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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黄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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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匆匆走到玄关处,她在电话机框内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
  钟贞甫一接通,钟声蓦地断了。
  她不禁看向书房,怔住。
  电话那头,钟老师关切她几句,钟贞心不在焉地回了。
  “今天晚上我可能没空,贞贞,你记得和妈妈说,我不来你们这了……”
  钟贞低声应了。
  钟老师不免又说:“最近学习怎么样?高一刚上一周能不能跟上?你现在是关键的时候,周末也不要放松……”
  这些话钟竹生对她从小说到大,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也就懒得回了。
  “有什么不会的问问萧珩,你们兄妹就不要见外了,要学习上共同进步……”说着,他叹气,“爸爸也就不指望你能和萧珩一样了……”
  “但是……贞贞啊……”
  他大概注意到她没在听,拔高声音喊她。
  钟贞抿下唇,“嗯。”
  “女孩家毕竟不比男孩……”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挂断了电话。
  转身时余光里有萧珩的身影。
  这一秒她又相信,今天会是美妙的。
  …
  午饭后,萧珩回到他的房间,门被锁上。
  钟贞进不去,她索性来到他刚刚待过的书房。
  地板上还有几团他扔掉的谱子,钟贞掩上门,俯身把谱子捡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贞随即将纸团塞到袖管里,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柜前,视线毫无头绪,脑中一片混乱。
  萧珩站在门前,没进来,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下。
  钟贞垂眸,攥紧掌心的纸团。
  …
  门外,萧珩推开另扇门,脑海里是几分钟前的画面。
  不断地,在他脑中回放。
  她弯下腰,低头去捡时小心翼翼,后颈骨骼清晰,像雪的山脊,延入衣领之下。
  桌上有一本园艺类书籍,他漫无目的地翻开了第一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借阅时的目的。
  翻至目录,他很快找到需要的页数。
  女贞,习性——
  喜光,稍耐荫;喜温暖,不耐寒,喜湿润,不耐干旱,不耐贫瘠。萌发力强,耐修剪。①
  …
  晚上十点,秦淑原未回。
  钟贞连打了三通电话,结果是无人接听。
  她叫了萧珩,询问他意见,后者口吻冷淡:“她想一夜不归就一夜不归。”
  钟贞睁大眼睛:“万一秦阿姨出事呢?你不担心?”
  萧珩冷冷:“不担心。”
  于是睡前,钟贞留着一盏玄关灯,她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电视,房门敞开着,就等秦淑原回来她第一时间听到声音放下心。
  之后左等右等到十一点半,她实在撑不住,关了电视,钟贞睡意浓浓地合上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萧珩发现从她袖管中抖落的纸团。
  他眉眼间有笑意,口中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
  她太想知道,向前迈出一步。
  顿时,整个人像被吸入黑洞之中扭曲起来,撕裂的痛苦、一瞬间没顶的窒息感让她醒来。
  一个噩梦。
  喉咙干得有点痛,血的铁锈味泛到舌尖,像被人掐过似的。
  钟贞下床穿了拖鞋走到门外。
  抬头,萧珩的身影撞入眼中。
  玄关处幽光之中,他左手的血沿指尖一滴一滴地掉落。
  她看清地上一小滩一小滩的血迹,倒抽一口气。
  萧珩站在那,像个没事人,眼神平静地望着她。
  钟贞不敢碰他,先打急救电话,她手一直在抖,抖得都没法拿稳电话,还是萧珩扶住她手腕,给对方报了一个地址。
  “怎么回事?”她声音颤抖。
  阳台门蓦地摔开,秦淑原抬头,面容憔悴,失焦的眼睛最终定在萧珩脸上。
  萧珩垂眼,目光落在钟贞的脖颈。
  再差一点,她今晚就要死在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阴翳礼赞》,谷崎润一郎
②:摘自女贞百度百科

  ☆、六

  救护车赶到小区楼下时,萧珩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旋转闪烁的蓝光划过他的侧脸,钟贞余光看他,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被冰冷的颜色笼住,陡变沉郁。
  医护人员大致察看了他伤势,秦淑原在旁不断追问萧珩的情况,几分钟后,他们被告知萧珩要到医院进一步检查。
  手上伤口被简单包扎止血,钟贞低声问他:“真的没事吗?”
  他侧头看她。
  秦淑原口吻温柔道:“我和萧珩去医院,贞贞,你先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去上课……”
  “不劳您费心。”她手腕一紧,便听身侧萧珩说:“钟贞陪我就可以。”
  而后,钟贞意识开始犯浑,有人问她什么她都答好。
  好好好,都好,什么都好,不要吵到她脑海里不断回放的他的声音。
  十六年来,有许多人叫过她的名字,钟竹生严肃时叫她钟贞,语文老师音调起伏地喊她钟贞,同学嘴边很快地滑过她的名字。
  她这个名字,一个后鼻音一个前鼻音,都是平声,都是第一声调,要念得好听不容易。
  奇怪的是,她听见这两个字从萧珩口中说出,竟有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
  置身医院时,钟贞被满眼白色和消毒|药水的味道拉回意识。
  萧珩手上的伤已被细致包扎好,医生在跟他说明伤势。
  “再晚点,再深点,你以后手指活动就会有影响,幸好很及时……”他扶下眼镜,视线从X光片移到萧珩脸上。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手上伤口怎么来的?”他回想起伤势,说,“是你接住了利器?从上至下砍向你的刀?”
  钟贞愣住。
  萧珩视线缓缓移向光箱上的X光片,黑白之下,骨骼血管毕现。
  意料中的,还差一点,他这手就废了。
  他向医生解释:“晚上太黑,具体事情怎样,记不清了。”
  …
  萧珩被护士带走去挂水,钟贞趁这空隙到医院女厕洗把脸,振奋振奋精神。
  夜还长,萧珩又受了伤,她总不能在他身旁大睡到天亮。
  凉水泼上脸,她意识即刻清醒。钟贞闭着眼扯开一包纸巾,擦净了脸上的水,她打量镜子里的女孩,觉着没什么不妥的了,正要转身——
  目光凝住。
  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圈淡淡的红,她碰了碰,还有点痛。
  原来噩梦不是完全假的。
  是有人想掐死她。
  …
  夜间输液室空空荡荡,没人的那几排座位上灯都没打开。
  雪白的墙壁上偶有几道晃动的黑影,夜的凉风从窗缝隙间钻入,时钟一格格走,周围陷入一种静谧的明暗交加中。
  钟贞搬了医院的椅子,坐在萧珩身侧。
  她强打起精神:“你困吗?”
  萧珩目视前方,那处墙壁是暗白的。
  他摇头。
  钟贞看细管中的药液一点一点地滴下,觉着和秒钟走的声音没两样,这种有规律的声音格外催眠。
  她暗自掐了把自己手背,用劲挺狠的,疼得她吐出一口气。
  萧珩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手背上泛起的微红。
  他想起她颈间那一圈红,淡得像浣过红绸的溪水。
  “这个伤口……”她踌躇道,“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看着他,黯淡光下,萧珩侧颜如玉质,眉梢眼角微微有一个弧度时,整张脸便生动起来,难以逼视。
  她本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只是反问她。
  “今天晚上睡得好吗?”
  钟贞不明地皱眉。
  她记得他以前问过这个问题。
  “好的话,当我没说。不好的话……”
  萧珩转头看她,“记得晚上关好门,最好锁住,这样就一觉到天亮。”
  钟贞后背一凉。
  她莫名想起那个被锁住的房间,视线又触及墙上晃动的阴影,钟贞脸色难看地问他:“家……家里……有鬼?”
  萧珩直视她,神情沉肃。
  钟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指尖在椅把上轻点,一下又一下,没声响。
  萧珩点头,眸光闪烁:“有……”
  他闭眼,声音冷而疲惫,“是一只厉鬼。”
  …
  后半夜,钟贞在极度困倦中倚在椅子上睡着。
  萧珩始终保持清醒,他看了许久的暗白墙面,不禁侧头。他很快判断出,她睡得很沉,短时间内不会醒。
  有些事,他不太明白,但没关系。
  指腹沿她后颈线条轻轻滑下。
  从发线附近、白腻颈畔至背脊,从真切触碰到她皮肤、感知她体温至隔着一层衣料,艰难地、令人心烦的。
  指尖触到她内衣暗扣。
  他及时收手,理智如昔。
  这只是一个实验。
  为了验证他脑海中所想的。
  他在脑中描摹过无数次,失败了,只有这一次,是成功的。
  …
  翌日放学后,钟贞回了趟家拿些东西。
  从小区一栋栋楼下穿过,她正走向自家公寓楼下,几位上了年纪凑在一起聊闲话的老人挡住她去路。
  “今朝早晨,听说昨日夜头有个人家家里遭小偷啊?”
  “是呀,听人说,昨日夜头救护车啊来哉。”
  小偷?
  钟贞往回走到小区门口,黑色LED显示屏上是红色亮字——
  由于近期小区多户业主反应小区内有窃贼在夜间活动,望小区各家各户注意安全,届时保安处也将加派人手,以保障大家的安全,望周知。
  ……
  两周后的周三,高一四班下午第一节课,信息技术课。
  学校机房窗户常年挂着不拉开的灯芯绒窗帘,墨绿色的、厚重、不透光,除却电脑主机的光源,整个机房阴暗而干燥。
  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机房中亮着的屏幕稀稀落落,钟贞按学号坐下,开机后先打开了搜索引擎。
  手背贴在屏幕旁,她边对照掌心写的文字边打入搜索框——La Campanella(钟)
  回车,搜索。
  一目十行浏览后,她又在后面加了几个字——表达什么感情。
  钟贞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窥探了解萧珩的内心,然而浏览几页后她颓然发现,萧珩的心思她大概是琢磨不了了。
  正如这首钟,没有表达任何一种感情,这首曲子本身没有感情,也无需演奏者有强烈感情。
  这只是一首华丽的幻想曲,艰深而极富技巧,气势狂放。
  由萧珩来演绎这首古典曲目,再适合不过了。他就像La Campanella,复杂、难以掌控,轻狂意气,却又教人不住幻想。
  …
  当日放学后,钟贞站在座位前整理书包。
  今天夜晚有暴雨,气象局发布了黄色预警信号,他们走读生这才被放晚自习。与往常一样,钟贞依然在巷口等萧珩,如果是下晚自习,她会在距离学校较近的地方走在他后面,两人间会拉开一段距离。
  对此,萧珩并不说什么,钟贞也就没解释。
  她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事她不愿与人分享,包括她这位哥哥的。
  前一周,她在医院陪萧珩输液。学校那,萧珩请了病假,她那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每每放学后还跑去十六班,在窗外使劲望里头黑板上的作业,抄在便利贴上,晚自习下后到医院拿给他看。
  但萧珩每次只是看看,翻翻她作业本。大概对他来说,题目只要看看就行,脑中一会儿就能想完,笔都不用动。
  那几天,钟贞则每天晚上都有题目请教他,而每一道题目解答萧珩只说一遍,同类型的题目萧珩也绝不重复第二遍。
  有时题目讲得太晚了,钟贞这位学生倒先睡去了。
  早上醒来回学校交作业时,她发现剩下的作业全被补上写完了。
  …
  第二天上午课间,走廊外赫然哗啦啦走过一大群学生。
  班长把手机往桌肚里一扔,昭告:“十六班投影仪坏了,隔壁班这节体育课,他们去隔壁班上课了。”
  在高中,只要是常理之外发生的事,都是新鲜事。
  班里同学课后的聊天话题一下扯到投影仪怎么会坏的问题上了,想想上一节数学课要集中精力多无聊,可要换到另外一个班级上课,就有趣多了。
  这会正碰上隔壁班体育课要整队下楼,两个班级往相反方向走,狭路相逢,窗外掠过重重身影,钟贞一眼不眨。
  萧珩来了,正经过班级外的走廊。
  下一秒,钟贞低头趴在桌子上,眼前挡着一个冷水杯。
  她从透明塑料杯剩下的水中,见到窗外的萧珩。四周微微荡漾的,仿佛银色粼粼的湖面。
  只剩模糊身影,和他清清冷冷的轮廓。
  她从水杯中,看见了长长的夏天,看见了全世界。
  这一瞬,她心底念头越陷越深。她要等不及了。
  …
  当天回家,钟贞当着秦淑原的面,提道:“哥哥,今天晚上能不能教我题目?”
  萧珩淡淡地应了。
  钟贞心下狂跳。
  敲门前,她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循序渐进,什么都好,只要萧珩没喜欢的人,但换个角度想,假如萧珩道德底线高,那必定永远都不会接受她。
  退一万步来说。任何身份都可忽略,但她现在就是他的妹妹,他也是她的哥哥。
  她正独自想着,抬眼见到萧珩时,脑中什么想法都没了,一片空白。
  萧珩居高临下看这位傻站着望他的妹妹,说:“我脸上可没答案。”
  钟贞回过神,来到他房间,萧珩反手锁住门,钟贞听到那落锁声,下意识望去。
  打开灯,白光霎时照亮他清冷的眉眼。
  他翻开她作业本,查看她近期的作业,转头问她:“有什么不会?”
  她随便指一道画红圈的题。
  萧珩目光移走,钟贞紧张得手心冒汗。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问不出这句话,瞥到他的侧颜,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怕一说,就全完了,这样近的距离,便不再属于她。
  魂不守舍中,几道数学题讲完。钟贞迷茫发觉,时间临近午夜了,她必须要走了。
  趁萧珩不经意的转身,她偷偷将她微小的试探和心意夹在他的书里。
  两扇对门一开一合。
  萧珩走到桌前收起课本,正要关掉台灯,一张纸条从数学书中飘下来。
  他扫了眼,字迹熟悉,便俯身捡了起来。
  …
  翌日午后,钟贞在自己的数学书中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纸。
  白纸黑字,一首诗——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①
  纸上,没有署名。
  字迹,却同她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①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七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除却高二高三,高一有六个班同时在体育场上课,这是一周中体育场上最热闹的时候。
  弇高体育课男女生分开教学,女老师教女生,男老师教男生,一个老师有时会在一个时间段带两个班。
  四班这堂体育课与六班一同上,两班女生排在一起,四列纵队,钟贞个子中等,站在第二排中间,密不透风的位置。
  九月末,空气里躁动的闷热一点即燃,时间仿佛回到流火七月。
  女老师一身运动装,戴着太阳帽,吹响哨子,人群中骚动渐渐停息。
  “我们四班、六班啊,下周八百米测试。”
  这个噩耗仿佛新型病毒瞬间感染所有女生。
  老师又吹记哨子,示意安静。
  “好啊,八百米没什么可怕的,今天我们先练习练习,不当做测试,要求啊……每个人都要跑完八百米。”
  …
  烈日当空下跑完两圈后,同学们疲惫地集合,老师说了几句队伍便又解散了。
  钟贞转身去体育场,甲乙俩同学喊她,她背着身挥挥手,暂时没力气说话。
  这时候体育馆洗手间人满为患,她不凑那热闹。
  体育场观众席的背阴处,有一排长长的水龙头,往后走几步就是学校的围墙电网,另一头是条曲折的小河,河对岸是早年拆迁的小区人家。
  钟贞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柱冲出,她别好两侧短发,两手接水泼到脸上,一阵冰冰凉,她洗了会儿,便关紧。
  再站在大太阳下,她远远地,一眼望见篮球场上的萧珩。
  她后知后觉,原来十六班这节体育课也和他们一起。
  篮球场四周围了不少女生,钟贞看见有两位同学也在,便走过去轻拍了一人的肩。
  小贾同学一脸遗憾:“你怎么才来啊,刚刚他们篮球打得好精彩。”
  小乙同学附和。
  钟贞看去,打篮球的男生七七八八,有同届的也有高二高三的学长,而萧珩有种天生的本事,让旁的都沦为陪衬。
  他眉眼乌沉,肤色偏白,英俊得格外清晰。
  现实没有电视剧的夸张,即便场上围着的女生里有不少爱慕他的,也不会喊出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缄默着,仿佛这是一场神秘的暗恋会。
  烈日当空下相逢的暗恋会,炙热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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