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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君不见外客。”
　　这是那位风雅得不像尘世中人的侍从的原话。
　　看那位侍从要离开，佐藤义清不得不阻拦：“请等一下，您不想是日本人。”
　　金色的瞳孔，白色的头发，这可不像唐人。
　　“我听说，贵族们特别喜欢《长恨歌》，怎么，熟读唐诗长恨歌，却不知道色目人？”
　　当年唐皇重胡人，导致长安拥有十余万的胡人。这可都是史实。
　　“阁下既然知道贵族爱极《长恨歌》，想必应该体谅吾主的心情。吾主希望贵主也能作一首乐府诗……”
　　“请问贵主可知吾主来自唐国？”
　　“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应该清楚，唐国仕女不喜欢墨宝外流。”
　　马车上的崇德天皇见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不得不用扇子敲了敲牛车的车厢，示意佐藤义清过去。
　　隔着帘子，崇德天皇吩咐了几句。
　　佐藤义清迟疑了一下，还是遵照吩咐，凑近了鹤丸国永，低声道：“非常抱歉，吾主是代替天皇来求诗的。”
　　佐藤义清想着，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对方应该让他们进去了吧？
　　结果，就换来一句话：“请稍等。”
　　然后对方就挣脱佐藤义清的手，进去了。去了好半天，他才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蝠扇，扇子上是一封书信，按照平安时代的风俗，信笺上束着几支白色的曼陀罗华。
　　“怪哉怪哉。”
　　牛车里的崇德天皇刚开始的时候还很高兴，还用了平安时代特有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感受，那就是，风雅到了极致，不用怪哉就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甚至在第一次阅读信上的诗作的时候，他还起了怜惜之心。因为这首乐府诗是借女子伤春暮的口吻，表达了自怜自哀的悲伤心情。通过这首诗，崇德天皇仿佛看到了一个柔弱无依又纯洁坚强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要开口，让牛车调头，再去一趟罗生门。
　　可是当天夜里，回宫之后的崇德天皇破天荒地没有去中宫圣子夫人的住处，而是在清凉殿中反复诵读这首诗歌的时候，崇德天皇当场失态，以致于侍女不得不隔着帘子询问他是否安好。
　　崇德天皇全身都是冷汗，却强作镇定地要侍女退下。
　　他可算是看出来了。
　　这首诗写的哪里是弱女伤春，分明是在说他崇德天皇失去了白河法皇的庇佑之后孤苦无依，宛如落花一般，只能随波逐流！
　　崇德天皇大怒。
　　如果不是外面传来喧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怕他已经要叫武士去踏平罗生门了。
　　“刺客！刺客！”
　　崇德天皇当即色变。
　　刺客？！
　　什么时候，连清凉殿都能看到刺客的身影了？
　　崇德天皇惊疑不定，侍女们乱成一团，虽然负责宫内安全的北面武士们很快就就位了，但是，隔着窗子，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一道道从屋顶跳过去的身影。
　　大内真的有刺客！还不止一位！


第191章　
　　时间溯行军的实力如何？
　　看那陈尸各处的北面武士就知道了。皇族养着的绝大多数武士，在这些时间溯行军的面前；　只能是战五渣！
　　各处传来的惨叫；　让崇德天皇只能所在清凉殿里瑟瑟发抖。萦绕在他的鼻尖的；　是刺鼻的、鲜血的味道，让崇德天皇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楚地意识到；　死亡，距离他是如此之近！
　　眼看着那些“刺客”越来越近，崇德天皇只能捂着嘴；　缩在柱子后面；　期望着对方没有发现自己。
　　但是；　不得不说，这个期望是如此地渺小；　以至于他看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的时候；　就好似三九寒冬之中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崇德天皇以为；　这一次；　自己已经无法幸免！
　　然后，他感觉到眼前忽然有柔和的月光闪过；　转头看去；　只见之前被他丢到角落里的那几支曼陀罗华忽然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光芒越来越亮；　紧接着；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身穿红底撒曼陀罗华的及膝双绕深衣；　一头宛如月光一般的白发，坐在硕大的曼陀罗华的花座上，飘了出去。
　　没错，不是走，而是坐在花座上飘了出去。
　　崇德天皇目瞪口呆！
　　连外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侍女们也目瞪口呆。
　　天皇的寝室里怎么会有女人！而且还不是宫中之人！
　　大多数时间溯行军没有意识也没有理智，就是少部分知道配合作战，可是杀戮依旧是他们的本能。清凉殿附近的时间溯行军看到这个白发女人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发动了攻击。
　　但是，这个白发女人，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崇德天皇亲眼看见这个白发女人用手，接住了刺客的刀，然后，直接折断！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时间溯行军手里的本体刀剑一刀两断，然后，该时间溯行军也跟着灰飞烟灭，消失在了黑夜里。
　　浑身浴血的平清盛和源义朝两个背靠背地作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因为无论是发型，还是衣服的样式，都像极了他们认识的那位唐国姬君。可是这个女人，明显不是人类！
　　平清盛和源义朝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有注意到，那些刺客都往女人的方向移动了。
　　显然，这些刺客也把这个女人当成了大敌！
　　女人的战斗还在继续。
　　不，
　　不应该说是战斗。
　　平清盛有种错觉，他以为是错觉，因为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些刺客，是凑上去，让这个女人折断他们手中的刀剑！
　　刺客不多，也不少，足足二十位，可就是这二十位，让大内血流成河，仿佛强大得不可战胜一般！可是现在，这些家伙，竟然宛如面对大树的蚍蜉一般，那么轻易地，被碾成粉碎。
　　当刺客们都灰飞烟灭的时候，崇德天皇终于走出了御帘：
　　“你，你是谁？”
　　他问那个女人。
　　女人没有转身，而是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忽然，全身光芒大盛——她忽然变成了月华中闪耀的钻石星辰，星星点点，洋洋洒洒地飘落。钻石星辰洒落在还活着的北面武士的身上，瞬间治好了他们身上的伤。
　　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一道威严的女声在他们的心底响起：
　　——今日，尔等所见、所闻、所想，不得宣之于口，不得录之以笔墨。
　　如果不是这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崇德天皇都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崇德天皇立刻派出了使者。如果不是时值深夜，只怕他会亲自前往。
　　只可惜，佐藤义清带回来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罗生门早已经人去楼空，连房舍都变得破败不堪，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住过一般，唯有满地的曼陀罗华，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人们，不是幻梦。
　　崇德天皇只能询问阴阳师和僧侣，得到的回答是，曼陀罗华，只生长于天国，意为救赎。
　　又拿那张御守宣上的诗文给僧侣和阴阳师们看，这些僧侣和阴阳师都不敢回答。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首诗与其说是女子伤春，还不如说，是一首预言诗，预示着崇德天皇的未来，不详。
　　崇德天皇为此大怒，找来了安倍家当代最杰出的阴阳师安倍泰亲。
　　这个时候的安倍泰亲还年轻，才三十出头，虽然是知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五代孙，可是现在的他，并没有修炼到祖先安倍晴明的老狐狸境界。
　　他拿到那张御守宣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了御守宣上的咒术。
　　安倍泰亲立刻开始占卜，得到的结果，让他色变。
　　御帘后的崇德天皇道：“泰亲，你占卜出什么了？”
　　泰亲哪里敢说实话？！
　　告诉崇德天皇，这份御守宣上的力量来自于神明？
　　再结合诗文的内容，难道要他承认这是来自神明的神谕，神明降下了神谕，告知崇德天皇，他不会有“政天下者上皇一人”的那一天？
　　别逗了，这真要说出来了，崇德天皇固然手里没有什么权利，可是砍掉他安倍泰亲的脑袋还是可以的。
　　安倍泰亲只能道：“陛下，臣需要去罗生门一趟。”
　　崇德天皇同意了泰亲的请求。
　　虽然贵为天皇，但是，因为院政时代的特性，崇德天皇可以说，是被鸟羽院牢牢地抓在手里的，他这里见了什么人，鸟羽院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固然那天晚上，大内的事情，人们无法说出口，但是，只要看着那些人的模样，同样受过禁令的鸟羽院哪里还不知道的呢？
　　他立刻亲自做了牛车，也往罗生门去了。
　　在那处宅院的门口，鸟羽院等到了安倍泰亲。
　　隔着牛车的帘子，鸟羽院问安倍泰亲的第一句话就是：“安倍，你看见了什么？”
　　泰亲一时之间不知道鸟羽院的意思，还不敢回答。
　　鸟羽院又问：“你是不是看到了神光？属于神明的神光？”
　　泰亲终于抬起了头：“院？”
　　鸟羽院没有回答，而是示意左右，他要下车。
　　泰亲更加惶恐了。
　　鸟羽院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鸟羽院，示意泰亲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去，等跟左右拉开了距离，他才低声道：
　　“朕曾经在某个地方，遇到了一位令人难忘的姬君。”
　　“院？”
　　鸟羽院想倾诉，但是，好像有什么捂住了他的嘴一样，最后，他不得不放弃。
　　他道：“泰亲，仔细看看这座庭院吧。朕想知道，这座庭院出现的那位姬君，是不是朕曾经遇到过的那一位。”


第192章　
　　鸟羽院，作为曾经的天皇如今的上皇；　鸟羽院的风姿自然是不用说的；　日本皇族万世一系；　又给了鸟羽院俊秀容貌。如果不是院的地位超然，臣民不敢非议；　不然，京都第一美男子之名，鸟羽院当之无愧。
　　而此时此刻；　这位让京师无数姬君倾慕也让无数臣子忌惮又让武士们全心侍奉的鸟羽院的脸上露出的神情；　却让安倍泰亲不敢多看；　只能低下了头。
　　那是只有普通男子才会出现的神色，苦恼、辛酸；　还有；　求而不得和黯然神伤。
　　可是；　天皇是神。
　　神的容颜不应该落入凡人之眼；　神的神情也一样。
　　院也是神，
　　曾经是。
　　安倍泰亲有些不安。
　　鸟羽院执政已经有十余年；　这十余年下来；　群臣都看得明白；　在执政的手腕还是政令的方方面面；　鸟羽院不愧是明君。可是这样的一位明君却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　那就是，鸟羽院比较好色。
　　虽然历代天皇都很好色，白河法皇更是勾搭上了鸟羽院的中宫璋子夫人以致于叔父子之名已经成了某个圈子里的公开秘密。但是；　在好色上，鸟羽天皇可以说，是不输给白河法皇。而且鸟羽院多内嬖及男宠，得子皇后和女御玉藻不过是比较得宠的两位而已。
　　安倍泰亲从来没有想过，风流的鸟羽院竟然会有意中人！
　　而且求而不得！
　　安倍泰亲别提有多好奇了。可是他完全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下头，继续自己手里的事情。他把罗盘放到了地上，开始占卜。
　　安倍泰亲最擅长的，就是占卜之术。
　　神风吹了起来，泰亲的罗盘飞快地转动，泰亲咦了一声。
　　鸟羽院问：“如何？”
　　“是，是神风。”
　　“朕当然知道是神明！”鸟羽院的声音里面带着几分不悦，“朕想知道的是，朕今日是否能达成所愿。”
　　泰亲迟疑了一下，看了看罗盘，奏禀道：“启禀院，这里有结界。不，应该说，因为神明的停留，这里变成了神域。”
　　占卜出这个结果的时候，泰亲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可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鸟羽院急切地道：“可是瑞兽白泽？”
　　白泽？象征着明君的瑞兽？鸟羽院为什么会提起瑞兽白泽？他知道些什么？
　　泰亲答道：“不是。”
　　“你确定？”
　　“是。”
　　鸟羽院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里雅仁亲王和崇德天皇先后从这座宅院里得到了诗作，这让他心里一直很担心，担心这两个“儿子”得到了瑞兽白泽的承认。
　　“那么，停留在这里的神明，是哪一位？”
　　泰亲迟疑了一下，再度转动罗盘，可是，越是转动，他的疑惑越深，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下。
　　“怎么？占卜不出来吗？”
　　“不，”泰亲迟疑了一下，道：“占卜显示，这位女神跟黄泉和天国都有联系。”
　　可问题是，泰亲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彼世有这么一位女神啊。
　　鸟羽院皱起了眉头：“女神？”
　　“是的，占卜的结果，是一位女性神明。”
　　“然后呢？”
　　“这……她是黄泉的引路人，也是救赎。”
　　“救赎，吗？”
　　鸟羽院的目光停在了庭院里盛开的曼陀罗华上。他问道：“是这个吗？”
　　佛经上说，白色曼陀罗华是救赎之花。
　　泰亲再度转动了罗盘，得出了一个答案：
　　“是。”
　　鸟羽院没有再说什么。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鸟羽院就一直站在庭院里，直到两腿发软，这才不得不打道回府。而就在他们踏出这座庭院的时候，在他们的身后，满院子的曼陀罗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安倍泰明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起那张御守宣上写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