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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鹤-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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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刚才秋暮望刺他那一剑实在颇重,沈苑休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他忍着眼前昏花和喉头的腥甜,拼着全身的修为硬是将伏沣的魂魄和内丹拉出了体外,然而那东西才入瓷瓶他就受不住的倒了下去。
而对面的秋暮望已破了沈苑休的禁制,有些僵硬地向他走来。
眼看着即将功亏一篑,最后关头,沈苑休抬手狠狠咬破自己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了两个幻化符,下一刻几只灰鸦便兀地出现,各自用爪子叼起瓷瓶后,哗啦啦从窗口飞了出去!
同时,沈苑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秋暮望瞥了眼窗外飞远的灰鸦,又看着面前伤重的人,最后还是选择向后者而去。
他蹲下身,掐着沈苑休的肩膀将他拽了起来,那指尖正卡在他皮肉翻卷的伤处,将才有些昏沉过去的人又硬生生逼醒了几分。
听着耳边那难忍的嘤咛,秋暮望冷冷的问;“这一剑痛吗?”
沈苑休大口喘着气,撕裂般的感觉让他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他摇着头,用唇形嗫嚅着那两句话。
“暮望哥哥……别杀我……别杀我……”
秋暮望不会再上他的当了,只说:“可比起你当年刺我的三剑,还差远了。”
说罢,不顾对方撕心裂肺的痛呼,他一把将沈苑休扛在了肩上,然后向星部掠去。
夜半呼啸的冷风吹凉了那一地热血,也吹散了沈苑休极低的哀求。
“……别杀我……我还不能……不能死……暮望哥哥……我还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第四十八章
那场大火加之沿途奔波; 常嘉赐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可不知是否命贱天也不收,鬼门关前几经周转; 总被他拣回一口气来。
这次也一样; 在大街上昏睡了一日一夜他竟又醒了过来; 拾了路上的野果烂菜勉强果腹后,他凭着记忆兜兜转转良久; 来到了京城的十六街上。
此地大多皆是些达官贵人府邸; 容不得落拓乞丐放肆,常嘉赐只得等到天色黢黑才悄悄遁入; 小心地寻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栖身; 直直地望向前方的朱门大户; 抖抖簌簌的一待就是一夜。
天色渐明时,不远处的刑部尚书府微微洞开了一道,几个小厮当先而出,其后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
常嘉赐一见他; 眸色一亮; 跌跌撞撞地就要起身; 然当他看到男子身后还随了一人时,动作蓦地止了。
那是一个花容月貌的二八少妇,正倚在门边同男子依依不舍地惜别,还伸手替他整了整前襟。
“……爹爹说你今夜要去左相府拜会,少喝点酒。”
女子的软声叮咛换来男子温润一笑:“好,你也莫要等我了; 早些睡吧。”
两人又小声交谈了一番,男子这才带着家丁上了门边停着的蓝顶小轿。
墙边的叫花子和尚书府前的大小姐一同目不转睛的瞧着那轿影渐渐消散在街角,大小姐被侍女扶着转身离去,而叫花子则双腿虚软,咚得又摔回了角落。
在前日听见街边那些人的议论猜度时,常嘉赐心内其实是有九分怀疑的,那是谁,那可是连棠,世间除了家人之外待自己最为亲近之人,怕他冷,怕他热,怕他忧思怕他难过,为此甚至不惜一切。如今他却抛却了曾时诺言,成了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常嘉赐不信,不会的,连棠怎么会这样,他不可能会这样待自己,他一定有苦衷,一定有……
所以常嘉赐决定要亲眼看看,亲口听那人对自己解释这一年多的种种,可是现实却告诉自己,他错了?
连棠的确当了官,成了亲,他有闲余与同僚把酒相谈,有心思与娇妻耳语温存,却忘了回头看看还有两个生不如死的人在远方等他救命,等他回来。
他真的忘了……
常嘉赐正神魂出离时,那头警觉的尚书府护卫已发现到了府衙外角被一个一身破落的叫花子给占据了。他们立时上前先将人摁倒在地一顿好打,打得半死不活间再把他丢到大街上,这才满意地离开。
日头已经高升,周围也热闹了起来,来往的行人无人管顾这快没气了的乞丐,只有嫌他碍事时才低头瞥上一眼,立马又被地上那人目呲欲裂的神情所吓,忍不住踹上两脚不快地闪开。
常嘉赐出气多入气少的躺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快死,然而动动僵冷的手脚却发现自己还活着。
天亮了又黑,人来了又走,大街上重又陷入沉寂。
支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常嘉咳出两口血后又蹒跚的站了起来,望着混沌前路,他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又想要如何,苟延残喘地继续活着吗?为了什么呢?他最重要的人都已经离他而去,他赖以生存的向往、惦念、寄托,也全化为了泡影,他为何还要坚持,为何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正待他满心的彷徨与绝望时,一阵混笑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远处踉跄地走来了两个人,明灭的月色下,他们那身素色的道袍并不起眼,以常嘉赐当下的眼神理应看不真切才是,可偏偏那个人的模样于他已是此生难忘,若是可以,常嘉赐几乎想将他的脸牢牢烙进魂魄中,转生千回都要他血债血偿!
那便是那个害死常家父母,又险些取了自己和连棠性命的游道士!
不过姐姐说她已经将这人交由梁府家丁收拾,让嘉赐不要再记挂,只要安心求学安心过日子就好的,然而为何……姐姐口中那个已经死了的人,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京城里?看他那模样,养尊处优皮肉生光,显然日子过得颇是滋润,别说被索命了,就是重些的刑罚都不曾受过的样子。
而姐姐是不会骗自己的,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姐姐……被人所诓骗了?
常嘉赐顾不得不适,勉力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了后头。好在那两人已是醉得狠了,根本未注意到身后尾随了个人,边调笑边举着酒壶大口灌饮,好不乐乎。
游道士身边的小道士要比他清醒几分,行到一处路口前,小道士迷糊地问:“马、马师兄……往哪儿走啊,你可是要去右相府?”
这话问得那游道士,也就是马师兄频频摇手:“不……不去……我要回、回芍药楼……嘿嘿,回芍药楼……还是那里的姑娘伺候得舒服,比右相府好多了……那右相府恁得讨厌,那么、那么多规矩……”
小道士却犹豫:“可是……右相说眼下那……左相正同那杨尚书和新状元揪他的错处,让您不要乱跑的,万一被擒……”
“放、放屁……我怎会被擒,谁来逮我,我便让他肠穿肚烂……”游道士边说边晃了晃另一只手的红色小瓷瓶,又道,“而且……这同我有甚干系……要不是那梁知县家的蠢儿子……贪图常家女儿的美色……要做那场英雄救美的戏,我上一回……在常府就、就能把这状元郎弄死了……哪里还能给他寻到由头上京翻案……这糊涂的右相还想庇护那梁府的自家兄弟……简直自找死路……”
马师兄心内愤恨,粗鄙地骂了起来,听得小道士心惊胆战。
“你是说……右相这回……胜不了了?”
马师兄哈哈大笑起来:“那……梁少爷作势抓了我,但改日便放了,你可知我为何没再回头……要常家人的命?”
小道士茫然摇头。
马师兄道:“因为……我可没胡说,那常公子……命格奇差,即便我没拉他进那锁魂阵,他也一样不得好死……还克死同他亲近的人……这般的命,何必让我浪费气力。”
“那那个状元郎呢?”
说到他,马师兄倒是收了笑意,反而不住摇起头来。
“恰恰相反……恰恰相反……他是十世金贵的紫薇星命盘,一世比一世高……我以为凭我一己之力可以稍加扭转……结果还是不行,还是不行……那锁魂阵反倒助了他一臂之力。你以为右相不想抓他吗?当年……连将军被诬通敌叛国,满门抄斩,那不过……还是稚儿的连棠都能被家仆带着……避过祸事,隐身常府……伺机以动……一瞒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才被右相得知,因而……搅了常府的生意,又派了我去……想一并将他拿下,结果呢……反而被他来了京城……如今还甚得皇上喜爱。你可知……这一年多来右相差了多少人去要他性命,却……全都无果而返,连棠杀不得……杀不得,状元郎……更是杀不得,阳年阳月阳日的紫微星命格,趋吉避凶,不仅能克万般阴煞波折……而且,世间……无论善恶,挡其路者……死。”
游道士说着说着双脚一软直接瘫在了路中,将正听得晃神的小道士骇得不轻。
一番低唤下,马师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小道士自己也头昏眼花,只得奋力将他拖到了路边,忙得一身虚汗后再支撑不住的在其身边也昏沉了过去。
冷月惨色八面死寂中,一个人影缓缓走到了地上两人面前,他的嘴角还挂着血沫,脸色却泛出惊悸犹在的青白,双目如两汪死水,衬得整个人仿佛索命罗刹。
呆站了片刻,那人摇晃着开始捡拾柴火,没有柴火就捡废木、竹筐、木板,堆积成圈,然后他又弯腰拿起丢在一旁的一只瓷瓶和一只酒壶,收了瓷瓶,哗啦啦地将酒洒在了两个酒鬼的身上,一滴不剩。接着他返身走到了一处关了门的商铺前,踏在石墩上取下了那挂在檐下的白纸灯笼,揭开灯罩,拿出了里头火光飘摇的蜡烛。
松手、抛掷、火起的那刻,常嘉赐的神色都是僵硬的,哪怕看着那疏忽燃起的红焰,看着那两个被火光包围嚎叫得撕心裂肺的人,他的模样也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神魂已经飞离,只余未完成使命的驱壳,坚持着不散的执念。
果然,他还不能死,他寻到了继续活下去地理由……那就是要让所有害得他们常家至此的人全部偿命!
……
趁着那头混乱,百姓四处奔走救火救人,常嘉赐又回到了十六街,静谧的夜色中,尚书府衙前的灯笼依然明亮,都能堪比方才那两团火光刺眼了。
只不过这儿可不似先头那些地方随意,他才踏入此地,又被敏锐的侍卫所察,如早晨那般,又是一顿毒打袭来,只不过这一次常嘉赐没有再忍,而是凄苦地哀叫了起来,叫得侍卫大惊,刚要拿东西堵住他的嘴,尚书府的门便开了。
尚书千金正巧在门后,于是顾不得侍女阻拦,听见异动便亲自走了出来,一看见远处那景象就皱起了眉。
“这是在做什么?”常嘉赐听见一道温软的嗓音响起。
得知侍卫禀报后,女子望向那团黑影,只见那人衣衫褴褛面目模糊,在侍卫的挟制下极瘦的身形瑟瑟发抖,分外可怜。
“放了他吧,给他点银钱打发走就是了。”尚书千金道。
侍卫虽不愿,但仍是听令,拿了半吊铜钱过去没想到那叫花子竟然不接。
“别给脸不要脸!”侍卫怒喝。
叫花子被吓了一跳,颤声道:“我……我不要钱,京内乞儿也有地界划分,我不求金银富贵,只求能在府外暂居一夜,让我有可宿之地能得安寝,还望小姐成全。”
他嗓音清明好听,同其破落外貌甚是不符,倒让尚书千金有些意外了。
“你读过书吗?”尚书千金本就在等人,倒也不急着回去,反而对这乞丐好奇了起来。
乞丐道:“在老家略识过几个字而已。”
“你老家在哪里?怎么会到京城来?”又落得如此田地。
乞儿顿了下,低声说了一处地名,听得尚书千金更是意外。
“我夫君也是那儿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是同乡。”
“小的……小的福薄,哪里敢同大人相较。”
“无妨,他总同我说那地儿风光秀泽山水旖旎,若有闲暇定要回去一观,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该出灵妙之人。”
说着见那小叫花同自己言语间不卑不亢越发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对身边侍卫道。
“今晚就让他在此借宿一宿好了,你们给安排一个住处便是。”
想是怕小叫花有所推脱,尚书千金道:“我夫君常言‘慈故能勇,俭故能广’,能助人一乐也算缘分积善,你便受下吧。”
在侍卫半强硬的搀扶下,常嘉赐只得勉力应了这番好意,被带着去往府内的时候,常嘉赐回头看了眼那站在门边的身影,好一个心怀慈忍端庄静闲的大小姐,和那人真真相配。
侍卫将常嘉赐安排到了柴房里,于他这般低微身份已算高攀,他道过谢后和衣躺下,只是辗转了几圈后又缓缓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已深,府衙内已是静默一片,柴房离厨房很近,常嘉赐走到门边就见炉灶上燃着幽幽火光,正炖着一碗小盅。
常嘉赐刚要上前,外头便走来一个老婆子,见了他立时警惕起来。
“你这叫花子,得小姐收留便老实些,这么晚了,来此地想干嘛?我们姑爷已经回来了,仔细他收拾你!”
常嘉赐退了一步,害怕道:“我、我……只是想找口水喝。”
“去去去,门口有个池塘,那里还不够你喝的,难道要我倒水给你啊!”老婆子一边赶人,一边走到灶炉边查看盅内的汤点。
常嘉赐瞪着她的背影,忽的鼻尖一动,吸了口气,再吸一口气,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灰了一层。
老婆子回头见他还在,又扬声骂了几句,直把人骂得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一路跑至苑中的假山后,常嘉赐的胸口依然是猛烈起伏的。
那个味道……那个味道……他太熟了。
几个月前知晓姐姐怀了身孕后,虽知梁府家大业大,可怕他们对其不够上心,他便四处问药,还记下了养胎最好的几味,存下只待下回见面就给她送去,结果……人终究没有等来,药也没有用上,但是那味道,嘉赐却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养胎补气……
那个杨大小姐竟然已经身怀六甲了,而孩子……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他们常府,就没有他连棠,而他们得到了什么,不知情下收留了一个朝廷命犯,继而满门惨死,怀着孩子的姐姐可怜到连一口保胎药都喝不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待他们,为什么……
一时间常嘉赐只觉死寂的心绪又狠狠翻涌起来,胸中的恨意仿若滔天巨浪一般越冲越高,激得他浑身颤抖,激得他死死地握紧了怀里的红色瓷瓶,也激得他瞳仁中竟然泛出了凶悍魔魅的红光……
第四十九章
常嘉赐没有再回柴房; 他找到了老婆子给他指引的那处池塘; 在塘边抱着腿一坐就是一夜。
月落乌啼天际未明间,一阵极轻的剑戈铮鸣之声传来; 常嘉赐侧耳细听; 发现是来自后院; 他动了动僵硬的腿,抖落一身的结霜; 慢慢站了起来。
他不过是个乞丐; 能得尚书千金收留一晚已是难得,哪里是能进后院的身份。常嘉赐左右探看了一番; 向塘边最大的那棵树走了过去。
树身粗坚; 树叶圆滑; 竟然是一棵梨树,只是长得这般高壮,该是结不出硕大的果实了,不过待到两月开花以后; 定是枝枝碗白; 满目飘香; 会很美吧……
常嘉赐不知想到什么,露出怀念的笑来,伸手摸了摸那粗粝的树干,一掀衣摆向上爬了起来。
以他眼下的身子骨,平地行走都吃力非常,更别说爬树了; 常嘉赐使了好几回都半途摔了下来,但是他却未有放弃,仍是咬牙坚持,不顾被磨破的掌心,五指成钩,指甲都陷入了锋利的树皮中,依然誓要达成目的。知晓双腿无力蹬踏,常嘉赐便改而环抱,就这么一点一点总算被他挪到了一层树杈上。
常嘉赐汗湿衣背,他重重喘着气,顾不得理会满身狼藉,便着急地向后院眺望而去。老天也算暂且没负了他这份心,让常嘉赐看清了那里的情形。
一个人正在院中练剑,他青衫如画,身姿若风,长剑忽而轻拢慢挑,忽而蹁跹飘摇,流风回雪,惊鸿游龙,一时看得常嘉赐有些呆愣,好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枚石子遥遥飞来,正打在他的肩头,使他失了稳当,直直从梨树上坠了下去。
好在他爬得并不高,但是这般落处也足够砸得常嘉赐骨血翻涌肺腑移位了,听得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常嘉赐好笑地想,那时候这个人也是这般着急的,急得宁愿用自个儿做了肉垫子也怕他从树上摔了怕他伤了,不过多久呢,却已是物是人非……
连棠当发现到远处有人窥伺时,不过是出于直觉用小石子向他打去,他自己的力道自己清楚,最多起个威吓的作用,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把人砸下了树,除非对方心有惊悸。
他于是快步出了院子向此地而来,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人衣衫破旧,行动迟缓,乃是一个行乞之人?
他昨夜回府遇上在门边等候的妻子已经听她说过了收留乞丐的事,只是眼下情势非凡,叫花子未必真是叫花子,这个时候出现在府内还悄悄登高远眺,连棠不得不防。
“可是摔到了?”连棠一边伸手去扶他,一边腰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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