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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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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木箱。在那木桌上静静放着,与清晨冷清的光色中,说不清的寂寥模样。
    季玖维持着撩开帷帐的姿势,看着它,看了很久。
    整好行李再次上路,沈珏背着木箱照旧走在最后,季玖唤他到身边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你别背着它了,找个熟识的人托管了吧。”
    沈珏没料到他会找自己来说这事,愣了一下才反问:“爹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他问的过于直接,甚至尖锐了,季玖缓了缓才说:“我担心他作甚,只是你是我的侍卫,若是紧急关头,你救他却不救我,我岂不是死的冤枉。”
    “他用不着我救。”沈珏说。见季玖神色疑惑,很快笑了一下道:“若真有事,我就刨个坑把它埋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我还是会救爹爹的。”
    季玖想了想刨坑埋蛇的情景,忍不住暗自发笑,道:“你也不怕闷死它。”
    “它坟墓都钻了,还怕土坑吗?”沈珏咧嘴道:“顶多变成蛇干。”
    季玖脑子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威武大蛇变成蛇干的情景,顿时哑口无言,好一会,才望着沈珏道:“你也不知谁教出来的,表里不如一。”
    沈珏对这项罪名极为不解,连忙追问,季玖却不理他。沈珏锲而不舍,一问再问,甚至因靠的驼队太近,惹起了群驼们的骚动了,季玖只好给他解释,道:“在他面前,你定然不敢这样说。在我面前就信口开河了。难不成我还要夸你表里如一?”
    这一回换沈珏无言以对。站在原地,待季玖都走的老远了,才拔腿追上去,拽着季玖袖摆,低低道:“可是在爹面前,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季玖问:“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哪个爹。尽管有诸多不满与不情愿,还是承认的前世的自己,是眼前青年的爹爹,是箱子里大蛇的恋人。季玖这一生都不曾逃避过责任,这一回也不曾例外,如前世沈清轩一样,认也认的坦荡,从来不计较细枝末节。
    只是,到底他此世是季玖,饮了孟婆汤的季玖,前尘往事俱消散,提起来也是一片空白。
    季玖问为什么,小宝答道:“我以前怕极了他。因为爹在,才不怕的。那样的话,若是他醒着我也不是不敢说,而是我说的时候,要有爹在场才行,若是只对他一人,我说了就像是冒犯一样……”
    “冒犯什么?”季玖又问。
    小宝想了想,道:“我也说不好,像是冒犯神祗一样。但是爹在场我就敢说。”
    季玖追问:“为什么敢?”
    这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让小宝沉默很久,浓眉一直紧锁着,眉间都要拧出一个疙瘩来。季玖等了一会,没有答案,也不太想为难他,说了声上路就要继续往前走。
    小宝却突然喊住他,脸上带着笑,像是攻克难关后的轻松笑容,道:“因为有爹在的时候,他不像是修炼千年的妖,不像是无悲无喜修炼者,而是一个普通人。”
    也会笑,也会说话,也会讲一些离奇的故事,还会同他们谈世间冷暖人心,还会抱着怀里的人,眯着眼在阳光下斜倚着廊柱晒太阳……会做很多他一个人时不曾做的事,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却会在晚饭时戳着饭菜挑挑拣拣。会在冬天抱着手炉打盹,连变回原形了都不知道。变成蛇的时候会盘在人身上,钻进贴身的中衣里干一些坏事,惹的沈清轩坐立不安,匆匆跑回房里解决身上缠着的大蛇。
    他会做很多无意义的事,明知道对他漫长的生命来说这样的事并无意义,却一直也没有中止,甚至还想延续下去。越来越不像冷心修行的妖。
    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唤作父亲,可以对着他偶尔撒娇的普通人。
    季玖听懂了。再饶舌的话,只需思索片刻,他就能听明白。他明白了,却也沉默了。
    沈珏紧了紧背上的木箱,认真的看着他。
    季玖迎着他的视线,良久方开口道:“妖怎么能做人?”
    他说:“妖就是妖,潜心修炼成仙才是正道。”
    妖就是妖,免了生老病死已是万幸,何必再去人间走一遭爱恨贪嗔痴。人的生命,不过浮华一瞬,如黑夜亮起的烛火,总有燃尽的时候。既然是妖,又何必学那些飞蛾,非要扑过去,尚未伤人,且先自伤。
    季玖垂下眼,望着脚下黄土沙路,低声喃喃:“若真是喜欢,怎么会忍心让他受这番苦。”他仿佛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旁人听,说给那些在的,或不在的人听。只是声音太轻,风一吹就散了。
    沈珏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愣怔后问他:“若是甘愿受苦,那苦还是苦吗?”
    季玖抬起眼,扫他一眼,并没有再回应。而是转身走了,继续朝前。他自知自己生命也不过是浮华一瞬,却要燃到最猛烈之后才肯熄灭,那一瞬间的光彩夺目,便是他活着的意义。他有自己活着的目的,但那目的绝对不是与沈珏打机锋。所以,这样的话,季玖是不会回应的。二十七年的生命历程,足够他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纵然知道现在的处置将来未必妥当,也不更改——既然已经纠缠一世,再次转世为人,又何必再继续执著。
    那一世的好与坏季玖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这一世,该到此打住。
    成仙,总比做妖好。
    做妖,总比在红尘辗转满心烦恼满身利禄要好。
    若是将成仙时却逢突变,被打回原形,或者神魂俱灭,那他活了千年,又有何意义。
    季玖想,自己有自己活着的意义。但这个意义,绝不会是毁了旁人。哪怕那是一只蛇。
    季玖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前世用了短暂的十三年,教会了那妖人间情爱,带着他与这吵吵嚷嚷的人间流连。
    做妖成仙或许有很多好,在那妖眼里,却抵不过曾经相伴时的任何一天。
    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第50章 第二卷·十八
    
    从十月到十一月,行走在路上,时光就流转的快起来。五百人的旅队,到如今筛选的只剩下不足五十人的普通驼队,有时季玖望着这支小队,也不知这些将陪伴自己穿过沙漠的男儿们,有几个能完完整整的返回家中。都是些大好年华的年轻人,风华正茂的年纪,或许会葬在沙流里,或许会死在敌人的刀戈下。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其实就算知道又如何呢?谁也不会中途退场。
    他们是军人,死亡是他们的使命。若能死前饮一口敌人的血,也就死而无憾。
    这五十人是季玖审慎观察精挑细选出来的,从身手到秉性,五百人的队伍中十里选一,既然选了,便是以命交付,再无怀疑。
    往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他们都会并肩战斗,互相扶持,彼此搭救。
    直至目前,旅程还算平静。不曾遭遇贼人,也没有发现敌方探子,连朝中那些一心要他死的人也尚未出手。平静的像是一场幻觉。
    在生死搏杀里,沉溺在伪造的平静里的猎人是必死的。季玖一日都不敢放下警惕,早明白这一路将颠仆不断,坎坷横生,却也气定神闲。
    遇山爬山,遇水涉水,遇敌则杀伐,这是他的道。
    黄沙在打着旋的风里扑面而来,众人屏住呼吸,一一低下头躲避风沙,到了十一月,风沙就大了,吹的猛烈时,沙粒砸在脸上生疼,眼睛都睁不开。待风沙过去,众人拍了拍衣裳,簌簌的拍下一层来,跺跺脚,牵着驼队继续前行。
    季玖走在中间,背着木箱的沈珏走在最后。
    五十人的驼队拉成一道长长的线,在漫长无际的道路上蜿蜒前行,除他们之外,没有人知道它会延伸到哪里,亦不知道能走多远。
    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脚下的路断裂,划开生与死。
    天渐渐黑了,季玖命队伍停下,倚着一座山丘,众人搭起了帐篷。
    说是帐篷,其实也不过是简单的布匹撑起来的一方小天地,挡不了风,遮不了雨,顶多歇进去三五个人,也就图个安心,好歹有个遮蔽之所。
    众人开始分工,拾了些干树枝燃起了篝火,取了些干粮出来吃。
    夜里越来越冷了,没有火堆,这趟行程将变得更加艰难。并非每到一处都有客栈,愈往西,人烟就愈稀少,再走一段路,就该进入沙漠,进入真正的跋涉。
    火苗的暖光扑闪在脸上,季玖啃着面饼,低声道:“明日就能到城镇,补一下干粮和水,好好歇一夜。”
    将士们都点头应着,哄饱肚子后,扯了毛毡盖在身上,或枕着石块或倚着货箱,闭目休憩。
    刚睡下没多久,不远处传来驼铃声,声音愈来愈近了,想是见到这边火光寻踪而来。这个时候,这样的地方,除了商队并无他人。
    季玖刚有动弹,沈珏站起来,冲着黑暗里喊了一嗓子,问:“何人?”
    那边有人应着,果然是商队。
    很快这群人就走到了火堆边,与季玖等人在一处寒暄。
    十五人一行队伍,为首的姓周,旁人都唤他周老大,看起来四十岁出头,面上是常年风沙打磨出来的粗粝,嗓门粗犷,有东南口音。一问才得知,也才三十出头的年岁,奔波使他看起来老成许多。这十来人也非他驼队里的人,其中有路上遇见的独行游商,见他们人多,就一起搭伴赶路。
    这一次估量错了时辰,一行人就碰上了季玖。这都是他自己所言。
    寒暄过后,周老大问季玖等人:“兄弟们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季玖道:“南方来,去找财路。”
    “南方好啊,”周老大抹了把脸道:“去年我运了一批丝绸来,可是卖了个好价钱。”
    季玖笑起来,道:“北边风沙大,丝绸织物看着光鲜却不实用,你今年又运丝绸了?”
    “哈哈,兄弟好见识。后来再贩丝绸就不吃香了,所以今年我运了些药材茶叶来卖。”周老大问他:“兄弟这么多人,想来运的都是好东西,这条道上我也跑了十来年,却从未见过兄弟。不知兄弟是做什么生意,跟什么人做买卖?”
    刚刚相识,不过旅途偶遇而已,他这样问,实在是有些过了的。坐在季玖身边的兵士们都冷了脸,觉得他不识分寸。
    季玖却觉得有趣,这人看着粗咧,说话也鲁莽,却是直奔目的不绕圈子。这样的人,要么就是不懂套路的蠢直,要么就是城府深到已经无讳外路招式。
    很明显,这样在路途奔波十来年的汉子,不是前者。季玖笑了起来,眼角眯起,拨动了一下身前火堆,放下木棒,便开始扯谎。
    他先说边南之处,有丛林茂密,常年高温的巨大丛林里生养出好些怪禽异兽。这是说了个开头,而后望着那周老大的眼,又缓缓道:“周兄可曾听闻,南地偏密处有一村,外人唤作‘巫村’,盛巫蛊之术,其中又因‘蛊’而闻名于世?”
    周老大呆了呆,很快道:“也听闻过,却从不曾亲眼所见。莫非……”
    “听兄弟说完,”季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言,很快继续道:“那巫村男女老少,人人养蛊,有百足虫,黑蜘蛛,山林中的剧毒之物,无一不养,他们抓了毒物来驯养,又以毒虫互相厮杀演练,最后留一蛊,这才养成。其开始至结束,养一只蛊需得三五年时光,若是再苛刻些,几十年养一只蛊也是有的。兄弟么……就是自那处来。”
    这夜漆黑,天空唯月无星,在这荒寂黄土山丘旁,季玖坐在火堆前,明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明暗暗,无端生出三分扭曲诡异,甚是骇人。
    季玖又拨弄着火堆,不徐不疾道:“周兄,在下贩卖的东西,不过如此。我这一队人一生也不过贩这一趟而已。兄弟所贩之物,周兄捣弄不到手。周兄贩卖之物,在下也无意涉足。如此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兄台无须担心在下拦了财路。”
    笑了笑,季玖说:“指不定来日周兄蒙难,还需兄弟赶着,送你回家。”最后一句,他说的极轻,也就是因为太轻,才仿佛骤然振聋发聩。
    周老大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惊叫一声,喊道:“莫非你们有赶尸人?!”
    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只这一句,已经唬的那十来人,脸色惨白。
    季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起身对他们拱手作揖,带着自己人撤至另一边,重新燃了篝火搭了帐篷,远远的避开了这一群人。
    东西重新归置好了,骆驼也都再次卧下,这五十来人便围着篝火坐在季玖身旁,低笑道:“将军一张嘴,好能说道。”
    季玖叹了口气道:“这一路上,也遇到了好些商队,你们都不曾仔细听他们谈话吗?”
    有人问:“什么谈话?”
    季玖道:“前些日子我听闻过,这道商路有一周姓人掌控着,来往商贾所获之利无不向他缴三成,否则这一路便不太平。你们当时也在场,怎么就没有记下?”
    又道:“你们看那人说话直来直往,以为是莽撞无知吗?他不过是毫无忌惮罢了。那些商贩所言的十有八九便是这人。与其与这号人纠缠,不若趁早叫他们怕了我们,也少些麻烦。”
    沈珏道:“你那么一说他们就怕了吗?”
    季玖道:“无所谓他怕不怕,只是这几天连续奔波,大家都乏了,暂且唬一唬他,等明日进了城,好生歇息了再收拾他就是。”
    原来竟是懒的动手,只愿意先耍耍嘴皮子。众人领会到这点,瞅着季玖一时都无话可说。
    季玖打了个呵欠,直起身,懒洋洋的回帐篷里去了。若不出差错,这一夜会天下太平。便是要看戏,也得等到明日。
    第二日清晨赶路,日落时分到了城镇,这已经是最后一座城镇了。再往前,便是沙海,一片焦黄,唯海市蜃楼而已。
    季玖等人进了客栈,先饱餐一顿,又叫小二打了热水梳洗。满身沙粒尘土涤净后,沈珏道:“那人来了。”
    那周老大带着人马也进了客栈,一时间后院里吵吵嚷嚷,喧闹的不成样子。合上窗户,季玖道:“无事,对我们这群人他心里无底,不敢贸然动手,歇息一夜,明日进了沙漠,若还跟着,就杀了他。”
    语气是淡然的,却透露出冷酷之色。
    沈珏“嗯”了声,将身后木箱解了,放到季玖床榻上,就出去了。
    关好门,季玖歪在床头,手里捧着本书看。也不知多久,便困了,将书收好刚要躺下,便看见窗棂缝隙中有白光闪过,仿佛有人手持兵器。季玖微怔过后回过神,想了下就揭开软被,将被子里那条醉了一个多月的大蛇搂了起来,抱在怀中。
    就这么抱着,将粗长蛇身绕上自己的腰,季玖抱着它下了床,走去桌边喝水。
    他披着一头湿发,饮完茶水抬起眼来,冲着窗外似笑非笑,那条乌黑大蛇缠在他雪白里衣上,浑身遍布的细小鳞甲在烛光下折射出绚丽光泽,光泽映射在他脸上,那笑容瞬间透出一股妖异之气,仿佛艳毒的妖物。
    只这一刹那,窗外人声俱寂。
    季玖抚摸着那些冰凉鳞甲,又站了片刻,确定该看的人已经看过,再无人观赏了,便回床放下布帐,与那蛇一起消失在帐幕之后。
    
    第51章 第二卷·十九
    
    本该平静的夜晚重归平静,沈珏收回剑,仿佛来时一样自阴影处离开的悄无声息。虽然并不清楚季玖如何做到让这些心怀不轨之徒知难而退,但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他并不知道房内的季玖,是拿着他父亲的原形,唬退了一群人的。简单点说,仗“蛇”欺人。
    但季玖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何不妥,他想的是,白天这蛇占着他的侍卫,夜里又要他亲自伺候,莫说只是这般拿来用用,就是扒了他的皮炖成蛇羹也是应该应份的事——况且他们还有积怨尚未化解,也化解不开。
    说到底,季玖可以理解他。但理解不等同谅解。
    季玖虽不是个小气的人,却自觉非良善之人。况且那桩事,与男人来说,实在耻辱。不是想抹掉便抹得掉。即使他愿意承认,被欺压时也不是完全疼痛,可越承认这一点,屈辱就益发浓烈。
    直至今天,那梦靥也未曾消退分毫。夜半时分常常会回到黑暗中,被人骑压,被迫张开腿,被迫打开身体,成为他的容器。仿佛只是一个专供发泄的洞而已。
    一个标注了沈清轩三个字的洞。
    季玖满身大汗的醒来,睁开眼,在黑暗里急剧喘息着。身上又有东西缠绕,仿佛梦里场景不曾随他的清醒而消退。季玖伸手摸了摸,触手冰凉而坚硬,仿佛活物的绳索,死死地绞缠着他。季玖抓了蛇身,又费了一番力气,将它从身上剥开推到一旁。这才重新卷好被子,再躺回去。
    这样的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惊醒消磨了他的愤怒,那些梦魇乍醒的怒气已经被磋磨掉了,仅余习以为常的疲倦。
    季玖伸手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叹了口气。
    阖上眼,刚要继续睡,先前被揪到一旁的大蛇又蹭过来,钻过了被褥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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