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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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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拿出一把剑,三尺青锋,刀刃钝乏。他把喉中的梗痛咽下去:“这是师父的剑,他要我交给你,继承掌门之位。”

顾寒接过剑,并没细看,只攥在手中,攥得骨头关节嘎啦作响。他的面色没有一丝变动,像平整的镜面,石子划过也不能留下什么。“回去清理伤口。”顾寒握着祁越的胳膊,拉着他离开后山。

从那条路走出来时,吕英站在路口。他看见那柄钝剑,目光一抖,接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师叔陪着你们,不怕,没什么过不去的。”吕英拍拍顾寒的肩膀,肩骨烙在吕英掌心,细硬清晰,吕英心中五味陈杂。

也许他们师兄弟都有这个毛病,说出去的话徒弟们从来不给面子。

顾寒脸上窥不到半点与害怕有关的神情,他微微点头,平静道:“告诉师弟师妹们吧。”

“先让小徒弟弄好了,”吕英看着祁越道,“不用慌。”

“那就一个时辰后,”顾寒道,“我先带阿越回去。”

吕英点头,看着两人从他身边经过。

顾寒的背影还是单薄,可他不是会溺进低落情绪里出不来的人,好像忽然间,他已经担得起这个沉甸甸的万山峰了。吕英回身望向禁地的方向,但见叶间结云,葱郁静谧。

一个时辰后,所有的万山峰弟子都知道宁惜骨去世了,掌门的担子落在了年纪不大的顾寒身上。

桑落落忘了一贯对她师兄的敬畏,抱着顾寒大哭,眼泪鼻涕抹得顾寒衣襟湿透。唐昭悲恸之余,又想起宁惜骨交给他的那一个木盒,沉郁更甚。杨问水却咬着牙,眼圈都红了,只不肯流下泪来。他再忍不住时,转身便离开了,绝不愿叫人看见。

顾寒等桑落落哭得差不多了,轻轻握着桑落落的肩膀把她推开。他的师弟师妹都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宣泄悲伤,他已经把那些情绪都摁进了心底,深不见底地摁下去,不让它冒出来一点。从今往后,他再不能露出一点软弱。

祁越似是冷眼看着他师姐师兄的伤心,倒握着剑一言不发。他目光久久落在一处不动,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深潭。

宁惜骨唤祁越小八,但祁越分明也没有七个师兄师姐。这时候冒出来一个,说是宁惜骨的第五个徒弟,叫做白容。祁越对他没有印象,连顾寒也不常见过他。

“我本是报恩而来,师父一走,我自该离开了。”白容与顾寒道。

不管怎么说,宁惜骨刚刚离去,万山峰的弟子便有人离开,怎么都像是在印证那行将溃败的说法。万山峰在慢慢衰落,也许是如这般,一干弟子离散,也许是别的什么。

过了三日,却又有人上山来了,说是慕名要来拜师学剑。

“可他坚持要拜掌门为师,”莫曲道,“在大殿里等着。”

桑落落眼睛肿着好几日,这时虽不如桃,也跟枣差不多。她努力地把眼睛睁大,那条缝能让人瞧出她的眼神了。桑落落使劲清清嗓子道:“他要拜师兄吗?那是不是就要叫我师叔?”

众人实在不能把师叔二字与桑落落联系到一起,十分冷漠地忽略了桑落落。

万山峰大殿中的人见到顾寒,又把话重复了遍:“有劳,还望能见到贵派掌门。”

“这便是本派掌门。”莫曲严肃地道。

桑落落竖起了耳朵,等着那人惊讶的表情,以及不可思议之类的感叹。可那人惊讶是惊讶,并未觉得不可思议:“万山峰的掌门这般……年轻?”

“年轻也……”桑落落还哑着嗓子,一时急出口,三个字都没音,囫囵在了嗓子眼。

“我拜师心切,可……”那人皱眉道,“我猜这位掌门年纪不过二旬?”

祁越冷冷地看他一眼,不算友好。

“嘿,不是我说。我都修炼了五十年了,叫一个小孩师父……”那人挠了挠头,“还是罢了。”

桑落落哑过一阵,嗓子清多了:“年纪轻怎么了,你打不过师兄的!”

那要拜师的人笑着摆摆手:“我不以大欺小,就告辞了,多有打扰。”

“祝贵派兴盛……”走出门口,他又扭头道。

后面的话被一声巨大的关门响淹没,三道剑气弹在门上。祁越收回剑,转了转手腕:“没控制好。”

明知那个人多半没有恶意,但祁越就是不能听到什么门派兴盛衰落之类的话。有人走又如何,不想来又如何。他不相信,万山峰能溃败到什么地步。

唐昭在宁惜骨走后的第四日才打开了那木盒。盒中有一封信,并一样物件,叫唐昭竟不知该如何。

六十七、

初霁院里的人很少见到祁越了,若是照着正常的作息时候,根本碰不着他。祁越虽然一心要把自己变得更强大一点,但也没忘记那只钻到树叶底下的毛毛虫,因此不再去后山的银杏林。半山腰的佟曙风为此被打扰了宁静,祁越天天跑到湖边的那一处空地,旁若无人地起剑运招,把那群仙鹤吓得不敢落脚。佟曙风也不管他,每日里在花丛边浇自己的花,祁越与他打招呼他应一声,其余时间各忙各的。

祁越使剑的本事看在佟曙风眼里已是惊叹,但祁越丝毫听不进去,他恨不能每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一片紫色的花瓣迎着风飘起来,恰朝着剑影翻飞的地方撞过去,碎成了两瓣,又扬上天空,翻滚着悠悠坠地。

祁越早注意到这闯入的一片花,他剑尖上挑,本是想把这两半花再劈做四瓣,但那看不见的风作着怪,只把花瓣吹得在他剑锋左右忽闪,差了一丝一毫就是不让他碰到。花瓣要落地的时候,又被剑气冲地飘起来。

祁越剑势凌厉,自认能在密不透风的剑光中收拾了这片花,但这小小的物件竟是顽强地与他对抗了不短的时候。祁越横着一剑,那花瓣飘到他头顶,祁越回身剑刃探去。他望着自己的剑尖,四点紫色的花片簌簌地落下,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一分神,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人,祁越收剑,瞬息愣怔,又走过去。

“与一朵花计较,不知怜香惜玉,还欺凌弱小,”慕云思笑道。他是来看望佟曙风,巧见祁越在这里,便不出声地看着。

“窥人也非君子所为,”祁越回道。

慕云思笑意不变:“那临阵脱逃呢?”

祁越一时语塞,挽个剑花,心中像被那片花撞了似的,面上还能不改色地道:“哪有。”

佟曙风听着这两人的话,只照例在那片花丛边翻他的书卷,像外界的他物都不存在。

“这几日都不好好休息?”慕云思又与祁越道。

这话如何都有些亲密的意味了,祁越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又觉得可能是像极了他师兄,也不多想:“休息了。”

“我还当你忙着习剑,连脸也顾不上洗了,”慕云思道。祁越脸上其实也没有脏物,只是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谁都能看出来。

祁越被他说得起疑,到底这大半日都没注意过。他伸手摸脸上,摸不出什么,便要去湖边看一看。

他回去初霁院回得晚,早上又走得早。前几日顾寒也没说过他,即便是晚上晚得过了关门的时候。他知道祁越心中憋着一股劲儿,但一时的上头持续不了多久,便等着祁越冷静下来。不知是不是顾寒这纵容的原因,祁越变本加厉。人一时悲痛过度,或许会冲动发狠,但那股冲动劲儿早就该过了才是,再这样积郁下去,恐怕先没修成仙道,倒入了魔道。

宁惜骨给的那卷书顾寒看了许久,仍不得其解。他自觉已心中浮躁,便想停一停。快出初霁院门的时候,唐昭犹豫地喊住了他。顾寒停下来等他说话,唐昭却没立时开口,迟了会儿问:“师兄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顾寒道。

唐昭眉头不松,终于道:“那就等师兄回来罢,我有事要与师兄说。”

“现在也可以。”顾寒少见唐昭这样眉头紧锁的样子。

唐昭摇头:“不着急。师兄先去,师弟在佟师叔那里。”

顾寒顿一顿,他不太想承认自己要去找祁越,但事实如此又不能反驳。

祁越在湖中没照到自己脸上有什么,近水楼台,也就顺道掬起一捧水洗脸。他蹲在湖边,长发从脑后顺着肩膀落到身前,极为打扰他洗脸。祁越刚要伸手把头发撩到背后,慕云思便伸手挽住了那束黑发,他轻轻地搭在手中,过分热心地给祁越帮了个忙。

湖面中倒映着白衣青裳的两人,也迤逦在缱绻的水光中。顾寒刚从那条小道中踏出,便瞧见祁越侧脸与慕云思说着什么,慕云思笑着摇头,又把祁越的头发顺在背后。

顾寒站了不过一个呼吸的时候,便转身离去。

“你再这样,连那些仙鹤都比不过了。”慕云思对祁越道。

祁越低头看着水里慕云思的脸:“我猜我能把你推下水。”

慕云思大笑:“我收回,不敢再说小越儿了。”

祁越用衣袖擦了脸,便离开湖边。

“方才小寒来了,不知是否找你有事?”见两人过来,一直没抬过头的佟曙风道。

祁越现在看不到顾寒的影子:“师兄走了?”

“走了。”佟曙风道。

“我去看看。”祁越走出去,又回头,“我先走啦,云思。”

慕云思颔首。

佟曙风合上书卷,凝目看着慕云思,笑道:“云思,我想错了不成。”

慕云思微笑:“表兄心中系花,眼中看到的,自然也只能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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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回去的时候难得走了正道,不妨见到了常往。常往也不好露面,祁越记得上一次见常往的时候,还是他来这里拜师的时候了。

常往挡在路中央,背着手,眉心几乎要挤出一道刻纹,目光如同携着十月的初霜。他上下打量祁越,道:“你这些日子常去哪里?”

祁越把手朝来路一指,意思是湖边佟曙风那里。

“佟师弟一向好宁静,你这样便去打扰,师弟会不高兴。”常往眼皮都不动,眼珠子往那边一斜,又看向祁越。

佟曙风实则没不高兴过。祁越说一声:“哦。”

“你去佟师弟那里做什么?”常往又十分狐疑。

“练剑。”祁越诚实地道。

常往脸色又沉:“万山峰这般大,去哪里练剑不行,偏要去师弟那里?便是广场,也容得下你罢。”

祁越很有做晚辈的自觉,他虽然提起剑来就狂的无边,但不动剑的时候,还算得上谦逊有礼。虽说常往夹枪带棍,又十分莫名,祁越还是微微低头,诚恳地道:“师叔教训的是。”

常往默了一会儿,祁越正要告辞时,常往又压低些声音道:“师弟他……惯常在做些什么?”

“看书,浇花,”祁越想了想,“师叔若实在关心,去看看……”

“哼。”常往重重地哼声,拂袖便去。

祁越往佟曙风那处地方望一眼,又接着往回走。

顾寒正在院中的银杏树下,祁越喊他一声,顾寒看见祁越,视线不多做停留又移开,似是要转身。

“师兄,你找我有事吗?”祁越只得开门见山。

“没有。”顾寒头都没动一下,声音更是稳如数九天结冰的水面。

好像又一下子生疏了似的,祁越还没想出为什么,便靠近些顾寒,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你很闲?”顾寒片刻后转过身来,也不像要发火。

“……还好。”祁越摸不着头脑。他对跟顾寒间的距离感说不出的敏锐,当下便觉得两人间那条缝宽了些,并且能灌进风了。

祁越去佟曙风那里自然也不是因为太闲,顾寒知道得清楚。但他现在又不觉得需要开解祁越。说不定只是他瞎操心,祁越没钻牛角尖,早悟得透彻。

祁越便又站得稍近些,处在一个不生疏但又绝不过分的距离,等着顾寒回应。没等来顾寒说话,一片银杏叶子脱离枝头坠了下来。祁越顺手抬了剑,但连这叶子也学了那片花,在剑刃上打个旋儿,便飘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尚不及三尺,祁越不好刀光剑影,便低头看那叶子得逞,稳当地躺到了地上。他不能释怀,自己明明比起以前有进步了,为何会连这小小的物件都收拾不了。连着两次,实在对他打击不小。

祁越苦闷地抬头,顾寒也顺着看那银杏叶子,他似是要指导下祁越:“抬腿。”

难道方才是错觉,顾寒置气也不是因为他?祁越暗想。于是他抬的这一下腿,便理所当然得用力过猛了。顾寒本在银杏树下靠近墙壁那方站着,祁越干净利落地抬起一条长腿,把它挂直竖到了墙上。

修行之人身骨多不僵硬,这样的动作做来不算艰难。两人相对着,顾寒明显地愣了下,甚至始料不及地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祁越还在懵懂地等着顾寒的指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条长腿把掌门困在墙边是多么忤逆的行为。

顾寒反应过来后,立刻冷了脸色。

祁越被那眼神看的心虚,试探道:“……不是这样?”他赶忙把腿放下去,但又太急没站稳,一只胳膊撑到了墙上。

……

顾寒的脸色更为难看,他一步离开墙边:“先站着。”看那背影就差拂袖了。

祁越猛然醒悟且冤枉十分,小声道:“又罚站啊……”

“随你。”顾寒扔过来两字。

祁越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他敢不站么?

桑落落一定是最早发现祁越出丑的。此次也不例外。她笑眯眯地在祁越跟前看了一会儿,便学着祁越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在他身边站。

“这次又闯了什么祸?”桑落落左右胳膊轮着偏,看得祁越触目惊心,生怕他师姐要扯他一把——被顾寒看到,他可能要重站了。

“师姐,”祁越深呼吸。

这一声敬称在桑落落听来,从未如此乖顺。她挑眉:“说。”

“可否离远点?”祁越微笑道。

桑落落一巴掌要上去,祁越偏了头躲避。桑落落忽然又觉得她这师弟十分可怜,顾寒也不是好苛责人的性子,偏偏对祁越严厉得很。桑落落便收回了胳膊,停止了对她这倒霉师弟的荼毒。

唐昭带着那木盒去找顾寒,见桑落落与祁越在一处,只当二人又在打闹,径自敲了顾寒的门。
顾寒打开门,唐昭便进去了。

“咦,唐师兄有事?”桑落落伸长了脖子。

祁越听得敲门声,心思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偏,他想顾寒什么都没问,唐昭便进去了。他在这里站着,忽然说不清道不明地生出失落来。自己总是叫顾寒不高兴,好几年过去,好像也没有好一点。两人之间总是不愉快居多。算起来,还真是没少惹顾寒生气,祁越自嘲地想。

“委屈了?”桑落落看祁越低头沉默好一会儿,连忙玩笑道。

祁越面不改色地抬头:“只是看见师姐头上有只虫子。”

桑落落惊慌失措地逃回屋子去照镜子了。

“这一枚无心丹,本是费了极大功夫炼出来的。为师也没用。他日,若有你阻拦不得小寒的时候,便把它……”宁惜骨留下的信上寥寥几行字。

那无心丹,却是有失心忘事之效。

唐昭不知道为什么宁惜骨要留下这样的话。顾寒会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信的。况且以宁惜骨生前而言,何至于要算计自己徒弟。

“……师父是好意。”顾寒拿着那丹药的瓷瓶,握在掌心。

他一意孤行之事,也只与中皇剑有关罢了。但他只在心里想过一次,甚至来不及叫心脏的血把那想法捂热。兵行险招,破釜沉舟,是出路,也是绝路。他自然不会轻易尝试。

但没想到,宁惜骨连这一点都早早预料到了。

唐昭只觉自己不明,但那不明白的事又仿佛是无尽的深渊。他看着那小小的瓷瓶:“可要毁掉?”

顾寒松开手,端详一会儿,道:“留着罢。”

过了一日,莫修递上来了九琴的邀帖,说是有魔道作乱,欲联合几派去除害,以正道义。


…………………………………………………………………………………………………………………………………………………

六十八、

魔修作乱的地方在豫章,一众人南下而去,少说也得大半日。原因很明显,多数人都不会御剑。桑落落理直气壮道:“师父没有教。”

“是吗?”祁越作出惊奇的样子。

桑落落狠狠剜了他一眼,作势要踹他,被柳千怀拉了一把,又立马换了笑脸,满脸无害。

今年的比试才结束没多久,三派又聚到了一起。慕远风没有来,慕云思便算是九琴领头,这也极为正常,可慕隽鸿与何少兴居然也来了,叫祁越心情有些不好。

他懒得与何少兴唇枪舌剑,但架不住对方要主动挑话头。不过人聚到一起的时候,何少兴竟待在慕隽鸿身旁,安静地过分,一点也叫人想不起来他也会说恶毒话。

曹紫都也带着百川一干人,还有个十分显眼的韦涧。他夹在一群少年人中间,因为沧桑的外表而显眼。

“我早说,长老不必亲来。”出发后,曹紫都与韦涧道。

韦涧肃然道:“你是我派的下一任希望,我自然要看着,免得你……”

“长老觉得,我是比不上顾寒,还是比不上慕云思?”曹紫都正色道。

韦涧一时没法说话。他对自己少主不知深浅,更不见曹紫都露什么本事。他当然觉得自家少主是最有本事的,可又说不出证据。更何况,顾寒修的剑道,慕云思修的琴乐之道,唯独曹紫都,没法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道,连上台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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