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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还未有归期。新婚燕尔，就要久别，她还来得及熟悉尹家妻妾成群、勾心斗角的环境，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闭上的眸子无声淌出了一行清泪。

　第八十四章　陆四姨太的秘密请托

　　　　一清早，风起，沈惊鸿侧耳一听，那树叶吹得沙沙作像响，仿佛落雨的声音一般。细一想来，嫁为人妇已经半月有余。

　　　　小院里种了不少盆栽树木，倒也挺清幽雅致的。几枝蝴蝶兰轻轻的从屋角探了出来，溢出淡淡的清香。

　　　　沈惊鸿只觉全身酥软，不想起身，慵懒的躺着。眼角一瞄，便看见了衣架上陆晋川随手挂着的那身戎装，那金色的流苏一丝一缕灿烂若霞，如同他十分的权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益发显得心烦了起来，终究还是躺不住了，这才起来洗漱。

　　　　跟她的贴身丫头画眉已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见她房内没动静，也就没有进去。这时听到她走动的声音，方推了门进来：

　　　　“少奶奶，早餐中式还是西式啊？”平时家里的厨师都是备好几种选择的，她是喜吃中式的，但尹少廷偏好西式。

　　　　沈惊鸿道：“随便吧。”近来胃口也不是很好，只是胡乱将就。

　　　　画眉应了一声，打发了喜鹊去准备。她一边帮她挑衣服一边道：

　　　　“少奶奶，四姨太打发了丫头过来请你过去一趟。”

　　　　沈惊鸿倒是呆了呆，又重复了一下：“四姨娘找我？”

　　　　自问和四姨太是没有什么交情的。四姨太颇为受宠，很多人喜欢去巴结。但她一来身份不同，二来也不愿意搅入姨娘们的纷争中，倒是从来也没有去过她房间的。平素也只有在餐桌上，或者在园子偶尔碰到，也只是相互问好而已。

　　　　才刚进了四姨太的小院子，她的丫头乌鸦已迎了出来，恭敬的叫了声：

　　　　“少奶奶。”又道：“我们四奶奶等了您很久了。”走在沈惊鸿前面，一直将她引到了四姨太的卧室门口：

　　　　“四奶奶，少奶奶来了。”便推了门，请沈惊鸿进了里面。

　　　　只见四姨太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四姨太本个极美的女子，这时却是憔悴到了极点。她忙问了道：

　　　　“四姨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打发人去请个大夫吧！”

　　　　四姨太只是看着她，那眼光紧紧的锁着她，即惶恐又仿佛充满了企求，却不言语。

　　　　沈惊鸿倒是不放心了起来，又唤了一声：“四姨娘。”

　　　　只见她睫毛微微颤动，眼中水光闪烁，她伸出了纤手一把抓了沈惊鸿：“少奶奶，救我。”话一出口，眼泪便一颗颗的落了下来。

　　　　沈惊鸿忙一边安慰，一边问道：

　　　　“四姨娘，出什么事情了？你说来听听，我若是能帮忙定是会帮忙的。”

　　　　四姨太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却还是犹豫，只是看了看她身边的画眉。

　　　　沈惊鸿见状，忙吩咐画眉：“到外面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画眉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四姨太又过了好久，方才一咬牙道：

　　　　“少奶奶，你若是不救我，我定是死路一条了。”

　　　　沈惊鸿微微一凛，听她的语气怕真是件大事情。四姨太低下了头，声音极轻：

　　　　“我有孕了。”

　　　　沈惊鸿倒是一楞！这不是件好事情吗？要知道几个姨太太中，只有她没有所出，晚景倒是最凄凉的，虽说公公送她的首饰之类的不少，但这些也终究是身外之物。但她转念一想却是大惊，若是好事情四姨太又怎么说这种话。

　　　　四姨太也没有看她的表情，听她没有说话也知道她已知大概，低低道：

　　　　“少奶奶，我也不瞒你。不是陆元洪的骨肉。”

　　　　沈惊鸿生于市井，这种事情也是有所闻的，但真的摆在她眼前，她却是极尴尬的。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四姨太见她不吭声，以为她不答应，眼泪又落了下来：

　　　　“少奶奶，我知道是我的不是。但是你若不帮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啊。若是传出去，也是坏了尹世雄的名声啊。”

　　　　沈惊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啊？”

　　　　四姨太又道：“少奶奶，我在这里没有一个心腹。而且三姨太又时不时的盯着我，你知道我进了门后，陆元洪是很宠我，她们对我可恨之入骨啊。”沈惊鸿虽然才嫁进陆家，但对于三姨太的为人，沈惊鸿倒是早有耳闻。

　　　　四姨太道：“少奶奶，你派个心腹去帮我买幅药？”

　　　　沈惊鸿是听过这种药的，却也知道是极凶险的，说：

　　　　“要不请个医生来看看？”

　　　　四姨太害怕的连连摇头：“少奶奶，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府里的医生是固定的，就这么几个……若是传了出去……”

　　　　沈惊鸿细细盯着她瞧了一会，方说：“四姨娘，今日你找我前来，也是信我。但这种事情我只能帮一次。”

　　　　四姨太又落泪了起来：“少奶奶，请信我。我不是自愿的。”

　　　　沈惊鸿心里倒膈应了一下，心想陆公馆门禁森严，若不自愿的，还有谁能强迫她？她看着四姨太，芙蓉面，柳叶眉的，就算现在憔悴着，也是极妖艳的，这般容貌委屈做妾，难免红杏出墙。

　　　　见沈惊鸿没有吭声，四姨太低低的，哽咽的道：“少奶奶，我与你说实话。这孩子是我相好的。”

　　　　沈惊鸿这时听到，暗暗吃惊。四姨太顿了顿，又低低道：

　　　　“少奶奶，我要不是家里欠下巨债，我与我青梅竹马的大哥早已经成夫妻了，还能在青楼卖笑，又做了你公公的四房？“

　　　　沈惊鸿脸微红，道：“那公公知不知道？”

　　　　四姨太却极恐惧似的道：“不，他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老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沈惊鸿暗暗心惊，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太记得了，只觉莫名的心乱，讲不清道不明的乱。

　　　　等略略转了神，这才将画眉叫进房内，大致将事情说了一下，打发她去买药。家里固定的医生是不能拿的，只得去离府邸偏远点的药铺。幸好画眉很快便回转了，又亲自去煎好了药。为了避开耳目，沈惊鸿让画眉将煎好的药先送到了房内，在房内又倒入了补品盅里，这才让画眉送了去给四姨太。

　　　　二姨太傍晚来看沈惊鸿，她见佣人还在厅内，便顺口问了一句：

　　　　“少奶奶这几日在忙什么啊？”王妈站着，恭敬的回道：“少奶奶这几日不忙，就看看书。”

　　　　二姨太点了点头。王妈却想起了今天画眉熬药的事情，她在公馆内待久了，察言关色也是极了得的，自是知道二姨太在意少奶奶，想着若是少奶奶真的不舒服，她却不晓得，二姨太是要责罚的，便开口道：

　　　　“二姨太，不过，今日看到画眉姑娘在煎药。”

　　　　“煎药？”二姨太眉头皱了起来。

　　　　二姨太忙上了楼，只见铜床上的纱帘已放下了，她正在床上歇着了，却还未睡着，就这么向内卷缩着，脸色倒也无异样。她这才略略放心，关切得问：

　　　　“怎么了，不舒服吗？”说着，她的手也抚到了她额头，那温温热热的触觉很是舒服。

　　　　沈惊鸿转过了身，浅浅的笑了：“没有不舒服。”

　　　　二姨太却是不信，说：“还瞒我。底下有人说画眉今日在煎药。”

　　　　沈惊鸿心里微微惊了一下，看她关切的眼神，便只好说：

　　　　“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用于调理的。”

　　　　“自个儿注意身子。”那语调仿佛颇为熟悉，似乎爱怜无限。

　　　　二姨太却是留上了心，她看沈惊鸿身子瘦弱，第二日一早，打发了管家聘请了一位老中医，给沈惊鸿诊脉，合着配什么药调理。

　　　　她合着比自己婆婆还细心，就像亲娘一样温柔慈爱，难道是自己错觉？

　第八十五章　新妇下厨

　　　　第二日一早，洗漱完，沈惊鸿便带了丫头画眉到了婆婆正房的小厨房。

　　　　婆婆的厨房很大，物件一应俱全，凡灶间所需都是齐备。

　　　　再一看，自己昨日列出的所需材料竟是全都已经采购了，没少一样，就连这小厨里原本就有的三四个佣人都已经得了差遣早早在那里烧火了。

　　　　沈惊鸿净了手，到了灶台前，手脚麻利地忙活开了。

　　　　画眉帮她褪掉手上的玉镯和钻石戒指，又围了一条围裙。

　　　　她卷起了袖口，露出两截白皙光滑的手腕，伸进鱼篓，抓了一条正活蹦乱跳的大黑鱼，拍敲了几下，打掉鱼鳞，开膛洗了，将刀斜斜削了过来，只见一片片白生生肥嫩嫩的鱼片便如雪花般落到了她面前的一个青花瓷的大鱼盘里。

　　　　那几个佣人被沈惊鸿露的这一手立刻给震得目瞪口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惊鸿又伸手捞了个筐子里的白萝卜，切了一半下来，换了把小刀，只见旋了几圈，手上便已是出来了一朵鲜灵灵的月季花。

　　　　沈惊鸿又用烫过的红白萝卜、水梨等刻了各种花形，沿着鱼盘摆了一圈，中间是刚才削好的生鱼片，边上又撒了一圈石榴子，意喻着尹家儿子鱼跃龙门和多子多孙，她自己看来是没什么，不过在佣人眼里，却是个十分手巧能干的媳妇。

　　　　把鱼收拾停当，用茶油、绍酒、盐、醋调了味，沈惊鸿便叫佣人架上蒸笼，盖上锅盖，烧起旺火，开始蒸熟。

　　　　蒸鱼的空档，她又麻利地将猪肉斩成细细的酱，再将香菇，笋尖，姜亦是斩成细酱，加了纤粉和捏成团，放入盘中，加老酒，油，架到了锅里，添了水，让那丫头大火蒸了起来，蒸肉的空当，又将两条黄鱼剖洗了，取肉去骨，加了四个盐蛋，调碎，茄子亦是整个削去了皮切块，各自放在一边备用。

　　　　不一会，灶台里便闻到了一丝浓重的肉香，原来那肉已经蒸熟了，沈惊鸿掀开了锅盖，起了盘，见果然酥嫩嫩，油汪汪地看起来甚是入眼。等得性急的画眉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块，细细嚼了两口，惊叫：

　　　　“少奶奶，明明是猪肉，怎么吃出了蟹味，果真好吃！“

　　　　烧了一道道菜，沈惊鸿最后把目光看向了在竹篓子里吐着泡的毛蟹。

　　　　眼下深秋，正是吃蟹的好时候，沈惊鸿拎出了篓子里的蟹，只见只只个大脐肥，爪上的毛泛了金色，一看便知道这是一等的湖蟹了。

　　　　佣人见沈惊鸿要抓蟹，赶忙说：

　　　　“少奶奶，这是今天早上老爷叫人捎了两篓子的云龙湖毛蟹，可这毛蟹的烧法，我们都不太懂。“

　　　　沈惊鸿淡淡一笑，心想这可难不倒她，以前在乡下的时候，看过镇子里的厨子烧蟹，那种新奇的做法早已烂熟在心，便有了本谱：

　　　　“虽比不上那大厨，但我也略通皮毛，今天不妨让我试试？”

　　　　她也不用想，先取了四五只洗刷干净，将脐揭开，稍稍抹了些盐，又用甜酒浸泡了起来，再取了几只，带壳横切成了两段，将螯亦用刀背劈开，入葱、姜、椒、盐、酒，见灶上已有鸡汤，便又加了一勺，放到了砂锅之中用重汤炖了起来。

　　　　此时那原先浸泡在甜酒之中的蟹想是已经喝进了酒汁，有些举螯无力了，沈惊鸿拎了起来放到了蒸笼之中，架上了火便蒸了起来。

　　　　沈惊鸿叫佣人看住了火，自己又取了生蟹，将股肉和膏尽数剔了出来，加蛋清、豆粉、姜汁、盐、酒、醋，打成了绒作圆，待那蒸蟹流出了黄膏油，起了锅，这才将蟹圆下水，又入了鸡汤、笋片、蘑菇、胡荽一起烩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那蒸蟹、烩蟹、二色蟹肉圆便都清清爽爽地上了盆。

　　　　做好了菜，沈惊鸿让画眉到花圃里采了十来朵菊花和一把樟叶，拿了进来，放沸水里滚了下，将那淡黄的汤水连了花叶剩在了一个浅口盆里。

　　　　画眉却是有些不解了，只道是用来喝的什么汤，沈惊鸿噗嗤一笑：

　　　　“食蟹手腥，用这菊花水洗了可解。”

　　　　到了宴桌上，陆太太尝了一勺蟹肉圆汤，入口竟是鲜美异常，大喜过望，看沈惊鸿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诧：

　　　　“这平素有些荤腥之气的毛蟹，今日经了你的手，竟然吃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手艺果真不凡！”

　　　　“大姐，有了这么会做菜的媳妇，以后你就有口福了！”

　　　　三姨太笑眯眯地边吃菜边附和。她是个笑面虎，面上笑嘻嘻，暗地却尖酸刻薄，她心里冷哼：会做菜的媳妇有什么了不起，将来她儿子娶个电影明星做老婆，那才得瑟呢！

　　　　“大姐，您再尝尝这碗五香八珍面，看看有什么花头？”

　　　　趁着陆太太高兴，二姨太连忙用眼神示意不擅逢迎的沈惊鸿给自己婆婆亲自盛碗面。

　　　　沈惊鸿认真地一边给婆婆盛面，一边笑着对众人说：

　　　　“面食大抵都是以油、盐、酱、醋等佐料入于面汤，汤有味而面无味。这五香面是用椒末、芝麻屑二物拌入干粉，以酱、醋及煮虾的鲜汁充拌干面之水；那八珍，是鸡、鱼、肉三物之肉晾干，与笋片、芝麻、花椒、香蕃加酱醋和面而成，擀薄切细，然后入滚水下面，味尽在面中，再配几根我腌制的酱菜，便清爽滑口了。”

　　　　宴会结束，全府上下都被沈惊鸿会做菜的厨艺惊呆了，她也第一次博得了婆婆的好感和赞赏。

　　　　“大姐，我想我们可以享享清福了，儿媳妇这么麻利能干，我看这管家的担子就让她去挑吧！”

　　　　陆太太笑不吭声，但她对沈惊鸿的掌家本事和孝心自然是刮目相看，她不由得开始信任这个年仅十七的新妇，渐渐有了让媳妇管家的心思。

　　　　回到自己住处，叫画眉烧了洗澡水，让自己从头到脚用香皂洗了个遍，躺在床上却还觉得有股灶烟味，只是这与从前呆在乡下的相似味道却让她很是心安，很快便入睡。

　第八十六章　旧爱新欢（1）

　　　　佟婉君在上海吃了闭门羹，夜里，她彷徨地走在大街上，高一脚，低一步，漫无目的。

　　　　阴沉沉的天空中，乌鸦凄厉的叫，一声声，那么悲观，那么绝望。

　　　　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突然就寥落凄凉，对自己万般宠溺的爹爹，转眼就化为尘埃。

　　　　命运这般难测，人生如此无常，活着还有什么依靠？

　　　　佟婉君不知走了多久，迎面扑来潮湿的风，她嗅到了江水的腥味，惨淡的星光下，翻涌着诡秘而阴暗的波涛。再向前跨进一步，江水就会荡去所有的烦恼和忧伤。

　　　　她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名媛，不仅容貌美艳，而且能歌会舞，交际能力极强，年方豆蔻就已出入社交场合，绝对的名媛范儿。

　　　　这次家庭突遭变故，让她的名媛梦彻底梦醒，但她不会向陆家祈求收留自己的落魄，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傲，即使得不到，她也不去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像弃妃一样卑微地求怜。

　　　　她想想自己二八年华，若非一直想着嫁给陆晋川，错失了一份不错的情缘。现在想，只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走着走着，不远处就是华灯璀璨的歌舞厅，五彩的霓虹，在迷蒙的夜色中诱惑地闪烁。

　　　　她不由得浑身一抖，她清晰地记得这是她和他初见的地方。那天，在温柔的夜色里，她舒展长裙卷着花瓣翩翩而舞，他温柔的呼吸将她浪漫包裹。

　　　　他们是舞厅中最炫目的一对人儿，他们的舞步调皮俏丽，两双挑逗的目光在对方脸上肆意逡巡。

　　　　她拂了拂吹乱的长发，优雅地走进歌舞厅，找个了幽暗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歌女走上歌台。前奏响起，舞场顿然沉寂，凄婉的歌声随着小提琴声徐缓低回，如泣如诉，像炸开了一枚催泪弹。

　　　　佟婉君听得泪水涟涟，出神地听着，就连平时漫不经心的乐队，也配合得出奇的好，那动人的旋律就如咖啡带来的浓香和美酒浸润的眩晕，伤感、凄迷、懒散，把乱世男女的离散流露，把她把心中的悲伤哭了出来，哭得酣畅淋漓。

　　　　这时，佟婉君全然不知旁边有一双热烈的眼神在打量着她。

　　　　当那双黑亮的皮靴擦拭得一尘不染，两条修长的大腿伫立在她面前，她猛然抬起头头，愣愣地忘着他，由下而上，一身严肃的军装，勋章闪亮如昔，肩头扛着的已是师长的军衔。

　　　　只见他眉头蹙着，表情沉暗，眼底无尽的担忧：

　　　　“婉君，佟伯伯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节哀顺便！”

　　　　他只是伫着，没有再走近一步，目光直射过来，佟婉君心噗噗直跳！

　　　　袁弘的突然出现，让她感到十分意外，多年不见，他眼中的冷冽，竟然带着些许的欣赏和钦佩。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袁弘的眸光闪烁，让佟婉君一怔。他怎么对自己的家事了如指掌？

　　　　“我，我……我现在是拔了羽毛的孔雀，连鸡不如，哪还有什么资格去恋人家？”

　　　　“陆晋川和沈惊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必去当那电灯泡？碰上沈惊鸿那样的女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