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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容许他这样一个叛逆浪子到账房里来进行这样一场谈话，本身已经不大合规矩了。瑞特在洞悉埃伦心思的同时，也在一步步琢磨着自己能到达的底线。
　　“我想知道你向我求娶斯佳丽的理由，以及你凭什么要我把她嫁给你。”埃伦语气淡淡地说道。瑞特立刻明白这已经是一次松口，他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开了口：“因为我爱她，我想好好保护她，我不能容忍她再出——再出乔纳森·威尔克森那样的事，我要保护好她。”
　　埃伦瞳孔一缩：“威尔克森？”
　　“是的。”瑞特极为诚恳地说道，“出于保护斯佳丽的缘故，这件事成为了在场男士们共同保守的秘密，所以没能传到您的耳朵里。乔纳森·威尔克森先生死于3K党与叛贼的一次混战，而开枪杀死他的人，”他停顿了一下，苦涩地说道：“是斯佳丽。”
　　埃伦倒抽一口凉气，她几乎是惊愕地站了起来：“她怎么会在那里——”她的手直哆嗦。
　　“奥哈拉夫人——”瑞特也站了起来，语调又快又柔和，含着安抚和自责的意味，“我很抱歉，那天斯佳丽突然出现，她从威尔克斯太太那里得知了3K党的计划就非常不安心，我想威尔克斯之前的逼迫让她神经太紧绷了……没谁知道她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我当时也在混战之中，威尔克森认出了我，他正要大声叫出我的名字，然后斯佳丽飞快冲着他开了一枪。”
　　好半晌，埃伦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平静下来：“所以说，是我女儿杀了他？”
　　瑞特慎重地点头。
　　“虽然是情急之下作出的举动，而且我能舔着脸说大半是为了我——但那段时间她神经真的绷得太紧了，我觉得她……太难过了。”他轻声道，“就是那个时候我打定主意求的婚。”
　　尽管惊魂未定，埃伦还是敏锐找到了他话语中的破绽。
　　“也就是说，”她轻缓地说道，言语中怒火与后怕未消，“在那之前，您和我女儿的相处并不是认真的？”
　　瑞特没有逃避这个话题。
　　“我是认真在对待她。”他道，“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不是很能确定自己想要的将来。说句不恭敬的话，在我，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生活，短时间内改变实在不容易。”
　　埃伦神色中出现一丝悲伤，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但她并没有打断瑞特。
　　“我爱斯佳丽，但当时我没有非常迫切抓紧她的想法。”瑞特说道，“我习惯了自然而然，而结婚本来也不在我对未来的规划里……直到斯佳丽开出那一枪。我明白了她有多么骄傲、倔强，我真的心疼极了，我想我大概就是为这个妥协的。我爱她，不能容忍我爱的女人吃那种苦头，我想好好保护她、疼爱她，让她能过得快快活活。”
　　“巴特勒先生。”埃伦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您对我说这个，实在是够大胆的。”
　　“因为我知道您真正关心的是奥哈拉小姐的幸福安乐。”瑞特狡猾地回答道，随后立刻给出真诚的保证，“我向您发誓，我认识的很清楚，斯佳丽所需要的幸福中包括亲人和她所处的关系，这些我全都准备好了。您可以相信，我彻彻底底为了她悔悟，浪子回头了。”
　　“那么你拿什么来说服我把斯佳丽嫁给你？”埃伦道，态度显然已经有所松动。
　　“我们相爱，这是最紧要的一点。”瑞特毫不脸红，“而社会地位这一点，我最近也在谋求和她相配的了。我想这两点应该足够了——我保证我会让她过得很快活。”他又诚恳地说道：“我明白我有个不太让人放心的过去，我不敢恳求您即刻相信我，但我希望您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的决心。我和斯佳丽都很在意您的看法，这对我们很重要。我保证您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您能保证像之前那样让我女儿为你伤心的事不再发生么？”
　　“我将用我的所有阻止那样的事。”瑞特的黑眼睛里有难得的认真。
　　“我要你发誓。”片刻后，埃伦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道，“关于所有事。”
　　瑞特立刻将手放到了心口处。他显得很庄严，郑重起誓道：“我发誓我将永远照顾斯佳丽·奥哈拉的平安喜乐，绝不背弃。我会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并且她永远拥有我的爱和信任。”最后，他露齿一笑，“您得承认，有些方面我的确比绅士们更和她合得来。”
　　“没有一个母亲听到这句话会高兴，因为您在指责她女儿不是一个淑女。”埃伦淡淡地说道，最后也露出一丝微笑，“但我承认这一点。”
　　——无论如何，她永远都是我心爱的女儿斯佳丽，是不是淑女并不能改变她对她的爱。而斯佳丽在择偶上的选择更似她之前叛逆行为的总和，代表她的确走在一条不同的路上。
　　对于这条不同的路，埃伦有期许，有忧虑。但不管什么时候，一个母亲所真正关心的永远是自己女儿的幸福本身。她希望斯佳丽能够保持灵魂的安宁，同时得到人间的幸福。而刚才瑞特提起斯佳丽开枪杀人时自责痛苦的表情恰恰是最打动埃伦的一点，因为这一刻她的心意和瑞特相通了，出于对同一个女孩的爱意——同时埃伦也相信了瑞特对于斯佳丽的爱意到了何等细密深沉的地步。他使她想起曾经。
　　“那么，”埃伦闭上眼睛，“巴特勒先生，您拥有这个机会。我同意您和我女儿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继续相处。”
　　她最后还是松口妥协，不仅因为对于女儿深刻的爱怜，还因为内心那个十六岁自己，曾经小小的哭泣。埃伦睁开眼睛，温和地说道：“我拭目以待。”

☆、第118章　船长的开解

　　当瑞特·巴特勒终于从埃伦那间小账房里走出来时；　斯佳丽已经焦躁不安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怎么样？”她立刻上前问道；　余光却扫到还没关紧的门后埃伦的面容，又赶快噤声。
　　瑞特冲她眨了眨眼睛：“放心吧。”倒没有细说。
　　斯佳丽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结果起码不会太坏；　暗暗松了口气。要问也不急于这一时——当时她这么想着。然而在之后的几天里，斯佳丽无论如何百爪挠心都没能真正从瑞特那里问出关于账房谈话的一丁点儿细节——男人笑而不语，而埃伦偶尔撞见他们打闹也只是咳嗽一声，甚至有时候还会面不改色地路过。斯佳丽觉得这一切实在太神奇；　太不可思议……同时也太幸福了。对于经历过前世苦痛的她来说，现在的一切不真实的就像一场梦，而她太喜欢这个梦了！她被亲人和朋友们环绕着，能够安心期待最终的幸福；　这一切真的是太美好了。
　　在塔拉住了三五日后；　斯佳丽向父母辞行，她和瑞特一起返回了亚特兰大——巴特勒船长在几天内已经和她父亲打得火热，奥哈拉先生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除了嬷嬷还横眉竖眼，埃伦略带冷淡，瑞特差不多已经征服了塔拉上下——斯佳丽感到一阵微妙的恼怒，同时又有点儿与有荣焉的自豪。
　　看吧，这就是她所爱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同样……爱着她。
　　在回到亚特兰大之后；　瑞特与斯佳丽之间的变化亲近点儿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份无间的亲密和若有若无的暧昧，还有不曾中止的每日相见。梅拉妮是头一个说恭喜的人，当时她红着脸，眼中却闪着真心喜悦的光。斯佳丽恼羞成怒地宣布自己根本没答应巴特勒的求婚——结果是梅丽偷笑着跑开了。阿什礼也没有落后多少，对于这辈子哥哥一样的阿什礼；　斯佳丽难得有点儿羞涩，虽然这导致的只是瑞特后来一段不知所云的吃醋——好吧，其实没有谁相信。后来恭喜陆续到来，让斯佳丽又是吃惊欢喜，又是羞愤不已，其中甚至包括了汤米·韦尔伯恩。金发男人很早便看出了端倪，他大大方方说了句恭喜。面对这样的汤米，斯佳丽也只能真心祝福他早日找到幸福。无论怎么看，脾气温和、聪明能干的汤米·韦尔伯恩都比身边这个强嘛！斯佳丽嫌弃地斜了瑞特一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上的他。只不过——她唇边出现一丝幸福的笑意，他们相爱了，就是这么简单，从前世一直到今生，她终于握紧瑞特·巴特勒的手。
　　重回亚特兰大之后，瑞特加紧了改善名声的举动，对此斯佳丽表示乐见其成，并且有点想拆台。而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是用一种宠溺的眼神含笑看她，弄得斯佳丽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说真的，瑞特若愿意扮演一个“痛改前非”的形象，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像。何况他执意拉上斯佳丽，表明自己是为了爱而浪子回头——亚特兰大的小姐太太们热爱的故事，斯佳丽真想糊他一脸！
　　瑞特重夺人心的攻势进行得缓慢而机巧。他故意避开声名狼藉的老朋友，不再与北佬军官、叛贼、共和党人混作一堆。他出现在民主党人的集会上，虚张声势捐钱投票。离开一掷千金的赌桌，也不再去沃特林那里喝酒。当他多年以来头一回出现在教堂时，差点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他装作不经意地使人家发现他给南方打过仗的事，却又在别人向他求证时连连说那不值一提，请求人家为他保密。于是这件事很快便人尽皆知。他选择素净庄重的西装，对那些承受过他救命之恩的男人们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于是他们加倍不好意思地感激起来，休·埃尔辛、勒内·皮卡德等人已经将他视为可靠的战友。他为修缮阵亡将士墓慷慨解囊，出手大方却又不刻意张扬，女士们于是也稍稍放下疑心。亚特兰大人记性好、疑心重，改变对一个的看法实属不易。而在瑞特打动众人的过程中，梅拉妮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从战争时期开始，梅拉妮·威尔克斯就从未掩饰过她对瑞特·巴特勒的尊重和庇护，而瑞特也回以相等的敬意。她一直坚信瑞特是个好人，只不过蒙受了误会。此前连瑞特自己都懒于回应这份热忱，然而当他真正做出改过的举动，梅丽帮他正名的热情便又一次涌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亚特兰大人对于梅拉妮那种充满敬慕的狂热——他们都喜欢她，爱她，因为她拥有一对战争都改变不了的宁静明眸。那双眼睛就好像什么风都吹不灭的烛光，在人们的簇拥下温柔而热忱地燃烧。她年轻、谦逊、贤淑，乐观善良，忠于传统，博得了南方人的一致好感。新的亚特兰大社交圈简直把梅拉妮当做中心了——她的善良与勇气不仅滋养了斯佳丽，还有亚特兰大的其它人。梅丽对于人们的喜爱感到很不好意思，斯佳丽却认为她完全值得这个。
　　“亲爱的。”她这么对她说道，“你是多么好啊。”
　　梅丽家的小屋天天宾客盈门，南方人都乐意拜访她、在她家的草坪上开茶话会，并且一点儿都不嫌弃环境简陋。这种时候，梅丽总是乐于为瑞特和斯佳丽说好话，她吹嘘起他们来让斯佳丽自己听了都脸红，但又不得不在梅丽热切的目光下勉强承认。瑞特来的次数不多，而且多半是安静呆在阴影里听着，人家夸他便出来谦逊地鞠上一躬，不骄不躁的态度渐渐也赢得一些好感。
　　前几天亚特兰大的居民们陷入一桩难解的争吵——关于“死难烈士陵园美化协会”。他们在清除邦联烈士墓地杂草时，争论起了是否要顺便清理附近北佬将士的墓地，因为那些荒草丛生的土堆看起来实在太不美观。双方激烈争论，大打出手，险些断送多年友谊。谁也说服不了谁，米德太太更是扬言若不是怕惹上麻烦，她准把北佬的尸骨抛出来扔垃圾堆里去。关键时刻，梅拉妮挺身而出。
　　“太太们，请静一下！”她鼓足勇气大声说道，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我是说——我是说这件事儿我想好久啦！我觉得咱们不但应当拔除草——我们还应该给他们种上花。我不管你们怎么想，但是我——我每次去给查理的坟送花，也总给旁边那不知埋了谁的北佬墓地也放一束。那坟——那坟也太凄凉了！”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聒噪不已。这次双方想法居然一致。
　　“给北佬的坟放花！”“梅丽，你糊涂啦？”“是他们杀了查理！”“也差点杀了你和小博！”“北佬还想放火烧塔拉，把你和斯佳丽她们都给赶走呢！”一时间反对声不绝于耳。
　　梅丽努力倚住椅背。
　　“哦，太太们！”她大声祈求道，“请让我把话说完！我知道这件事上我无权多嘴，因为除了查理我没别的亲人死在前线。感谢上帝，我知道查理埋在那儿。可我们中间有多少人至今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埋在何处……”
　　她声咽气阻，屋里一片沉寂。
　　米德太太冒火的眼睛黯然神伤。战后，她大老远跑了一趟葛底斯堡，想把达西的遗体运回来，可没人能告诉她他埋在哪儿，只知道他倒在一条匆匆挖掘的战壕里。阿伦太太的嘴唇颤抖了，她的丈夫和弟弟参加了那次进攻俄亥俄的倒霉战斗。她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敌军骑兵发动猛攻时，他们死在了河岸上，究竟长眠何处她却一无所知。艾莉森太太的儿子死在北方的俘虏营，她一贫如洗，无力将儿子遗体运回家乡。还有许多人只在伤亡名单上看到“失踪——据信已阵亡”字样，就是她们对于亲人最后的消息。众人一齐看着梅丽，仿佛在问：“干嘛重戳这些旧痛？这不知亲人魂归何处的创伤永难愈合啊！”
　　梅丽的声音在沉寂中分外有力。
　　“他们就葬在北方，正如不少北佬葬在咱们这儿一样。要是哪个北佬女人也说要把咱们亲人的遗骨挖出来——那多可怕。”
　　米德太太发出一声低沉恐怖的叹息。
　　“但要是咱们听说哪个好心的北方女人——肯定会有的！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北方女人总不至于个个坏！要是听说哪个好心的北方女人把咱们亲人坟上的野草除了干净，还摆上鲜花，就算她们是敌人，咱们得有多宽心！查理若死在北方，能有人这样做的话我会感到安慰——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她再次声咽，“我——我要把能找到的北佬坟头所有杂草都给除干净，还要种上花——我看你们谁要拦我！”
　　发出这最后的挑战，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向门外冲去。但比她更快的是米德太太——还有其它女人，她们全都搂住她哭了起来，纷纷上前拥抱她，说要帮她干这件事。最后结果皆大欢喜——亚特兰大人对于梅拉妮的喜爱更深了。人人都那么喜爱她，斯佳丽在感到梅拉妮值得这一切的同时又不禁有点儿委屈。
　　“人人都爱她。”有一回瑞特送她回家时，斯佳丽这么说道，“当然，我不是说梅拉妮有哪里不好——她肯定值得，而且我也喜欢她。”她警惕地看着瑞特，仿佛他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我——我只是觉得，我只是想——”她神情忽然变得沮丧起来，“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大家那样的喜欢。”
　　“我一直都很爱梅丽，我也很喜欢她那么温柔、坚定、善良。”斯佳丽的神情不经意间带上点儿忧伤，“但是——在塔拉的时候，我辛辛苦苦磨破了双手给所有人挣来一口吃的，而梅丽温言细语安慰他们，结果所有人都更喜欢梅丽。大兵经过的时候，梅丽说服我把粮食给他们吃。我知道她很善良，也从来没想过为难我，但那个时候我也很难……”她有点儿语无伦次了，“我是说，虽然我没她那么大方，但粮食也是我拿出来的不是吗？为什么……所有人感激的都是梅丽呢。”她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来，淡淡的委屈与不解消散在空中。很显然，斯佳丽因为自己近似说了梅丽的坏话而感到羞愧——瑞特注意到了这个。
　　“亲爱的。”他斟酌着言辞，缓慢地开了口，“你不觉得你在梅丽小姐面前有些过于谦卑了吗？事实上，梅丽当然很好，但也不至于要你这么看低自己——亲爱的，你很好，非常好。”他的黑眼睛凝视着她的，显得诚挚温存。
　　“我——”斯佳丽发觉自己有点儿语无伦次。真的是这样吗？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对于梅丽太过尊崇近乎神化了……吗？
　　“事实上，”瑞特又一次开口了，语调平缓，“你在我看来做得并不比她差。是的，在灾祸面前保持内心的平静安宁，同时又坚韧不屈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梅拉妮·威尔克斯非常了不起。但是斯佳丽亲爱的，你一样很了不起——”他的语气陡然间温存下来，“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勇敢和坚强吗？不明白自己的执着有多么动人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是我都看到了。”他又说道，近乎叹气般温柔，“我都看到了。”
　　——斯佳丽·奥哈拉当然不可能是梅拉妮·威尔克斯一样讨人喜欢的淑女，但她同样是熠熠生辉的钻石。而这份美好有瑞特·巴特勒来欣赏，已经足够了。斯佳丽眼眶微微湿润起来，她不争气地抽了抽鼻子，和男人相视一笑。
　　真的，有他在，真的太好了。
　　“对了。”斯佳丽可能感觉不好意思了，她有意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