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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仙_黑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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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你怎么看到了,”时暮偏偏头,“不过是顺手罢了。”
  话说方才,二人离开房间的时候,花容习惯性的扭头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就看见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多了些色彩鲜艳的布,看起来应该是些绣品。
  除了时暮,还有谁能留下这种东西呢,尤其是在此时此地?
  花容大概看了一眼,不是太精致的做工,拿出去不招眼,但也能卖些钱。对这样的家境来说,已经足够了。
  时暮确实心细且心善,虽然他本人并不承认。
  花容没有拆穿时暮的嘴硬。
  尽管老人千叮咛万嘱咐两人不要进山,不过一个仙人一个魔头之子,又怎么会在意区区野兽。
  再说,这样才有意思,为什么还要绕远。
  那座山,最初叫做雁荡山,是大雁南飞的必经之地。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山中的野兽多了起来,连大雁都不敢飞过,山的名字就变了。
  传说中的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而这山中,似乎也有不少这样的侠客。
  如今,这所山名为十步山。
  凡踏入山中,不出十步,就会身首异处!
  山势连绵由北及南,正好阻隔了通向酆都的路,正如老人所言,因为太久没有人敢进山,山上的草木愈发旺盛,已经开始向四周蔓延。
  花容寻到一处稍缓的坡地,手握着剑,边走还要边砍扩散的像网一样的树枝,时暮就悠闲地在后面跟着,慢悠悠的晃悠。
  这样的情景,仿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也只是仿佛而已。
  山中有散不尽的野兽的吼声,稍有些风吹草动,似乎就是阴风来袭,暗潮汹涌。
  子规唱着,像是在劝诫,又像是在引诱。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那泣血之声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
  草木沙沙地响,花容把动作放轻,迅速清理出一片空地,好让自己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花容握紧剑,示意时暮走得远一点。
  时暮后退了几步,靠在一棵树上,看花容接下来怎么做。
  摩擦声停了,有什么在暗中窥伺。
  花容放慢呼吸,眼神快速地搜寻。
  周围有高大的灌木丛,掩盖了之后的一切。
  花容眯着眼,看得更仔细。
  突然,花容瞳孔一缩,然后笑笑,竟然慢慢把剑放在地上,轻轻地向一个方向走过去。
  时暮差点喊出声,随即低声警告花容:“你知不知道那是——”
  “嘘。”花容摇摇头,示意时暮不必担心。
  花容继续靠近灌木丛,俯下身来,拨开茂密的枝叶。
  里边藏着的东西立刻扑出来。
  花容以脚蹬地向后一跳,把手按到那家伙头上,使力把对方按在地上。
  那家伙狠命挣扎不动,时间长了,竟然渐渐温顺下来,松开力道趴在地上,还舒服的甩着尾巴。
  “老虎啊……”时暮这才把剩下的话说完。
  白色的老虎趴在地上,不见一丝凶猛。花容摸摸老虎的大脑袋,嘴里说着:“乖乖的,不要乱动。”
  老虎竟然听懂了似的,把头埋下来,还蹭蹭花容的掌心。
  花容捏捏老虎的耳朵,松开手回头走向时暮。
  “动物我可见多了,我可是在林子里长大的。”
  时暮松了口气,嘴上还不饶人:“林子里长大了不起啊?你以为你就是丛林之王了!”
  “我不是,”花容说罢,指指身后的老虎,“它才是。”
  有着“王”字斑纹的大家伙正懒懒地给自己舔毛。
  一只兔子蹦出来,白虎一下扑上去把兔子拆吃入腹,然后又趴回原地,嘴边的皮毛上还沾着血迹。
  野性难驯。
  白虎本就是出来觅食,此刻也算是稍微填饱肚子。
  白虎微微合眼,敛去眼中凶猛的光。花容揉揉白虎的肚子,还能感受到大家伙在打呼噜。
  时暮的眼睛反而亮了亮。
  他可不喜欢太乖的,有野性才好。
  时暮靠近白虎,白虎又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拱起身子,戒备地看着时暮。
  花容在林子里长大,有动物熟悉的气息,时暮可没有。
  但时暮总有办法。
  时暮盯着白虎,瞳孔中又闪出惑人的红光,花容倒不觉得怎样,可他一瞬间竟然从白虎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出畏惧。
  白虎伏低身子,爪子动一动,想要后退。
  “坐下。”
  时暮声音不高,但是白虎却一下子停下来,慢慢地坐在原地。
  时暮向花容挑挑眉,得意的笑笑。
  “过来。”时暮又向白虎说。
  白虎抑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一点一点蹭到时暮身边。
  时暮揉揉白虎的脑袋,白虎竟然一下就不害怕了,又变得温驯起来。
  花容走过来。
  “可不是只有你有办法对付老虎。”
  花容笑笑:“你可是仙人。”
  时暮摇摇头:“只可惜这样一来,野性都没有了,太听话了。”
  白虎抬头看看花容,又看看时暮,大脑袋来回转悠,然后眼神又锁定花容,看起来想要跑到花容身边。
  白虎又看了一眼时暮,确定时暮没有管它的意思,“嗖”的一下蹿到花容身后。
  看样子它还是被时暮吓到了。
  只可惜花容身量再高大也遮不住一只老虎,白虎显然发现了,只能把头埋在地上,自欺欺……虎。
  “倒是挺聪明,只是这样就被吓到了,”时暮又是摇摇头,“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的,一点也不听话。”
  花容挑挑眉:“你当初拿剑指着我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说。”
  时暮偏头想了想,就想起来刚开始见到花容时候的场景——
  “本仙说替你报仇,就容不得你拒绝,这是本仙看得起你!你却不识好歹,就不怕本仙杀了你解恨!”
  然后时暮就用剑抵住花容的脖颈……
  “这又如何,我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吗,倒是你——”
  “你不会。”
  那时候的花容是这样说的,这家伙不为所动。
  “你确实什么也没做,我说对了。”
  “所以我说你一点也不听话,你都没有想过吗,反对一个仙人会是什么下场?”
  花容但笑不语。
  时暮想也知道,花容大概总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
  即便事实的确如此。
  毕竟没有一个仙人会和凡人较真,自降身份的事,没几个人会做。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可现在……却不一定。
  这样想来,他最初不过是一时兴起,看到一个有意思的凡人,正好不管长相还是性格,抑或是身上的味道,都很和他的胃口,就跟着他玩玩。
  就算最后觉得不好玩了,消除一个凡人的记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兴趣,这东西到底抵不过时间。
  可现在,他还是觉得这个凡人有意思,也不止于此。
  想跟着他,一直跟着他。
  时暮这样想,也确实这样做了。
  多久呢?
  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是很久。
  久到……永远。
  这是一个凡人承受不了的时间。
  他们的行程或许要加快了。
  等离开酆都,就去京城吧。
  “走吧,先出林子。”时暮说。
  “好。”

  ☆、情愫

  民间有俗语讲: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时暮现在才发现,这句话对于仙人也同样适用。
  小村子里的老人告诉他,千万不要进山,因为山里有野兽。 
  仙人是不会怕野兽的。 
  所以时暮进山了,如今自讨苦吃。
  为什么?因为即便是仙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粘人的老虎!
  本来把白虎找出来也算是危机解除,可以继续进山了,但是没想到白虎竟然会跟着他们走。
  其实跟着走也就算了,花容本来就喜欢动物,若白虎只在身后跟着,时暮也不会介意。
  只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两个人只要稍微在原地歇一会,白虎就会蹭上来,绕着花容转圈,欢脱的简直像一只大狗。
  就像现在。
  白虎毛茸茸的长尾巴向花容身上卷,还咬咬花容的衣角让花容坐下,然后摊在地上让花容躺在自己肚子上。
  毛绒绒软烘烘的肚子,花容一躺下就陷了进去,从侧面看都要看不见了。这么大一只白虎简直是要独占花容!
  这下就连时暮的靠近都吓不走它,白虎抬抬眼,蹭在花容身上,像有了靠山一样。
  况且时暮都不想再看见这只老虎第二眼。
  时暮咬咬牙抱臂站到一边,他要收回前言,这只白虎真是一点也不听话。
  而反观花容,反而挺受用。
  躺在这样一个大家伙的身上,确实舒服。
  看着时暮烦躁地握紧手的样子,更是有趣。
  所以花容又揉了揉白虎的毛,白虎开心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时暮不爽地皱眉。
  大概就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悄悄关注着对方,看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然后自己的心弦也跟着跳动。
  终于有一天,发现对方亦是如此。
  那么,深埋在土壤里的情愫就悄悄开出花。
  现在花儿含苞待放,而赏花人或许有所察觉,也或许毫无所知。
  谁知道呢?
  只是时暮不开心,时暮自己知道,花容也看得出来。
  这事,两人心知肚明。
  所以花容招招手,让时暮过来。时暮正靠在一边的树上,扭头看向远处,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眼角的余光总会注意到——花容躺在白虎的身上,笑吟吟地向他招手,眉宇间似乎带着缱绻柔情。
  时暮只觉得突然发现,初遇时的少年似乎变了,不再是个少年,而变得成熟持重,不知是什么消去了他眉间满目荒凉,沉沉死气。
  少年学会把报仇之意深埋于心,而表面浮上温润、浮上谦和,像冰山融化、冬雪初融。
  正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改变他的或许是花,又或许……是人。
  时暮本来不想过去,毕竟白虎的存在感太强。
  只是花容坚持。
  花容只是看着时暮,静静地,白虎合上眼睛,微风细细吹拂,带来阳光的暖,青草的香。
  花容的眼睛深邃而悠远,是沉沉的黑,可时暮却总能从他的眼底看见自己,他是一身红衣,花容的眼睛便蔓延出深红一片,他的衣摆飘动,花容的眼中便有深红的雾气蒸腾。
  带着某种蛊惑。
  像是有什么,引诱着你坠入深渊。
  原来被人看着是这样的感觉吗?
  时暮是仙人,他高高在上、至高无上,出世便是冠绝一时,风骚独领,没有人敢直视他,也没有人能直视他。
  而他也从来不会回之一丝一毫多余的目光。
  花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花容可以直视仙人,直视这位仙人。
  也只有花容可以。
  所以时暮第一次体会到被认真地看着的感觉。
  感觉不差。
  一时间,时暮没有任何说话的欲丿望,只想听从这个人,这个看着他的人。
  时暮又突然想起,最初,那个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的最初,花容也有过同样的反应,像他一样,一片空白,不知所以。
  因为他看着他。
  原来他的眼神竟然是这样吗?
  原来从那时便是如此。
  时暮笑笑,一只白虎算什么呢。
  时暮走近花容,突然想起一句话,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上一句,是什么来着……
  对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情之一字,着实厉害。
  时暮在花容身边坐下,靠在白虎身上,软软的毛,确实很舒服。
  花容拉着时暮躺下。
  白虎下意识的发抖,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花容拍拍白虎,安抚它,白虎肚子里发出欢快的咕噜声,就又安静下来。
  时暮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微合着眼,还在想——有些事情,还是晚些再告诉他吧。
  花容扭头,即便阳光耀眼,他也能看到时暮双脸微红。
  ——不知道是为什么。
  花容动动指尖,想要触碰时暮的脸,又蓦地握紧手,停了下来。
  还是等等吧。
  花容这样想,也合上眼。
  ……
  焦黑的城墙依然屹立在风中,半卷军旗猎猎作响,是天启大帝最后留下的痕迹。
  天是灰蒙蒙的,不知是天有不测,还是历经数年仍未散去的凝重。
  一人高的草从缝隙中钻出,旧年的尸骨融化在土里,殷红的花仍带着血液的黏稠。
  那像是五十三年前的样子。
  动物从草丛中穿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惊起一片尘土。
  间或有迅疾的沙沙声,细细听来像是布料的摩擦。
  掩不住的慌乱。
  有什么止住了声音,空气中似乎蔓延开恐惧。
  随即一切都恢复安静。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下山的路十分坎坷。羊肠九曲,怪石嶙峋,不过两人依旧如履平地。
  白虎小心翼翼地跟着。
  期间下了一场雨,不算大,却仍有泥土混着雨水流下山,流到两人脚边,走起来就会有泥浆溅到衣角,花容的黑衣服还不显,时暮红色的衣服已经多了一圈深褐色的边。
  湿滑的路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难走。
  白虎用头拱拱花容,示意花容坐在他的背上。
  白虎有巨大而矫健的身躯,即使背着两个成年男人也不显疲惫,跑起来仍是虎虎生风。别看它平时温驯的像只大猫,但百兽之王的野性可不会轻易被湮灭。
  白虎一跃而起,掠过悬崖,锋利的爪子刻在岩石上,划出几道痕迹,甚至能听到类似金属的锋鸣声。
  白虎爪下用力,喉咙深处发出嘶吼,最终仍是稳稳地停下。
  时暮只觉得平日在半空中飘都没有这么惊险,吓得指尖发白,手抓住白虎的毛,身体僵在花容怀里,生怕被白虎甩下去。
  毕竟仙人总是懒洋洋的,飘起来恨不得比凡人走路还慢,蓦地坐上一只白虎的背对仙人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更别说这只白虎还活蹦乱跳的。
  时暮面色发白,花容反而笑了。
  仙人总是打着坏主意想让他坐马车,看他明明怕晕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现在仙人反而被一只白虎吓到,甚至怕得一动不敢动,怎么着也算是稍稍扳回一局吧。
  他的手抚上仙人的手,动作轻柔,把仙人圈在自己怀里。
  十指相扣。
  明明白虎还在跳动,却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
  指缝间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可以感受到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扣着自己的。
  花容的手有一层薄茧,带着灼人的烫。
  相比之下,时暮的手更加细腻,有些微的凉。
  花容的手心包裹住时暮的手背,隔绝了山中肆虐的风沙。
  然后,细腻磨平了棱角,烫中和了凉。花容藏起满身的刺,时暮收起神仙的超然,同时,变得温和。
  时暮渐渐放松,躺在花容怀里,仿佛花容坚实的臂膀甚至能够庇护仙人。
  时暮微微偏头,发丝就掠过花容的肩膀飞到花容身后,与花容的发纠缠在一起,红色的发带在二人发间穿梭,像极了传说中月下老人的红线。
  “小心。”花容在时暮耳边说。
  时暮瞪大了眼睛,顺着花容的动作把身子压低,花容护住时暮的头,抚下时暮的发,两人的发丝纠缠不休,在空中划出依恋的弧度,落在两人身上,然后一起穿过盘曲的虬枝。
  白虎似乎感受到这样的路对于背上的两个人来说不太好走,放缓了速度,开始向开阔平坦的方向走。
  若论对这座山的熟悉,可是谁都比不上它。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刚才还有小雨,这会儿又开始转晴。
  微风吹面不寒,时暮舒服的眯起眼睛。
  “我们快到了,酆都。”
  时暮听见花容这样说道,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去过酆都,大概就要忙起来了。
  白虎开始踱步,黑与白在它的皮毛上交织,身上是两道身影,一红一黑。他们的身后是碧蓝的天,青翠的山,有阳光洒下,被树叶隔挡成细细的红线,在二人身后交错,远远看去,像画一样。
  花容和时暮说说笑笑的离开,山上的喧嚣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顺着他们离开的脚步,风的响声降低,似有人在低吟,话语中带着独特的韵律——
  “常言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人一旦降生,就会有月下老人为他们牵上红线,便是天涯宦海,吴楚相隔也切不断这条线……”
  坐在树梢上的少女抬头,问道:“大哥,你说是吗?”
  她身边的青年笑笑:“小步,难道你真的相信命中注定那一说?”青年摇摇头,“月老那家伙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姻缘这件事谁也说不清楚。不过,酒哥那条红线一定是他自己牵上的。”
  少女点点头:“是啊,酒哥那样的人,才不会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在他的眼里,大概自己才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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