俩一定要有耐心，态度诚恳一点。”

　　　　没有门铃，何勇轻轻敲了几下门，等了好半天，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体态臃肿的老阿姨，从门内探出头，眼神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何夏诺礼貌地与她问好，表明自己的来意：“阿姨您好，我们想找刘文警官，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问他。”

　　　　老阿姨一听何夏诺的回答，立刻推上门，门内传来她冷漠的说话声：“他病了，不见人。”

　　　　何夏诺用手顶着房门，急切地朝着门缝里喊话：“阿姨，此事关乎被掩藏了十年的谋杀案，人命关天，请您跟刘警官说，是何勇找他。”

　　　　布满锈迹的铁门，砰地一下被关上了。何夏诺和何勇站在门外，垂头丧气地互相看了一眼。

　　　　两人等了半天，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何勇又想去敲门，何夏诺拉着他，“算了，再想别的办法吧。”

　　　　两人走到楼下，坐在楼对面的大树下。

　　　　何夏诺眯着眼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想出一个办法，“咱们在这里守着，生病的人，应该会每天下楼晒太阳的。”

　　　　“夏诺，谢谢你。”何勇的语气中带着感动。

　　　　“哥，加油哦。”何夏诺凝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嗯。”何勇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92章　幡然悔悟

　　　　刘文是当年经手袁枚案的交警，他在负责勘查事故现场时，发现死者身上有被二次碾压的痕迹，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他觉得案子没那么简单，不像是普通的交通肇事。

　　　　他把方向盘、手刹、换挡杆、车门上，所有的指纹都采集回去，还仔细测量了倒后镜和后视镜的位置。

　　　　根据指纹鉴定的结果，车上干干净净，只有何勇一个人的指纹，这就很蹊跷了，不是说他酒后乱性，偷开酒吧老板的车出门吗？又不是他的车，怎么会车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明显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车上后视镜的位置偏低，倒后镜位置偏下，以何勇的身高，他坐在车上，基本看不到车身后方和左右的路况，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他醉酒后神智不清，想不到去调镜子的位置，可在完全看不到四周路况的情况下，他又怎么把车子开出了七八公里，在马路上变线、转弯都没事，偏偏就撞倒了一个近在眼前的路人。

　　　　整个案件存在重大的疑点，刘文觉得事态严重，马上向队长汇报了情况，建议把案子转给市局的刑警大队。

　　　　谁知过了几天，队长私下跟他谈了话，并给了他一笔钱，说这个事故，局里已经认定为交通肇事，让他不要声张。

　　　　当时，刘文的儿子得了肾病，急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他咬咬牙，收下了那笔钱。

　　　　几个星期后，刘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去了事故现场，发现离事发现场不远处的大厦，新装了安防系统，还在测试阶段，大厦门口摄像头的角度，刚好能拍到事故现场的画面。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偷偷将摄像头里的视频调了出来。

　　　　由于周围太黑，距离太远，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长相。但是，受害者被杀害的过程，清晰在目。

　　　　十年里，他饱受良心的谴责，又没有勇气站出来，这案子牵扯了队里太多的人，何况自己身上也有污点，他主动提出申请，调职去档案室做起了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