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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乱神-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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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长荧怔了怔,一个闪念在脑中掠过,低声道:“原来如此。”
  辛晚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一层雾气,却仍是清澈,陆长荧道:“你也想到了。”
  辛晚叹气道:“大较那日,莲台周围悄悄围过来成千上万的碧蛇,在付楠被咬伤之前竟然没有人感觉到。我没感知是正常的,但是师父,还有你们,不应该感觉不到。”
  他们一方自恃修为甚高不惧怕有人暗中偷袭,一方毫无修为反正不可能感觉到偷袭,竟未发现这个最为明显的破绽,玄冰碧蛇这种生物,本就是不能凭六觉感知到的!
  那么,老灵鳌没有发现这么多蛇涌入白稚泽,也非常解释得通了。
  陆长荧道:“这样一来,谢宁舟就很可疑了。”至少,当日莲台被蛇群围攻时,他没有说实话。
  陆长荧心念一动,低头观察了一会儿水流,又伸手入水试了试,道:“不用逆流而上了,我知道为什么了。”他脱下外袍,裹在辛晚身上,道:“我们先回去,然后我去找谢宁舟。”
  辛晚摇头道:“不,我们先去找谢宁舟。”
  陆长荧看着他的眼睛,辛晚道:“马上问清楚,否则说不定会有其他人被咬伤。”
  陆长荧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好。要靠你指路了,这里我不认识。”
  疏木舟顺水而下,然后拐了三四个弯,面前逐渐显露出熟悉的景致,正是白稚泽安排客人们居住的一片精舍。陆长荧牵着辛晚的手下船,程心远已瞧见他们,微微一怔便迎了上来。
  “陆师兄,辛师弟。”
  空桑的仙宗因都有水系相通,所以颇有同气连枝的意思,虽然派别不同,平日相见却还是以师兄弟相称。其中辈分无法深究,只能见到比自己年纪大、本事大的就喊师兄,年纪小的就喊师弟,乱叫一气,由来已久。
  陆长荧一边将一缕真气似有若无地透过脉门传入辛晚体内,一边道:“程师兄久见了,特来拜访谢门主。”
  程心远脸现为难之色,嗫嚅了一下,陆长荧笑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谢门主恰好不在。”
  程心远刚要点头,陆长荧已道:“谢门主喝的药汤味道还没散去,想来恰好回来了。”
  程心远无从抵赖,只得引了他们进入内室。
  谢宁舟靠在床边看书,脸色比之前些日子更加苍白了些,看到两人进来愣了愣,目光在辛晚脸上快速逡巡了一遍,又即刻收回。
  陆长荧与辛晚向他行了晚辈之礼,谢宁舟便示意他们坐下,又挥挥手让程心远出去了。
  然后他简短地道:“说吧。”
  陆长荧向来从不服人,此时却也难免对他有些敬佩,便也收了玩笑之意,从怀中取出了五颗避蛇珠,道:“虽然蛇阵已退,但这五颗珠子还是拿来了,现在物归原主。”
  谢宁舟点了点头,接过珠子,陆长荧又紧接着道:“还请谢门主查看仔细,以免以后说不清楚,让晚辈落下个偷取玄水门宝物,掉包之嫌。”
  谢宁舟将那五颗小珠子放在掌心掂了掂,不动声色道:“不会,陆师侄多虑了。”
  陆长荧未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道:“其实是有区别的,是么?”
  谢宁舟沉郁的眼睛微微抬起,道:“什么?”
  “大约是,轻了一点?或是,小了一点。”陆长荧道,“我不知道避蛇珠的炼制之法是什么,但想来避蛇药物都有必要的剂量,若缺短,多半效力下降或者失去效力。玄冰碧蛇乃玄水门的圣物,在玄水门地界,虽然不至于如蛇阵时那么密密麻麻,但为数应该也是不少的,然而我在玄水门时却一条都没看到。”
  “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玄水门正殿中便供奉着五蛇珠。”陆长荧以手指画了一个圈,“避蛇的范围能这么大,然而我拿到的五蛇珠,有一条玄冰碧蛇却能靠近我身周三尺之内,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它又并不是完全无用。”陆长荧直视着谢宁舟,“我虽然未见过原本的避蛇珠,但是这是程心远在不知蛇阵已退时给我的,莲台上的玄水门弟子、三大仙宗的耆宿们未必没见过避蛇珠,程心远又没那个时间立刻假造出五颗足以乱真的避蛇珠给我,所以这五颗,应该是真的。”
  谢宁舟轻轻咳嗽了一声。
  “又是真的,效力却又大大减弱,我年少识浅,思来想去,平生所听说的术法中,只有一个能做到。”陆长荧一字一字道,“脱骨法。”
  谢宁舟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却也没逃过陆长荧的眼睛。
  “空桑除了三大仙宗外,我听说,还有一个说法,说的是四个家学渊源的姓氏。”陆长荧点了点手指,“青酒旗、泥人醒、玉羽舞、陈骨头。”
  谢宁舟眉毛一跳,缓缓开口道:“其中泥人和羽舞已经绝迹多年啦。”
  “是。”陆长荧含笑道,“青酒旗还在陆家峰下,陈骨头,我看,多半是误传,是‘程’骨头吧。”
  谢宁舟不置可否,陆长荧道:“所谓脱骨法,就是在使物品完全无损的情况下,原样脱下一层骨来。原本是用于仿制古董、假冒古画,程家家主却揉以术法,使脱骨能运用至一切物事。”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谢宁舟:“五蛇珠是被脱了骨了,谢门主手中的不动府黑帖,是不是也被脱过一次?”


第15章 诛蛇(1)
  一听他提到不动府和黑帖,辛晚立刻想起了谢宁舟最早的那个名字,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陆长荧和谢宁舟正全神贯注地对峙,被他这一声笑打断,双双看向他,辛晚一阵尴尬,却见谢宁舟的目光在他脸上滞了一滞,随即又转了开去,将手中握着的书卷合起,放在桌上。
  辛晚偷眼看了看,封面上写了三个小篆,那是十分古老的一本史料,叫做《治水记》。空桑本是五帝中颛顼所居之地,赫赫有名的鲧、禹父子治水便是空桑最早的神记,这本书再平常不过,连空桑的三岁小儿都略知一二,未料谢宁舟竟有心情看这个。
  室内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辛晚虽不识医药,却也闻得出上好人参的气味——这是一剂补药。谢宁舟身体一向不太好,脸上肌肤苍白无血色,竹屋精舍中有荷风不断拂过,吹得他薄薄的皮肤几乎透明到能看到血管,整个人都似琉璃人偶一般脆弱。这样的人,实在难以想象昔年曾是不动府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陆长荧看着辛晚笑笑,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那天晚上,我问程心远为何会接到黑帖时,他说不知道,我便有些怀疑那黑帖并不是他的。因为当年陆家少主的弟弟陆青岚曾接到过黑帖,不动府是说了原因的,号称他们从不师出无名。不过我当时不敢断定,毕竟我是个外人,也许只是程心远不方便跟我说明缘由。现在我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有不对,谢门主可以再指正。”
  谢宁舟有些出神,点了点头,道:“光凭这些便能猜出事情原委,陆师侄确是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我猜接到黑帖的本是谢门主一人。不动府发帖和接帖杀人的互不认识,是完全不同的两拨人,全靠黑帖和指甲气息的指引,反正他们也不怕杀的人不对,因为这世上,本是很少有人会冒名顶替,故意拿别人的黑帖用自己的性命代人去死的。”
  辛晚奇道:“那若是有人将自己接到的黑帖直接扔掉或是转嫁到别人身上呢?”
  陆长荧笑道:“我也一度对此有疑惑,所以后来我想,虽然说黑帖的名称是‘帖’,但是它可能并不是我们见惯的书信状,而是一种见肉生根的东西。这个的佐证是,陆青岚一直到死,我们都没见到什么黑色的书信。”
  谢宁舟道:“所料不错,严格来说,黑帖是一道一旦种下便生根,如跗骨之蛆般洗不脱的符咒。”
  “虽说黑帖见肉生根,但这种符咒毕竟本就是附于肌肤之上,凭借程家的脱骨法,脱下一层并非难事。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因为这样一来,黑帖只是一分为二,谢门主就算刮骨疗毒也不可能将黑帖完全去除,仍然逃不脱不动府的追杀,这可如何是好?”
  陆长荧说着看着谢宁舟,仿佛真的在等他回答一般。
  为料想谢宁舟真的回答了:“师老则财匮,兵分则力弱。”
  陆长荧笑道:“不错。于是程心远想了个法子,他不光将脱骨的黑帖植入自己体内,还从谢门主处带走了两枚指甲。不动府对谢门主的衡量可能是七个人,带走两个人后,程心远虽然很可能会死,但是穷尽修为,也不见得不能与之一拼;那剩下的五个人,则更有很大可能根本动不了谢门主分毫。不动府自有规矩,当日子时之前杀不掉的人,就不会再杀了。这想必也是莲台起火和程心远遇刺几乎同时发生的原因。”陆长荧说到这里,语速忽然变慢,淡淡道,“计划本是挺好的,但是总有算不到的地方。大概连程心远都没想到,最终结局,你们两个都完好无损,白稚泽一名无辜的小弟子却因此受了重伤,不知谢门主于心何安。”
  辛晚知道他说到了木夜灯,想起夜灯的脸和右手臂,心中不禁一阵隐痛。
  谢宁舟缓缓道:“你基本没有猜错,只有一点,心远分走黑帖时,我并不知情。”
  他眼睛看过来,看的却不是陆长荧而是辛晚,含糊地喃喃了一句“真是像”,才道:“黑帖到时,我旧疾复发,昏迷了数日。若是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不动府下了黑帖,我连白稚泽都不会来的。”他望向窗外,道,“一直到那几人在莲台外放火,我才意识到……”
  陆长荧道:“当时那五人眼见没有机会,临走偷袭了一鞭。旁人都道是他们无功而返因而泄愤伤人性命,恰好景篱毫无法力容易得手才袭向景篱,但是我记得,景篱当日因手臂断了,一直在谢门主旁边让谢门疗伤。”他摇头道,“大家都错了,那一鞭取的本就不是景篱,就是谢门主你。”
  “那么一切就很好解释了,玄水门的玄冰碧蛇大举进攻白稚泽,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玄水门高足程师兄的手笔。蛇阵围台,你们出不去,不动府自然也进不来,只要拖过了子时,谢门主自然安全。”
  “玄冰碧蛇是一种修仙者的六觉都不能感知到的蛇——或者说,它们本就是一种介于活物和死物之间的东西,因为某些天赋的奇特力量才得以成活。所以它们甚至不怕饿,只是离水会死,这种死物便如物品一样,自然是无法感知的。我猜程心远让玄水门中的心腹弟子带了众多蛇卵进白稚泽,在大较当日放入了水中。”
  “然而程心远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当日来的五个不动府杀手,也能骗过灵鳌的感知进入白稚泽,我目前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五个人恰好正是玄冰碧蛇所化。他们本就不害怕蛇阵,但知道非莲台上众人之敌,所以用了三千业火意图围杀。这类蛇虫化成的精怪,带着杀人的目的而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种种特征,加上谢门主本就出身不动府,自然立刻能意识到这五人多半就是你曾经的同僚。只怕你在那一鞭抽过来时便已经意识到怎么回事了,之后再查出那名带蛇卵进泽的弟子,对其细细审问,定然能明白这一切是谁在搞鬼,但是你却至今都没有说。”
  一时四下无声,谢宁舟未能反驳一个字。辛晚轻轻叹了口气。夜灯的伤,原来根本不是为了护着景篱而伤,甚至可以说,这伤得根本没有意义。他兴味索然道:“罢了。”站起身来。
  陆长荧问:“怎么了?”
  辛晚道:“算了,原也不是谢门主的错,只能……也许是夜灯真的太倒霉了。谢门主师徒情重,程师兄甘愿代谢门主受死,我很敬佩,但……”他还是没有真正口出恶言,木夜灯的伤,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终究是难辞其咎,只道,“我回去照顾夜灯了。”
  他站起身时手还握在陆长荧掌中,陆长荧感觉到他的手心还是忽冷忽热,绝不放心他独自回去,拉住他道:“我还没说完。难道你不想给木夜灯报仇?”
  辛晚一愕,想了想,只得回来坐下。
  未等陆长荧说话,谢宁舟道:“孩子,你过来。”
  辛晚犹豫了一下,慢慢过去坐在他身边,谢宁舟伸出一只手来给他把脉,微微皱眉,道:“被蛇咬了?”
  辛晚点了点头,谢宁舟道:“碧蛇毒甚是猛烈,修仙之人被咬过后尚会大失元气,你没有真气护身,虽然服过了解药,仍要细细将养。”
  辛晚能听出他的关心不似作伪,执了晚辈之礼答应,回到原座,谢宁舟才道:“报仇什么的倒也罢了,但是,既是已经修炼出三千业火的玄冰碧蛇,其蛇胆便是治火伤的良药。”
  辛晚道:“那条碧蛇还在白稚泽内?”
  陆长荧道:“玄冰碧蛇在白稚泽中如入无人之境,但是你莫忘了,当日封掌门飞剑砍断过一人的手臂。精怪受了重伤,第一反应便是化为原型养伤,蛇型时不能露出水面,因此他在水中筑了巢穴。”
  辛晚瞬间明白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白稚泽的水流流向忽然改变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巢穴,”陆长荧道,“加上那附近还有漏网的小蛇徘徊……你的预感没错,那个地方逆流而溯之,其上游必有古怪,就是这个妖怪的巢穴。”
  他温言道:“我知道你对木夜灯的伤耿耿于怀,所以我定要逼谢门主承认此事,让你可以为木夜灯报仇。”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轻轻道:“不要再做那种跳下水惩罚自己的傻事了,也许木夜灯对白稚泽来说比你更有价值,但是你对别人,也是无价的。”


第16章 诛蛇(2)
  辛晚手指抖了一下,安静了一会儿,道:“谢谢,我很感动,也确实很想为夜灯报仇,不过……”他笑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那是个意外,我从来不曾想过要惩罚自己寻什么短见,以前不曾,以后也不会。”顿了一顿他又道,“即便我死了能使夜灯恢复如初,我也不会的。那本不全是我的错,何况,若是真的以命换命,夜灯想必也不会毫无芥蒂心安理得的,是不是?我何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最终没有一个人会开心的事。”
  对他来说,跳下水是为了惩罚自己这种理由,有点太伟大了。他出生开始便注定了庸庸碌碌,虽然很小就在白稚泽了,但除了封静则几乎没人将他当回事,即便是平时看似关系不错的秦之然,内心也是看他不起的。既然他如此弱小如此无能,便从没想过他能多么伟大,去拯救那些能飞天入地,比他不知道能耐了多少的人。
  他在白稚泽中一向独来独往,甚至有不少新入门的弟子不知道他是谁,只以为是个在天澜书阁打杂的普通人。当时收景篱为徒,虽然是景篱主动,但他也不是不能拒绝,不过,他真的,有点寂寞。
  ……严格说来,当初救下陆长荧,与木夜灯交好,也是因为寂寞。白稚泽中所有人都很忙,都有事做,只有他整天游手好闲。书画、篆刻、烹饪、酿酒,他做得再好,也无人共享,难道他要端着一碗佳肴去跟那些满天飞练习御剑的师兄师侄们说,大家辛苦了,快来尝尝我新做的菜!
  ……这场景想起来就鸡皮疙瘩。
  他也不是没内疚过景篱跟着他终究也会是个废柴,但是当他想着让景篱改投其他师兄门下时,却无意间发现这孩子是个半人半鱼的妖怪,他哭的时候眼泪会化珠,那便不能轻易让他与过多的其他弟子有更亲密的接触。当然,除此之外,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私心的。他只是想有个人能同他说说话,也听听他的兴趣爱好,能与他在夜深人寂时吹上几句牛皮,听他几句醉后狂言,若能称赞上两句他写的字好,做的菜美,就更好了。
  白稚泽对别人来说是修仙之地,对他来说是家。家里的每一寸地方他都了如指掌,少年时他甚至可以不用疏木舟,仅利用连片的荷叶在水中来回游动。只是自那场天灾之后,他伤重躺了一年有余,伤好后便不能随意下水了。那天急于逃脱而跳水,恍惚间是真的忘了百岁老荷已死,再也没有人能从深湛温柔的泽水中将他托住了。
  不过,辛晚发散出去的思维到这里,停止了,他歪头想了想,虽然他说的是真的,但是听起来也没那么可信,当然,好像也没必要非要陆长荧相信,算了算了。
  倒是陆长荧一句接近表白的话被很随意地挡了回来,换了别人自然会大感没趣,但陆长荧也只是洒脱地笑了笑,没太当回事。
  谢宁舟哪里想得到这么一小会儿他俩的思维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还在独自思索上一个话题。
  要捉一条重伤的玄冰碧蛇不是很难,难就难在它已在水下筑巢。白稚泽水极为特殊,任你水性再好也容易阴沟里翻船,何况他自己和陆长荧都不擅水下法术,辛晚又可以忽略不计。若只是将碧蛇驱逐,玄水门多年来自有一套办法,这容易得很,但要将之斩杀,一来玄水门有禁令不可杀门中圣物,连谢宁舟都无此经验,二来两人总不能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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