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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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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没问。”段可头也不回的说,不知道她的脸上正挂着什么表情。

    “在浙江,”段可半晌后补充道,“我不可能和你一样,靠双脚走回去吧。”

    听她的语气,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我飞快地想着能够安慰她的话,几秒后对她说:“也不是没有办法,要是哪天我们找到一架飞机,刚好我又学会了,就可以载你回家啦。”

    开车都不会,还学什么飞机,打飞机算了吧,这句话一说完我自己都笑了。

    段可不理会我的玩笑,任我那句话消失在时空里,可能是她真的想家了吧。不知哪个地方吹起一阵风,路旁的树摇晃起来,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同时又掉下好多叶子。看到前面迎着落叶的段可,我真想走上去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可是我这个人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安慰人。

    这个公园的规模不大不小,园中修有一口人工湖。我们路过湖边,今天的湖水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特别清澈,在阳光的照射下水光潋滟。我叫住在前边低头走路的段可,准备在湖边抽支烟休息一下。

    记得以前来公园游玩的时候,湖边总是坐满了成双成对的情侣,想找个地方坐坐都不行。而现在,整个公园都可以是我的地盘,想坐哪里就坐哪里,真是出了口恶气。我们找了张木椅坐下,段可始终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懒得打扰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抽烟晒太阳。

    身后又刮起风,响起一阵落叶摩擦地面的声音。

    “你家在哪个方向?”段可突然开口问我。

    “就在湖对面啊。”我回答说,顺便指了指跨过湖面的一座石桥,“走过前边的石桥,就差不多到了。”

    段可立即兴奋地站起来,站到我面前,低头对我说:“那我们就坐船过去吧!”

    我抬头望向她,心说你不是正睹物思家吗,现在又有心情坐船游水了?我立即问她:“哪儿来的船?”

    “那儿!”段可一手扯起我的衣领,一手指向岸边的一片竹林。

    我顺着看过去,果然竹林旁的湖里停着一排花花绿绿的游船,正随着湖水的节奏荡来荡去。

    这种游船小时候在公园里坐过不少,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被段可这么一提,我也突然来了兴致,反正周围就我俩,无所谓丢人之类的了,便甩掉烟头朝那排游船走去。

    “就这个绿色的,看着舒服。”段可说,不容我商量就一脚跨进了船里。

    “可这个是四人座的呀,两个人蹬起来会很累的。”我皱眉道。

    “不管了,就是这个,好看好玩就行。”段可带着一股犟劲对我说,说着已经开始蹬船里的踏板了。

    我摇着头,无奈地走进船,准备挨着她坐下。这女孩到底是大学生还是小学生,我也早该查查她的证件的,我在心里不爽道。

    坐下的位置刚好面对着湖岸,就在我准备坐下的一霎那,我看到百十米外的草坪上,竟有一个人影迅速地闪进了树林里。我头皮一炸,双腿一软就坐了下去,身下的船立即摇晃起来。

    “你干嘛?跟我晒体重?还是想把我摇下船?”段可立即对我不爽道。我没有理会她,眼睛继续死盯着那片树林不肯移动半寸距离。树林还在那里,树枝随着微风正摆来摆去,只是刚才那个人影,再也看不见。

    刚才那一幕来得太突然,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清,还是自己眼睛花了。

    是谁?我立即就想到了是不是王叔跟在我们后面。肯定不会,王叔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就算他是无聊想跟我们出来转转,也大可不必尾随在我们身后啊。脑中突然闪过王叔提起的那三个人,顿时一股寒意袭遍我的全身。

    假如刚才那里真有一个人的话,那他一定已经发现了前面的我们。而且,还可能是在跟踪我们。

    “你怎么了?”段可问我,或许是看到我脸色起了变化。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告诉我,她应该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

    “没事儿,咱们走吧,我等不及回家了。”我故作镇定对她道,说完便慌忙的蹬动脚下的踏板。

    游船缓慢的游离湖岸,阳光反射在湖面上让人眯起眼睛,整片湖岸渐渐映入眼帘。我飞快地转动着眼睛,搜索每块我所能看到的区域,看看能否再次发现那个人影。很遗憾我还是一无所获。

    段可伸出手去戏水,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高兴。我没有心思去加入她的娱乐,也不忍心打搅到她的兴致,所以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或许真是我眼花了,一个影子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动物园的猴子跑出来找吃的也不一定。

    就算是用各种假设安慰自己,但我的神经还是放松不下来,眼神仍不肯离开那片草坪半寸距离。直到那片草坪逐渐从我视线里变得模糊,船体传来一阵震动,我才回过神来,原来船靠岸了。

    我走上岸,伸出手帮了一把正走出船的段可。

    “你一直看对面干嘛?”段可问我道,然后放开我的手,也朝对岸看去。

    “呃,”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起一些事情,以前在公园里的事情。”

    段可立即睁大眼睛望向我,说:“哟,是不是属于青春的爱情故事?”

    我白她一眼,立即表示不是。“咱们快走吧,以后有空再来玩。”我又说,然后转身朝公园的后门走去。

    “还说不是,”段可在我身后说道,“明明就是触景生情,哈哈哈哈。”我不再理她,故意加快了步伐,段可却追了上来,在我身边绕来绕去,追问道:“快快快,快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

    就像是被记者围攻的明星一样,我和段可一追一赶的走出了空荡荡的公园。

    一步三回头,用来形容我走出公园后的样子一点也不为过。不过空旷的大街上要藏一个人的话非常困难,除了街道上摆有一两具环卫工人的尸体,我没有再发现什么扎眼的东西,这让我安心不少。就算刚才那里真有人,等他穿出公园时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吧,我在心里欣喜道。

    思绪间我带着段可拐过一个路口,沿着眼前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走到我家的小区门口。我不再去想人影的事情,踩实了踏出去的每一个步子,欣赏着这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街道。一个多星期的坚持啊,我走过自己都数不清的高速路,见过无数死人,闻够了腐臭味,昨天还被人用刀架脖子,差点送命。现在,我终于站在这条熟悉的街道,等着完成几天来的目标,尽管这个目标是迫不得已的。

    想着想着我们就走到了小区门口。保安室里空无一人,我想起以前小区里的那个保安,每天回家他都会跟我唠嗑几句,同时我也想起了王叔。小区里飘出浓重的腐臭味,闻起来有不少死人,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小区由一户户家庭组成,回家代表温馨,可这些被我吸进鼻腔的味道,让我怎么都温馨不起来。

    小区里很干净,看不到死人也瞧不见活人。在阳光的润色下,看似是一片宁静祥和的画面,可楼里却飘出源源不断的臭味,告诉你事情不如你想象中的美好。有一种成功,是成功后你就要面对另外一种失败,我伫立在我家的楼下,或许即将体会到这种既定目标的达成与情感的急转直下。

    段可一直跟在我身后,识趣地没有讲一句话。她应该是猜到我的所想,在看到我站在原地不肯动后,靠过来抓住我的肩,轻声对我说:“走吧,不管上面是什么,你总要面对的。”

    我看着她的一脸深情,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萌生出来几分感动与满足。对,不管我的父母是否还活在家里,不管上楼后我要面对什么,至少眼前这个女孩,是在真正的关心我。

    “嗯。”我说,然后领着段可朝楼里走去,“欢迎来我家玩儿。”

第十六章家() 
走进楼里,乳白色的地砖上积满了灰尘。进出单元楼的铁门正关着,不过没有锁。我推开门,冬日的阳光慢慢照清楚里面,使我们能看清走道。刚走出几步远,身后“啪”的响起金属撞击声,吓得我脖子一缩。难道刚才那个人影追上来了?我在心里不安道。我和段可回过身一看,原来是铁门自动关闭发出的响声,我松了口气,又觉得这突然的响声是整栋楼在欢迎我回家。

    再往里一走,就是等电梯的区域。电梯是肯定不能用了,我拐过电梯旁的墙角,拉开关着的木门,走进了临时楼道里。还好,我家住在八楼,不算太高,用不了多久就能走上去。阳光通过墙上的窗口射进来束束光柱,所以楼道里的可见度还不错。不过每一步下去都能踏起楼道里的灰尘,混合着阵阵腐臭味,多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十步,第十一步,第十二步……我在心里默数着。随着步数的增加,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我第一次觉得,回家也是如此令人紧张的事情。

    踏完一排又一排的阶梯,转过一个接一个的楼梯间,终于在我数到第一百六十八步的时候,段可提醒我到了。

    我推开木门,走出了楼道。印着“8”字的钢牌,正贴在我们面前的墙上,虽然我以前就发现它被贴倒了,但丝毫不影响我们辨认出它。楼牌的对面就有两扇防盗门,其中一扇的里面,就是我家。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朝门走去。不知道是爬楼梯给我带来的疲惫,还是我内心太激动,我不住地喘着气,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走到门前,我很希望这个时候能听到什么声音能从门里传出来,无论什么声音都行。有那么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我妈正在厨房炒菜,我爸在客厅里踱步,或者是客厅的电视里传来的新闻播报声。

    但等我恢复神智,周围只有我的心跳正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我吐了口气,伸出手,轻轻的敲了敲门,然后把耳朵贴在了门上。耳朵立即传来一阵冰凉。十几秒后,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倒是我的心跳慢慢的降了下来。会不会是他们还在睡觉,没有听到?我仍然在不停地幻想着,随后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可依旧一无所获。

    没办法了,我解下背包,在里面摸了几下,取出了钥匙。钥匙插进锁孔,再一转动,就响起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我一手攥着还插在锁孔里的钥匙,一手握着门把,迟疑了几秒,还是拉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我后退几步然后看向屋内,熟悉的陈设再次映入眼帘,同时,一股在室内密闭已久的味道也涌了出来。我瞬间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脑子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机械般的走了进去。虽说大脑一片空白,但我的双眼,仍然没忘记四处打量屋子里面。

    我一路抚着墙壁,走过餐桌,路过厨房,如果再拐过前面的墙角,就能走到我爸妈的卧室里。我一手撑在墙角上,看向过道尽头的卧室,卧室的门正关着。看了好一会儿,我还是决定现在不进去,或者说,我不敢进去。我转身走到了客厅里,坐到沙发上。

    段可一直跟在我后边,看到我坐了下来,也规规矩矩地在我身旁坐下,眼睛转来转去,正好奇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我在身上摸索了好几下,才将香烟找出来。点燃烟,升腾起的烟雾总算帮我将腐臭味冲淡了些。

    段可这次没有抱怨,自己悄悄地挪开了位置。

    我从茶几上拉过我爸经常用的那盏烟灰缸,朝里面弹着烟灰。烟灰缸里的几个烟头已经干瘪,一看便知是多日前留下的烟头。我看着被我新弹入的烟灰,大脑又开始重新运转。

    屋子里充斥着的气味,已经可以说明发生了什么。我的父母现在肯定睡在卧室里,是的,我仍然不肯用“死”这个字。十几天前,我正坐在宿舍里,面对突变后的世界,计划着回到家才是我唯一的希望。十几天后,我如愿以偿的坐在了家里,却不敢推开卧室的门,去面对我最害怕的东西。我突然觉得,我当作唯一希望的东西,不过是一剂吗啡,只是让我得到片刻的舒缓。我感到自己又丢失了希望。我到底该不该进去,还是在这里一直抽烟?可一想到走进卧室里会看到的画面,我的心里就生出无限的排斥。

    我看着烟灰缸出了神,直到手里香烟的过滤嘴传来温度,才将我的神智烫回来。

    我赶紧将烟头灭掉,同时站起了身。我终于做出了决定。父母就在几米外的地方,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事情已经发生,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再奢求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但至少,应该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如果我还能认出他们来的话。

    “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我对段可说。

    段可带着浅浅的微笑对我点头,不知是不是在鼓励我。

    没有几步,我就走到了父母的卧室门口,无疑,臭味的源头就在门的背后。转动冰冷的门把手,没有再多想,我就推开了门。我像小时候的早晨跑来叫醒他们那样,把头放在门缝中间,看向门里的一切。

    不用说,我的眼神一下子就落到了卧室的床上,并且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我不太忍心描写我所看到的,我只能说,通过被子的褶皱和起伏,能知道床上正躺着两个人,只不过是永远的躺在了床上。我的心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我真想立马关过门,跑下楼,冲出小区,逃离这里,再也不回来。虽是这样想,但我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已经朝卧室里迈出了步子。

    鞋底碰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响,好似在猛击着我的胸膛。因为每走一步,床上的情况我就看得更加清楚。

    终于,我停了下来,站在床前,俯望着床上的两具尸体,我父母的尸体。正如王叔所说,病毒在夜晚袭击了这种城市,我的父母当时肯定在床上,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至少他们在睡梦中,还来不及对人世有半点依恋。

    尽管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了半个月,但我从未如此近距离、仔细地观察过某具尸体。在眼前的床上,我的父母,或者说是两具尸体,因为早已不能辨认出它们生前的模样。也许是这里空气流通程度不太好的原因,尸体的腐烂程度比外面要慢很多。两具遗体已经变得膨胀,流出一些让人恶心的液体,将床单和被子染成了黄褐色,还有很多小虫子在床上爬来爬去。最令人恶心的是,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蛆,在已经腐烂膨胀的面部上蠕动着。

    假如我不知道这两具尸体是我的父母,我肯定会大骂一句然后呕吐为快。但即便是我心中在这样想,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在不断转移注意力,我还是没能够敌过人最本能的生理反应,躬下身一阵干呕。但是为了不让眼前本就恶心的场面变得更恶心,我闭紧双唇,强行将上涌的呕吐物咽了回去。

    在父母的遗体前做这等事,真是大不敬。不过,要是爸妈知道他们现在是这般模样,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走到卧室里的衣柜前,打开衣柜,随便扯出一件衣服,盖到了父母的遗体上。我不能像王叔那样,背上你们出去入土为安,我只能替你们盖上最后一块布,送你们最后一程,你们就当这是做儿子的尽最后一次孝吧,我在心里说道。

    床上被盖上一件衣服后,让人犯恶心的东西再也看不见,我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卧室里的其他地方。床头柜上,正摆着一张相片和一部手机,不知道是我爸还是我妈的。我拿起那张相片,发现是我们一家人的一张合影。我已经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了,照片上的我很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背景好像是在某个动物园。照片里的父母那时都还很年轻,两人正合举着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就再没有和家里人合过影了。想到照片里的那个幸福的瞬间,再对比眼前的两具尸体,三个人已是天地相隔。想到这,很突然的,我的视线就被泪水所模糊。

    抹掉溢出的眼泪,我又拿起床头柜上的那部手机在手里翻看。这肯定是他们最后一次和我交流的工具,我想起了那天我爸在电话里淡定的语气,或许他是一面看着那张合影,一面用最父亲的语气安慰着我。

    我不忍再多想,从小我爸就告诉我哭鼻子的男人是最窝囊的,就算是哪天他死了,我只流一滴眼泪就够了。现在他真的不在了,我很遗憾自己没能按他说的来,流了不止一滴眼泪。

    事罢,卧室里不是追悼会现场,再在这里多停留没有任何意义,继续回忆只会让我更加悲痛。况且,我的鼻子也快撑不住里面的气味了。我将那种珍贵的合影塞进背包的夹层,想好好的保存起来。不过我这一塞,又摸到里面放了另一样东西。触感告诉我那是一张纸,我扯出来一看,不由摇头笑出声来,那是在寝室无聊给父母写的信。

    那天我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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