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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叔刚要说，又朝对面儿屋子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娘子可还记得庆二爷此回来府城要拜访的那位老大人？”

江堇姝先是一愣，而后愕然：“不会那么巧吧？”

她对顾庆的事儿不在意，但在莲花寺时意外听顾庆和人谈话，知道他们要拜访的是位姓“章”的老大人。那时只是听闻，谁知是“章”还是“张”，再者说，从顾庆话中听来，那位老大人可不那么好见。

许叔笑道：“的确是巧。我在外头打听了，因着近来城里读书人多，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四爷认识的那位章老先生是翰林院致仕归乡的老大人，就是庆二爷想拜访的那位。章家是书香门第，子弟都读书，出仕做官的好几个，此外竹山书院的院长还是章老先生师弟。”

竹山书院院长？这可不一般。

竹山书院虽不是官学，但又区别于一般私学，更在朝野上下颇有名声。书院规模不小，慕名读书者不乏权贵之子，书院院长苏顒博学，且是德高望重之辈，院中聘请的教授讲学也非泛泛。如顾庆这等读书人，皆十分仰慕竹山书院，但书院入院要考核，非才学出类拔萃者，束脩也不低。

江堇姝又问：“章老先生在翰林院里是什么职务？”

“从五品侍读学士。虽看着品级不高，但翰林院不同其他，章老先生是探花出身，一直在翰林院里钻研学问，又时常给皇子们讲课，连圣上也颇多夸赞。据说此回老先生上书致仕，圣上再三挽留，老先生只说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最后得了赏赐才归乡。”

江堇姝听着便觉奇怪，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若真如此，就不会兴起收顾庭做弟子的念头。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都是官面文章，兴许老先生懒怠官场经营，想静心晚年，亦或者有什么别的考虑。

此外，江堇姝又问了问章家人的概况。

拜师礼交给许叔去采买。

原本江堇姝还考虑束脩的事儿，后来一想，这也不是去学堂读书，束脩不能给银子。若拿一件儿贵重东西做拜礼，又不大合适，毕竟顾家就是寻常耕读之家，又不是高门大户，送的东西贵重，显得攀附功利，且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

琢磨一番，她决定暂且按照后辈礼前去章家，礼物就拿四色礼盒，中规中矩。待得拜师之后，下回再去，再根据章家各人情况准备礼物，那时彼此身份已定，东西拿的好些，走动的亲密些也顺理成章。

次日一早，江堇姝陪着顾庭一并出门，许叔驾车，带走了柳叶儿，临走时将房门落锁。

顾庆虽住过来，但依旧是早出晚归。

陈氏因此也早起，瞧见她们主仆四个都出门，似还带了礼盒，心头一动，问了一句。

江堇姝淡笑回道：“四爷近来大有好转，沈老大夫为此尽心尽力，我想着总要谢一谢。”

陈氏目光扫了眼顾庭，但见他一袭蓝衫，身姿俊雅，面若温玉，目光清湛，不言不语中恍然就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此刻他和江堇姝站在一处，身量高半头，一个温雅，一个清丽，端的佳偶。

“四弟瞧着，果真好多了。”陈氏有些怔然。

这些天虽是一个院子住着，但她并没有关注过顾庭，这么冷然一看，心中惊讶。尽管不知顾庭的傻病是否真好了，但周身的气质确实不大一样，瞧着竟似比顾庆还要出众。

原本顾庭便是孙辈里生的容貌最好，但以往总是一番小儿举止，如今却是……

陈氏没忍住脱口问道：“莫非四弟的傻病痊愈了？”

话一出口，陈氏便懊悔不已，纵是众所周知，可当面直白的说出来，到底失礼。

江堇姝并未怪罪，何况她也有心让人慢慢儿注意到顾庭的转变。

她做出一脸欣喜：“并未彻底痊愈，但起色明显，再费些时日想来就能彻底好了。四爷这么爱读书，等治好病，四爷就能如愿去读书，奶奶知道了不知多高兴呢。”

“恭喜四弟妹。”陈氏心头颇为复杂，但面上还是一片喜色。

顾庭一直没有插言，但和以往不同，他已经能听得懂她们的话，更甚者，他明显感觉到二嫂陈氏似乎不如嘴上说的那么高兴。然而此时他依旧心思纯净，对人心的复杂不大了然，也没在意。

江堇姝一行先去医馆。

沈老大夫每回行针都要仔细诊脉，以防病情有变。

“淤血已消了大半，比预期的疗效快得多。不过，越到后面越是缓慢，针不必用的这般频繁，改为三日一回，等会儿再开新的药方，再配一副丸药。”沈老大夫对顾庭病情好转的速度颇为意外，然而更意外的还是另一件事。

每日都要见一回，之前还傻乎乎的人，这才不足一月的功夫，竟是渐渐神思清明，从七八岁的思维蜕变到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沈老大夫自从觉察到这一变化，每次看诊都要跟顾庭闲聊，话题涉及方方面面，因此对顾庭的变化最为清楚。沈老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在几番确定并非自己用药行针的功效后，只能说顾庭有大福。

从医馆出来，转道去杏花巷。

杏花巷离东大街不算远，巷子往内第三家便是章家。虽是藏于巷内，章家宅子却不算小，古朴清幽，花木雅致，处处透着书香之气。

早前已了解过，章家虽是书香传家，但子嗣并不丰盈。致仕归乡的彰泰有两子，长子在外地为官，次子无心仕途，只在竹山书院任教，顺带打理家中庶务。长子有一双儿女，次子有两女，作为章家唯一男孙，年仅十六的章铭颇为出众，已是秀才公，现今在竹山书院读书，近来传出章家要为其择亲，一时间出入章家的马车不知凡几。

进入章家，顾庭去了书房，江堇姝则由丫鬟引去内宅。

江堇姝以神识跟随顾庭，顾庭进了书房，书房内端坐着一位儒雅老者，顾庭见了后便执以后辈礼拜见。那老者便是彰泰。

这边，江堇姝见到了章家老夫人。

章老夫人瞧着十分慈和，身边坐着位温丽妇人，是章家二老爷的夫人。另有三个女孩子，大的两个年岁相仿，左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一个只六七岁，穿着整齐，安静的坐在那儿，看到来客，相续起身，脸上浅浅的笑，矜持又得宜。

“这位便是顾家娘子？竟生的如此好相貌，瞧见就让人喜欢。”章老夫人率先张口，语态亲切，眼神惊喜。

章二夫人也颇为意外，早先听老太爷提及要收弟子已是惊讶，谁料得这位娘子生得如此出彩。赞她容貌尚在其次，却是气质难得，“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

“堇姝见过章老夫人、二夫人。”

“快扶起来，往后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章老夫人忙招呼着，取了腕上一只碧玉镯子戴在她手上，碧莹莹的玉镯衬着凝脂般的白嫩肤色，相得益彰：“果然好看。头一回见，东西只是个心意，可不许推辞。”

最初章老夫人准备的见面礼并不是这个，但见了江堇姝，心里着实喜欢，这才给了这只镯子。

江堇姝自然瞧出这只玉镯品质不俗，推辞的话未出口便被堵了，略一思忖，只能道谢收下。

方才章老夫人说往后是一家人，也算不得太差。顾庭的拜师不同一般，师成后便是彰泰入室弟子，彼此关系极为亲密，且当世尊师重道，师如父，当侍奉终生。

“这只玉镯可是老夫人的心爱之物，今儿给了顾家弟妹，可让嫂子眼馋了。”章二夫人亲上前挽了江堇姝的手，拉着她在老夫人下首处坐了，嘴里故意说着打趣的话。

这也是二夫人见老夫人格外喜欢江堇姝，拜师的事儿也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彼此就是同辈儿，亲近些称呼未为不可。

江堇姝初来乍到，对此不大好接话，只做一笑。

章二夫人又将家中的三个女孩子一一介绍。

幸而江堇姝有准备，准备了几朵时新珠花，这礼不轻不重，正适合女孩子，做初次见面礼不算失礼。这也才知道，大的女孩子是长大老爷家的，另两个则是章家二房女儿，一嫡一庶，都由二夫人教养。

章家子嗣不丰，人口简单，争斗也少。

在外的大房不提，二房这边除了正室二夫人，仅有一个姨娘，还是因着生育才得名分。这样见客的场合，自然没姨娘出席的资格，便是亲生女儿也没教养的权利。

江堇姝不得不感慨，还是顾家更简单。

原以为今日便会拜师，却原来不是。

彰泰那边定了日子，要按着正规的拜师礼走。另则，彰泰之所以收顾庭，乃是看中他的天资出众，加上是最后的关门弟子，更不能轻忽，要邀请同门、好友、弟子等人来前来观礼。







第33章　第　33　章
拜师礼在三日后。

章家留了中饭，用过茶，江堇姝便告辞离开。

顾庭有歇午觉的习惯，这时候已是有些犯困，勉强撑到回家，立刻就睡了。江堇姝喊来柳叶儿，让她支了银子，去外头绸缎铺里采买衣料。彰泰对顾庭很看重，章老夫人等人待江堇姝也很不错，江堇姝作为顾庭内眷，也得略表心意。贵重之礼不必要，莫不如亲自给章家老夫妻做身衣裳。

夏天的衣裳不难做，很多料子本就花样好看，也不必绣太多花式，只管裁剪了，在衣领袖口下摆处费些功夫。

章家两房，她没打算过于殷勤，否则只怕适得其反。

原主绣工不错，不大会裁剪，可到现今的江堇姝，裁剪于她不难，绣活儿倒是难题。她记忆力是好，从记忆力就能把各种花样针法学的一丝不差，但亲自上手就显得生疏僵硬。这也是常情，再丰富的理论知识，也架不住实践是头一回。

之前她从不做绣活儿，柳叶儿等人也没在意，可这回是给顾庭的老师师母做衣裳，哪儿躲得过去。

她只能趁着夜里不停的练手。好在她可以用灵气不断的舒缓手指手腕经脉，将做衣裳要用的几个花样纹饰反复练习，终于能像模像样的做出来。

柳叶儿见了却说：“娘子好些日子没摸过针线，瞧着有些生疏了。”

这是客气说法，实则是匠气重些，有些板正僵硬，少了灵气。

绣活儿这种技艺，单单绣的不出错、好看，并不够，真正的好，必然是鲜活而有灵性，那才能叫人眼前一亮，才是真正的好。

江堇姝这是赶鸭子上架，能做出来已是不易。

“确实是手生了，以后再慢慢儿练吧。”就算重新来过，短短两三日也不能提升，还是不折腾了。

柳叶儿想起一事：“最近天越发热了，娘子也该添两身衣裳。我之前去绸缎铺子，那家进了上好的白杭绫，做裙子正好。娘子的陪嫁里本也有两匹白绫，但都旧了，颜色都不大好。”

“行，多买点儿，给你自己也做一身儿。银子够不够？”江堇姝问。

“尽够了。白绫没涨价，还是一尺一钱，多买点儿也划算。”东西买的多店家会给让利，这么一岔，柳叶儿也就没说推辞的话。

转眼到了拜师日。

如今小院儿里住的人多，房门相对，进进出出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过，江堇姝这边并不跟二房一处吃饭，出门倒也不必跟人禀报。

论起来，白氏是二伯母，是府城这边唯一的长辈，江堇姝若要出入，该跟对方招呼一声，但江堇姝不愿意被人拿捏，加上白氏时不时为顾康费神，她就装糊涂，把两房之间关系只维持在不冷不热的状态。

二房里，唯有陈氏对江堇姝最关注。

这日出门，江堇姝前脚踏出房门，后脚陈氏就从房里出来。

“四弟妹，你们这是……”

“四爷认识了一位老先生，我们打算去拜访。”江堇姝不愿平生风波，便决定暂且隐瞒拜师的事儿，等回了顾家再说。

顾庆在府城不会久待，竹山文会后就会返回县城，陈氏自然要跟着走。白氏是来带顾康回家的，再拖也不能拖太久，估摸着顾序返回时就会带来顾老太的话，白氏不敢违逆。

顾庭脑中的淤血越到后期消的越慢，也能回家，慢慢儿用药，但她考虑之后，决定留在府城。这边脱离顾家人，做什么都不喜顾虑，其实有助于顾庭的思维意识成熟，更何况老师彰泰住在府城，也方便学习。

思及此处，江堇姝心下一动。

若是回家提及彰泰，旁人倒罢了，顾老太定然欢喜，为着顾庭出息，定会支持他们定居府城。

真来府城，利弊兼半。

陈氏看着马车离去，眉头微皱，总觉得事儿不是那么简单。

顾庆出门早，陈氏只能等顾庆回来再说说这件事。

小半时辰后，有马车停在院外。

丫鬟采芹道：“庆娘子，江家来人了。”

陈氏闻言立时起身：“来的是谁？”

“还是上次那位春桃姑娘。”

春桃一来，先看东侧屋子，却见房门上落了锁。

陈氏便道：“春桃姑娘来了。真不巧，四弟妹今日跟着四弟一起出门，说是要拜访一位老先生。”

“是我来的不巧。既然四姑娘和姑爷都不在，有烦庆娘子了。这是我家二太太给四姑娘下的帖子，请四姑娘去城郊游湖，届时还有别的女客。另外，还有件喜事儿，大姑娘家的聪哥儿来了府城，为的也是竹山文会。多年不见，大姑娘也想着四姑娘呢。”

送走春桃，陈氏看了帖子，游湖就定在三日后。

陈氏本就觉得江家突然主动恢复跟江堇姝的关系爱值得玩味，现在又听得江家大姑娘的儿子来了府城，更是疑虑满腹。

陈氏对江家知道的不深，可有些事儿是明摆着的，比如江家之前出嫁的两位姑娘，出嫁前几年还有消息，后来也没了动静，好似从没这两个人一样。外人不知内里，只知一开始还有年节东西走动，后来就没了。

如此来，陈氏一时也不知道江家大姑娘境况如何。

不过，当年江大姑娘嫁的是五品官家的嫡次子，如今二十年过去，应是今非昔比了吧。

章家这边，拜师礼各项流程进展的很顺利。

江堇姝待在内院，没有亲眼目睹顾庭拜师，但她用了神识。

除了上首端坐的彰泰，还有彰泰师弟苏顒、章家二老爷章劼、章家大老爷的长子章铭，再有几位竹山书院任教的先生，章家族里几位长辈，意外的是还有几位明显是官身，听谈话称呼，才知道那个最有官威的乃是永阳府知府姚缙。

能让知府亲自登门观礼，可见彰泰的确不简单。

顾庭早先就得了指点，按部就班走完全礼，师徒关系便正式定了。彰泰给他介绍了来人，彼此简单的相见，彰泰没说别的话，顾庭全程就站在彰泰身后。别看顾庭几乎没存在感，但他可不敢神游，更没觉得辛苦，反倒觉得有意思。

彰泰没跟他嘱咐过，所以他也没提离开，就这么听着自己的老师和那些人说话。

顾庭很聪敏，但以前心思纯净，加之心智幼稚，从不思索复杂的人事。如今脑子渐渐好了，他除了热衷读书，最喜欢的就是琢磨人。他发现很多人说话心口不一，脸上的表情也十分丰富有趣，有时候他不去听别人口中的话，只看对方表情，就能把对方真正的心思给琢磨出来。这就好比猜谜得奖，特别有成就感。

今日见了这些来客，苏院长和先生们倒还好，但那位姚知府就不同了。

姚知府很多话，顾庭听着似乎没什么，但总忍住一再琢磨，就是觉得另有所指。又有些很多话的内容，涉及到当朝人事，他一无所知，不禁压下眉头觉得不快。

他觉得，他所知所觉还是太少了，单单只读书并不够。

江堇姝用神识观看，细致入微，何况她的注意力多在顾庭身上，自然发现顾庭眼中时不时闪现的思虑。懂得思考，懂得深入思考，这本就是越来越成熟的一个标志。或许顾庭没有发现，但江堇姝猜测，这次拜师宴，顾庭前前后后的表现都在彰泰考察之内，因为偶尔彰泰会状似不经意去看顾庭。

一时间她也想不透彰泰用意，但应该是好事，毕竟名分已定。

彰泰收弟子，不少人都在打听顾庭底细。

前面席上，姚知府进展不顺，内院里，知府夫人却是惊喜交加。

“庭娘子的娘家姓江，二叔可是清水县的江县丞？”其实知府夫人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份，但没料到今日能遇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先前为着能顺理成章见一面，跟江家二太太费了不少事，谁知运道在这里呢。

“正是。”江堇姝用神识跟踪过周氏去知府衙门，自然认得知府夫人。

“真是无巧不成书。”知府夫人笑的越发温软和气，随手摘下腕上的碧玉珠串给她：“只是寻常戴的，我见着你觉喜欢，何况我们两家还有段缘故，再过些日子就有喜事呢。”

江堇姝如何不懂对方意思，虽不愿无功受禄，但这样场合下，强硬推辞反倒伤了知府夫人颜面，于己无益。

章老太太问道：“什么喜事？”

知府夫人笑道：“我们家大儿媳妇的娘家妹子，议定了婚期，说的就是清水县的江家，正好是庭娘子的娘家二哥。老太太，您说巧不巧。”

“这可真是巧事啊。”章老太太先前一直随着彰泰在京，但回来后，也听说了不少事。例如知府家的大儿媳，很多人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