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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请下凡-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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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得再审视东华的脸,忽然发现东华的眉心微微拧了起来,笔尖在空中停滞,似是画到了颇有难度的地方。
  夏非满看向画纸,发现纸上画着一个穿了淡灰色衣袍的人,这个人乌发如瀑,倾流在肩。长身玉立,动作闲适,虽手持一把拂尘,却极显飘逸风流之态。夏非满发现,其他的人物图背后都是空白的,没有布景,唯有这个人物,身后画着几枝碧色的梅花,袍裾边上,还隐见云遮雾绕。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人物,脸上是空白一片,并未着墨。
  夏非满不由开口问道:“帝君,这个人的脸,很难画么?”
  东华定定的看着画中人,良久,微微一叹,缓缓点头。
  夏非满仍是好奇,又问:“是这个人长得太好,帝君怕画差了?还是帝君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东华愣了半晌,方才喃喃道:“长得太好了,本上仙记不得了,也怕画差了。”说罢,随手换支粗毫,蘸了一笔浓浓的墨汁,将画中人的淡色衣衫尽数涂成黑色。画上人变成黑衣人之后,他仍是不停,将这人的脸也涂了满满黑色。
  这已经不能算是作画了,是毁画。
  夏非满刚想发问,却见东华又蘸墨,索性连整幅画都尽数涂黑。这才停下笔,拿起这张“黑纸”一下一下撕成几片。最后揉成一团,扔进石洞一角的火堆里。 
  夏非满发现,东华神色依旧温和,可是那目光却有几分沉了。他再怎么迟钝,也该知道东华此刻情绪不对,便不再问,继续看之前画好的几个人物。
  其中一幅画上有三个人,皆是头发皓白,仙气缥缈,可是神态气韵分外不同。
  右边那个下巴略尖,面上五官堪称绝佳,神色冰冷孤傲,即便在画上,也生生与人拉开三丈之距。
  左边那个眉骨与鼻梁高挺,显得颇为英武,但周身隐隐散着一股戾气,亦不可亲。
  只有中间那个生的亦是端正,嘴边含笑。眉眼间的平和之色,和东华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态十分随意,不似东华总是自持的端着。
  夏非满道:“这三个是……”
  一向受人瞻仰的东华大神,此刻瞻仰着画中人道:“此乃吾师与二位师叔。”
  夏非满想了想,恍然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三清。”他又指着一副颇有威严的男仙图,问:“那个呢?”
  东华道:“那是百忍。”见夏非满仍在茫然的搜寻仅有的知识,便贴心的补充:“就是现在的天帝,三界至尊者。”
  夏非满点点头,继续看来看去,道:“怎么没见帝君自己的?”
  东华眉梢微动,笑道:“小友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本上仙竟从未画过自己。”
  夏非满古怪的看了东华一眼:“不画也罢,反正你做神仙之时是什么样子,我也是见过的。”
  东华道:“小友见过本上仙?何时?”
  夏非满闷闷的道:“二番仙魔大战,在无望谷。”
  东华眉心跳了跳,继而淡淡的道:“原来如此。”
  那正是他听闻玄天叛逃,不可置信之下,亲寻过去之时。想来夏非满彼时便在魔境阵营当中,可那时自己一双眼只顾盯着黑衣弑仙的玄天,那还容得下其他人?
  夏非满盯着东华,摇着头道:“你们神仙真是无情。”
  东华纳闷道:“这话从何说起?”
  夏非满背过身去,又闷闷的扔下两个字:“算了。”而后他继续翻看床上摊的画,脸上慢慢浮现失望之色,终于忍不住再问:“帝君竟没有画我家尊上?”
  东华若无其事的道:“没画。”
  夏非满抿了抿嘴,道:“是不是画累了,打算歇一会再画?”
  东华摇摇头:“不画了。”
  夏非满问:“那是打算明天画?”
  东华又摇头:“明天也不画。” 
  夏非满不甘心的继续问:“后天呢?”
  东华纳罕道:“小友这是何故。这番已经画完,本上仙预备将这些东西收去,不再画了。”说罢,便已收拾起笔墨纸砚来。
  夏非满将手中的画往石床上一撂,又重复道:“你们神仙真是无情。”
  东华正在将画笔收入笔筒,听他这么说,不禁哑然失笑,道:“小友这是怎的了?”
  夏非满不平道:“尊上曾说过与你情同手足,虽然我并不信。但我家尊上好歹与你师出同门,你画了这么多人,居然都不画他?”
  东华未料到夏非满会争竞这个。手上颤了颤,笔筒险些落地,他垂下眼睑,许久不曾答话。
  夏非满以为他是理亏:“帝君何故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便就是真的哀伤,也肯定不是因为我家尊上,否则也……我家尊上在魔境这一路走的有多艰辛,帝君自是不会知道的。”
  东华勾起嘴角道:“小友今日倒很是健谈么。”
  夏非满骤然闭了嘴,觉得自己的确说的有些多了,也过了。
  东华温言道:“无妨,接着向下说,本上仙也很好奇,这位师弟在魔界是怎样遭罪的,之后又是如何步步高升当上魔皇的。来,坐下说。”
  夏非满肩膀抖了抖,他知道东华虽然脾气极好,但对方毕竟是帝君,是仙,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但看东华神色颇为诚恳,又想着自家尊上那般憋屈,便索性豁出去。与东华一同坐在石床上,将玄天在魔境的事迹大致说了一遍。
  东华听的十分专注,一眼不眨。
  原来魔境素来排外。玄天初到魔界时,不仅得不到帝浊信任,连魔境之人也十分排斥他。他逢人便上前搭话,却几乎无人理会,然而即使如此,他独来独往时,脸上仍旧是挂着一抹和煦的浅笑,与冷硬的魔境格格不入。
  帝浊给他注入魔炎,虽置身万分苦寒的魔境之中不必爆体而亡,但仍会痛苦至极。玄天拼命隐忍,无论如何不去渡给其他魔族。终于他被魔炎煎熬到几乎发狂,一双眸子被烧灼成了赤红之色。帝浊最能体会这种痛苦,当下惊讶不已。最终,反倒是帝浊自己看不下去,抓了几个魔境平民,扔到他面前,而他仍旧不为所动。
  终于帝浊放话,问他是否仍在端着神仙姿态,他才肯勉强将魔炎渡了一些给这几个平民。而后他对几个平民深表谢意,还频频施礼。这是魔境最早传扬的,玄天的美谈之一。
  不久之后,帝浊又预备以美色拉拢玄天,玄天推说自己忠心不二不近女色,不必如此。帝浊嗤之以鼻,因他自己贪欢爱美,后宫魔妃都有了二十好几个,才不会信玄天的托词。在某日夜宴过后,帝浊设法将玄天困在密室里,扔了几个美艳妖娆的魔族女子进去。红纱幔帐中,那些魔族女子衣衫轻薄,举止撩人,彼时玄天也已有醉意。却盘膝而坐,直到天明,硬是没有露出半分动容之色。帝浊用宝镜窥视了一夜,未见任何收获。自此,他对玄天另眼相待。帝浊是颇为自负之人,深觉玄天做到了自己一介魔皇都做不到的事情,真个是十分厉害。
  魔境之人粗暴骁勇,民智未开,不知礼仪,亦无伦常。帝浊的话便是一切法度。自玄天到来之后,便广开民智,传文授字,魔境日渐有所改善。
  若上述事项只是循序渐进的融入,而一件事的发生,则让整个魔境直接而迅速的接纳了玄天。那便是二番仙魔之战,玄天冲锋陷阵,斩仙无数,大获全胜,使魔境一雪一番仙魔大战连连败退的前耻。之后,玄天便向帝浊告假,欲长期闭关,帝浊欣然应允。他也有私心,不愿意让玄天的风头大过自己,甚至想着要开始压制玄天在魔境的行动,以免日后形成威胁。
  而正在打着如意算盘的帝浊并未意识到,其实威胁已经形成。他行事粗暴,民众多有怨愤。终有一日,他强行渡魔炎给几个平民时,他后宫的几个魔妃串通一气将这几个平民放走。而后本应该在闭关的玄天忽然出现,帝浊措手不及,身上的冰魄被倏然夺去。失了冰魄,帝浊压制不住魔炎当场爆体。
  从此,魔境变了天。
  这故事延宕曲折,细节处发人深省,转折处惊心动魄。
  东华良久不语。时至今日,他还时常臆想终有一日这个师弟玩累了,对下界厌烦了。便会重返天界,回到他的身旁。
  可是……
  夏非满口述的这个人,对他而言竟是如此陌生,若非玄天此名,他绝对想不到,这竟是与自己朝夕相对千万年的师弟。
  东华仍不甘心的的回想着适间夏非满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从来不知自己这师弟在孤独落寞时还能笑出来,他也不知自己这师弟会对魔境中每个人都这般曲意逢迎。他更不知道……帝浊用冰魄都压制不了的魔炎,玄天竟然咬牙受着,生生将自己作践到连帝浊这个始作俑者都看不下去。
  在天界如斯的随性与高傲,在魔境又是如斯的隐忍与虚伪。东华不认识这样的玄天,当年意气风发的师弟怎会改迁至此。
  东华想起了梦境中玄天掷地有声的八个字:恪守魔道,盛极魔境。
  他确实恪守了他的道,尽管东华不知这是否就是他所谓的魔道。而盛极魔境么……如今的魔境,也当真是盛极一时。  
  如此步步为营的谋算之途,听在东华耳中,振聋发聩,他不得不直视残酷的现实。
  东华苦笑不已,这个师弟,怕是不会再有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了。
  夏非满一口气讲完玄天的行径,见东华果然有所触动。帝君一向温文的笑意里,含了几分苦涩,清浅的眸子一片黯然。
  夏非满虽怕冒犯了对方被尊上责罚,但想想自己尊上那么惨,况且还被这个东华帝君……便略略说了一句:“事已至此,帝君不必唉声叹气。”
  东华从情绪中转回,看见夏非满脸上淡淡的,心中有些不解:原来夏非满对本上仙的敌意,只是因为玄天在魔境吃了苦,而本上仙不体谅么?魔境之人果然心思简单。
  东华站起身,将石床上随意撂起的几幅画一一卷起,边道:“谢小友宽慰。私以为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与他人无关,你说对吧?”
  夏非满硬邦邦的道:“既然如此,也请帝君今后莫要干涉我家尊上,更不要伤害他。”
  “那是自然,玄天与我再无瓜葛。”东华垂下头,继续卷画,不料手未抓牢,将一幅画落在地上。
  不待东华去捡,夏非满已先一步拾起了。
  东华叹了一叹。不得不说,魔族的人真是对玄天言听计从。比如这个夏非满,明明对本上仙十分看不惯,却还是将本上仙伺候的面面俱到。
  夏非满将画拿到手上,却不急着递给东华,指着画问:“这画上的就是天帝?”
  东华点头道:“对,天帝百忍。”
  夏非满又问:“你和他关系如何?”
  东华道:“都是同僚,共事而已,无所谓关系不关系。”
  夏非满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如果尊上还是神仙,如今的天帝,肯定是尊上。”
  东华轻轻一笑,继续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何止是有道理,当年选天帝时,有三个备选人物,依照次序,先是本上仙,再是玄天,最后才是那从凡人修炼成仙的百忍。
  只是可惜了,本上仙人事不省,玄天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负责任的叛逃。彼时天界急需一个执掌规矩者,这个“美差”自是落在了百忍头上。
  百忍是后天神,出身虽差了点。可他师从玉清师叔,修为了得,是凡人登仙第一人,因此这个天帝也算实至名归。
  百忍是玉清真人的得意弟子,在玉虚宫中颇有地位。经过数回论战,不多久,百忍便以自身极高的修为,立在了仙界众神的顶端,与东华、玄天二位帝君地位相当。
  东华与百忍走得并不很近,但也不像外人来看,那么远就是了。
  夏非满将百忍画像卷好,放在东华手上,有些不平的道:“若是我家尊上愿意,便还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
  东华笑道:“小友,这位子是你家尊上自己扔下的,天帝大选之时,他已身在魔境。”
  夏非满微微一怔,继而神色中浮起千万分的崇敬。
  东华抿抿嘴,果然在这位魔境小友的心中,玄天做什么都是对的?高明的?
  半晌之后,夏非满仍保持着那副顶礼膜拜的神色。
  东华自去整理画卷,终于在东华连床铺都重新铺好的时候,夏非满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家尊上是为了拯救魔境众生,而放弃的天帝之位,如此无私仁爱,尊上当真是魔境之光!”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结束,不开心T T

  ☆、何夕(十五)

  次日,雨终是停了。
  东华大神便劳烦夏非满送他下山。因这几日在这个埋了阵法的山洞里住着,即便玄天无意窥视,他也是浑身不自在。且在山洞窝了这几日,又不曾换洗衣物,多亏有火堆烤着,否则身上早该发霉了。
  夏非满继续变成山猫儿,如来时一般驮起东华。
  数日的连阴雨使得山间十分泥泞,摸爬滚打下山之后,夏非满变回人形和东华站在一起,活脱脱便是两个泥人。二人走在官道上,南来北往的见了避之不及,生怕污了自己衣裳。
  即使当年斩杀妖魔无数,东华也潇洒的不曾在仙袍上溅过一滴血。而今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干净之处,还被路人各种嫌恶。东华从未如此狼狈过,尽管如此,他仍在心里宽慰自己:全是历练全是历练,随你们如何看待,本上仙自步履从容,便做泥人,也当是器宇轩昂的泥人。
  虽是这般自我嘲解,但总要解决燃眉之急。
  东华道:“我二人这副模样,怕是连客栈都进不了。当务之急,是设法去掉这身泥污。”言下之意,实则是敲打夏非满寻个客栈。
  不料夏非满却吃不透这层意思:“我的法力不够,换了尊上,只要袖子一挥这身上立马就一尘不染。不过,若是尊上在,就不用担心被天界那帮神仙发现,直接带您腾云驾雾,根本就沾不了半点泥星。”
  东华见他从昨日起,对玄天的崇敬之意大盛。在心里暗道,若是你家尊上在,怕是早被众仙一拥而上,两败俱伤了。再走几步可就真的进了城,这一身肮脏之气……你思念你家尊上,本上仙亦是无比思念青阳和赤璃。
  心里是这般情绪,却因正是用人之际,不得不顺着夏非满往下说:“话虽不差,可你家尊上远在魔境,眼下还需仰仗小友。”
  夏非满意味不明的看了东华一眼,道:“若帝君待尊上,比得上尊上待帝君的一半,也好了。”说罢,还叹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东华直在心里喊冤:本上仙何时对他不好了?他又何时对本上仙好了?屡屡前来添堵还差不多。碍于对方只是个魔境的后辈,只得紧走几步,跟上去好言好语的道:“本上仙听小友这话里暗藏玄机,有何隐情不妨直说。”
  夏非满摇摇头:“尊上会怪罪。”
  东华见他面露忌惮,不欲强人所难。只默默忖着日后若是有缘再见玄天,必定好好问问,到底他对自己是如何好法儿。
  夏非满突然停下。此处是一偏僻小巷,离街市约莫有五里之距。巷子前几棵白杨,笔直的排在两旁。巷尾是一家小院,虽旧却无破败之色。
  夏非满道:“这是俞生的住处,我可以借来烧水,供帝君沐浴。”
  东华侧目望过去,问:“你从山上下来,就计划好了要来他家?” 
  夏非满点头:“正是,这几日下雨,有样东西我怕沾了雨水,于是暂放在俞生这里,今日想来取回。可帝君的手下好像盯上了俞生,若帝君跟着一道来,兴许他们会顾忌一些。”
  东华笑道:“想是小友对凡界知之甚少,不知这方方寸寸皆有山神土地。”
  夏非满生出了一点疑惑之色。
  东华又道:“小友还是想的太简单。其一,本上仙不会乖乖的给你当人质。其二,这几日你我的行踪他们全都探的到。之所以没有跟你动手,是因为本上仙还未发话。”
  夏非满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东华摆手笑道:“小友不必紧张,本上仙戏言而已。”
  虽然东华这么说,夏非满面色却毫无松懈,沉声道:“多谢帝君提点,我是不该大意。”说罢,使一口气吹开锁门,东华昂然而入,如同进自己仙府一般,跨过门槛。
  夏非满四下看了一看,将院门从外面再锁好,自己则穿墙而入。
  俞生的院子虽小,却石桌花圃,该有的一应俱全,十分干净雅致。因这几日天气不好,檐下晾着一杆衣物。
  夏非满指着那里道:“帝君沐浴后,可从中挑两件换上。”
  那些衣物柔软洁净,显见是精心洗过的,但颜色不甚鲜亮,应该被人穿过许多次了。东华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开。对同样是一身污泥的夏非满道:“那小友呢?”
  夏非满道:“我先烧水。”说罢便去水井边,引了一流清水至厨房灶上的大铁锅里,又在灶里填了柴,吹出一点火苗,哔哔剥剥烧起来。
  不多时,水便烧热,夏非满将浴桶仔细的清洗一遍,方才将热水倒在里面。
  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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