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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纤-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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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那边早有婆子拦下了薛蟠,又拉扯着往书房里去。另有宝蟾等人,也皆是拦下,屋子里登时一静。宝钗听了这些话,眉梢不曾一动;依旧唇角擒笑,慢慢道:“嫂嫂,这原是哥哥的不是;吃酒胡说。只这酒醉胡言也是做不得数的;嫂嫂还请暂息雷霆之怒,待哥哥酒醒了,自然与嫂嫂赔罪。”
这一番弹压,夏金桂待要发作,又觉有几分词穷,只得冷哼一声,道:“当不得姑娘这话,原我也是胡乱摔打惯了的。好在也不是精细人,要是旁人,只怕早就熬不住拿把剪刀了了。”她冷嘲热讽得痛快。宝钗听了,竟也只是含笑答应,一面早使人将薛蟠等人带出去,只留下夏金桂的陪嫁丫鬟等,旁的一概不留。
屋子里登时一静。
薛姨妈回过神来,又有宝钗在耳边提点了两句紧要的,便也不曾提甚个休妻,甚个吵嚷,反倒尽是些宽慰分解之言。虽说有几分言不由衷,到底也是婆婆,夏金桂虽恼,究竟没再言语,只匆匆福了福身,就拂袖而去。
看到这光景,薛姨妈唇角抖动,宝钗已是探身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妈,哥哥嫂嫂屋子里的事,何必十分管束。何况现今哥哥还醉着,一发说不明白,不如等一等,两头都明白了,方好说话。”如此将薛姨妈劝回屋中,方算暂时压下此事。
等着薛蟠醒来,他闻说今日之事,只匆匆几句话囫囵过去,就自避到外头去。那夏金桂见他这般,往日倒还罢了,今番添了个香菱,她早已淬了一缸子醋,如何能忍?
偏又见不得薛蟠真人,夏金桂欲待发作也无处发去,常日里便言语带刺,常有讥讽。薛宝钗本是心有成算,三言两语弹压下来,并不曾落了半分下风,竟也罢了。只薛姨妈本自婆母,却并非精干厉害之辈,倒常有被气得心口发堵的时候。一回两回倒也罢了,三五回下来,休说宝钗看向这嫂嫂的目光日渐冷淡,就是薛蟠也回来,夫妻又是大闹一回,将个屋子摔得七零八落。
由此闹闹哄哄,竟不是个过日子的模样儿。
薛姨妈看在眼里,不免长吁短叹,又渐渐将先前不过冲口而出的休妻之事,重又细想起来。旁人自不好十分言语,她便寻来宝钗,细述心中所想:“你哥哥嫂子常日里吵嚷不休,怎么看也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常法。头前我说着休妻,不过是气恼上来,胡乱说的。可现今瞧着,休妻倒也罢了,竟还是和离为上。不然,这一日长两日短的,必又要生出事端。”
宝钗听说,也不由沉默下来,思量半日,她方道:“妈既有此心,何不与舅舅、姨母并哥哥等细说原委,也问问他们所想。从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样的事儿,倒是稳妥为上。我虽读过几本书,到底知道的也少,又是姑娘家,本也做不得这些事的。”
“你说的也是,到底那是你哥哥屋子里的事,你也难说孰是孰非。罢了,我便与他们道个明白,若实在过不下去,竟还是和离得好。我瞧着你嫂嫂嫁过来之后,言谈行动俱是不自在,你哥哥更不必说,连着自家门也少回了。这哪是做夫妻,倒是要成仇家了。”薛姨妈絮絮叨叨说了半日。宝钗见她已有几分定论,心中思虑再三,倒也觉得此事虽有些不好,但也未必不化干戈为玉帛。因而,她沉默片刻,方道:“妈既是这么想,不如与哥哥细细计较。虽说这样的事,两家皆没脸,可若再硬凑到一处,也未必欢喜。”
这虽未说出口,但也透出几分意思了。
薛姨妈本便信服女儿,听她这般说,也添了几分坚毅,竟也应承下来,又往王夫人并娘家走了几回,细说内里种种事体。两处虽觉真要和离,实在没脸,且现金未曾规劝,许是娘家那里劝说一番,竟自回转过来,也是未定。且宝钗尚未出阁,若兄嫂闹到和离,她也有所伤及。
这番言语,薛姨妈也不由听得迟疑起来,又寻女儿参谋。宝钗细想半日,方道:“那日我不曾劝母亲往夏家言语,不为旁的,只是嫂子性情直爽,未必能劝得回转,知道了反要生恼。倒不如细问哥哥心思,自家想清楚后,再做打算。若嫂嫂改换心意,我们须得如何。若嫂嫂性情不该,我们又如何。种种原由,总一一想清楚了,方好行事。”
正自说着,那边忽而又吵嚷起来。母女两人忙又过去分解,只夏金桂固然泼悍,薛蟠却也留不住,早一准往外头去了。宝钗见状,回去便与薛姨妈叹道:“妈既是有心,还是早早打算起来才是。”
“晚上你哥哥回来,我就说与他。”薛姨妈也是有气无力,摇头叹息不止。然而,她却料不得,待得晚间,薛蟠未曾回转倒也罢了,他身边得用的小厮却慌慌张张,翻滚着跑将进来,张口便嚷道:“太太,了不得了!大爷打死了人了!”
薛姨妈刚放下茶盏,听到这话,她不由站起身来,手一推边上的茶盏便砸在地上。哗啦一声,茶盏碎成八瓣儿,泼了一地的茶汤:“你说什么!”
那小厮抬起头,一张脸上几处乌青破皮,又滚了满身的灰,当真狼狈之极:“太太,大爷今儿格外得气不顺,偏又有个老婆子撞到了他,撕扯起来就将她打死了!”
听是如此,薛姨妈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半日说不的话来。还是边上的丫鬟婆子见着不好,忙去里头请了薛宝钗过来,后头方能说下去。
宝钗素性稳重,虽是这样的紧要事,她依旧能沉思片刻,寻了现下最要紧之处:“大爷去了哪里?那老婆子哪里人,家中如何?边上可有什么人见着?府衙那头可有说法?”
那小厮原是趴在地上哭,见宝钗询问,忙又回道:“回姑娘的话,因在街上人多,又有衙役,大爷已是被抓到衙门里去了。那婆子不知是哪儿的人,小的看她衣裳,倒也是绫罗绸缎,头上也插着两根金簪子,倒不像是小户的。”他本是薛蟠身边紧要的小厮,也是家里的陈人,原见过世面,又极机变,方与了薛蟠使唤。也因是如此,他方想到回家报信,而不是跟着到了衙门那头。
宝钗原认得他,知道这是个机灵的,又见着如此情势,略一思量便道:“既如此,你收拾一番,快些去衙门那里打探打探,问清那老婆子的根底,也安排一番,总要让大爷安置妥当些。”说完这话,她转头看向薛姨妈,见她虽面皮煞白,却已是回过神来,便又道:“妈也快去姨母那里说两句,这外面抛头露面的事,我们娘两儿原不知道如何处置,且不好奔走,倒是求一求姨父并舅舅出面,好将此事完结。”
然而,这一番安排,终究不能遮掩了。
不为旁的,那被打死的老婆子,却是东平郡王府的人。她本是太妃陪房的女儿,又与世子穆明成做了奶娘,也是有脸面根基的体面旧人。事情一出,那东平郡王府上就打发人往衙门并贾府等处走了两回,斩钉截铁搁下两话:“以为我们穆家近来多有艰难,便要踩一脚?那就各凭本事,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贾政等人一听就知不好,待要解释,无奈穆家半点不听,必要拿薛蟠作法。薛姨妈母女知道,哪儿坐得住,一准儿往王夫人处候着。王夫人回来见着她们,也只得一叹,令人倒了茶端上,便遣退旁人,道:“只怕蟠儿一时半日的,未必能出来了。”说着,又将贾政等人所言一一道明。
薛姨妈已是双目流泪,哭道:“姐姐,我只有蟠儿这一个儿子,他要是、要是……这是要了我的半条命啊!”说罢,她转头看向宝钗,搂着她呜咽起来:“宝丫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宝钗忙低声劝慰,待得薛姨妈略好了一点儿,她方抬起有些红肿的双眼,看向王夫人:“姨母,听您并姨父、表哥他们说来。这事儿根底还在世子危及性命,偏他的奶娘又出了这样的事。郡王府那边一则迁怒,二来也疑心旁人作祟,方必要治哥哥死罪,是也不是?”
“正是此理。”王夫人遂将东平郡王府上近来种种事体细述一回,又叹道:“太妃原见过你,深为喜欢。我想着许是能从她老人家那里说通。我们原与朝中穷就细论的那些人无甚瓜葛,也有些往来走动的世交情面。好生细说几回,未必不能回转,只是蟠儿却得在牢中呆一阵了。”
薛姨妈听是如此,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气,忙又含泪谢过。宝钗却不知怎么的,顿觉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而她这一番深思,过不得几日,便从打发与薛蟠送饭的小厮口中得了印证。
“那东平郡王府的长随,当真这么说的?”宝钗坐在上首,盯着底下跪着的小厮,目光冰凉:“他说了几回‘郡王深恨朝中必要县主和亲的人’这句话?”
第二百零八章 薛夏和离宝钗定心
“是。”那小厮垂头低眉;肃着手回道:“也是闲来絮叨;说因为这个郡王很是恼怒;偏无处发作,这些时日仆役丫鬟皆十分小心;不然;轻则打骂重则撵出去……”宝钗听到这些话,不觉抿了抿唇,方还只是淡淡道:“但你这几日记得最深的;还是上头那一句,是也不是?”
小厮忙点头道:“是;姑娘。小的也奇了,但凡说上几句话;那个郡王家的长随便要提一提;倒似提点什么似的。”宝钗听到此处;面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垂头不语半日,她方点一点头:“我知道了。”便打发了这个小厮,自家静坐一侧,好半日不曾一动。
莺儿等人原只说她担忧兄长薛蟠;不曾想这小半个时辰过去;宝钗依旧默然不言,混不似她往日模样。莺儿方上来悄声唤了两句:“姑娘,姑娘。”见她回转,莺儿忙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半日竟不言不语,也不吃茶,也不做针线,倒似睁着眼儿睡了一般。”
“没什么,不过想了半晌事儿,竟就有些出神。”宝钗微微一笑,双眉之中却似笼着淡淡的愁云,被薄暮的日色一照,竟有几分幽微神妙的异样之感:“你去沏一碗茶来,用前儿凤姐姐那里送来的茶叶儿。”
莺儿不觉一怔:那茶叶味道淡,素日不合姑娘的脾胃,今儿怎么想起它来了?只瞧着宝钗神色,她终究没有多问,只低低应了一声,回身去沏茶了。只到了外头,她思量片刻,到底与旁边的小丫鬟道:“今儿姑娘不大舒坦,你去吩咐厨下,少弄些油腻的,倒是清清爽爽的好些儿。下晌再备些儿茶点,都要不腻口的。”
那小丫鬟答应一声,转身往厨下不提。莺儿则烹了一壶茶,端了一盏送到宝钗跟前,见她垂头细品,似有所想,又有所虑,一发不敢言语,只悄悄立在一侧。倒是宝钗回过神来,见她这么个模样,便微微一笑:“好好儿站在这儿作甚么?倒是往厨下吩咐两句,哥哥吃不下饭,让他们用上等的料做精细清爽的来。特特是点心,务要精细好放两日的。这不在家里,那边饮食无人照应,若一时饿了,他也好寻这些垫一垫。”
莺儿忙答应下来,又瞧着宝钗神态一如往日,只说方才种种是为了薛蟠之故,便也放下心来,劝道:“姑娘放心,左右还有太太并各家亲眷呢。大爷也是无心害人,不过一时恼了,那嬷嬷又年老体弱,两头凑到一处方闹到这地步。好好打点了,总还能回转的。”
“若都似你说得那般就好了。”宝钗合眼微微一叹,心中柔肠百转皆是愁意: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东平郡王执意捏着哥哥,好叫自己代替那县主和亲,那该如何是好?他家已是存了这样的心,岂能轻易放手?姨母家虽也富贵,又有娘娘在内里,到底是姻亲。舅家又已失势,一发不必提。而东平郡王非同旁的,原是一等有权有势,现今又占了理……只消传两句话,自己若不从,他家治死了哥哥,竟也无处寻把柄。
这、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饶是宝钗素日稳重,也不由心生焦灼。此时外头却忽而又是吵嚷起来,她不由眉头微皱,唤来莺儿:“去瞧瞧外头怎么了?”话音方落,那边帘子一掀就闯进一个人来。
不是旁人,恰是夏金桂。
她本是个柳眉杏眼的美人儿,此时散着头发,竖着眉头冲进来,生将八分秀色,化作十分厉色:“姑娘,我嫁你薛家也有一二年了,竟还是外人不成?”说着,也不等宝钗言语,她自家便先撒泼起来,一口一声死鬼囚徒,又言自己要做寡妇云云,十分不成体统。
宝钗见她如此,心里也不由动气,却还稳得住。心下思量半晌,她也不理撒泼不听人言的夏金桂,转头吩咐道:“大奶奶气糊涂了,还不快些儿送她回屋子里去。再将外头的好大夫请过来,也告诉亲家太太两句,请她过来。”
听到前面的,夏金桂犹自哭天喊地的,但听到要请夏母来,她心里一震,竟生生噎住了哭闹,半日方道:“果真请我母亲过来?”宝钗立在一侧,目光淡淡,言语一如往日:“嫂嫂这话从何说来?难道我们家竟还拦着亲家太太不成?”
夏金桂一时说不的话来。她原要闹腾,不过是怕薛蟠当真断送性命,她竟要做寡妇。不说到时候婆家辖制,就是改嫁也要被人指点,倒不如现今和离了来得干净。因这番私心,唯恐薛家压制,方要闹一场好让亲娘过来相助,总脱了这一处方好。
不曾想,她不过吵嚷几句,就能称心如意了。
看着宝钗仿佛能能明察秋毫的眼睛,夏金桂微微偏过头,心里却忽而生出个念想来:这薛宝钗说不定也是愿意自己和离的。许是在她看来,一家和睦齐心合力比旁的更强……
虽然不忿宝钗轻视自己,但想到现在的情势,夏金桂还是压下心里怒火。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用帕子捂住嘴,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宝钗,口里道:“姑娘这话可是当真?”
“嫂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宝钗微微一笑,眉眼却依旧如故,只淡淡冷冷的,又透出一丝凌冽来:“有什么话儿,只管请亲家太太来说明道清了。我家原也不是不知礼的人家。”
夏金桂见她说得明白,自家竟有些惭愧起来,又瞧着周边离着的丫鬟婆子,不由得两颊有些发烧起来,垂着眉想了片刻,方低声道:“既这么说,我承姑娘的情面。”说罢,她倒微微福了福身,转身就辞了去。
宝钗见她这般行止,大异往日,也微微怔了片刻,方幽幽叹了一口气,暗想:果然天理人心还有些公道。她自家也晓得这会儿想着和离,本是落井下石没理儿的事。也罢,冤家宜解不宜结,原就是一对怨侣,若是太平日子磨个三年五载竟也罢了。现今家里忽来横祸,正是艰难的时候,夏家这里再要闹起来,素日里千防万防内贼难防,哥哥那边越发要艰难了。倒不如遂了她们的心,自家也能得个好儿,若能平添一丝儿助力,求个一家团聚,竟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有了此番心思,待得薛姨妈回来,她便将此间事一五一十说明白,又道:“妈且细想,嫂嫂已是存了这一番心思,那夏太太又止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万事都紧着她的。她家虽不算十分富贵,到底也是官商,也是有些人情世交的,又富贵。哥哥这里本已是艰难,夏家再要闹起来,舍了银钱脸面,也是平添许多麻烦。何况,哥哥嫂子往日十分不睦,现今哥哥这一遭,也是这里积下火来的。到了现在便留着人,终无意趣。”
薛姨妈本自愤愤难平,但听到后头,也不得不点头,因含泪搂着宝钗,哭道:“我的儿,我们家这是遭了什么罪啊!你哥哥如今在牢中,这里又闹到要和离,外头听见了……”由此大哭了一场。
宝钗原考量了半日,本想将自己所猜之事道明,可见薛姨妈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她不由心里一阵酸软,动了动唇,到底将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也罢了,总将这一件事说明白了。到时再说也不迟。
然而,她却料不到,夏金桂和离一件事,薛姨妈往亲戚人家走动一回,又与夏母细说明白,不过三五日竟就了结。而东平王府却已是迫不及待,眼见着薛家没有动静,他们把心一横,督促着衙门动手,又寻了法子将薛蟠折腾了一日。虽不曾动粗,却着实叫薛蟠坐卧不宁,吃喝皆无。
那薛蟠原是不中用的,哪里熬得住这些苦楚,不出半日就求饶不已。
薛姨妈闻说,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打发人去,却也只带回穆家一句话:“这儿女双全固然是好,可到了眼眉前都要保住可就难了。”这话大有深意,薛姨妈听得心里发憷,忙寻了宝钗来,抖着唇说了一回,又道:“你说,这穆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宝钗沉默片刻,好半晌方道:“妈也知道的他家的事。现今这么个说法,大约头前太妃见过我,哥哥又当头撞上,说不得就是起了心思,想着我代替他家女儿和亲去的。”
薛姨妈迷迷瞪瞪想到了这一出,却怎么也不愿细想。待听到女儿这么说,她不由痛哭出声,嚎啕道:“他家怎么能、怎么能!他舍不得自家女儿,旁人家的女儿,竟就要舍得了不成!”宝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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