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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世间的，是这样一种情绪。

　　　　然而在打神鞭轻轻颤抖着被降服时，就算是阿顾不愿理会，她还是看到了属于姜子牙的一点记忆。他带着使命来到人间，用一场改朝换代换来了天界的改变。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脚步匆匆赶往玉虚宫。他踌躇满志，脚步轻快，一点儿不似一个老人家。

　　　　教门道义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往后世代没有人会不记得他姜尚的功劳。武王乃人间天子，对军师的封赏自然不会慢待。卸甲归田，求仁得仁，这也已经是足够。就算封神榜上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似乎没有怨言。

　　　　踏入玉虚宫中，虽然略显疲惫，但姜子牙的礼仪并没有因此出错。待他行完礼，才发现这里除了师尊之外，还有那位见过寥寥数面的姑祖上神。

　　　　与现在相比气质更为尖锐的阿顾看到姜子牙，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元始天尊，笑问道：“值得吗？”

　　　　元始天尊不言，姜尚不明。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元始天尊方道：“子牙，跪下。”

　　　　姜尚不敢违背，掀袍跪下。元始天尊也站了起来，走到姜子牙一边，冲阿顾弯腰行礼。这一动作叫西岐军师心里一惊，但仍旧低着头，不敢乱动。

　　　　元始天尊弯腰恭敬道：“请上神赐封神榜。”

　　　　大概是从这动作里得到了答案，阿顾向后一靠，手里一转，转出一卷卷轴来，然后向前一抛，“接着吧。”

　　　　姜子牙屏住呼吸抬手接住了缓缓降落的卷轴，指尖堪堪触到卷轴表面就死死握住了它。好似握住了一个等待已久的结局。

　　　　抛出了封神榜，阿顾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路过阐教二子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飘出了玉虚宫外。

　　　　那之后的画面因为太过痛苦而凌乱不堪。最后的画面是姜子牙登上昆仑山归还封神榜的那一段记忆。许是因为站在了原主的身边，她才清楚地感觉到了属于姜子牙的浓烈的绝望与痛苦，还有无法言说的疲惫。

　　　　以及自己冷漠无情还带着嘲讽的表情是多么的恶劣。

　　　　特别是当她仿佛是有意折磨，恶作剧一般把姜尚变回了年轻模样的时候，姜子牙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百年傲骨。

　　　　然后，他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建造着散仙都。那是封神的胜利者才有的殊荣——一直到他遥望着家乡的方向，疲惫地成为了第一位在这里消亡的散仙。

　　　　那样漫长而痛苦的记忆，在阿顾眼里也不过一瞬而已。窥探到了这样的记忆，又或者是自己的形象在这里面并不友善，这叫阿顾十分不悦。她胡乱地挥着手，将这份打神鞭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保存了千年的记忆，好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散。

　　　　我卑微地保存着那一点稀薄而绝望的回忆，小心翼翼地展露在你的面前，只愿你施舍一丝丝怜悯。可是，我千百年来的绝望与痛苦，你是如此的不屑一顾……

　　　　即便如此哀伤与孤独也换不回一点同情与柔软，有着浅薄意识的打神鞭挣动起来。如果此时有人懂它，就会知道这柄神器几乎是在哭泣。

　　　　因为，最后来到这里的人是阿顾。

　　　　是姜子牙到最后都在微妙怨恨着的阿顾。

　　　　常年家底厚的阿顾不爱用什么法决除邪驱祟，纯粹是用神力硬碰硬而已。这种浪费奢侈一如土豪撒币虐菜鸟的暴发户行为，如果是以前的姑祖娘娘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特别是当打神鞭不愿就范，抗拒起来的时候，她就更加来劲了。

　　　　但对于现在的阿顾来说，选择这么做更像是打肿脸充胖子，明明已经捉襟见肘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老子有钱的架势。

　　　　简直是蠢爆了！阿顾这么嫌弃自己，但隐隐又十分享受。她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为所欲为，哪怕是用燃烧自己的方式。

　　　　不过，任性总是有代价的。打神鞭这玩意儿听名字就是牛逼轰轰的神器，哪怕已有损毁，能动它的神仙也不过寥寥而已。承担挥霍神力的后果只是一方面，因此引出的震动，即将面临的试探才是大戏。

　　　　幽地的存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失踪在里头的神仙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这些人失踪，你姑祖上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突然就绞断了幽地根基，驱赶死气，最后还找回了失踪千年的打神鞭。这里头要是没有猫腻，简直就可以去直播吃翔！

　　　　上一个叫这位大神如此劳动的人物，还是那只一棍子砸了凌霄宝殿牌匾，如今已经被称作斗战胜佛的天地灵猴孙悟空！今时这般，莫非是又来了一个天为父，地为母的了不得人物？众仙众佛满心猜疑，但又觉得不可能。

　　　　神州大陆的龙脉都断了这么久了，可不曾听说会自我愈合啊。

　　　　原本得了消息的人是要去找二郎神打听的。可惜这位道君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归还打神鞭时只说是姑祖吩咐，其余一概不知。玉皇大帝的侄子，位高权重。亲舅舅的账都不买，谁还能把他怎么样？

　　　　听闻杨戬方年少时曾得姑祖几日指点，想来脾气也和本事一起指点过了。再还有想知道的，对着一张冷脸，也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很多东西是宜疏不宜堵的，酝酿了这些时候，总是会有熬不住的时候。阿顾总不能一直不露面，总有询问或者做些什么的机会。

　　　　光是闭着眼睛阿顾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那份躁动。封印幽地死气的事情她还没有和小西说过。只盼望等一会儿，这丫头不会突然爆发咬自己一头血。

　　　　场中的乐声已经换了，瑶池宴的主人马上就要登场。仙佛皆都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阿顾的座位能清楚地感知到在场每一个人望过来的眼神。

　　　　渴望的，敬畏的，疑惑的，以及隐藏在这些之下的蠢蠢欲动。

　　　　强忍过胸口的一阵恶心，阿顾缓缓睁开眼睛。沸腾着的自暴自弃终于平息下来，一种极其可怕的冷静支撑住了她。

　　　　楚天的出现让她想起了太多不愿回忆的东西。被无情捉弄着的人并不只有一个。那种无法所述的怨恨，正是因为早有体会，所以才不愿多再碰触一点。一个人的绝望已经无法背负，阿顾无意再从别处多感知一点。

　　　　如果悲剧要重演，那就叫天地看一看，主导的人到底是谁。

　　　　阿顾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残酒，正对上前方西王母看过来的视线。两位上古女神遥遥相望，同时露出了一个叫众生都只能膜拜的高傲笑容来。

　第32章　章　三十二

　　　　参加一个聚会的时候，最尴尬的并不是与会的人都是陌生人。最尴尬的是，都认识，但都不熟。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说知根知底，但脸上几层皮都还是晓得的。几千年几百年下来了，关系都没能熟络起来，那以后也没什么可能。

　　　　而且阿顾的地位略微奇妙，众仙神对她向来是敬畏微妙讨好态度，能成为朋友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当然最主要的是，阿顾这人看人充满了傲慢与偏见，还带些年龄歧视。再有趣的人也能被她挑出七大八小的毛病来。

　　　　臭脾气，没得救了。

　　　　“你回去之后也没事儿干，每天打什么游戏，脸都打青了。不如就在我这里玩嘛……”

　　　　西王母坐在阿顾身边，抬着好友的下巴一边嫌弃，一边邀请人留下。这么一看，就觉得不对劲起来。阿顾的气色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好。本来的圆脸都没有原先那么喜庆。方才侍女在替阿顾打扮时，她就这么觉得。想不到就算是收拾过了，阿顾还是憔悴的明显。

　　　　“你最近到底干嘛去了，折腾成这样？”

　　　　阿顾饮了一口琼浆，慢悠悠地说：“也没干什么，把散仙都的幽地死气给收拾了一下。”

　　　　“……我都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勤快的人，”西王母皱着眉头说。

　　　　上神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坦白从宽。这事儿要是让西王母从别人那里知道，这姑娘的爆裂脾气大概能把昆仑山给炸平了。

　　　　说完来龙去脉，阿顾以拳击掌，感慨道：“这事儿之后我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讨人厌啊！”

　　　　西王母默默听完全程，美艳高贵的眼睛抽了又抽。半晌嘲讽道：“你可真是宽广博爱……哼，就这点来说，你的确挺讨人厌的。”

　　　　阿顾一笑并不搭话。西王母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姐姐。自己从当年毛头小姑娘慢慢长成如今模样。而她从很久之前开始容貌再没有变过。且会因为逐年的神力流失，阿顾会步入衰老，会慢慢陨落——和曾经见过的很多人一样。

　　　　但是阿顾却固执地不愿意吸收神力，用一种压抑本能的心态慢慢等着死亡。

　　　　“你永远这样一意孤行，”西王母说。她的语气中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恼怒，“你怎么就确定这一次那个楚天会如你所愿，平安一生？”

　　　　阿顾摊了摊手，“也不是那么确定，所以我先下手为强了。”

　　　　西王母一脸不解与不赞同：“嗯？”“瑶池宴后，他会编入鬼仙，到地府做事。地府地位独特，就算……他一不下心被地藏菩萨拐了去，也是不怕的。”

　　　　阿顾促狭一笑，带着些调侃意味：“毕竟这位菩萨的宏愿实在太伟大了些。”

　　　　西王母当然知道好朋友在顾虑什么。亦或者说曾经的遭遇与失去叫这位好友变得愈发不愿相信上界的仙佛们。这固然与过去经历有关，而更多的原因却在于作为神有着过于长久的生命。长到每一次离别都那么难以忍受。

　　　　所以当好友流露出死志时，西王母是十分难以接受的。以朋友的身份西王母曾经劝说过阿顾很多次。甚至仗着自己年纪小，仗着阿顾宠爱，闹过哭过。

　　　　但后来她终于明白。在阿顾有一回特别疲惫地说着：“小西，我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的时候，那是阿顾自己选的路。在面临无数次别离之后，这位上神选择做先离开的那一个。

　　　　而自己只有在她没有消失之前，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时光。于神来说，告别只是相逢的前奏。如果注定要等很久才能与老友再遇，那就让每次相聚的回忆变得更美——毕竟她要靠这些支撑过很长一段岁月。

　　　　所以，哪怕现在的她心中万分焦灼，也不会与阿顾起一句冲突。只是现在这事儿处处透着不对劲，西王母深吸一口气，说：“阿顾，你做的决定我不会反对。但是龙脉是你亲手砍断这件事儿你应该记得吧。按理来说……楚天是根本不会出现的……”

　　　　“嗯，我知道，地府已经发现不对劲了，”阿顾接下她的话，指了指秦广王的方向，“上一回我去地府，他们就已经告知我龙脉或有异动了。”

　　　　“那你还让楚天去地府……“西王母满脸不可置信，突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让他查这件事吧？你让他去查？”

　　　　主座上的骚动太大，余下众仙不由停下动作，纷纷向上看。

　　　　阿顾面色不变，耸了耸肩膀，没有否认。

　　　　西王母用一种看神经病的冷静眼神看着好友，吐出一句：“你疯了。”

　　　　“还行吧，没疯到那个程度，”阿顾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朝一个方向看过去。那目光已经关注自己很久了，一时不差，一点错落都不曾有。

　　　　“小西，你知道我一直在为之前的事情后悔。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他明明什么都不懂，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长生不老而已……”

　　　　“……就这种程度的愿望来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西王母打断阿顾的话，犀利吐槽之。

　　　　“哈哈，你说得对！”阿顾抛开一瞬间的愁思，也对关注着自己的目光继续视而不见。

　　　　“我知道楚天没有野心，这么安排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野心？”西王母冷静道。

　　　　“这个嘛，”阿顾摸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不能反驳的答案：“因为他太蠢了。”

　　　　西王母：“……”

　　　　妈蛋，真反驳不了！

　　　　瑶池的主人愤愤喝了一口酒。

　　　　话题就这么插科打诨地过去了，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再说下去。而且西王母也很不喜欢在自己的宴会上，还要叫一个自己注定会很讨厌的人分散去阿顾的注意力。明明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已经变得那样少。

　　　　“反正现在我不管你，但你不准突然撂挑子！否则我塞你一嘴巴不死药，我看你哪地寻死去！”要不是顾忌着场合，西王母几乎是要用吼的了。

　　　　阿顾举手投降，心道不死药对我没用啊。但是瞅着小西脸色，她愣是怂得没敢说。

　　　　“对了哦，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七羽三个女儿了，”阿顾提了一句，“怎么还是那副样子。”

　　　　西王母挑了挑眉毛，不在意道：“一直都这个样子……不过……”

　　　　“嗯？”阿顾转头，“怎么？”

　　　　“七羽压着她们不让修炼，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大概也就这两年的事吧。”西王母的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怜悯。神情冷漠甚至可以说是冷酷了，“虽然是半神半人，但也聊胜于无。要不送你哪儿去？”

　　　　阿顾的脸几乎黑了一半，“人间是怎么把你传成慈眉善目的样儿的啊？”

　　　　“嗯？”这次轮到西王母了，她撑着下巴露出一个极是美艳的笑容来，“许是那位穆天子……有点儿眼瞎吧。”

　　　　瞥了眼小西放在桌下的两条大白腿，阿顾默默收回了视线，暂时不想发表意见。

　　　　“喂，我认真的啊，”小西戳了戳阿顾的腰，“虽然少了点儿，当当点心吃也好啊，这一点点又不影响你的目标。”

　　　　提到这个，阿顾脑中忽然闪过些许模糊的画面。肚中奇怪的想要吞噬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就好像在睡梦中尝到了什么美食。醒来虽然忘了，但曾经吞咽的美妙感还在念念不忘地提醒着自己。

　　　　“敬谢不敏哈。”回过神来的阿顾挡住了腰间作乱的手指，“吃别人女儿算个什么事儿？叫七羽知道了，招人恨么？”

　　　　“七羽不喜欢她们，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王母收回自己的手，欣赏着自己打磨得十分美丽的指甲，吹了吹，“本来可以嫁给天帝，临到婚期却被人间莽汉偷了羽衣不能回天界。那三个女儿简直就是耻辱的代名词……你以为我这说法是随口一提么？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以她的身份，本不该愁恼这些，”阿顾很冷静地评判了一句。

　　　　“自然是，”西王母将手里的杯子一放，立刻有灵鸟背着酒壶给她满上好酒。她抬起来，美美地尝了一口。金色的瞳孔竖眯成一条线，“但是啊，人间有句话说的好啊……到底是意难平……”

　　　　阿顾品读着这句话，也笑了起来：“照这般说，世间所有磋磨事，皆是这三字而起。”

　　　　“谁说不是呢，她当年回来时，总是叫嚷着遭人陷害，与她六个姐姐的关系也闹得很僵。可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西王母大约是有些醉了，话也忍不住多了起来，“但是查出来又怎么样，天帝不会娶她了。每天以泪洗面，谁劝都不听。看三个女儿的眼神像是看仇人。到现在，这三个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不过是混乱叫着。”

　　　　“不过后来天帝下令人间上界不得往来，她的疯病也才好了一些，”西王母看着远处调度指挥着鸟儿上果奉浆的侍女，眼中透露出些许怜悯，“也不知多久才能从心结里走出来。当初掳她走的凡人都不知跳了多少个轮回了。”

　　　　“哦？”阿顾忽然颇有趣味地笑起来，瞧着小西说：“当真放下一些了么？”

　　　　“嗯？怎么？”西王母眼睛一亮，“你知道什么内幕？”

　　　　阿顾说：“也不算什么内幕，百鸟少昊之女，她可不是什么靠着苦熬就熬出困境的神。”

　　　　西王母的眼神闪了一闪，阿顾轻轻勾起嘴角：“我倒是从地府那儿，听到些许后续……”

　第33章　章　三十三



　　　　听到这话，西王母的表情一顿，问：“她做了什么傻事？”

　　　　“私下地府，威胁鬼差将那个凡人押入畜生道，永生永世，不得翻身。”阿顾竖起一根手指缓缓道来，“据说是那个凡人刚咽气，还没来得及喝孟婆汤呢。她就在奈何桥旁边等着了。亲手将那男人推下去才愿意走。”

　　　　西王母略微有些惊讶的样子，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位侍女被带回瑶池那段时间的动静。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不愿见人，或自己一个人待在瑶池边发呆。却原来是在窥探凡间吗。

　　　　“她好大的胆子，”西王母头疼地捏捏自己的眉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阿顾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不过是想到所以才提了一句。”

　　　　“你竟然就由着她这么胡闹……”

　　　　阿顾转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难为一个无知凡人，真不像你的行事。”西王母的黄金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