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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归自谣-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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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禾闻声却听不真切,好奇之下便矮身下来凑近去听,哪知贴耳半晌竟又归于静谧。
正奇怪间,偏过头来却与宜阳一双洗尽铅华突显纯真天然的乌黑瞳仁撞了个正着,只是这双眼睛周围却被染了圈淡淡的红色。
宜阳疑惑而纳闷地看了陆禾一眼,读出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些许怜悯后很快别过脸去揉搓通红的双眼,嘟嘟囔囔:“我何时睡着的?你竟不寻件披风与我披上?害我做了个噩梦。”
想起近日来闲暇时刻池良俊与自己说的只言片语:太子殿下自五岁起依照祖宗家法进京入宫与诸藩王世子一同担任先太子侍读,鲁王殿下又与宜阳殿下打小性情不和。昔日尚在齐州王府时,整座王府里没有一个适龄投契的玩伴儿,宜阳殿下儿时身子又不甚好,成日便只与王妃待在一处,是以母女感情比寻常人等好上许多,但总在长辈身边不出门走动终归没养成容易与人熟络的性子。今上登基前几日,王妃猝然离世,此后陛下因对王妃心中有愧,很是溺爱宜阳殿下,难免被惯得性情倨傲尖刻了些,这么些年我看起来,她骨子里却是极好的,陆大人大可放下先前心里的嫌隙放心亲近,说句僭越的话,权当做姐妹之谊罢。
陆禾尴尬的轻咳几声,脸色也有些红晕,嘴上顺着宜阳的话胡诌一通:“嗯……先前臣在静心读书,沉浸于书海中无法自拔,是被殿下噩梦中惊叫的声音弄醒神的。方才却在犹豫是否要唤醒殿下,究竟没这个胆子,是以才……”
“没这个胆子?你胆子莫非还小了?”宜阳轻笑几声,听来心情却是不差,“讲学第一日敢和我同榻而坐,第二日敢喝我的茶,第三日敢坐在我的位子上令我无处可坐,第四日敢罚我抄书,第五日敢劈头盖脸地骂我……”
要是此刻不打断,还不知事实得被扭曲成什么样子,陆禾头更低下几分以示谦卑之意:“第一日实因臣先前自作自受被殿下罚跪了几次,双膝累了青紫疼得难受,不得已之下才无奈僭越。第二日却是讲学时殿下您觉得臣的那杯茶看着更好喝些在未告知臣的情况下遂一口饮尽,臣口渴无奈之下才错喝了殿下的茶。第三日莫非不是殿下令臣坐在高位,您奉茶与我全师徒之礼么?第四日虽是抄书,抄的却是您要供奉给陛下的佛经,您不是还命臣也同抄了几本么?第五日……”陆禾说到此处,轻叹一声,嘴角满是苦笑,“本朝尊师重道,若让陛下知晓殿下您趁臣午睡时在臣的脸上画王八,还命府内众人不许声张,使得臣归家时一路出丑,怕不是一顿骂如此简单了事了罢?”
宜阳被这连珠炮似的反驳弄得脸上飞过几片彤云,她亦是轻咳几声,正四处寻找可为自己解围逃开这个窘迫话题的事物,瞥眼却见自己手中一直握着的破旧诗集,于是看向陆禾,挑眉问道:“你如今月俸多少?竟穷到没钱买本新书了么?”
第30章
“臣衣食无忧,并无此顾虑。”陆禾看向宜阳手中那本诗集,眉眼弯弯地笑道,“这诗集是数年前教臣读书习字的私塾先生所赠,赴京赶考前,先生亦常就此诗集与臣指点说教,其上留有先生不少批语与印戳。因意义非凡,臣爱不释手,几乎随身携带,翻阅的次数多了难免损坏纸张。方才池大人遣人过来传召,臣情急之下无暇翻找其它书籍,只得将它带了来,让殿下见笑了。”
宜阳闻言信手打开一看,果见每一页泛黄的纸张上皆密密麻麻地布着蝇头小楷——这是陆禾的字迹她是认得的,而蝇头小楷的下方却排着两三行不等的中肯批语,细辨之下字体分明是已过世的先帝皇伯父所独创的柳风体。她再粗略翻了几页,竟觉得这两种形神差距颇大的字体水乳交融般结合在一起,你来我往之下形成了平缓水流中的漩涡,内里传达表现出来融洽谐和的精神交流思想沟通迫使她逐字逐句地读下去,读到最后更莫名其妙地腾升出一股闷气。
合上诗集,宜阳被陆禾脸上过于灿烂明媚的笑容又灼伤了眼睛,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知道只有陆禾当真开心快活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有那么一瞬,宜阳有些嫉妒陆禾心心念念与自己提过好几次的那位私塾先生,可当她还未来得及依着蛛丝马迹寻找这些在以往看来荒诞得可笑的想法源头所在时,它们却早就逃之夭夭无迹可寻了。
“你说教你读书习字的先生赠你诗集,那你身为我的先生为何却与我没有馈赠?”
陆禾听得一愣,支支吾吾了片刻才缓缓答道:“臣并不知晓殿下喜欢何物,且先前曾因林孝通大人罚责殿下之事惹恼了殿下,不敢再自作主张,犹恐挑选的东西入不了殿下的眼。”
“你方才不是还教导我尊师重道么?你是我的侍讲先生,是我的老师,无论你送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并好好保管爱护的。”宜阳瞥了眼犹自握在手中的诗集,轻笑一声,“总不会比它的待遇还差便是。”
是被诗集熏陶了一夜的缘故么?怎地今夜宜阳温柔和顺的如此奇怪?
陆禾暗自思忖一番,无果后恰好听闻灯花噼啵爆裂的声音,忙躬身道:“殿下此刻可有睡意了?时日不早了,应当早些歇息才是。”
宜阳点点头,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看向陆禾,自然道:“为我更衣。”
“……”陆禾又一躬身,嘴角有些抽搐,“臣这便去为殿下传唤宫婢。”
“不必,你来。”宜阳果断的回绝了陆禾的推辞,还很是轻松地戏谑道,“你总不会穿了这许多年男装,便连女人都不敢碰了罢?只是一件宽松的外袍,竟将你弄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陆禾现下才算是明白过来,这位小祖宗一日戏耍捉弄一次自己的把戏又要上演了。
她不禁一面腹诽埋怨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一面又认命地走到宜阳的身侧,双手哆嗦着为她解下外袍的系带。
两人之间相隔极近,陆禾再如何想方设法地逃避躲闪,也没法忽略宜阳自上而下直视自己且悠然自得的目光。
屏息凝神,头低得不能再低,明明在做正经的差事,却被宜阳的眼神盯得耳朵和脸颊一块儿发起烫来,心一慌,手一抖,衣袍上的一粒扣子便被自己扯脱了。
“臣……”陆禾刚要跪下请罪,却被宜阳一手揽住,并微微笑道:
“一件衣服罢了,明日着人修补即可。为何这么惊慌,我竟可怕到了这种地步么?”宜阳自己将外袍脱了,交到陆禾手上,“我这就歇下了,你也回去罢。”
陆禾应声告退,脚步放轻踏出房门后长舒了一口气:岂止是可怕,简直无理取闹不可捉摸到了极点!若不是之前看了先生托陆叔带到京城的手书,怕是自己的耐心早被磨损得一干二净了。
虽如此说,陆禾还是打心底里承认宜阳确实如池良俊所说,于兵法军务上道头知尾,颇有其父的风范,假以时日定是不世出的将才。当年皇帝既然在齐州兴兵起事,历经沙场百战登上帝位俯看九州江山,如今生了一个与自己很是想象的女儿,怕是忧虑远远大于欣喜,也许在心里无数次地苦恼过为何宜阳不是个儿子。延请了林孝通这等大儒做宜阳的侍读先生,却将书本知识几近严苛地圈困在于阅历才能皆无所增益的范围内,明着确是娇宠纵容,实则将她防范到了十成,虽这是皇帝身为君主固守四海不得已的抉择,细细想来还是颇令人心寒。
中秋宴飨舞乐戏曲一切承应之事许生自然不敢当真交由司乐置办,那日从登闻鼓院出来后便快马加鞭地赶至沁园,一刻也没歇息,领着教坊司既定乐工舞女等彻夜达昼地排演练习。宴罢,眼见并没因为林绾的变故而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纰漏,他这才长吁了半口气,寻思着趁热打铁将林绾的事情禀告给柔珂,顺顺当当地把吊在嗓子眼儿的另外半口气一并轻松快活地吐出去。
在门外候了半晌,才见一名宫婢端出一盆清水,另有许生曾见过的贴身侍奉柔珂的婢女樵青唤自己进去禀事。
武安侯的嫡长子韩护是京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弟,仗着位居九卿又兼世袭爵位的父亲庇佑,向来横行无忌藐视王法。哪怕业已三妻四妾于美色/□□上犹不满足,曾在京城买下一间宽阔的别院,圈养或是他人进献或是自己从青楼妓馆里掳掠而来的年轻貌美女子,日日行*之事。期间亦曾有女子不堪其辱从别院里逃出,往顺天府衙击鼓报案,却每每被凭空生出的三两人证物证冤作敲诈勒索之徒,蒙受牢狱之灾。
即便不常驻留京城,柔珂对这位恶名昭彰的小侯爷不可谓不耳熟。
此刻,听了许生所说,两弯秀眉不由紧紧蹙起。
“虽有内务府的姑姑们照应,但想来依照宫里的规矩仍旧在学习礼仪律法,并未切实落入宫籍,左右还有约莫一个月的期限。”柔珂敛眉思忖了片刻,抬头看向许生,“韩护那儿可还有动静?”
许生苦着张脸,哈腰道:“动静大了去了。登闻鼓一旦响了,都察院那儿必有记档,即便武安侯也得花不少力气摆平这事儿,听说已勒令那小侯爷在府里闭门思过,怕是这自小生在金山银海里的小侯爷头一遭受如此冷待,暗地里定将林绾恨得牙痒痒的,只等着来日寻个由头好生折磨解恨呢!这不,臣先前不是想着人替林绾张罗她爹的丧葬之事么,一刻前才得了消息,说是整座京城里一家肯贩卖寿衣及棺材的铺子也无。亏得天凉,遗体搁在灵堂里倒尚未散发恶臭,可再过几日便是头七,眼下却连入土为安都成了难事。”
柔珂听得心里一阵愧疚不安,当初是她举荐林绾入的教坊司,不曾想好心却办了坏事,累得林绾家破人亡不说,还逼不得已入宫为婢。
“入殓的事倒是简单。”柔珂站起身来,吩咐樵青伺候笔墨,敛袖提笔,行云流水地写了一页信纸,装在木匣内,递给许生,“明日启程回京,你寻个时机将此信带到豫王府交给温伦,他自会将事情办稳妥。京城里莫非还有胆敢不与豫王府打交道的商铺么?”
豫王府虽如今日渐式微,可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成祖年间传下来的厚实家底家业,岂是他武安侯一介怂恿教唆主子造反称帝一朝得势的卑劣之徒可比?
“还有,你令林绾去宫里避难的事怕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番由豫王府手底下的人出面置办丧事,他韩护看在眼里知根知底后定会多几分忌惮,如是一来,倒还可将时间再拖一拖。到得年底,海州关口开放,可趁机将她安插至商船内,往邻国躲上一年半载再悄悄回来。”柔珂在心里将整个过程推演了三四次,务求缜密细致,又道,“虽如此说,本朝人极重视家国二字,轻易不愿背井离乡。过几日头七,你偷偷将林绾从宫里接出来为她父亲尽尽孝道,顺带询问她的意愿,她若是不肯,待我回京后再寻机进宫与她详谈,再不可让她平白无故受牵连委屈了。”
许生连声应是,又因柔珂本就是常出京四处游山玩水的性子,听闻她话中有离京之意并不以为奇,遂告退离去。
待许生走后,柔珂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嘟着嘴满面不忿的樵青,问道:“我令你交代王安的话可曾传到了?”
看着柔珂微微肿胀的双眼,樵青心里还是忍不住腾腾燃烧怒火——这该死的棠辞,竟有能耐把自家郡主惹哭了?于是回话时也很有股耍脾气的意味:“不就是让王安说与那老板听将珍宝斋账本上棠辞的那一页给撕了么,这么点小事我还会办不好么?”
柔珂丝毫没有注意樵青语气中的忿忿不平,她此刻满脑子满心里都装着棠辞,无论棠辞如何否认如何恶语相向,她坚信棠辞就是永嘉,十二年前她错过了一次便得花上这么多年岁来苦熬来久等,现下她已长到真正可为她庇护风雨的年纪,再不会任由她独自一人面对漫漫前路的艰难险阻与鬼蜮人心。
“撕的痕迹怕是过于明显,如今已是阽危之域必得时刻提防。明日回府收拾行装的时候你再嘱咐他一句,让珍宝斋的老板重抄一份账本,先前的那份还是烧了为妥,多的不必说,那老板若想长命百岁务必照做,务必守口如瓶。”
樵青讶然道:“收拾行装?去哪儿?”
“云州。”柔珂顿了顿,又悄声道,“莫要声张,只你我二人知道,向外便说是去陵州赏枫叶即可。”
第31章
太子是日从文华殿下学归来,便命人将詹事府新上任的詹事丞棠辞给召了来。
澄蓝穹宇下庄严恢弘的宫殿,飞檐瓦当下精雕细琢的祥云斗拱,朱红宫门上的椒图门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与十数年前的东宫相差无几,可放眼望去,洒扫内侍与守护兵士皆是陌生面孔,再不会有那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锦袍玉带,笑容明净地出门相迎了。
棠辞一面想一面走,并未留意前方正踉踉跄跄地晃过来一个双眼蒙了黑布,将将漫过成人双膝高度的小女孩。
“砰——”小女孩猛地撞上棠辞,险些跌倒,幸得棠辞及时反应,矮身抱住了她。
领着棠辞进来的内侍见状忙哎哟叫道:“小主子,好端端地把眼睛蒙上作甚,得看不见路了。来,奴婢帮您把它摘下来。”
不待内侍近身,这小女孩动作便极为灵巧地自个儿取下黑布,茫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身着青衣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陌生少年。孩童大多怀着赤子心思,最容易分辨人的眼神脸色,判断于自己而言是好或坏——当下,她不禁略略向后退了几步,眼神胆怯而怵惕,直至身后传来母亲熟悉的脚步声响。
“临安,又在胡闹了。”太子妃李氏款步走来,弯腰将尚在发怔的临安抱在怀里,点了点她的额头,含笑轻斥,“令你临的字帖可曾写了,这便出来戏耍,当心明日先生查验功课罚你板子。”
棠辞躬身一揖:“臣詹事丞棠辞参见太子妃。”
李氏早就远远望见了她,此刻近身一看,不由称赞:“你就是棠辞?果真仪表堂堂,难怪宫里这些个婢子们喜欢传阅你的诗文集子,不识字的也当宝贝似的随身携带。”
假若太子弟弟还在世,现下也该娶妻生子了罢。虽然眼前的李氏与临安按血缘辈分来说,也是自己的嫂子与侄女,可棠辞对她们却只有满腔的嫉恨,再无其他。
棠辞的视线在李氏与她怀里的临安之间短暂地盘桓几番,随后谦逊道:“太子妃谬赞了。”
临安在怀里很是不安分,异于往昔,李氏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以作安慰,向棠辞道:“殿下在厅内与几位先生议事,大人自去便是。”
待穿过游廊,李氏垂眼看向犹自惶惶不安的临安,关心道:“怎么了?”
临安环手将李氏的脖颈圈得牢牢的,小脸扭作了一块儿,瑟瑟道:“小哥哥……凶……眼睛……”
这般语无伦次,李氏也只当做是临安初次看见棠辞的不适反应,虽想到如今膝下只她这么一个女儿,却并不作娇惯的打算,将道理一一说开了:“适才那位长得很漂亮的哥哥,是你皇爷爷才派来与你爹爹做事的,你是君,她是臣,有甚可怕的?多见几次便能好了,万不能在他人面前懦弱胆怯,晓得么?”
假山处有一青衣内侍向前躬身撅着屁股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大将军,奴婢求你了,好歹吃点米罢!”
他忽而双手合十求神拜佛地祝祷,忽而手持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作驱赶状。
棠辞隐隐听闻似有促织叫声,遂拐进鹅卵石小道去看,果不其然,那内侍眼前正摆着一只精美的陶罐,内里有只生着大圆头,眼睛黑如点漆,皮色纯正的蟋蟀,虽看着是极好的品次,可此刻却显得有些精神恹恹,对晶莹浑圆的米粒与新鲜红润的虾肉皆视若无睹。
“这是太子殿下今年才派人寻来的齐州蟋蟀,听说最是勇猛好斗,前几日斗过一场果真将对家的那只给欺负得缺胳膊断腿。殿下一高兴,赏了个‘威武大将军’的封号给它。”与棠辞同来的内侍见状忙在旁殷勤解释,“昨儿个天气变了,忽热忽冷的,许是将这大将军给折腾坏了,有两日没吃东西了。这不——殿下才遣人想方设法地哄它吃饭,说是伺候好了有赏哩!”
棠辞听罢,微一蹙眉,并不置评,转身便走,那内侍也忙跟了上去。
到得正厅,厅内早有一干人等,多是东宫幕僚与臣属,既在一处谋事,相互见礼乃至谈天说笑时便消减了几分虚与委蛇。
棠辞先向太子见过一礼,腰还没彻底弯下去,便被太子慈眉善目地扶住了:“棠大人无须多礼,此前吏部侍郎刑大人身陷囹圄,事后你私下曾相助过其家人,可见大人乃端人正士。孤闻此消息很是欣慰感慨,苦于那时风波尚未平息恐将你拖累了,不便与你过多接触,今后却是方便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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