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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明凯把小女孩头上软软的头发理好，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耳朵，然后笑着问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姑娘抓住他的手，然后扭捏地靠近了周明凯的耳朵，偷偷地和他讲悄悄话：“前几天妈妈带我去见了太爷爷！”
　　虽然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要扯到这件事，但是周明凯还是微笑着回应她：“嗯，怎么了呢？”
　　小姑娘捏着衣角，有些苦恼：“妈妈说我以前在电视机上见过太爷爷的，但是我不记得了，我抓着太爷爷的脸，但是还是想不起来！”
　　小姑娘睁着两只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所以周叔叔如果要出去玩很久很久的话，西西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周叔叔呀！”
　　小孩子的记忆力太有限了，他们会把这些有限的容量留给更值得他们想念的东西。
　　比如陪伴着她长大的妈妈和舅舅，每一天点点滴滴的生活方式，一点一点的渗透在她的记忆里；还比如北北，同样是小孩子的思考维度，北北往往更能带给她记忆的深刻。
　　周明凯看着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去在意心头翻滚的像烈油烹过的痛苦，尝试着开口：“没关系的…西西…西西只需要每天想起周叔叔一点点，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罪无可恕，在你面前我无从狡辩，但是拜托了，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美好回忆，能不能请你，记得最好的我。
　　周明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陪着小姑娘说了好一会话，最后眼睛都酸涩了，才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对她说：“去把妈妈叫出来吧。”
　　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周叔叔奇奇怪怪的，拉着她不停地问这问那，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好。”
　　陈皎皎就在厨房里，她靠着料理台站了很久，才看到女儿出现在厨房门口。
　　小姑娘咬着小拳头叫她：“皎皎，周叔叔找你。”
　　陈皎皎走出去，周明凯已经起身，他拍了拍大衣上的褶皱，然后对陈皎皎说：“谢谢。”
　　这句谢谢客气而疏离。
　　陈皎皎垂下眼，低低地回答他：“应该的。”
　　她小小的脑袋，柔软的头发垂在耳边，露出一截细嫩的白暂皮肤，周明凯移开眼，然后淡然地对她说：“我已经和陈少季说过了，给西西的礼物他今天会去拿。”
　　说完这句话，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我的姑娘。
　　你想要的生活，我答应给你的生活，我全都会做到。
　　即使我现在心如刀绞，即使我连看你的眼睛都不敢，但是我咬牙承受。
　　我希望你过得好，也希望你过得不好。
　　你过得不好，我会心疼；你过得太好，我也会心疼。
　　你看，爱情就是这样，让人不知所措，又追悔莫及。


第50章　心疼（一）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陈家的小日子也过得井井有条。
　　春天来临之前，陈北北和陈西西两个小朋友被一起送进了幼儿园，两个不同年级的小萝卜头，每天上学放学一起走。
　　陈柏峰开始瞎吃萝卜淡操心地张罗着陈皎皎和陈少季的相亲。
　　在陈皎皎看到六个海归男青年和七个暴发户之后，实在对陈柏峰不敢恭维。
　　陈少季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在见了四个普通话都说不清楚的千金小姐和五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小公主之后，陈家姐弟惺惺相惜。
　　陈皎皎在经历了一个月的相亲摧残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最正常的男人。
　　陈皎皎无奈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连你都来了…是我眼睛花了还是陈柏峰疯了？”
　　对面的杜浔穿着一身咖啡色的皮夹克，蓄长的头发今天明显特意吹的头发，大剌剌地坐在了陈皎皎的对面：“是我老子和你老子一起疯了。”
　　陈皎皎扶额：“你干嘛要陪着陈柏峰胡闹啊？”
　　杜浔招招手招来服务生，然后点菜：“糖醋小排、鸡丝凉面、芋头羹、麻辣牛蛙、桂花糕、叫花鸡、再来一个番茄牛肉煲。”
　　服务生点点头，乖乖地记了菜单回去上菜。
　　陈皎皎叹气，这男人三言两语把她爱吃的东西都点完了。
　　他们实在是太熟了，陈皎皎追不到周明凯的青春里，所有的胡搅蛮缠放飞自我的时光都是和杜浔一起过的。
　　陈皎皎搅拌着被子里的热奶茶：“你到底要干嘛？我们名震江湖的大种马居然沦落到要出来相亲。”
　　杜浔撑着脑袋，想了想才说：“你挺好的。”
　　陈皎皎愣了一下：“什么？”
　　杜浔目光沉静，又一潭死水：“我说你挺好的啊，我们如果结婚的话，你不会管我，我也会对西西北北很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今天的杜浔有些奇怪，陈皎皎歪过头，思考着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杜浔摇摇头：“只是想通了，皎皎，爱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可以和婚姻分割开来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也一定可以试着做最好的夫妻。”
　　一对没有爱情的夫妻，就不会有背叛和离别，这样的爱情坚不可摧。
　　陈皎皎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摇摇头：“我不要。”
　　杜浔皱着眉头：“为什么？喂！陈皎皎，我哪差了！”
　　服务生把点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这家餐馆是陈皎皎最喜欢的味道之一，现在还没到饭点，店里还算安静。
　　陈皎皎夹起一筷子排骨，直接上手咬着，索性杜浔算是和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吃完了三块排骨一只牛蛙，又盛了一碗羹汤，陈皎皎才回答他的问题：“不是你差哪了，是我没必要这样对自己。”
　　“我答应陈柏峰那个老头出来相亲——是因为那老头前几天查出了一些毛病，总归不太好，现在在家里作威作福，但是其实我也想看看，遇到合适的人好像也不错。”
　　杜浔放下筷子：“那你找到了吗？”
　　陈皎皎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爱情和生活不可能从天而降，是需要每一个人的苦心经营，一点一点地磨合和退让，才能有看起来的完美婚姻。
　　我想要找的那样一个简单的、美好的、平反的男人，我没有找到。
　　或许根本没有，又或许即使这样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我依然不会被他吸引任何一点点的目光。
　　……
　　杜浔那天和陈皎皎吃完饭，面色平淡地离开了，陈皎皎趁着两个小朋友还没放学，回了一趟陈家。
　　陈家的小孩也没放学，家里就陈柏峰和他的太太，外加一屋子的闲杂人等。
　　陈皎皎走进去，就看到陈柏峰正在窗口浇花：“我来了。”
　　陈柏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视线挪回到花盆上：“相亲怎么样？”
　　陈皎皎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然后瞥眼看他：“你说呢？你找的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陈柏峰把水壶放在窗台上，然后转过身看着她：“怎么了？杜浔哪里差了？你这个条件你知道我要卖多大的面子给人家吗？你还挑？”
　　陈皎皎放下茶杯，一点也没有动怒：“随便你吧，你看上哪家了你下次自己去，我是没时间和你在这耗着了——还有陈少季，你差不多得了，别整天给人添乱。”
　　陈柏峰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你现在嫌我添乱了？陈皎皎，我还没老到要求你的时候！你给我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他一生气就开始咳嗽，陈皎皎无奈地站起来，拍拍他的背：“行了，一天天的生气，你哪来那么多气？”
　　陈柏峰甩开她的手：“陈皎皎，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周家那小子？周明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啊你从小就围着他转？”
　　陈皎皎和他讲话从来没有能心平气和地超过五分钟的，听到这话也不想和他继续掰扯了：“关他什么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牵扯别人？”
　　陈柏峰黑了脸：“你放屁！你就是！陈皎皎…你这个不长记性的，你要是敢和周明凯复婚，我给你把腿打断你信不信？”
　　陈皎皎松了手，眉眼也都冷了下来：“陈柏峰，你真好笑，你身体不好，阿季每天都劝我让着你，好，我让着你，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说了你介绍的相亲不适合我我可以自己找，你能不能听听我说的什么？”
　　陈柏峰大概最近真的是被周围的人惯坏了，立刻就是一拍桌子：“陈皎皎！我是你爹！你这辈子都得听我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哪次不是为了周明凯？结婚生孩子都不告诉我！你看看陈家！就没有比你胆子更大的人！”
　　陈皎皎被他气笑了，冷笑道：“陈柏峰，你别给我倚老卖老了，还什么是我爹？你配做父亲吗？”
　　女孩冷冰冰地声音在客厅里回荡：“你看看我，你再看看阿季，你配当一个爹吗你就在这个给我当爸爸？”
　　她的话音未落，空气中就传来“啪”地响亮一声。
　　陈柏峰的手掌划过了陈皎皎的脸，然后停在了空气里。
　　他的力道不小，陈皎皎能感觉自己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陈柏峰打完，自己也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陈皎皎深呼吸，一下一下地在心里劝自己冷静，然后拿起外套，越过陈柏峰，平静道：“随便你吧，我走了。”
　　这样样子也没法去接小朋友放学，陈皎皎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还能清晰地印着一个巴掌印。
　　陈少季接了两个小孩子回来，放了钥匙才看到姐姐抱着冰袋坐在沙发上，他没太在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问她：“怎么了？干嘛用冰袋？”
　　陈皎皎没说话，避着地上的两个小孩，把冰袋挪开了一点位置，白嫩的脸颊上的痕迹清楚明了，陈少季一下子就冷了声音：“谁打的？”
　　陈皎皎怕被北北和西西看到，连忙又遮上，然后才没好气地回答他：“陈柏峰！上次在酒店那次没打到我，看来是憋气憋到了今天呢！”
　　他们这对父女就没有过平静的时候，陈少季去给她拿了毛巾，轻轻地按摩，然后对她说：“以后你别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让陈柏峰找我。”
　　陈皎皎垂下眼：“算了…他也耀武扬威不了几年了，随便吧，反正…你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陈少季叹口气，问她：“所以今天是因为什么？”
　　陈皎皎把毛巾和冰袋放进盆里，然后抱紧膝盖：“他今天给我找了杜浔来相亲，我叫他以后别发疯，他就气起来了…说我…说我还想着周明凯。”
　　陈少季帮她把案桌收拾干净，然后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周明凯还有一个月回来。”
　　陈皎皎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啊？”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否认：“告诉我干嘛？”
　　陈少季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随便说说的。”
　　这个人真的烦，搞得好像陈皎皎想知道一样。
　　陈皎皎撅着嘴不理他，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刷手机。
　　西西和北北现在已经习惯了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先练两页的字，两个人乖乖地爬上楼一点也不闹。
　　陈少季歪头靠在沙发上：“所以呢？皎皎，其实杜浔也不错，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想要自由，你想要平静，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皎皎抱着膝盖的手一顿，然后摇摇头：“阿季，没有到那种程度，杜浔根本不相信爱情，但是我…我好像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并非没有遇到过爱情，所以我没有那么绝望。
　　陈少季了然地点点头，不置评论：“对了。”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转身对她说：“刚刚接他们的时候遇到许嘉恒…周明凯的爷爷最近不太舒服，老人家去医院休养了，你要是有空，要不要带西西去看看？”
　　周至仁的身体一向是那一帮老头子里最健康的，怎么会突然又去医院里住着了？
　　陈皎皎点点头：“应该的，我明天就带她去。”
　　……
　　但是陈皎皎并不知道，还没有等那一天陈西西下午放学，周家老爷子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那个留着长长的胡子、会用电子书看报纸、曾经偷偷地帮陈皎皎追过他的孙子的那个时髦老头，在那个下午，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没有等来在美国的周明凯。
　　连从幼儿园被带出来的陈西西都没有见到，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仅剩地和周明凯有着血缘关系的老人，默默地离开了。


第51章　心疼（二）
　　在那个春天到来的午后，阳光还没来得及洒满每一个院落和街道，就先带来了阴霾。
　　陈皎皎从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提前去幼儿园把陈西西接了出来，小姑娘刚刚吃完午饭，还在吃饭后甜点的小蛋糕，就被妈妈带走了。
　　妈妈看上去有些难过，陈西西小朋友坐在宝宝座椅上，玩着手里的小玩具，歪着头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呀？北北呢，为什么不带北北？”
　　陈皎皎把车停在医院的门口，打开后门把小姑娘抱出来，锁上车子才回答她：“西西，你还记得周叔叔的爷爷吗？”
　　小姑娘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竖起了小手指：“记得的呀！大胡子！”
　　陈皎皎给小姑娘的帽子戴好，一路抱着进去，边走边对她说：“周爷爷…他生病了…特别特别地不舒服，所以我们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周爷爷喜欢西西的，所以西西可以陪陪他玩一会吗？”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她有了一点点的难过，因为那个大胡子的老爷爷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留着那么多胡子的老人。
　　陈皎皎抱着她走进病房，门口已经站了很多人，她一抬眼，而是一个院子里玩过的小伙伴竟是都来了。
　　许嘉恒、向威、杜浔、连沈凌轩都牵着许林烟站在外面…
　　陈皎皎登时已经有了不太好的念头。
　　许林烟松开了沈凌轩的手，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不忍，只是低着头，然后有些低落地说道：“进去吧皎皎…我们都进去过了…”
　　几个医生围在周家爷爷的病房门口，陈皎皎零零星星地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已经不行了…”之类的话。
　　心里的酸涩和悲伤翻涌而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走进了病房。
　　怀中的小姑娘也感觉到这坏境氛围的骤变，十分依赖地把脸靠在了妈妈的怀里。
　　周家二房的人已经在了，夫妇两个都在端庄地坐在床边陪着老人，周欣怡已经俯在老人雪白的床单上泣不成声。
　　陈皎皎将怀中的小姑娘放下，陈西西小朋友被这个肃穆的氛围吓到了，下意识地转过身抱住妈妈的腿。
　　周家二房很有默契地退出房间，把时间留给陈皎皎和小姑娘，就连周欣怡也不太情愿地擦着眼泪出门。
　　老人家睁着浑浊的双眼，费力地看着床边站着的女人和女孩，这是他临走前最牵挂的人的孩子和爱人。
　　老人的视线落在了床边站着的小女孩的身上，目光温柔而深远。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有唇角挂着点点笑意，艰难地张着手。
　　陈皎皎一瞬间就泪流满面，她蹲下来，拉住老人的手，低下头：“对不起…周爷爷对不起…”
　　老人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艰难地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嘱咐着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陈皎皎从未想过有这一天。
　　这样的离别是她不敢想、也不能想的，她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床单上，染上深色的痕迹。
　　陈西西小朋友紧紧地抱住妈妈，即使今天的长胡子老人有些不一样，变得苍凉又枯竭，但小姑娘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抓住了老人的一只手。
　　“老爷爷…不要怕，西西给你呼呼，生的病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小姑娘鼓起小嘴巴，认真地“呼呼”起来。
　　她并不知道床上的人是谁，也不理解生离死别，更不会明白那个老人此时等待地又期盼着的是什么。
　　陈皎皎拉着女儿的手，她感受着老人生硬地、握住她的手的力气，然后擦干净眼泪，对女儿说：“西西，我们和周爷爷说，太爷爷，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好不好？”
　　小姑娘感受着妈妈的鼓励，歪着头，轻声地对老人说：“太爷爷，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春天回来的。
　　听到这一声“太爷爷”，老人的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
　　他努力地张口，但还是颓然地消散在空气中。
　　陈皎皎靠着女儿，趴在老人的窗前，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哭腔，不想把痛苦的情绪传达给女儿和老人，她努力地逼自己笑起来。
　　“爷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您操心了…”
　　“我总是给您添麻烦…对不起…您不要走，求您了，再等等，周明凯…周明凯他已经回来了，拜托了…”
　　愧疚和遗憾快要淹没陈皎皎了，她逼着自己努力地说着话，陪老人说着话，仿佛这样就能延缓死神的降临。
　　老人努力地摇摇头，想要告诉面前的女孩不要这样，但还是没能做到，他想说的话，也还是没有能够说出来。
　　老人终究放弃了，他面带着微笑，艰难地支起一只手指，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