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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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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几日我睡着,你读了不少书,终于长脑子了。”书怀感叹,还不忘损墨昀两句。墨昀等得不耐烦,催促他赶快解释,他这才抓着墨昀的手臂,重新站上门槛,刚刚踩上去却又突然跳下,一只脚踩在门内,一只脚踩在门外。
“我跨过门槛,一半在大道,一半在凡尘。”他低着头,望着门内的尘土和门外的雪,“我爱你是顺应大道指引,但同时我对你动心,说明我心在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回学校了,军训好烦。
第114章 佟岚
每个人的名字大抵都有些特殊的涵义,书怀旁敲侧击,问出了佟炘那名凡人母亲的姓名,方才知晓佟炘是随母亲姓的,他的母亲名唤佟岚。
岚这个字常让人产生各种奇妙的联想,它是云雾,又似山风,天生带有一种朦胧的意味。书怀细细咀嚼着这个字,没留心自己快要随着佟炘走到了他家的大门口。站在小巷当中,书怀抬头仰望淡色的高墙,发现墙头长了野草,但还有零星的花朵夹杂在其间,住在此地,大约还是比较舒适的,虽然享受不了荣华富贵,不过平平淡淡的也挺好。
雪天道滑,那头老牛颤颤巍巍地行走,书怀总觉得它马上就要摔倒,提心吊胆地离它远了一点儿,又紧紧握着佟炘的手。佟炘只觉得这名公子性情温和,却不知他的来历,不敢随便冒犯他,忙不迭要挣开,唯恐弄脏了那身雪白的斗篷,然而书怀纹丝不动,依旧拉着他的手,脸上还带着笑:“怕什么,一身衣裳而已,弄脏了再洗干净就是了。”
“说得好听呢,横竖不是你洗。”墨昀在旁冷嘲热讽。
的确,自打和墨昀凑成一堆之后,书怀就再也没有亲自动手洗过一件衣裳。墨昀主动包揽了这个活计,顺带着连雪衣的各种衣物也都洗了——后来又有了晚烛跟他抢着干活,从那时起,他便只负责管理书怀。
书怀捡了个听话的好崽子,每每谈起此事就乐得眉开眼笑,墨昀觉得他有些可气,逮着机会就要揭他的老底,似要让全天下的人神妖鬼都了解到书怀究竟有多么懒。
对于他这种报复一般的举动,书怀浑不在意,反正他再怎么折腾,衣裳还是他洗。
于是书怀乐呵呵地接话:“是啊,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待字闺中,清闲得很。”
“你早就不是……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墨昀刚想说句什么,余光瞥见佟炘还在,立刻改了口,自己也被逗得哼笑出声。
佟炘听出些许不对,一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书怀越看他越觉得喜欢,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墨昀醋意大发,又开始给书怀捣乱:“你再胡乱动作,我就要罢工。”
“说得好像我怕你似的,你爱洗不洗,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不会自己洗衣裳。”书怀用了一招激将法,故意挑衅墨昀。墨昀明知是套,但仍向前跨了一步,正踏到陷阱中央,随后他再次看向书怀,意图将此人也拖下水:“我果然是你捡回来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说什么胡话?”书怀摸不着头脑,以为他生气了,态度有所软化,“你哪里是我捡回来的,你到底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佟炘满头雾水,只觉得这两位公子之间的关系煞是奇妙,倒像是父子一般,全然不似兄弟。
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怀,小妖王嘴里气得几乎要喷出火焰,他上前一步,扣住书怀的肩,逼问道:“总让弟弟鞍前马后地忙碌,你在那享清福,你的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不会。你来摸一摸,它活蹦乱跳的。”书怀嬉皮笑脸,扯着歪门邪说,“长兄如父,你当然要像侍候父亲那样侍候我。”
墨晖可从来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做,才不会劳烦他年幼的儿子,整个三界大约只有书怀会这样毫不吝惜地支使墨昀,偏偏墨昀心甘情愿,为了吃一口肉,再苦再累也都乐意。
“若是妹妹呢,你也这样使唤她?”墨昀松开书怀的肩,在他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
书怀皱眉避开他的手,略含不满地扫他一眼:“当然是她使唤我,你想什么呢?”
原来这就叫做差别对待,联想起书怀对雪衣的态度,墨昀愈发觉得,自己果真是捡来的,用坏了也不心疼。
看他浑身煞气四溢,书怀唯恐他吓到这只小猫,便拉着佟炘的手,将其往身后推了推,转而对墨昀扬起一个笑脸:“说笑而已,莫要当真,我心里满满当当的可都装着你,你难道还不满意?”
被他藏在身后的佟炘听闻此言,脸一下全烧红了,连带着脖子根也都红红的一大片,在这寒冷的冬日当中,仿佛一只显眼的小火炉。老牛漫不经心地瞟了小主人一眼,低下头继续慢慢悠悠地踏着蹄下的雪,佟炘脑内纷杂,脚底猛地一个打滑,竟是扑上了书怀的后腰。
书怀忍俊不禁,又见这孩子马上就要到家了,便说:“你的牛已经到家门口等你了,我们兄弟二人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明日再来寻你。”
想了想,瞅了墨昀一眼,继续往下讲道:“我这弟弟嫌金子银子烧手,巴不得拿它们做点善事,但小友的炭已经被买光了,须得另外找些办法,来让他消遣消遣。明日晌午小友还在那处等我便好,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佟炘战战兢兢,生怕他们是要拐卖孩子,不过无论如何,既然有钱拿,就先应承下来再说。他挠了挠头,羞涩地道了声谢,转身跑向他的牛。墨昀牵住书怀的衣袖,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一片雪沫,佟炘再回头看,原处已经没了人影,徒留两串脚印仍在雪地里镶嵌着。
倘若他认真去看,就能发现那两串脚印只有走过来的,而没有退回去的,然而此刻天上又开始飘雪,他双脚被冻得生疼,只好先跑回家,再到后院关好他的牛。
女人就坐在房内,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等候孩子回家。她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丈夫走得又早,平生唯一的寄托全在这儿子身上,幸而佟炘懂事,知道辛勤忙碌补贴家用,否则这个家也要维持不下去了。
“娘。”佟炘回家,照例先唤了声娘,待到佟岚笑意盈盈地应答,他才从母亲手里接过那碗热水,一通牛饮。佟岚笑着看他,逗他说还好这不是茶,不然照他这样喝法,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家中其实也没有闲钱拿来买什么茶叶,就算要买,也只能买最差的那些。佟炘长这么大,只记得白水是什么滋味,从前他喝的是山泉水,后来他喝的是母亲烧好的水,看似没什么区别,都淡淡的不甜也不咸,然而经过母亲之手的水,尝起来总要柔软一些。
少年喝光了碗里的水,舔了舔嘴角,又看着母亲笑了。无论生活怎样困窘,这笑容似乎都未曾少过。佟岚摸了摸他的头,问道:“那一堆炭,怎的就卖完了?”
佟炘双眼发亮,绘声绘色地将今日经历描述一番,佟岚听得奇怪,心说这小地方何时来了这样的贵人,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微微笑着夸赞佟炘。没说两句,她又咳嗽起来,佟炘忙扶她坐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佟岚这毛病是前几年才有的,一到秋冬之际就要发作,去看了大夫亦不见好转,她生怕耗空家中所剩无几的钱财,后来连药房也不去了。
虽然她说自己无事,可佟炘身为妖族,当然知晓她的平静只是假象,多亏妖族敏锐的感官,让他能够察觉到许多。
假如换成以前的那个佟炘,兴许连母亲病入膏肓都不知道。
但他不是以前的佟炘,他可以在母亲病情加重以前,用自己的命去拼一把。
“娘。”佟炘又叫道,“那牛也老了,拉不动车了,今后怕是不能再拉东西去卖,不过您不要着急,我明日再出去一趟,到城中找点活来做。”
“小买卖终究是不稳定的营生,可自打你爹去世之后,家里无田可种,想求稳定都求不得。”佟岚轻轻一叹,“娘身体不好,仅能绣一两朵花,连衣裳都洗不动,这么些年,拖累你了。”
“儿子刚出世没多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累赘,娘亲于我有恩,这恩情我要记一辈子的。”佟炘看她缓过了气,便收回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的手。他还是没敢把与那两名公子相约之事告诉佟岚,他怕佟岚因此而担忧。
孩子懂事,报喜不报忧,做父母的自然可以担心少一些。然而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沉默的孩子将重担全部扛上了自己肩头,他所承受的重量不比原先少半分,甚至因着那一份不可言说的秘密,他的心也开始劳累了。
但他还是选择隐瞒,把一切不愿让母亲得知的事都埋藏起来。
雪静静地下,老牛仰起头来看天,浑浊的双眼中倒映出满天飞雪。原来南国同样也是会下雪的,可这雪大得不似往常,是这一年的天气出现了什么异状?
又或者说,处在这南北交接之处,总要面对一些稀奇古怪的天气,面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灵。
书怀身上干干净净的,半点儿污渍都没有沾上,墨昀盯着他衣领上那团绒毛,觉得这家伙裹一身白,身上又带着绒毛,越发像只老狐狸了。书怀注意到墨昀正在看自己,便掀了帽子转头看他,两眼写着疑惑。
“整天就会发呆,这天气冷,把你脑袋也给冻住了?”书怀软绵绵地在墨昀头顶敲了一下,没有什么力气。墨昀反手抓住那只手腕,轻轻摩挲片刻,却是笑了:“当真有趣。”
“有趣什么?什么有趣?”书怀甩了甩头,抖掉那一层雪花,将手抽回来,重新把帽子戴上。他一有动作,那一圈绒毛就在寒风里瑟瑟地抖,好像活过来一般。
“老狐狸。”墨昀评价道,“风韵犹存的老狐狸。”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书怀旋身给他一脚,墨昀连忙跳开,竖起食指示意他放低声音,紧接着又嘿嘿地笑:“用词不太恰当,狐狸精应是‘千娇百媚’才对。”
书怀闻言憋笑,半晌憋不住了,哈出一口白气:“我想你的脑袋真是结冰了,最近总是油嘴滑舌,还前言不搭后语。你说我像狐狸,我多少能猜出些原因,但我要告诉你,文砚之比我更像老狐狸。你回头冲着砚之说他千娇百媚,你看他打不打你。”
墨昀就是在逗自己发笑,书怀心里也清楚,但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墨昀仍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他吸了吸鼻子,又见他离那堵墙远了一些,在雪地里跺跺脚:“好冷。走吧。”
“冷吗?我却是不觉得有多冷了。”墨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方的书怀,单手托着那只暖炉,将其捧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书怀瞟他一眼,叫他当心不要把暖炉摔坏了,他这才收了手,安安分分地把这不停发热的小东西抱在怀里。
暖炉尽职尽责地温暖着它周围的一切,墨昀低头盯着它,突然感到它的造型像一颗圆滚滚的猫脑袋。猫的头好像都是圆溜溜的,跟犬类不一样,墨昀侧头望向书怀,轻轻戳了戳他的腰:“你喜欢猫头还是狗头?”
“什么?”书怀这次是真的认为墨昀把脑袋冻坏了,于是随口瞎答,“我喜欢你的头。你要把它摘下来吗?”
“这么重的礼,我怕你受不起。”墨昀嫌小暖炉拿在手里太占地方,就把它塞给书怀,书怀趁机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顿时反应过来为何他不觉得有多冷。已经被冻僵的手,自然不会有知觉,墨昀的爪子都被冻麻了,也不知道运转一下灵气。
千真万确,是脑子坏了。
改天把他的脑袋摘下来,也给文砚之修一修。
书怀气得嘴里发苦,但表面上仍要扮出好颜色:“为何不运转灵气?手都已经冻僵了。”
“啊?那小妖就在旁边,我当然要把气息收好,不然吓到他该怎么办?我手都冻僵了,你身上热,给我摸两把……对,我的腿也冻得很疼,待到回了冥府,你也要替我暖一暖。”墨昀腆着脸凑过来,再次把手探进了书怀的斗篷。书怀浑身一激灵,猛然醒悟,原来这小狼崽子是放长线钓大鱼,打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条路,正等他平平安安走完全程,在最后狠狠地栽进深坑。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能明察墨昀心中转着的各类念头,万万没想到,在小水沟里翻了船。
第115章 红豆
从许多细节处可以看出,佟氏母子来自于北方。南国的气候他们不知适应了多久,终于能习惯它,然而口音却改不过来。书怀听着佟炘讲话,总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北地而非江南。
在江南说着北方话,还在湿润的地带卖炭烧,也只有在北方生长的人们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既然是在南方住过几年,多少也对自己的所在地了解了些,书怀便请佟炘带路,只说自家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不识得路,想在这座城周围四处转转,又担心碰上歹人,于是自作主张拉了佟炘过来。
佟炘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心里压根不存在危机意识,更猜不到书怀和墨昀并非凡人,能力甚至还高出他千百倍。墨昀越看他越觉得他傻,终于是碰见比长清还要缺脑子的家伙了。
许是看出了墨昀眼中的嫌弃,书怀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叫他收敛一些,不要对佟炘这般态度。小妖王轻哼一声,在心里又给这只小猫新添了一笔账,他总觉得世间千千万万个小生灵都在和他作对,谁叫书怀就喜欢这样的小崽子。
佟岚身体不适,自从到了南国投奔亲戚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小院里,鲜少出门。在他们到达此地的第二年,她那位远亲就因病去世,一个家也是说散就散,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
他们的命运同时也牵扯到佟岚内心深处的伤口,丈夫意外身亡之后,她就未曾走出过这个阴影,时至今日,那道伤疤仍在她心间隐隐作痛。佟炘明白她在想什么,愈发不愿让她劳累,更不愿让她外出做活,可他也知道,倘若没有人陪在身边说说话,再怎样开朗的人,都有可能变得沉闷。和之前相比,佟岚亦沉默不少,其实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是以佟炘每次看到她坐在桌旁发呆,心都要突地跳一下。
俗世太无常,或许上一刻还在嬉笑怒骂的人,下一刻就变作了冷冰冰的尸体。死亡对佟岚而言意味着什么,佟炘当然明白,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伤疤。
某些时候,说不上生者与死者之间,是哪个更痛苦,哪个更幸福。人们大多是想好好活下去的,他们认为死亡是无法接受的痛苦,可谁都无法逃避死亡的制裁,而当他们死后,任何感受都已经消失了。
就像书怀从前所说的那样,生有生的快乐,死有死的快乐,生者以为死者很痛苦,但濒死的痛过去之后,他们将迎来长久的安宁。
所以说,还是留在世间的人要难过一些。
环绕在他们周身的,不仅仅是日益深重的思念,还有可能是愧疚,甚至于对自己的仇恨。有些人被死者绊住,永远回想着他们生前与自己共同历经的那些往事,想着想着,就陷入一个怪圈,这一生一世就都走不出来了。
“原来南国也有山?”书怀说是在城中走走,却又推着佟炘到了城外。后者正在想事情,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城,忽然听得书怀发问,愣了一瞬才想起来回答:“山水是常见之物,东南西北自然都有,只是景色不同而已。”
语罢,佟炘不禁要想,这名公子大概真的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少爷,若是多在民间走动走动,哪儿能不了解这些?
殊不知此人只是太懒,每次出远门到一个地方,必定先呼呼大睡几日,再压着最后期限将事情办完。
墨昀的脾气又上来了,他也说不清为何心里烦躁,大概是看到书怀总盯着佟炘,他觉得不舒服。他瞟了书怀一眼,讽刺道:“我的好兄长总是躲在闺房里绣鸳鸯,当然是不出门的。”
佟炘干笑两声,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书怀倒是淡淡地投来一瞥,冲着墨昀极轻地笑了一下。墨昀看到他笑,忽然觉得心虚,轻咳一声扭过头去,走到路旁踩着那片纯洁无瑕的雪。
人间的城里总是有人扫雪,不过扫哪里就不好说了,况且雪只是被他们从一个地方推到另一个地方罢了,只要不融化,就不会完全消失。墨昀瞅着路边的雪也鼓成小山包,感觉有些好笑,一抬腿将它们踢翻,脚下感觉像是踹翻了一大包面粉,虽然他也没踢过面粉,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体验。
“我这弟弟成天闲着没事做,不正经得很。”书怀看了墨昀老半天,又转头对佟炘说,“我瞧这山也不算很高,不知山中会不会有野兽?”
佟炘答道:“和母亲来这里有些年了,从未听说过山里有野兽。不过小型的走兽倒是有,似乎也有狐狸常来城中偷鸡。”
他一说狐狸偷鸡,墨昀就想到书怀在冥府里头也偷吃烧鸡。越到冬天,书怀就越想吃肉,到了一种无肉不欢的程度,一天两三顿饭,刚好够他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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