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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盛开的春天-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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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喜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没事,多亏方大哥。”
  海潮拍了拍胸口:“没事就好了,哪来的毛贼那么不长眼睛,敢到小武店里撒野。”她又回头,跑到门口把方远拉进来,与他一起站在床前说,“这儿谁不知道小武是你罩着的,对不对?”
  方远没有说话,海潮的手心里全是汗,又湿又滑,但他就是没法挣脱她的手。
  闻喜躺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晨光照亮他们的脸,还有他们握在一起的那双手。
  多么完美。
  她在心里想,任何破坏这份完美的人都应该消失。
  3
  方远回了一次公安局,单独提审那个从面包车副驾驶座上下来的男人。
  那男人脖子往上都打着固定,他那一脚踢得他下颌骨错位了,话都说不出来,回答问题只能用手写的。
  怪不得郑回说审讯难度太大了,纸上那一笔笔歪歪斜斜的鬼画符,十个字里头能认出三四个已算不易,再算上那些荒唐到极点的错别字,想把它们连成有意义的句子,那真是项难度极高的任务。
  “陈二?”方远冷冷地对着纸念了两个字。
  陈二一个哆嗦。
  眼前这个男人一进门,陈二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凌空飞过来的那一脚。他在道上也混了五六年了,自问是见过大场面的,平时能打能砍,贴身跟着大哥也有一年半了,否则这么远的路大哥也不会把他挑上带着,可那一脚之后,他瘫倒在地上,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废了。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瘫痪了呢,还好医生给看了,说是下巴骨错位,还说幸好他没乱动,伤到颈椎就完了。
  他当时心里就想,那也要能动啊,你试试被人踹着下巴踢飞出去,脖子没断已经要拜菩萨了。
  “你想用这个名字证明身份?”方远抬起眼,目光从压低的眉毛下射向陈二。
  没有哪个刑警会为了一件事不关己的案子这么拼命,那个女孩子一定跟他有关系,陈二在心里惨叫,那种被废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呜咽了一声,无语问苍天。
  大哥!你是怎么招惹上这个煞星的?
  闻喜出院,没能再回到小武的店,直接被送到了一个老式小区里。
  开车的是李栋,不但帮她把东西都送到楼上,还特别小心地把屋子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在四楼,里头收拾得很干净,家具都是现成的,每一扇窗户都装了防盗网,一看就是新弄的,不锈钢条锃亮锃亮的。
  闻喜小心翼翼地问李栋:“我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吗?这儿离小武的店远不远?”
  李栋刚从窗台上下来,嘴里还咬着把螺丝刀呢,含含糊糊地说了句,然后才腾出手把螺丝刀放下,对她露出一个笑。
  “没事,暂时的,等下个月开完庭你就能回小武店里去。”
  闻喜两只手握在一起:“那房租……”
  李栋赶紧解释:“不用担心,局里给钱,你是重要证人,我们得保护你的安全不是?这地址只有我和方大哥他们几个知道,你尽量别出门,别让人盯上。”
  闻喜愣了一下:“不能出门吗?”
  李栋被她那双眼睛一看,声音就不自觉地低了一个八度。
  他以前总后悔自己进了公安学校,毕业以后直接进派出所,放眼望去全是雄性,雌的都看不到几个,就算有也都是母老虎,直到看到小喜,才明白能不能看到女人和身处哪里完全没关系。
  形容女性的词汇太多,活泼的可爱的,温柔的美丽的,但小喜不一样,她就是女人。
  她叫所有与她对视的男人化成水。
  “你不要担心,这房子是方大哥给你找的,他也住这栋楼,三楼,就在你下头。”李栋比了个手势,“你需要什么找他就行,他会给你送过来的,你有他的电话吧?”
  闻喜半张嘴,李栋就笑了:“这儿是他爸妈的老房子,你好好住着吧,别担心了,有方大哥在呢。”
  李栋走了,闻喜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这么说,那不是个意外。
  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即将成为证人。
  她要上庭指认蓝天夜总会的老板,有人想她消失。
  她记得那个老板的名字,他叫郑泽明。
  面试就是在夜总会里头进行的,夜总会里有个小小的舞台,他要她跳舞,她就跳了,她还记得自己跳的是一段《吉赛尔》,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她也没有舞鞋,只能赤脚,舞台上湿漉漉的,大概是有人刚用水擦过,钻心的冷。厚厚的黑色窗帘挡住每一扇窗户,外头是个大晴天,她只能看到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灰尘在光里跳舞,她也一样。
  她跳完了,没有音乐,没有掌声。老板从阴影里站起来,对她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郑泽明是个精瘦精瘦的男人,烟不离手,口臭,一双眼睛永远都睁不开那样,她也觉得这里不是一个好的工作场所,但她还有什么选择?
  她像流浪猫狗一样,苦雨里只要有一个屋檐就值得感谢了。
  但她想不到这是另一个地狱。
  如果没有方远,她已经烂死在某处。
  门轻响,闻喜奔过去,一把把门打开。
  木门外头还有一道防盗门,方远站在防盗门外,隔着铁条对她皱起眉。
  “小喜,你太没有警惕心了。”
  “对不起。”闻喜低头。
  方远用钥匙开门进来,门口地方很窄,他与她肩膀相碰,两个人都是一震。
  “对不起。”闻喜又说。
  方远关上门,给了自己一秒钟,然后才转身。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饿了吧?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他走到桌边上,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保温盒,还有一个大口的搪瓷杯,他掀开杯子盖,轻声说。
  “都是海潮妈妈做的。”
  闻喜低头,看到那大搪瓷杯里满满盛着汤,汤里料很足,不用勺子起底就能看到一块一块叠在一起的小排骨。
  她小声说:“这是海潮妈妈做给你的吧?你手好点没有?她一定很担心。”
  岂止是担心,他刚才差一点走不出海潮家,海潮妈妈是个十分传统的女人,也不工作,常年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家人,他父母还在的时候就对他十分疼爱。他十二岁被汪家收养,她就是他的第二个母亲,她对他比对海潮还要心疼。他在警校的时候,有点小伤小痛都会尽量瞒着她,怕她担心,这回事情太大了瞒不住,惹得她对着他的伤手掉了半天眼泪,他要走也不让,一定要他留在家里休养。
  汪叔叔也在,在旁边才替他说了一句话就被她狠狠埋怨了,从“你老给孩子安排危险任务”开始,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看你还有什么脸去见老方夫妻俩”,直说得汪叔叔两手高举喊投降,保证这段时间绝对不让他再出任务为止。
  但他怎么能留在汪家不出门呢?
  方远把勺子递给闻喜,她的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
  他得看着她,到她绝对安全为止。
  闻喜没有接勺子,她去找了两只碗,小屋子里什么都有,一定是有人替她准备过了。她回到桌边,把汤倒在两个碗里,又把那几个保温盒也打开。
  盒子里菜色丰富,有荤有素,闻喜说:“我去煮点饭,一起吃吧。”
  方远没有接勺子,他站在那儿,一直都没有坐下过。
  他开口,声音平平地说:“你吃,我还有点事,现在就要下楼去。”
  闻喜也站着,与他面对面,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手里还拿着白色的瓷勺。
  她不说话,方远就垂下了眼,像是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他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头,他再开口,声音低了下来。
  “小喜,我不能留在这里,你知道……”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抬头,“我得走了。”
  闻喜点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平静的。
  “是,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
  4
  闻喜住进小屋,很快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方远之后只来过两次,一次是第一天晚上,他上楼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闻喜就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和搪瓷杯子交还给他,还说她晚饭也就着这些菜吃过了,正好吃完,请他谢谢海潮妈妈。
  他就没说什么了,临走检查了一下门窗,锁门的时候闻喜就站在门里,他和她隔着一扇带着铁锈的防盗门,她的脸在阴影里反而更加清晰。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就在楼下”,但闻喜已经关了门。
  方远回到楼下,一夜无眠。
  他知道闻喜在回避些什么,那也是他应该回避的,他与她根本就不该再见面。
  但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却又看到海潮。
  从他十二岁起海潮就是他的小尾巴,他跑得快一些都要回头看看她是不是跟上来了,他不能这样对她。
  至于小喜,小喜值得更好的人。
  但他夜不能寐,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抽空,只剩下一个皮囊。
  第二天早上方远第二次上楼,把吃的送到闻喜屋里,他是一大早开车去采购的,大包小包提上楼去,一次性塞满整个冰箱。
  他对闻喜说:“想吃什么打电话给我,我会送上来。”
  闻喜合上冰箱门,轻声说:“好的,谢谢,麻烦你了。”
  她从没对他这么客气与生分过,这太令人难受了,让他觉得自己平静的表面随时都会在她面前碎裂。
  方远没再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闻喜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窗前有一块阳光,太阳由东到西,升起又落下,她无意识地随着阳光挪动自己的位置,直到天完全黑下去。
  她没有开过冰箱,在厨房角落里,海潮妈妈做的那些菜静静躺在碗里,保持着它们离开盒子时的样子。
  她不觉得饿,饥饿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词汇,她也没有睡意,她那可怜的,角落里的,从未见过光的渴望已经没有了,就像一株还未发芽就被连根拔起的植物。
  她从未奢求过它能开出花来,她只是想留着那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最深最深的泥土里,埋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一直以来,这颗只有她知道的,埋在只属于她的秘密角落里的种子,总能让她在苍白而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里,感受到一点隐藏的喜悦。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她知道方远就在楼下,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
  但那是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他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他不会再让她靠近自己了。
  她简直要恨自己,医生说是乙醚麻醉了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它一定影响了她的脑子,让她无法控制自己,那一刻她已经不顾一切。如果不是海潮敲门,她相信自己已经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她差一点就伤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有海潮。
  闻喜捂住脸,她想起海潮在她床前青白的脸,脸上还挂着眼泪。她说“小喜,吓坏我了。”
  她是真的关心她,还有小武,郑回,李栋,还有她到这里以后认识的许许多多人,方远救了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这些人就是他的生活,而她差一点毁了它。
  她应该消失的,闻喜抬起头来,终于有了答案。
  一切都是由她而起的,这就是她所能做的最好的回报。
  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一点声息都没有,闻喜双脚落地,走向厨房。
  闻喜开火,热菜煮饭。
  她得吃东西,到开庭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她最后的任务了,她答应了方远出庭作证,那就一定要去。
  至于然后,她看着煤气灶上幽幽的蓝色火焰想,然后她就该走了,离开这里,无论去哪里。
  方远坐在沙发上,看郑回跟头熊一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不用说了,今天我是不会让你出这道门的,医嘱你听到没有?包着个手还到处跑,你是真想骨裂变骨折,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是不是?”
  方远把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看了一眼。
  “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用这只手查案。”
  郑回气得笑了:“对,你用不着这只手,你用脚就能冲散人家整个场子。”
  虽然汪大川在老婆面前保证了不给方远派任务,但这一周方远可没闲着。
  陈二把他的老大供出来了,就是蓝天夜总会老板郑泽明的哥哥郑泽山,郑泽山一直在广东活动,手底下黄赌毒都沾,算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这次为了亲弟弟,带着一票亲信从广东过来,亲自出马想要把郑泽明捞出来。律师已经请好了,最顶尖的,据说方方面面都已经打过招呼,闻喜是这个案子唯一的证人,李栋说得没错,他一定会对她下手。
  五天的时间,方远带人排查了市里无数个可疑场所,但郑泽山和他的手下就似泥牛入海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越是心急,就越是没有结果,最后还是郑回和李栋看不下去了,押着他到医院去复查,医生一见他就开始批评,说他不遵医嘱,没按时回来换药,还顺带教训了郑回和李栋,问他们没发现他一直在低烧吗?等到CT片出来就更不得了了,医生直接拍着桌子咆哮,说原来的骨裂都快成骨折了,就差没让全院工作人员来参观他这个不重视医嘱不尊重医生的典型案例。
  李栋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热水瓶冲他晃了晃。
  “我说大哥,你这礼拜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这瓶里一点水都没有,你这是一天三顿都跟小喜搭伙,连水都不烧了是不是?”
  “没有,你们别胡说。”方远立刻说。
  他这句话回答得那么快,郑回和李栋忍不住对看了一眼。
  李栋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像是要透过天花板看到楼上的闻喜,嘴里说:“怎么回事?小喜没管你吃喝?她不是不出门的吗?”
  方远别过头:“我这几天都在外头跑,哪有时间?”
  郑回吃惊:“你就把她一个人扔在上头?”
  方远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想去看她吗?不,他是不敢。
  旧式居民楼的楼板薄得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他能听到楼上她发出来的细碎响动。她走来走去的声音,拉开椅子坐下,失手掉了东西在地上,她的脚步比谁都轻,猫一样,但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也知道她睡得晚,有时候他躺在床上,渐渐夜深,一家一家的杂音次第消失,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楼上的那一点点碎响,等到她的声音终于完全寂灭,他觉得孤独,那孤独是可怕的,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睡不着,从那天开始,他总是睡不着,有时候他会走到楼上去,在那扇带着铁锈的防盗门外安静地站一会儿,在太阳未升起之前,没有人知道他的煎熬,就连他都不敢相信。
  郑回很有些看不下去:“她不是你带回来的吗?你也太忍心了,我去看看她。”说完就推门上楼去了。
  李栋没跟去凑热闹,他嘟哝了一句我去烧水,然后在进厨房门以后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方远一眼,心想:一个人活成这样,得多难受啊。
  5
  方远的低烧没两天就好了,手上的绷带也因为不方便行动被他自己拆了,居然五根手指活动自如,以至于队里上下一致地认为他有一具妖怪的身体。
  方远本意是要继续排查市里的可疑场所,寻找郑泽山,但令人头疼的是,N市的治安环境像是一夜之间坐了滑滑梯,紧急状况层出不穷,公安局成了消防局,整日里忙着到处扑火,汪大川只能把老婆的严令抛到脑后去,直接取消了方远的病假。
  广东警方派专人过来要求带走陈二,他在广东有多项案底,方远要求把陈二留下,他是自己手上唯一能够找到郑泽山的线索,可局长出面了,说他们局一直与他省公安关系良好,希望方远配合工作,陈二就这么被带走了。
  寻找郑泽山的行动陷入死胡同,而庭审的日子渐渐临近,方远几乎没有在家的时候。郑回代替方远给闻喜送了几次东西,见了他就说没想到小喜一个人还过得挺好,该吃吃该睡睡,看上去还胖了一点。
  方远听完这句话略微安心,随即又觉得有些失落。
  而该吃吃该睡睡还胖了一点的闻喜,每一天都计算着日子,想着还有多久她就要继续流浪。
  她安静地待在小小的屋子里,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她在街头流浪过,知道食物的重要性。
  郑回来了几次。郑回是个很热情的人,不用她开口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话,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对她描述一遍,安慰她一切都好,就是局里太忙。
  还有李栋,李栋也来看过她,坐着跟她东拉西扯地聊了很久,最后才说了句。
  “小喜,你和方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闻喜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她要等一等才能正常地发出声音。
  她说:“你放心,我很快就要走了。”
  李栋愣了,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否认。
  他也没有想到她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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